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石进等人也是抱着胳膊脸的戏谑，分明是看好戏的样子。

    王通这些年脸皮早jiù shì 练出来了，厚如城墙根儿，也不生气，笑道：“弄根儿草茎还能穿蚂蚱呢，咱也不是废物，个人都有个人的用处。”

    他昂了昂头，拍了拍自己那没有三两肉的干瘪小胸脯儿，很有些自豪道：“这十里铺若是论起消息灵通来，谁比得过咱？周围十里八乡的事儿，有我不知道的？咱是不如王四个你们几位能打，但是端茶倒水，打探消息，跑腿儿打杂这些事儿，你们干不了吧？”

    这番话说出来，石进四人顿时是怔，无言以对。王通说的点儿没错儿，他们心中其实都是颇为的自负，打仗卖死那是没问题，但这等杂事当真是不肯低三下四去做的。

    王通嘿嘿笑，又低声向董策道：“二郎，我也不瞒你，在这儿十里铺耗着，我也也没什么差事，祖上传下来的田地现在都成了许大人的田，便是留下，也只好给人做佃户，做工受苦辈子。还不如跟你出去，说句让你见笑的话，我看跟着你能有出息。”

    在他说话的时候，那瞬间，董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种光芒——那是名为野心的种东西。

    其实这种欲望，任何人都有，只不过其中有些人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奋斗，而努力，而另外些人则只是想想而已。而那些为之奋斗的人中，也仅有极少数的部分人能够成功。

    野心这种东西，董策也有，而且很不少。

    他盯着王通，字句道：“跟着我，可不光光是打杂那般简单，是会死人的！”

    王通听了这话，身子明显的哆嗦，眼中光芒闪烁了几下，脸上终于是变成了坚定：“我跟你去。”

    “好！那你就跟着我。”董策指马前：“牵马！”

    “牵马？”

    王通先是怔，然后便是喜滋滋的应了声，他也不嫌丢人，把那小布包往肩膀上挎，牵着董策的马缰便走在了前面。

    惨白的太阳挂在天边，散发着有限的热量。

    由于长期的干旱，地面上的土很蓬松，呈现出种让人厌烦的灰白色的，人在上走，便是惊起蓬烟尘。

    十里铺距离安乡墩二十九里，不算很远，快马奔驰个时辰可至，但是若是用腿走路的话，差不就要用上整整天的时间了。何况zhè gè 时候并没有路，都是在荒野中跋涉。

    董策等人已经离开十里铺十里了，这会儿已经是时近中午。

    这是他自从来到zhè gè 时代以来第次离开十里铺，出了那条河谷，惨白的阳光洒满大地，四面的原野空旷而寂静，风呼啸而来，卷起烟尘。

    股苍凉的感觉涌上心头，董策环顾四野，不由得有些痴了。

    尽管天气并不热，但终究是到了夏季，石进几人穿的也是鸳鸯战袄，又是不停地赶路，这会儿已经是额头见汗。倒是董策，今日没穿战袄，只传来件儿宽松的青袍，又在马上吹着风，有几分惬意。

    他往前面瞧了眼，见不远处有座矮丘，似乎还生着丛树林，便道：“咱们在前头土山那儿斜斜，周伯，你去探探。”

    “是，董头儿！”周伯很是沉稳老练，话也不，拱拱手便是去了。

    他走路的方式很奇怪，弯着腰往前路小跑，膝盖以上几乎不动，步幅很小，但是频率很快，速度很快，而行进的方式却是蛇形的，弯弯曲曲，不走直线。

    王浑见了大嘴咧：“周哥儿什么都好，jiù shì 这走路，怎么老跟做贼也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偷鸡的。”

    周仲也不生气，嘿嘿笑：“大哥当了十几年的夜不收，这毛病怕是辈子也改不过来了。”

    石进向王浑笑骂道：“也总比你强，走路摇三晃，条街让你都占了。”

    董策却是看了心中微动。周伯这种行进的方式，若是在黑夜之中，是很难被人发现的，而且便是有些陷阱什么的，也是很容易就能避过去。因为步幅小，甚至有的时候脚踩进陷阱了还能来得及把腿拔回来。

    “到时候定要好生请教下，周伯做了这么些年夜不收，这些经验是极为宝贵的。”

    董策自知自己低，势力小，因此也是不放过切壮大自己的机会。

    过了没久，周伯便是回来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还有些发白，眼中露出很古怪的表情，似是怜悯，又似是痛恨。

    “我说不上来，你们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周伯只说了句话，便是跟个闷葫芦也似的不吭气儿了。

