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第59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在番外内。名为番外,实为正文,其中缘由请看公告。)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金澜山庄(一)
传说,这世上有两盏灯,一旦被点亮,便必是生命的消殒!
传说,点亮那两盏灯的人,无一不是女人,并且都是瑰丽华逸,出众异常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女人!
传说,那两盏灯上写着两个字,简简单单,却是代表了宇宙乾坤中最真实又最复杂的奥秘所在。
又传说,那两盏灯与那两个字已经有百年未出现了,而百年后,它们将在“金澜山庄”现身!
六月初一!
杭州,郊外——
一座恢宏的山门,洞开着!
山门之内,是宽阔的操场。操场之上,是黑压压的一团人!
从老到幼,从主到仆,男丁女口,无一不在。每一人,都身穿劲装;每一人,都手拿刀枪;每一个,都是一身沉重!
而前一日的暴雨所带来的清凉潮意,已被重升的烈日逼退。现在,头顶骄阳,每一人却都没有躲到阴凉下的意图,全集中在操场上,暴晒着。
立在最前的,正是一庄之主“刀弓双全”的金断刀。
这里,也正是“金澜山庄”!
从天未全亮时,一庄之主的“金刀客”便率领全庄上下集聚在此,静静地、沉默地,凝肃地,等——
而他,身穿深紫色紧身衣靠,手带铁打护腕,成名宝刀挎于左腰,金雕大弓背在身后,镂空箭筒里则插满了铁翎羽箭……是一副全副武装的打扮。
他的眼,则直直地看着那道洞开的山门——
在很多年前,那道山门从来都是朱漆鲜艳的,金漆兽环也无时无刻会被擦得锃明瓦亮。
而整个江湖中,也无人不想踏入这道门槛与这门内的势力结交!
但,在这百年之中,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切的一切,都从百年前的那一刻起,不同!
“金澜山庄”就像划过天上的流星,在灿烂过后迅速变得灰暗,也被整个江湖迅速地遗忘,甚至避如蛇蝎!
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
从高朋满座变成了凄清寂寥!
所有的名、望、利,都在远去——
祖先数代所创立的基业,便如那道山门,从原来的鲜艳夺目,变得沉旧、破败。山庄上下,也由原来数万人的浩浩荡荡,凋零成现今的几百人口。
几百人,男女老幼,参差不齐,除了几个死活不肯离开的老弟子与奴仆外,几乎全是至亲……这就是现在所谓的“金澜山庄”!
一个只有三百零八口人的“金澜山庄”!
不,是三百零九口了!金断刀的眼里突然跳了跳——
握在刀柄上的手也紧了紧,胸口间的呼吸起伏也急促了些。
在昨夜之前,他认为他这一生已不能再有什么太大的惊喜。如果这场灭门之灾能被化解,便是他这生最大的期望。
但万万没料到,就在昨夜,就在百年之约即将到来的最后一夜,他这冷落衰败的江湖大家,竟然又添了一个曾孙儿!
是曾孙儿呀!
他的手抖了抖,眼里升起潮意——
他永远记得父亲去世时,同父亲一辈的几个叔伯都还是形单影只。
只因所有与金家有婚约的武林世家,都在一夜间,用尽各种理由将婚约给退了。
并且所有曾一起喝酒赛马,比武射箭的世交子弟们,也在一夜间销声匿迹,偶尔再遇时,也都是形同陌路,似从不相识一般,甚至远远地见了便绕了开去。
就连仇家也在一夕间消失,仿佛生怕与他们结仇也会是一种瓜葛,能惹来某种牵连!
牵连?
是的,牵连!
一旦受牵连,就有可能跟着满门覆灭!
这种威胁下,哪怕是曾经煞血为盟、义结金兰的,也都像潮水般退去了……是友人离去,敌人也离去,“金澜山庄”就那样被隔绝了。
只留金氏一门,连个姻亲都没有!而他以为,自己这一生能祖孙三代同堂便已是庆幸,怎料到,竟然也有看到曾孙儿的这一天?
他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感谢。
回头看一眼——
他身后,是他的长子与次子。一左一右地做着他的左膀右臂。其他的,有他另外几个儿孙,也有许多终生都未嫁出去的金家女,还有几个成了苍苍老朽的叔伯。
但,凡是算得上青壮的男子,都在他们之后依次围开,呈包围型将老弱妇孺围在中央。而被围在最中央的那两个,一个是他的老妻,另一个……
他叹息了一声,眼睛盯着那个被妻子揽着的苍白年少的女子的脸——
他很幸运,他的父亲娶到了妻子,便有了他。而他也娶到了爱妻,有了自己的孩儿。他的孩儿似乎沾了他的幸运,也结了亲,使他有了孙子。而唯一的一个孙子……
潮意在眼框里转了转,心中要感谢那个年少瘦弱的女子。
那曾经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深闺所养,未尝世间苦楚。却在与自己的孙儿相识后,不顾整个家族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要嫁入他金家!
