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董策淡淡道：“你该是想到了，你的下场，就三个要么等死，要么逃命，要么jiù shì 在这儿，跪着，求得宽恕。”

    宋黑郎艰难的点点头，嗓子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了，挤出来个字：“是。”

    “你能想到这点，就知道是个精细人。我很奇怪，你有这份儿心思，怎么会沦落成个青皮混混儿的？”

    宋黑郎咧了咧嘴，满脸都是苦涩。

    若是能出人头地，谁愿意混迹街头，整日在别人的白眼儿中无所事事？只是他们这些寒家出身的子弟，想要出人头地，又是谈何容易？不识字儿，不能考秀才，知道武人贱如狗，也不愿从军，做生意没本钱，相当差没门路……还能怎样？

    “我给你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董策身后忽然传来个声音，他回头看过去，却见个青衫书生从明亮中走出来。

    董策乍看猛地晃眼，却是没认出这是谁来，再定睛看，却是纪长运。他今日穿了身儿青衫直缀，带着六合统帽，脚上穿着皂靴。纪长运本来条件就不差，身材高挑，虽说不如董策，但也有米七六七七zuǒ yòu ，在zhè gè 时代，算是很高的了。长的也不难看，五官端正，肤色白皙，而且他很瘦，削瘦削瘦的，看上去不太健康，却有种文人推崇的风骨。他在灯光和黑暗的交汇处，腰杆儿挺得笔直，倒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意思。

    脸上的污垢不见了，拉碴的胡子也刮的干净，白白净净的脸，乌黑的鬓角露在帽子外面。

    哪里还有昨日那个在街头被人痛打的落魄肮脏醉鬼的半分mó yàng ？

    他前后的差距太大，以至于董策开始都没认出来。

    现在他才发现，原来纪长运，也不过jiù shì 十七八岁的个少年，和侯方域差相仿佛。

    现在他，眼神明亮，充满了自信，眉毛微微的挑起来，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看他的精神状态，就知道他理当是想通了，宛如脱胎换骨了般。

    董策怔，然后笑着拱拱手：“又见纪公子昔日之风采，当真是可喜可贺，在下很是欣慰。”

    纪长运看着他，忽然退后两步，深深揖：“大讷谢过董大人两次jiù mìng 之恩，恩情没齿难忘，定会报答。”

    他们两xiōng dì ，个长风，个长运，个字大敏，个字大讷，这名字，倒是都起的有意思的紧。

    董策笑道：“纪公子言重，我与令兄投缘，相谈甚欢。所谓jiù mìng 之恩，无须挂齿，免得生分了。”

    “大恩不敢或忘。”纪长运又是揖，起身道：“在下有言冒昧，还请大人恕罪。”

    董策摆摆手：“但讲无妨。”

    “不知大人麾下，可还能养几个闲人么？”纪长运急切问道。

    董策怔，心中暗道：“什么意思？”

    纪长运叹了口气，解释道：“经历这番变故，在下已然是心灰意冷，变了心性，再读书，怕是也读不下去，这科考之路，怕是就此终了。此为不义。长兄待我如父，我却辜负他之期望，蹶不振，放荡形骸，令他大失所望，日日伤心。此为不孝。”

    “说来惭愧，在下委实是不敢面对家兄，只想劳烦大人将这消息传给家兄，只说我切安好，免得他dān xīn jiù shì 。只是四处闲逛，终归不是正道，在下觍颜，不知能否在大人您麾下磐石堡略效犬马之劳？”

    他说的雅致，但是说白了大致也jiù shì zhè gè 意思：我离家出走，又弄成这般样子，实在不好意思huí qù 见人，先在您那儿避避风头，呆上两日。您可得管我饭，给我发工资，可别亏待了我……

    他生怕董策不答应，毛遂自荐道：“大人您也知道，家兄乃是冀北道的粮草通判，他常说须读书但不能死读书，不能把书读死。因此要在下自小便务实，少务虚，在下自十余岁起便时常跟随在家兄身边帮忙参赞，少也出些拙劣计谋。到得后来，些琐碎小事，家兄是直接交给在下处置，这方面的经验，在下自认还是颇有些的。大人麾下军兵，后勤等干事务，在下是都能效力的。”

    董策还真没想到纪长运还有这本事，他直就把后者当成个文青情节极其严重的酸腐儒生。纪长运的话他也不敢尽信，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纪长运无是处，但凭着他是纪长风的弟弟这条，就足以让他决定照顾纪长运了。

    “无须说的这般细致。你既然开了口，míng rì 便随我同会磐石堡，四处走走看看，瞧瞧什么是适合你做的，再做决定。”董策拍了拍他肩膀：“不过大敏兄那边，是定要说的，接你走还是让你留，我说了可不算。”

