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许如桀心急火燎的飞马回到十里铺，几匹骏马飞快的奔驰了出去，马蹄翻飞，灰尘四溅，引得两侧的军户行人纷纷侧目，心中暗自揣测发生了什么大事。有些胆小的已经是面色发白——遮莫是建奴打过来了？

    那些有心人，却是心中动，偷偷的跟了上去，寻思着找机会跟石进这几个家丁好生打听打听——今儿个早上些来到十里铺的灾民传来消息，说是戍守安乡墩的董二郎立下大功，靠着七八个墩军就砍了十几个建奴鞑子的nǎo dài ！

    而且都是极为凶悍的白甲马甲！个人能打十个明军的那种！

    流言自然是会越穿越离谱，不过在十里铺这边，倒还算是真实度很高，至少没传成董策他们杀了几百个马甲。

    大部分人听第fǎn yīng jiù shì 不信，然后再听，这事儿是董二郎做的，那就变成将信将疑了——毕竟都是董二夜梦神人，性格大变，刚毅果敢的事迹，十里铺都是清清楚楚。

    “谣言到许大人就出去了，这会儿却是这般急匆匆的回来，难不成董二当真做下了这般大事？”

    许如桀在府门外勒马止住，门口着的个家丁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来跪在地上，许如桀翻身下马，脚尖在他背上踩便是稳稳下马，把马鞭扔到边弯腰恭谨侍立的下人手中，大步流星的向着府门走去。在他身后，张寒快步跟着，面色却是有些阴沉。

    许猛几个人也下马，却是不着慌进府，而是吩咐下人把战马牵下去好生伺候着，他们却是慢悠悠的晃了会儿。不出所料，很快，便是有几个闲人躲在拐弯儿的地方笑声喊道：“猛大爷，猛大爷，咱们寻寻乐子去？”

    许猛嘿然笑，口中骂道：“你们这帮鳖孙，又来你猛大爷口中寻便宜。”

    口中说着，脚下却是步不停，向那边走去。

    许如桀径直去了书房，他坐在了太师椅上，想要强装出副镇定的样子来，只是全身上下似乎每处都在兴奋的颤抖战栗，以至于他根本坐不住。他起身来手忙脚乱的四处乱转着，像是热锅上面的蚂蚁样，终于，他再也忍不住，扬天hā hā大笑起来，笑的全身都在哆嗦。

    张寒刚开始的时候脸色阴沉难看，但是过了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却是变得正常，甚至还了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过了好会儿，等到许如桀笑声终于是渐渐低沉下来了，他才微微笑，拱手道：“学生恭喜东翁了，东翁此番定然能连升三级，以后仕途亨通，再无阻碍。”

    “连升三级那是不敢想，不过么，挪挪窝那是定的了……”

    许如桀摆摆手，想说两句谦逊客气的话，但是终究是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又是yī zhèn 大笑。

    他不可能不gāo xìng。

    许如桀已经在十里铺管队官zhè gè wèi zhì 上呆了整整五年了——五年时间在个中低级军官的位子上没有挪窝儿，这只能说明件事：许如桀上头有人不假，但是这人也是不大能使上力，并不算么强硬的靠山。若是上头有得力的人，那基本上是两年升级，也不至于四十来岁了还在百户zhè gè 位子上厮混。

    因此也可以想到，zhè gè 机会，对于已经年过不惑之年的许如桀来说，是何等的难得可贵！

    他在十里铺这片天空下是当之无愧的主宰，但是在上官眼中，也只是个不起眼儿的小人物而已。

    正如他所说，这次官升三级不可能，但是升上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运作得好的话，升上两级也不定是难事。

    好会儿之后，方自收住笑声，往书桌后面坐，提笔便是淋漓写下。

    说起来许如桀却是个军中异类，大明朝军中少参将总兵也未必识得字，但是许如桀却是出身武官世家，妻子乃是个家道中落的文官人家小姐。他识字读书，都是妻子教得，不过也只是能做到识字写字而已，想要吟诗作赋那真jiù shì 扯淡了。

    许如桀写完，看了看，却又是不满意。他向张寒道：“我的字太难看了，却须得先生代笔了。”

    张寒也不推辞，走到边桌子坐下，铺开笔墨，笑问道：“东翁说怎么写？”