当年,他亲眼看到了孙儿满身是伤地扶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女回来,并且一进门就双膝跪地,求他们能容纳她。
那时,他们才知,少女为了能与孙儿在一起,被家人乱棍鞭打,若不是孙儿去得及时,少女已经被杖毙了。而孙儿替那少女顶下了其余所有的棍子后,落得浑身是伤,鲜血淋漓,才最终让那户官家放了手。
但,官家却宣布天下,与那少女划清了界限,并将其从族谱上剔了出去,正式赶出门后,才允许他们离开。
他听了,是震动!
那个姑娘,顶着被家人几乎乱棍打死的险境,也要跟随他们的孙儿,得有多大的勇气与决心?尤其是在百年之期即将到来时,竟然义无反顾,他们又怎么能不容纳她?不感谢她?
却又不得不惊讶,那个力量,即使是官家也不敢轻易得罪!既使背依朝廷,也是能避就避开,不与他们金家有瓜葛。
而他们在举全家之力精心照顾了两个孩子后,待他们伤愈,便为他们操办了一场只有自己族人参加的婚礼。婚礼上,没有娘家人送行,他们便将那少女看作是自己的孩儿,既出嫁,也迎娶。
没想到,那孩子很快就有了身孕,就在几个月前,怀上了他们金家目前存留的第五代!
整个家族又喜又悲,却都纷纷劝她把孩子做掉。只因按预产日推算,她就算生下来,也有可能是在六月初一之后了。
六月一日后,山庄是存在,还是灭亡?无人可知!
如果到时全庄上下奋力抵抗,必然是一场混乱血战,她身怀六甲,又怎能照顾自己?即使无数人去护她,她也无法利落行动,万一受损,便是一尸两命!
而她既然对孙儿有情,金澜山庄又岂能对她无义?劝她将孩子做掉,也是为了到时如果能有一线生机的话,她行动自如,也有活命的可能。
但她不肯,坚持要怀着孩子,用那曾经毅然决然与自己家族断绝关系的坚定,排开了所有人的阻挠,留存了金家血脉。
也就在昨日,她甚至偷偷请了稳婆催产,冒着生命危险,将孩子硬是提前一个月催了出来!
如果不是老妻例行前往地照看那孩子并撞到一切时,他们也根本不会发现,那孩子竟然做出了那样的傻事,甚至因催产,致使自己的身体大受损伤,几乎失血过多而亡!
而那孩子还花了重金,准备托稳婆偷偷将孩子带走,并且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以图瞒住所有人!
他们震惊,痛心,却更加得无以复加地感谢——
感谢那个孩子的善良与隐忍!
她那样做,只是为了能给金家续存一点血脉呀!
他们无一不痛骂替她维护的丈夫,竟然能听从妻子的话,背着他们做了那么危险的事。但事情到了那般地步,已无它法,小小生命初来世间,怎么忍心让其跟着他们受屠?
于是,再加重金,他们请稳婆将孩子带走,而走时,是以“幼儿出产不利,夭折”的形式,将孩子用破布随便包走的。
为的,也是怕“金家孙媳有孕”的消息曾不小心泄漏出去,以做的防患而已。
想到这里,金断刀眼角泛红——
他看过一眼那个小生命的脸,是那样的瘦小与脆弱,却是他金家的希望!
只期,这一切能瞒天过海!
只期,那一点血脉能得以侥幸留存!
哪怕今日全都战死在此,只要那个孩子能活下去,他们就都死而无憾!
握刀的手更加得紧了,看看门外山林葱郁,再看看门内烈日灸烤的操场——
他不怪那些江湖同道!如果换作是他,遇上同样的事情,恐怕也会躲得远远的,即使不为个人着想,也要考虑整个家族与门人,绝不会因一己义气,将家族与门派贴上。
而他当年,是要以挽救整个家族的命运来要求自己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勤学苦练,又四处寻访用刀高手,悉心钻研,终将他金家刀法更加精益求精,并同时练了一手好弓法!
可谓刀弓齐用,远近兼备,霸气威猛!
但,即使他的武功已超过金家所有先辈,又能怎样?