    听得董策应允，纪长运很是gāo xìng，赶紧又谢过。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宋黑郎，笑道：“我还缺个长随，大人，您不介意双碗筷吧？”

    ……

    第二日大早，董策便又去了趟宣大总督衙署。

    不过这次不是求见的，而是送年礼的，眼看现在年节将至，自然不能怠慢了上官。过年前的这几日，正好是下级官员们最忙碌的时候，置办年礼，走访各路上司，但凡是能跟自己沾到点儿边的都得走到送到。你若是去送了礼物，他未必记得住你，但你若是不送，他是肯定会记住你的。而且可以想见，接踵而来的，jiù shì 刁难和报复。

    有许官员选择在过年之后，借着拜年的由头儿送礼，但是董策kǎo lǜ 到那个时间段自己会很忙，非常忙，怕是没时间来走动了。而且过年之后，各路上官的府中，拜帖雪花般的飞进来，自己zhè gè 区区守备，淹没在众人之中，怕是根本没有上官能记住。还不如趁现在人少，少也能混个脸熟，让人家提起名字来都能有点儿好yìn xiàng 。

    不出意料的，他把拜帖都进去之后，人家只让把礼物放下，根本不像上次样，还把人请进去。显然，若是没有侯方域这层guān xì ，他是根本没有在总督衙署坐坐的资格的。董策倒也没什么生气的，官场规矩便是如此，很正常。倒是那门子很是热情，邀请董策进去喝两杯热茶，被他婉拒了。董策给他塞了五两银子，还委托他转给管事杨墨个红包，那红包里有百两银子。

    董策不会放过任何个巩固人脉的机会。何况这管事杨墨，在宣大总督衙署中，也是非常重要的个人物。相信自己给了他这笔银子，‘董策’这两个字在杨嗣昌面前被提及的次数，肯定会不少。

    既然拜帖投进去了，礼物也送进去了，心意到了，让人能够记住了，那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了。

    想想除了杨嗣昌之外，这阳和城中也没什么要送的了。

    虽然这城中还有个阳和兵备道衙门，但董策是冀北道下属的军官，若是给阳和兵备道送礼，那真是失心疯了，定然会让冀北道的上官很是不悦。其实，董策直接给冀北兵备道的上司宣大总督送礼，就已经有点儿坏了规矩。只不过他已经跟刘若宰说的清楚了，所以无需顾忌zhè gè 。

    其实董策直想知道自己之前次晋升，委决不下的时候，替自己说话的那位宣大总督面前的重量人物是谁，只是他官位太低，消息闭塞，直到现在都没打听出来。虽说也托了侯方域打听，但也没有结果。

    若是知道了是谁，定要上门拜访感谢番。

    董策不由得有些庆幸，幸亏自己那阳和卫指挥佥事的告身还没下来，若不然的话，又要又几份儿礼物送出去了。虽然只是虚衔儿，但是阳和卫的干上官——指挥使，指挥同知等等——以及干同僚，都得有所表示，那又是大笔银子。

    回到悦来客栈，王通等人都已经收拾好了，牵着马在客栈门口等候。

    杜十娘在门口，眼中有些不舍，招呼道：“董大官人，这就要走了？”

    董策把年前该弄得事儿都做完了，只觉得身轻松，心情大好，笑道：“怎么，老板娘这般关心，可是短了你的住店银子？”

    “哪有的事儿……”

    杜十娘笑道：“早就跟您说了，这店例银子，就要给您免了的。”

    “诶，这可不行，在商言商。”董策摆摆手，dǎ duàn 她道：“谁都不容易，再说了，你们店里住的也舒坦，吃食也好，价钱也公道。本官也不缺这点儿银钱。”

    杜十娘从柜台后面绕过来送他，直往外送了好远，脸上挂着热情的笑招手道：“大官人，年后还上这儿来啊，那院子我给你留着。”

    董策笑着摆摆手，翻身上马。他回头的时候，并未看到杜十娘脸上那挂着的意味深长有复杂难名的笑。南门外，张麻子早儿就在那儿等着了，他来的早，出城的时候城门还没开呢，等了好会儿，是最早批出门的。算算到现在为止，等了也有将近个半时辰了。今儿个虽然天气好，阳光普照，却没有任何暖融融的意思，反而寒风依旧凛冽，kōng qì 已经冰冷，吸口，似乎里头都带着冰碴子那森然冷厉的wèi dào 。在这儿没遮没拦的，了这许久，身子骨儿似乎都冻得邦邦硬了，僵了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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