    “嗨，这迎来送往的公文过去还不都是你帮我处置，看着写就成了，总比我写的好些。”许如桀摆摆手道。

    张寒点点头，挥毫泼墨，过不时，片公文便是写就。

    他的字是极漂亮的，看字看人，看便知道学问不浅的的。

    “崇祯七年七月二十三，建奴入犯十里铺辖境，下官闻听讯息，是日亲率铺中精锐夜不收出近打探，探得建奴虚实。奴大掠四方，下官心中愤慨已极，然大局为重，唯有坐观，心中悲愤，无以复加。是夜，贼宿于西北陈皮庄外三里，下官星夜赶至，征召安乡墩墩军十余人，先以细作佯作投降，引其前来夜袭，贼军入瓮，则伏兵四起，鏖战艰难，终至大胜。而后下官遣安乡墩墩军夜袭贼军之营地，杀声四起，天地色变，四野皆悲。幸赖圣上天威，朝中诸公英明，上下心，指挥得力，大败贼军，斩首十数。”

    “以真建奴为，计有建奴白巴牙喇兵名，乃建奴曰伪镶红旗大头目之白随侍也。马甲步甲五名，阿哈八名，夺奴马二十八匹，铁盔五顶，漆盔三顶，铁阀甲领，红缎铜钉铜叶甲五领，鱼鳞铁叶甲两领，皮甲四领，长铁枪三支，大斧把，大锤把，陌刀把，长铁刀十三把，其他武器十把，大铁弓十五副，重箭二百三十支……建奴闻风丧胆，见我王师，则十里之外亦避退而不敢战也……此番大战，下官居中调度，有安乡墩甲长董策，勇武能战，每每必厮杀在前，战阵建奴首级竟至五数……”

    许如桀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就把居中指挥，探哨决策，定计分兵，伏兵四起这些功劳都给安在了自己身上，就把七成的功劳给占了。

    不过他心中总还是存了些忌惮，没把董策等人战场上厮杀的功劳也给划拉到自己身上去——这功劳也是贪不得，没bàn fǎ 贪的。

    许如桀心中不但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反而觉得自己对董策已经是足够的仁义了——按照大明的规矩，运筹幄的指挥功劳，是怎么着都轮不到董策zhè gè 最低级军官，到时候也只会给他按照战兵的方式，根据斩首数量计算功劳。

    又仔细的看了遍，许如桀lì kè 下令把捷报送报至镇羌堡。

    十里铺距离镇羌堡并不是很远，大约只有三十里不到。

    镇羌堡乃是边关重镇，号称边塞首冲之地，建于成化二年，万历二年把城墙给包了层厚厚的大青砖。

    这里设守备人，辖下有官兵千零五十三员，马骡二百六十八头，守卫着长达数十里的边墙，辖下边墩二十八座。

    这几日，镇羌堡的正五品守备官侯家伟侯大人可是愁眉不展，眼看着头发根根的掉，本来nǎo dài 上就没剩下几根儿，现在是几乎要变成秃顶了。

    侯家伟大人发愁的原因很简单——他要倒大霉了。

    前些时日，有队建奴骑兵大约六七十人，在镇羌堡辖境内肆虐，大掠各村镇，掳掠了上千bǎi xìng ，屠灭了十几个村寨，是不知道抢劫了少金银财货，光是赶着的牛羊肥猪等大牲口就不知道少。镇羌堡辖境之内，狼烟四起，遍地哀鸿。

    身为镇羌堡守备官，侯家伟守土之责，不容推卸。那队建奴在镇羌堡内活动了有许时日了，底细早就探得非常清楚，共jiù shì 六七十人而已，按理说手下坐拥上千兵员的侯守备应该zhǔ dòng 出击，守土御敌才是。可是侯家伟不但不出兵，反而整日紧闭镇羌堡大门，天天只是躲在家里后院儿的佛堂之中磕头烧香，盼着这些建奴早点儿滚蛋……你也该抢够了吧！

    非但如此，他还严令其它各堡寨绝对不许出击，否则军法从事。

    本来这种举动也没什么，除非是自己的兵力五十倍或者是百倍于建奴，否则大明朝九成九的守将都是会选择据坚城以固守的。侯守备这种行为，在正常不过，等鞑子退了，杀些平民，把头发剃掉送到上头去充作功绩也jiù shì 了，少人都是这么干的。

    可是也是他倒霉，碰上个不对头的顶头上司——冀北兵备道刘若宰。

    这次后金军入寇，大掠晋北，冀北各地，在后金铁骑面前，每年耗费几百万两银子供养的九边重镇形同虚设，大同镇宣府镇几十万军兵上上下下，团废物。崇祯皇帝大怒，严查各地守臣失机之罪。就在前几日，宣大总督张宗衡，宣府巡抚焦源清，大同巡抚胡沾恩，山西巡抚戴君恩均以治疆罔效、御虏无功等罪被罢斥听候，三镇总兵与监视太监也同样被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