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他的威名或许会比现在的侠客们,还要显赫!如果不是百年前发生的那桩庄事,“金澜山庄”在他的带领下,或许也要比百余年前更加荣耀!
可是,他即将要面对的那个力量呀,何其可怕?
他的父亲在临终前,曾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不足、不足啊,刀儿,你的功力还远远不足!你,一定要去找,找那个能真正救我山庄的人!去,一定要去!先去找……找竹闲老人……”
父亲的手已近枯槁,却将他握得是那样得紧,紧得仿佛要把指尖按进他的掌内去。而他知道,那是父亲的不放心!
不放心在他继承山庄后,他会自以为以己身的功力已能抵抗那个力量,将整个山庄的命运一肩扛起!
眼中暗了暗,更加直直地盯着山门外——
天不亮就率领金庄人聚在此处,怕得也是分散开时,彼此之间没有照应。但,为什么?为什么高人还没有来?
那个唯一的,可能会带给他们一线生机的人,为何还未出现?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何模样。只记得,那样一个背影——
一个穿着淡色衣衫,长发拢成一束垂在身后的背影。
一个只是伸臂夹食,也如水墨画中的云烟浮过般的背影。
还有那样一道声音——
如同晚风拂来,含着花香的声音。
“爹,您说的那位高人,是不是……”长子的声音从身后侧旁轻轻地传来。
非常轻——
这个时候,长子不敢将心中的疑虑大声地问出来。
因为午时已近!
百年之前,那个“血杀令”是在午时时分下达的!而百年之后,是否也将在午时时分了结?
他们不知道,但越近午时,他们的脑中便似乎越空白。有期望,也有绝望,交缠着、纠结着,形成了一种等待太久的空白。身体却越发的凝肃与紧张!
仿佛一触即发!
谁人想死?没有人愿意白白地死去。能有活的希望时,自然想活!
而所有的庄人,都是沉重的,也都是想看到那份希望的,所以,他的长子不能在此时增添疑虑的情绪,只能悄悄地问。
但金断刀没有回答,双眼仍直直望着那道山门——
一道门,就像隔着两个世界,那个将在今日踏进门内的第一个人,又会是谁?
同样心中有忧虑,他们所期盼的人,倒底为什么还未来?是记错了日子?还是路上遇上了什么事,被耽搁了?又或者是……
如果,如果她不来,那是否意味着,他们在今日就只有一个结果?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等待,一点一点持续——
日头,一点一点移至正中——
烈日光芒,也越来越炎盛。而大门外,仍是寂静又寂静,空清又空清,没有任何人踪。
难道,那个百年之约已被对方所遗忘?那个力量在今日或者不会到来?
有些人的眼里,露出这样的期待。
但金断刀的心里,却越来越灰暗。
“老夫人,老夫人……”身后忽地传来一些马蚤乱。
“爹,是母亲晕倒了!”次子的声音也有些乱了,似乎想抽身退后去看看。
金断刀面部的肌肉一抖——
是他的夫人?
那个跟着他同样在日日面对灭门危机,却依然坚强地给他生出八个儿子,并严格督促、用尽栽培,以使孩子成为他最好帮手的夫人?
他想回身去看——
就在此时,空气中传来一种动听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章 金澜山庄(二)
丁铃、丁铃……
是什么?尤如东风夜放花千树——
丁铃、丁铃……
是什么?那样的清脆,那样的生动?
三百零八双眼,突然就直直地盯向门外——
包括正回转头颅,要查看身后的金断刀。也包括刚刚昏厥过去,又被掐着人中幽幽醒转过来的他的夫人。
丁铃、丁铃……
声音细碎,似乎是从山下传来,又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却如同山间初融后的雪水在叮冬地作响,又像初春轻快的风在枝头跳跃——
轻盈、动听,而山庄外,那一头,渐渐出现了一个点。
握刀的手猛然紧抽,金断刀眼中骤亮!
那个点,是一个姑娘的身影?
这个时候,所有出现的女子,都是最让人敏感的。而来者,只有一人!是高人吗?是吗?
当日的背影,他永远记得,青袍一袭,腰间纤雅,正是一位女子才有的背影。
并且是一位年青女子的背影!
可即使年青,只要是竹闲老人引荐的,就会让他相信!相信对方会给他们带来无比的希望。那现在,是“希望”来到?
心猛跳!眼,更加紧迫地盯着——
那个点,在渐渐得变大,并且所有人都能看清,那是一抹杏黄|色。
如同春日开出的第一朵迎春花,带着鲜亮的生机,款款移近,让人无法忽视。
而“丁铃”、“丁铃”声,也正是从那身影中传来——
怎么会是杏黄|色?
