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 作者:越罗

    那是名约摸三四十岁的壮硕妇人。她体型高大，几近八尺，兼黑面环眼、阔鼻巨口，却偏生穿了身花花绿绿的绸缎衣裳，细瞧之下还描眉抹唇，打扮得甚为用心。她怀抱只小小竹篮，微微昂首，脸上挂着丝淡淡笑容，径自踏入屋内。

    有人笑道：“瞧她穿得么花枝招展。”

    另人接口道：“再难看的女人，也还是女人，女人么，总爱打扮的。哈。”

    他们说了又说，那妇人竟浑似没有听见般，只jì xù 含笑入内。向里走了程，周围人的哄闹之声甚，她却不慌不忙，拣了张四人围坐的桌子，在旁定，向那四名茶客说道：

    “我闲来遨游四方，常以唱曲谋生。今日恰经此处，因盘缠所剩无几，特意前来展歌喉。不知几位客官想听甚么曲子？”

    她开口，声音却绵软柔腻，颇有几分动人，与相貌反差极大。那四名茶客聊兴正浓，向她脸上睨，不耐烦地挥挥手，浑如驱逐苍蝇般：“走走，不听。”

    那妇人也不纠扰，只道：“是。”便抱着小竹篮，朝另张桌子走去。

    她辗转好几张桌，却尽皆被jù jué ，只得侧了头，立在厅堂中间，jì xù 朝四下打量。这时门口那几桌茶客又开始起哄：“长这般mó yàng ，何必出来卖唱，啧啧，啧啧。”

    角落里又有几个莽夫接口：“瞧她面黑皮厚，纵然脸红也不怕被瞧穿。”

    群男人拍着桌子hā hā大笑。偶有几名同行女客，也皆用巾帕掩了嘴。吃吃地笑着，斜了眼风瞅个不住。

    那妇人听了会。丝毫不减面上淡淡笑意，只软软地接过话头：“各位壮士。我虽然生得不美貌，但嗓音总算还过得去，各位不妨点唱首，便知分明。”

    虬髯汉子高声说：“嗓音再好听，又有甚么用？瞧着你的身板和长相，老子便听不下去。赶紧的，快滚吧。”

    他同桌的女客捏着鼻子，娇声娇气道：“何止听不下去，奴家连茶都喝不下去啦。”

    四下里顿时响起赞同声。胖妇人抱着竹篮。立了会，待众人笑得累了，才又静静地说道：“我瞧各位也像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为何偏偏不识‘以貌取人’四字？”

    那虬髯汉子道：“女人的相貌，生来便是为了取悦男人的，像你这般肥胖又丑陋的妇人，既敢抛头露面，那被人取笑也活该。”

    妇人将视线转，正正移向他面上：“女人的相貌是为男人而生的么？”

    那汉子和周边男客异口同声说：“当然！”

    那妇人黧黑的脸上虽仍有笑意。却已变得冷峭了许：“依你的意思，丑女便该辈子窝在家中闭门不出了？”

    汉子点头道：“总之能少出门就少出来吓人。”

    妇人眼光闪，紧接着又问：“倘若是那些生得美丽的女子，待年华老去后。又该如何？”

    有男客高声叫道：“美女年纪大了，自然就不美了，既然不美了。也别怪大老爷们儿不再喜欢啦。”

    周围顿时响起片粗哑的叫好声。

    那妇人冷笑道：“瞧你们这话，岂非将女人看作瓶中花朵。纵能娇艳绽放，也不过短短朝？”

    男人们笑得欢：

    “可不正是！”

    “爷就喜欢每天赏玩不同的花朵儿。”

    “要是枯了。就赶紧丢掉换新的，hā hā，hā hā。”

    壮硕妇人轻轻伸手臂，将竹篮子放在身畔张空桌上：“我瞧这厅堂中也有不少女客，敢问姐妹们，耳听鲁男子口出如此讥贬之语，为何还能无动于衷？”

    不少女客闻言，轻轻凛，有人抬首，似乎想附和，可被同桌男人瞪眼呵斥，却又纷纷垂下头去。

    先前那虬髯汉子亦转头吆喝了自己的婆娘几句，才复笑道：“你问她们也没用，她们若敢顶嘴，小心连瓶中插花都当不成。”

    众人起笑将起来。

    那妇人目中光芒大盛，扫视全场，字句缓缓说道：

    “我云游四方年，听闻过不少姐妹的悲惨故事，今日方知这般悲惨境况，却有大半是因为你们自家不争气。”

    她将五指探，搭在竹篮把手上：“既然这里的姐妹们也都目光短浅、甘居人下，那么今日我便权当白来趟。”

    她提起竹篮，在众人嘻嘻hā hā的笑声中，重重叹：“可惜！天地如此广阔，却始终难以生出自立自强的好姑娘！”

    她举步欲走。正在此时，忽听窗边传来个清脆的声音，亦字句地说：

    “自立自强，又有何难？”

    众人闻声，齐向窗畔小桌瞧去，却见独坐桌旁的白衣少女正缓缓抬起头来。

    但见她体格清纤、容颜秀丽，宛如枝亭亭绽开的皎洁梨花。先前不住偷眼打量她的茶客此时得了机会，益发瞟个不住，大有艳羡之意。

    那壮硕妇人jiǎo bù 停，又慢慢将竹篮放回桌上，略略扭转了头，看向白衣少女，从容地问：“听你的意思，你便是那不肯做瓶中娇花的好姑娘？”

    那少女正是穆青露。穆青露将长长睫毛抬，浑然无视满场目光，微微笑，说道：“天下自立自强的好女子了去了，又岂止我人。”

    那妇人怔了怔。边上却已有茶客起哄：“这位姑娘不但长得美，又有志气，说得好！”班江湖汉子瞧见此景，谁也不甘落后，赶紧跟着拍手叫好起来。

    壮硕妇人怔之下，却又换回付淡漠神情：“你既有姿色，别人自然愿意捧你。但要想自立自强，却不是轻轻松松几句话便能证明了的。”

    穆青露尚未答话，已有茶客自诩英雄好汉，代为出言讥嘲：“你明知自己形貌丑怪，无人追捧，为何还不速速退去，却非在这跟人谈论自立自强？”

    那妇人浓眉挑，回道：“自立自强，与相貌又有何干系？”

    周围乱七八糟的男声起说：“当然有guān xì 。”

    “长得丑，便没人要，没人要，只好自立生。”

    “倘若长得美，还有心自强自立，那才稀罕哩——敢问这位白衣美人儿，高姓大名？在下尚未婚配，不知可否移驾叙？”

    那堆江湖汉子便似马蜂般，嗡嗡嗡嗡鸣个不住。壮硕妇人面上神色虽仍端然，但细瞧之下，眉梢眼角却已渐渐浮上层不耐来。

    陡见穆青露腾地立起身，柳眉倒竖，明眸含怒，清叱道：“群乌合之众，就知道嘲笑他人的皮囊！别人长甚么样儿，那是父母给的，轮得到你们恣意取笑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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