    董策几人都是大奇，赶紧赶过去看。

    等离那座矮丘近了，便是能听到后面传来yī zhèn 阵喧哗的人声，其中还夹杂着争吵和咒骂。

    矮丘大约只有十来米高，周围百米的样子，上面稀稀拉拉的长了片林子，不过那林子却是已经变成了光溜溜的——树叶树皮全都没了，只剩下光溜溜的树干戳在那儿，白花花的，跟堆白骨架子也似，分外的悲凉诡异。

    绕过了矮丘，便看到了在树林前面聚集了大约五六十个人，男女老幼妇孺都有，正自分成堆堆的，每堆人的中心wèi zhì 都是围着口大锅，下面生着火。里面的东西似乎已经煮熟了，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听见动静儿，这些人都是起身向这边看过来。

    这起来，董策看的分明，他们都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有几个甚至已经是饿的跟皮包骨头也似。

    “不jiù shì 流民么，怎么周哥儿那脸色儿跟见了鬼也似……”石进低低的嘟囔了声儿。

    “这是流民啊……”董策看着那些面色木然，眼神呆滞的人们，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崇祯年，zhè gè 末世皇朝的颓势已经是展露无遗，进入小冰河时期导致的全国性干旱使得农业减产的厉害，对大明朝的农业以及依靠着那亩三分地儿为生的小自耕农阶层产生了毁灭性的影响。粮食减产，朝廷不断加征各种名目的杂税，税收不减反增，农民活不下去，揭竿而起，整个循环顺序jiù shì 这么简单。而山陕两地本就气候干旱，是成为了重灾区，李自成张献忠高迎祥等大匪大贼都是起于陕西。

    农民活不下去了，只好离开家乡四处乞活，在这片大地上，流民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董策是第次见到，看到他们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中还微微有些震撼。石进四人时常在外面行走，已经是见得了的，早就习以为常。

    石进道：“董头儿，咱们不如问他们借口锅来。”

    他们带的倒是都有干粮，只不过眼前有热锅热水儿的，谁还愿意啃凉干粮？

    董策点点头，道了声好，王浑却是大咧咧道：“何必那般麻烦，董头儿，您瞧我的。”

    说罢便是晃着膀子向着堆流民走了过去，看到他做大明军兵打扮，那些流民都是畏惧的让开条路。

    石进抱着胳膊笑骂道：“这夯厮，硬去抢人家的了。”

    大伙儿都是笑，混没当回事儿，董策却是微微皱眉，不过他也知道，这年头儿jiù shì 这样，兵不如匪，士兵比土匪还让bǎi xìng 们恐惧，正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张了张嘴，约束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他收服这几人的时间毕竟还短些，若是强行约束，反而容易激起反感，还须得慢慢引导才是、不过所幸的是，这几人对自己心服口服，离开自己也是无处可去。

    为人相处之道，也是必须要注意的。

    当人群让开，看清楚了里面的情景之后，董策直觉的心里重重的缩，就像是给人狠狠的打了拳也似，整个心脏都抽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儿便把隔夜饭也吐出来。

    他终于知道那些流民碗中煮的是什么了。

    在人群之中，正横亘着具尸体，人的尸体。或许用尸体两个字来形容已经有些不太恰当了——人尸的四肢已经被剁掉了，胸膛被开了个大洞，里面内脏露出来让人看了心中便是生寒。就连身子都已经残缺不全，上面许地方给刮得露出了惨白的骨头。

    董策看过去的时候，刚好瞧见个流民把手中带着点儿肉丝的肋骨给扔进锅里头。

    人的肋骨！

    几只苍蝇正嗡嗡嗡的围着尸体乱转，想要趁着人不注意便下去饕餮顿，个饿红了眼的流民死死的盯着那些苍蝇——这可都是肉啊！

    个看不清年纪满脸脏污的女人正跪在边抱着那尸体完整的头颅哀哀的哭着，想必这人是他的夫君。

    董二郎只觉得自己的皮肤表面起了层满满的小疙瘩，心里yī zhèn 难言的战栗，他们竟然在吃人，这可是吃人呐！

    原来这些难民的锅里面煮的不是树皮草根树叶子，而是zhè gè 已经被肢解的七零八碎的人的肢体！至于zhè gè 人是怎么死的，那还重要么？重要的是，这些人肉，很快就要进入另外些人的肚子里面。

    董策知道许吃人的案例，甚至因为熟读史书的yuán gù ，他对这种事情的了解程度远远地超过zhè gè 时代的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