金断刀的眼一眨不眨——
并且是上等绢纱,精致薄透,做工精良的衣裙?记忆中,背影只是淡青色的布袍,无华丽、无精致、简单舒展。
但,衣服可以换!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喜欢换衣服的!
他握刀的手却已经发白——
丁铃、丁铃……
近了,又近了,近得能让人看清那个身影上的面孔;也能确定那声音,是对方腰间所挂的银铃发出的。
好一张娇俏的脸!
所有人的眼睛都现出了诧异——
杏眸桃腮粉花唇,是一张极难得一见的美人面!美人面上含着笑,眼露春色。而那笑意,未及近,就已像是一张甜蜜的网,将众人网了进去。
怎么就那样甜蜜?
如春日里的嫩蕊扑下的第一层蜜粉,又如秋日里的熟果挤出的甜汁,让人看着,一颗心也跟着轻轻地甜蜜起来。
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少女!
金断刀的眼,跳了又跳——
而对方已一路不停,轻快婀娜地走近了山庄大门,并且,像是没有看到庄门上的门匾,便提起罗裙,欲一步跨入!
“且慢!”
当若隐若现的鞋尖在裙下抬起,眼看就要落实那跨过门槛的一步时,突然有人就这样冲口喊出了。
喊出的人,是金断刀身后的次子金横越!他与其他所有的庄人一般,无比意外。而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在今日,要第一个跨入“金澜山庄”的人,会是这样一个人?
但这是谁家的小女儿,竟然跑到了这里?
“姑娘,请止步,今日,此处不宜留人,请速速离去。”
“金澜山庄”长久都没有外客的到来了,百年来的冷落,早已让他们忘却了江湖大家的派头与架势,即使是最普通的农人闯进来,也不会轻狂地撵赶。
但今日不同!只要不是在今日,其它任何时刻有人肯上门的话,他们甚至是有些欢迎的。
尤其这样一位姑娘,似江南中的哪户小女儿家,在出门游玩后,不小心误闯到了此处。而少女的笑,实在是太甜蜜了,甜蜜得让人不忍心。不忍心就这样让她卷入是非中!
是的,太甜蜜了!
金断刀的眼中,又连跳——
其他人的神色,却与开口的金横越是一样的,都是希望少女能速速离开的一份急切。
但少女却像未听到,依然笑着,不受影响地落实了那步,连后脚也跟了进来。
婀娜的身姿,便似将春风带进;铃铛的晃动,也似将清彻的溪水引入。而水莹莹的明眸,流转间,将庄内环视一圈——
那目光,是那样的柔和,却像是并没有望过所有人,只是环视着远处的房屋高墙,还有那庄院的更深处。
仿佛是进入了一处除她之外再无人存在的风景中。
而她唇边的笑,使很多人几乎又要忍不住地开口了。开口劝她早早离去,快快远去。因为,午时即到!
“金断刀。”
就在有人当真忍不住,话到口边已张开嘴时,一声甜蜜地叫,传来——
声音温柔而美好。
一个激灵,金断刀的全身分明是震了一震。
是谁?对方倒底是谁?
误入的普通少女绝不会叫出这三个字!
心突突猛跳,他想起父亲都曾对他说过,那个力量中,无一不是女子,也无一不相貌瑰丽!
但也无一有人情、人味、人性!可谓都是冰冷的,充满杀性的,眨眼之间就会要人命。那既是杀人如麻,又怎会如此甜蜜温柔?
并且,只出现一个?
父亲还说过,那个力量里,所有的女人都是穿着白衣,除为首的着银色华衣外,其余的全是白纱,并且全都面无表情!
“爹……”身后的长子,心也在急跳。
半年前,父亲出外寻访高人回来后,曾对他们说过,“高人”,也是一个女子,并且是一个很可能极为年青的女子。
但为什么是“很可能”?问时,父亲却再也不肯多说什么,只交代,如果有一日,一位叫作“简随云”的人物上门时,一定要立刻迎入!
并且以庄中最高的礼数迎入。
不管对方是何模样!
而他们奇怪,也并不知道,金断刀当时根本没有看到对方的正面,也根本无法确定对方的年龄、模样与本领,便无法真正地形容给他们听。
在没有确切的信息时,又如何能让让他们的内心踏实?与其说了,不如不说。而在那样简单的交代后,庄人心中只觉讳莫如深,神秘非常,却也更加充满希望!
只因金断刀又说过一句话:“竹闲老人所荐,有何可置疑”?
“竹闲老人”四个字,便把他们镇住了!
于是,他们开始等待!
等一个很可能是年青的女子!等一个叫作“简随云”的人!
但,今日之前,什么都没有等来。而今日,这样一个少女突然出现……
是希望吗?是吗?
对方能一口叫出父亲的名讳,便不是误闯的普通人了。可对方太年青,太甜美,太……
“看来,你们已准备好。”少女的声音却又在温柔地响起——
唇边如花,笑眼如蜜,一只手也探向了自己的衣袖内——
无人应语,无人眨眼,所有的人都盯着她,也盯着那只手。
就见那只手再取出时,多了一只沙漏。
一只非常精美的沙漏!
而沙漏里的流沙正无声地流着,并且下面多,上面几乎已空,只剩几粒流沙!
仿佛那沙漏在少女的袖中时,就一直在保持着正常的流动,此时拿出后,依然稳定。
像有一根无形的刺扎入眼底!金断刀盯着那只沙漏,心跳再猛——
那只沙漏,分明是在宣告着一个钟点的即将完结,以及另一个钟点的到来!
“沙”“沙”……
所有的人,也似乎都听到了轻微的沙粒的滴落声,就像滴落在心脏上。
并且所有的人,都像着了魔一般,看着那几粒沙缓缓落下,缓缓地,缓缓地,只剩最后一粒沙!
即使后面的人,因隔着太多头颅,根本望不到前面少女的手中物,却依然怔怔地盯着。
最后一粒沙,最终,坠落!
“时间到!”
少女脆声语,素手一翻,精美的漏沙便飞了出去——
像被丢弃的野花一朵,却比花快,眨眼间就撞到数十丈外的高墙上,“啪”的一声,碎裂!
如烟花的炸开,碎在众人心间!
而少女在原地向上一起,开始旋转——
纱裙被绽开,如同迎春花的花瓣,从地面往上转着、转着——
转得唯美,直转到超过恢宏山门的高度时,停止,就那样停在了山门的飞檐上,居高临下。
而所有人,也抬起了头,望她。
少女的手里,竟然又多了一张卷轴。金黄|色,绣盘龙飞鹤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她两手一展,就展开了卷轴——
就像展开一道圣旨。
“今日,金澜山庄立于此处者,为三百零八口。金家本族二百三十九口,其余皆为家生子与老年弟子。十年内,无人再主动逃逸……”
什么?
少女口中逸出的话,怎像一团冰水泼入心中?是彻骨的寒凉!
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但,十年零九个月前,家生子金娇儿携金银无数,于暗夜脱逃,连逃两日三夜后,于五百里外一无名渡口登船,奔至西南隐姓埋名……”
又是什么?
所有人的脸色,变上加变——
突然,“咚”的一声,一团黑物从空中坠落,砸在了地上,溅起尘埃!
而黑物出现地太突然,根本没人看清是从哪里进来的,仿佛是从天上直直坠下!
待尘埃很快散尽,众人再定眼看去时,就看到:一具尸身,通体乌黑,面朝上,直直地挺在那里——
但尸身早干,肌肉早枯,只看到应该是眼睛的部位有一对圆大的黑洞,而嘴鼻处也是大张着,仿佛死前呲牙咧嘴,双目圆瞪地死不瞑目。可瞧不出了原貌,却依然能辩出那是个女尸。
并且,女尸的衣物腐化难认中,腰侧有一枚金色的饰物,刻成双蝠嬉戏的图形,显眼的闪亮在那里。
“娇儿,是娇儿!”旁侧的护翼里,有一壮汉失声叫喊。
而更多的人,脸色苍白!
那是金家家生子奴才金娇儿最喜欢的饰物!金娇儿,在十年前突然失踪,并且其所侍候的主子屋里丢失了许多金物。
当时,金家虽事后察觉,却并没有追查和追捕。他们也猜测过其失踪的许多原因,却也不免地向一个最有可能的方向归结。
那就是,年少活泼又生得俊俏的小丫环,爱惜自己的生命,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不愿留在金家,不愿去面对那个传说中的满门被灭时!
即使其父母兄长仍忠心耿耿的侍奉老主,其当年也只有十六岁,却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失踪了!
跟着失踪的是一批金银珠宝,但金家大家长金断刀在沉吟许久后,并没有下令去追查,只是看着那对因女儿离去,羞愧地跪在地上请求责罚的金娇儿的父母叹息——
既然,迟早会有一张“血煞令”降临金澜山庄,又何苦非要一个年少青春的生命陪葬?十年后的金娇儿,也只会是二十六岁的青年,既然想走,就走吧。
金澜山庄不愿牵涉他人性命,而要走,便要早早地走!越早,越有活的希望!
但,十年前的离开,竟然……
“娇儿、娇儿!”后面人群中,一对年老的家仆打扮的男女,在手握兵器的同时,全身颤抖着,眼中含泪地嚅嗫着。
刚刚惊喊出女儿姓名的壮年男子,正是金娇儿的兄长,也是他们的另一个孩子。同时,是金家剩下不多的家生子中,最杰出的一位武士。
他们曾愧疚过,恨怨过,为女儿的逃离无颜面对祖宗想自尽过!但金家阻止了他们,并且宽容了他们。
而他们在羞愧中,以更加誓死效命的决心来回报金家!可在暗中,又无数次地试想过,也许女儿那一逃,便是留下了他们夫妻俩的一点血脉。只是娇儿呀,你逃便逃,为何要带出主家的金银?做那不仁不义又不孝的畜生?
但再怨,再愧,也是他们的女儿!未曾想,十年后,这一日,他们还未被屠杀,却先看到了自家女儿的尸体!
儿子不会认错的,论身量、论体形,还有那块饰物,都不会认错!
而他们没有扑前去看,仍严守在原地,伤痛着,却依然把持着自己的阵位。
“十八年前,金家旁系金为山一支,以其子女屡犯门规、上行不孝为由,将子女赶出山庄、划出族谱,并宣告天下,其子女德行败坏,不配为金氏一族,已正式不属金家一门。”
“咚”!“咚咚”!“咚”!
空中,又坠下事物!落地后,又是惊起尘埃!
人群一阵马蚤动,却依然没有人乱动,只将眼眺望过去,努力地看——
就看到,地上两对尸体,其衣着尚未腐化,面目也依然可辩。为两男两女,皆是中年,衣服华贵,配饰讲究。而旁边,还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年轻男女,跪伏在那里。
竟然是五个还活着的人?大的约二十余岁,小的只有十一二岁。面貌十分相似,像是兄弟姐妹。却一脸呆滞,似被点了|岤,又似因太过惊恐,而忘记了反抗,只呆呆地跪着。
“金为山,其明为恶惩子女,实为保全,其子女与其孙远走他乡后,改姓为章,落居定阳……”
少女的声音甜脆的,不快不慢地道着,头顶着烈日,一身鲜亮的身姿,如同宣读御旨般的高高在上,也让所有人似都伏在她脚下,仰望。
“是金满与她娘子,还有金秀与他相公,那几个……那几个中大的是金满当年的孩儿,小的莫不是他们后来又生的?”有人呼出口。
声音不大,但立在前面旁侧的一位老人,却面色惨青了!
那正是金家一位旁系的老人,金为山!
而地上的人,是他的孩子,还有……还有他的孙儿与外孙!是他的!是他当年以其不争为由,硬赶了出去的!
有谁知,为父母的苦心?又有谁知,身为金家长辈,他要与金家共担责任、保全金家名誉的同时,却又在无数个夜不能寐的夜晚后,想出一着“金蝉脱壳”?
可怜当年,自己的孩儿也不明白自己的苦心,硬是在绝望后,泪水潸潸中,拖着幼小的孙儿一跪一磕头地离去……
孩子呀,为父是为了保全你们呀!是为父的私心想保全你们呀?
苍老的眼里,通红了;而苍老的面颊上,肌肉抖动。为何?为何苦心经营,还是功亏一篑?
看着那两对尸体,老人握子长枪的手在不自觉的痉挛着——
孩子,孩子,难道为父错了吗?错了吗?你们,还是先为父一步地走了呀!这不仁不孝的罪,应该为父替你们来背,为何,却是你们走了?
“三十年零七个月前,金家十一位金姓的弟子,暗中勾结,一朝背门,相携离去,并改姓化身,隐居塞外……”
“咚”“咚”“咚”“咚”……
空中,又坠下一堆事物。这一次,物件不大,不是尸体。
但,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坛子,像是骨灰坛?十一个,整整十一个骨灰坛!
“六十八年前,金家冷字辈金冷秋与一世家女子私奔出逃,逃出十年后,金冷秋抛妻弃子,独自返家,留其妻与一对子女在外……”
“咚”“咚咚”……
这一次,竟然是一副棺材!一副好像是从地底挖出来的棺材!
而棺材旁,有六个同样呆呆跪伏的的人,两个年纪稍长,两个年纪稍轻,还有一个,竟然才六七岁左右。
“那两个年纪长的,莫非是冷秋的与那女子私奔后所生的孩子?而年青的两个是孙儿辈?那最小的一个,难道是曾孙儿?”有人看着那六个活人的面貌,开始猜测,声音发颤,几乎抖动不全——
“棺材里的又是谁?难道……难道就是被冷秋抛弃的那个女子?”
惊惧、震动,在所有人的心上无形地泛滥——
当年,有一个世家女,不顾家族反对,曾与金家冷字的冷秋互相爱慕,私奔出去。后,在外十年,生有一子一女。突然,有一日金冷秋休妻弃子,回转金门。而那女子携子女无颜再回自家,独避世外,隐居生活。
但,金断刀与几位叔父的长老却清楚地知道,金冷秋当年是他们最看好的一个后辈,因为钟情于那女子,才私奔出去。
可其根性忠义,钢骨铮铮,在外每一日每一夜都心寄家门,活在对家门的愧疚与牵挂中。而其妻深知其心中郁结,便请求休弃,让丈夫回家。
可那时,一对原本恩爱的夫妻,要分开是何等艰难!但身为金家男儿,有金家男儿要担负的责任!不愿真因一己之私,终生在外逍遥。
最终,金冷秋离开了妻儿,回转。可私下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那女子与冷秋痛哭一番的生离死别中,是对对方的成全!
女子成全冷秋的仁孝!而冷秋成全女子的深情!
金断刀与一些长老,便正是知情者。现在,他们的手开始抖了——
原以为,那女子被休,儿女被弃,又是发生在那么多年前的事,并且冷秋为了不拖累妻儿,硬是在六十八年中,没有回去看过一眼!更没有任何书信往来!
甚至,连做梦都不敢说出相关的梦话!可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
冷秋,冷秋,孩子呀,我们对不起你!
金冷秋,在当年回转金门后,悉心练武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技艺心得全数授给后辈子弟,就是为了能帮助他们,给金家多培养出一些强壮的武力。
而自己却因牵念妻儿,余生未再娶的同时,早早的病逝了。
如果……如果冷秋还活着,看到这一幕,会是何等心痛?
那个女子,也终生未进他们金家的家谱!今日,倘若能活下来,他们一定要将女子的棺移进族中,与冷秋的合葬,并将其姓名刻入祖谱。
“九十六年前,金家断字辈金断钩的妻金梅婉儿,以梅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自居,要求金家休她出门,行时,带走金家两子一女……”
“咚”“咚咚”……
这一次,又是一个骨灰坛,还有三十二个年龄大小不一的活人。
那么多活人被抛下来,却无一喊出声,只是呆呆地,甚至是脸色苍白地任人抛下,伏倒在那里,一声不吭。
而所有站着的庄人,又都马蚤动了——
金梅婉儿,是梅鹤门现任庄主的姑母,也是当年老老庄主的唯一的女儿!
百年前,事件发生时,她已是金家人,所嫁之人正是金断刀的兄长。
而梅婉儿在事件发生的四年后,终是仗着自己是梅鹤门的掌上明珠,屡屡蛮横,要求金家休她出门。
后,金断钩抵挡不住妻子的蛮横与发难,还有梅鹤门的威压,将妻休出。并且,梅婉儿也带走当年尚且年幼的三个孩子。
至于内幕,也的确是那梅婉儿不甘被金家拖累,加上梅鹤门也是堂堂大派,不愿受波及,虽离百年之约尚久,却在旁多次怂恿梅婉儿早早离开,以绝后患。
而金家虽有些恼恨梅婉儿的无情无义,却又有些侥幸其带走了子女。就算那三个孩子后来改了姓,也还是流着他们金家人的血!
可是,现在……
没想到,那三个孩子的后人,竟然有这么多?
“除却这些,百年中,金家有数百名卖身家奴与改姓弟子,均潜逃。四散分开,有逃往海外孤岛者,有逃往滇西荒山者,有欲飘洋过海前往番邦者,也有潜进朝中为官者,更有自宫入皇城为太监者……其所有人,均在当年已被毙命,并被挫骨扬灰,洒于当地风中,已不屑将其带回……”
脆甜的声音一直在继续着——
下面的人,却与那些被抛下的活人一般,呆滞苍白中——
静!
死一般的沉静!
原来,还不只这些骨灰、尸体与活人,所有曾潜逃的家奴与改姓弟子都在当时就被毙命了?并且,也被挫骨扬灰了?
甚至是不屑将其骨灰也给带回来?
直到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再觉得那位少女甜美了,所有人的脸色,除了惨白,便是呆滞。
而眼底,却是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即使是金断刀,也同样恐惧着!
没有人能逃过!没有人!
百年中,所有离开的那些人,全没有逃过!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这力量,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
生死宫!生死宫!
天下间,谁能敌得住“生死宫”?
是的,生死宫!那个力量,正是生死宫!
它,是江湖人的恶梦!也是非江湖人的恶梦!
它在江湖外,又在江湖中,不常出现,可一旦出现,便有无数人命的消殒!
而它基本不插手江湖上的事,但不小心得罪了它的,却再也无路可逃!
它存在几百年了,却在一百年前,掀起过一场滔天巨浪!
很不幸,“金澜山庄”在那次巨浪中得罪了它。可又很幸运的是,当时,那个“血煞令”被决定是在百年后实施!
但生死宫的力量,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今日看来,果然是逃不过!逃不过!
“金澜山庄,出不仁、不义、不孝、不忠之徒,我等已代为严惩。至于金满子女,金冷秋与金断钩的子孙,不在此列,特将活人带回,待今日,与金家满门同亡共殁!”
甜美的声音,还在一句一句地道着——
天上的日,在少女身后,像是后光芒万丈的衬景。
而金断刀的眼里又是一跳!
少女的这段话,他听清了!
是的,那多年前,全在当时就被杀的,本身就是私自出逃的家生子与改姓弟子。
家生子,是被卖了身,永世不得翻身的。改姓弟子,也不同一般弟子,是曾经说要以金家为主,要世世代代为金家效力的。并且将姓氏也改为“金”,就是要表示忠心与不弃。
却在事情发生后,连个招呼都不打便逃逸了。而其余那些异性弟子,是他的祖父与父亲开口解散的。并且有一部分留下的改姓弟子,也是他们又亲自给改回了原姓,遣散出去。
就不知,正式被遣散的那些弟子,如何了?是活,还是亡?
还有,他看着前面地上那些呆滞的活人——
他们,也是金家的儿女呀!虽然有的从未见过,但他们,都还活着!
生死宫,将她们活着带了回来,让他们与金家满门在今日同亡共殁?
可那几具刚死不久的尸体与那具干尸,又是怎么回事?
“被金冷秋所弃之女为自行病亡,下葬七年,于近日挖出,带回!其明为被休,实则是暗渡陈仓、欲留金家后人,仍为金氏一族。
金满、金秀夫妇则在我等前去后,不敌时而羞愧自尽,亡于三天零五个时辰前。
金娇儿,于十年前逃亡路上被他人j滛夺财后谋害,为以儆效尤,我等制成干尸,保存十年,带回!”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死了太久的,直接挫骨扬灰了,而死了十年的,就弄成干尸带回,以儆效尤!
金断刀突然开始笑——
笑得苍凉!
如果,今日的一切传了出去,江湖中,谁人不会更加惧怕?惧怕生死宫!
生死宫,掌握世间生死!连那些逃出的人,怎么逃的、逃往哪里,又是出于什么意图逃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这个少女,无疑的,已能肯定她来自何处了,但,就她一个人?
一个人就要灭我山庄?
“百年恩怨,一朝解!血煞之令,谁能避?金断刀!”
裂帛声响,那卷卷轴被撕裂了!
脆甜声,也变成了清喝声。
百年恩怨,一朝解!血煞之令,谁能避?
是啊,谁能避?避不开,无法避!
“今日你等的死,会让这笔恩怨一笔勾消,受与不受,不在你等。”
少女随手抛出裂帛,又笑了。并且身形一闪,就从庄门上就缓缓飞了下来,手中又多了一只箫。
箫看起来是普通的竹制,被比在少女的唇边,在少女温柔甜美的笑中,荡出箫音——
音起时,所有的人,又都眼现愕然。
萧音似水纹,一圈一圈地漾开,但萧音漾着、漾着,却仿佛与什么融合到了一起?连成一片,铺天盖地而来——
是什么?
众人侧耳去听——
金断刀,也不得不去细听——
就听到萧音之外,似乎又有乐曲传来。一开始低微,仿佛在很远处,被近前的萧音压盖了,但眨眼间,那声音便脱出了萧音的掩盖,并且,就响在了门外!
快!
太快!
仿佛是从山下,短瞬间便来到了山上!而曲音轻雅流畅,似山间的溪水在潺潺地流动,也似初春的红花在渐渐地绽开,更似二月的微风裁过细柳——
烈日下的山峦,便仿佛退去了浓绿;无力低颜的花,也像在纷纷抬起头,变得生机盎然……
一种属于春的气息,在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浓得,让金家所有人的面上都现出了一种恍惚。
他们真得感受了春天的到来!
来到了身边,来到了心?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