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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第1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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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嘴。我这大半辈子就几乎没顺心过,如今人人都以为我顺心,却不知道我的苦楚……说句大不敬的话,我真是宁可家里没出这一位贵人,也不会引来这许多麻烦事”

    “梁太太还未接到大小姐的家书?”

    陈澜问了一句,见梁太太愕然摇头,也就没有解释,而是有意无意地岔开了话题。倒是艾夫人心有所悟,趁着陈澜转头吩咐去预备水果的时候,轻轻附在梁太太耳边说:“想来县主已经和京城通过气,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京里发话,这事情好办得很”

    梁太太一愣,随即就露出了深深的喜色:“希望如此,承你吉言了。”

    陈澜只当是没看见这两人低语,不多时又领着两人继续换了池子。这一圈泡泡走走,她又有意向艾夫人打听了些金陵书院的事,等到浑身上下都舒坦了,方才出了温泉到另一边澡房淋浴。等到换好干净衣裳抹干了头发出来,顺着长廊到了一边客房坐着,梁太太这才说出了此行的另一番意思。

    原来,竟是远在岳麓书院读书的梁公子即将归来完婚,邀了她前去观礼。对于这样的喜事,陈澜自然不会拒绝,得知时间还有一两个月,到时候梁夫人还要亲自再来送喜帖,她思忖自己就是到了南京,抽空过江来一趟扬州也并不难,当即满口答应。而艾夫人这个陪客却是什么话都不说,仿佛此行只是单纯陪了梁夫人来。就当两人已经起身告辞,陈澜打算送人出去的时候,就只见一个人飞也似地冲了进来。

    “夫人,夫人”

    看见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云姑姑这么直冲进来,陈澜不禁觉得异常诧异。好在云姑姑在看到艾夫人和梁太太的时候,一下子醒悟惊觉了过来,垂手说道:“夫人恕罪,外头刚刚有来自京城的信,奴婢一时忘形了。”

    “既然有信,县主就先看吧。我和梁太太就先走了。”艾夫人不等陈澜答应或拒绝,又笑道,“县主要是觉得没把我们送出门,有些对不住,索性刚刚待客的这新鲜樱桃让我们带一斤走就是。”

    艾夫人既是这么说了,梁太太自然也就跟着打圆场。陈澜见云姑姑脸色赫然是掩不住的煞白,当即笑着应了,又吩咐红螺直接每人送了一小篓。直到几个丫头簇拥着两人出了门去,她才侧头看着云姑姑,目光中呈现出了一丝说不出的锐利。

    “怎么回事?京城谁送了信来?”

    “不是京城,是跟老爷去南通的亲兵有人从南通回来,说是……说是原本已经定下要回程了,结果最后一回去码头上船商讨事情的时候,几艘大船骤然杨帆。之后他要去衙门找人,结果那边码头大火,所以他才匆匆赶了回来,路上还很不妥当”

    “你说什么”

    陈澜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一把大榔头狠狠锤击了一下,一时间已经是震得懵了。当云姑姑满脸惶然地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后,她才踉跄后退了几步,随即强力支撑着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尽管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但她仍然是感觉到整个人犹如溺水窒息了一般,双手更是紧紧地抓着两边扶手,心里翻腾着说不清的情绪。

    这个时候,要冷静,要冷静

    也不知道暗示了自己多少回,她才终于摆脱了乍闻惊讯后的那种极端情绪。眼见云姑姑双手微微颤抖着端上一盏茶来,她接过来看也不看,一下子喝了一大口。当感觉到那不是预料中的滚烫,而是冰凉刺骨时,她也来不及想云姑姑的妥帖,不觉闭上眼睛沉吟了起来。

    “把那个送消息回来的人先看好,我马上就过去。不许走漏消息,尤其是暂且不要往老太太那里泄露半个字。拿着安国长公主的信符去知会那些人,吩咐即刻打听消息。找个人去老太太那儿知会一声,就说偶园有事找我,我要出去一趟。立时去备车,快”

    “是,奴婢这就去”

    眼见云姑姑紧赶着疾步冲出了门去,陈澜忍不住摩挲着刚刚沐浴之后顺手拢在袖子里的那柄短剑,良久,整个人才如同瘫软似的靠在了椅背上。她已经跟着婆婆把那三招剑式练得极其纯熟了,还打算等他回来就给他看,可现在……哪怕是在北边的战场上,他也能全身而退,没道理在这看似平静的江南反而应付不下来,他会回来的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风浪,她就得先扛起来了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七十五章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第三百七十五章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瘦西湖位于城郊,湖畔本没有路,可走的人多了,渐渐就踏出了一条路来。最初这条道晴天多尘雨天泥泞,到此游玩的达官贵人颇为不便,就有富户筹资铺了石子路,而随着在这儿兴建别院庄园的越来越多,原先那条一丈见宽的石子路也渐渐不敷使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围绕湖边供人行走的宽阔青石路,一条黄土垫道供车马通行的马路。

    眼下正是阳春三月,光明媚的大好时节,内圈那青石路上,不少文人墨客正在那踏春赏玩,隐约能听见不少诗词吟诵随风飘过来,而外圈的黄土路上,却是继而连三有快马或马车风驰电掣地驰过,不时引来内圈士子们懊恼的埋怨声。

    身在飞驰马车上的陈澜却丝毫没有什么煞风景的自觉。她的拳头松开了又握紧,握紧而又松开,微微眯起的眼睛仿佛在入神地看着那空无一物的眼前,而心里则是一瞬间转过了无数设想。当耳边传来云姑姑的提醒声时,她立时定了定神,眼看云姑姑和红缨先下了车,她就弓着身子钻出了车厢,正要去踩车镫子的一刹那,却发现萧朗正好站在二门口。

    “杨夫人。”

    陈澜愕然之后,连忙先下了马车,站稳之后看了一眼四周,这才问道:“公子这是……”

    “我正想去万泉山庄,谁知才到门口就得知夫人来了。快,里边请。”

    见萧朗如此说,陈澜以为他也知道了事情原委,神情不禁一黯,点了点头就随着他往里头走去。一路上她揣着心事,再加上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就一直没吭声;而萧朗更是向来冷峻不愿多言的人,更是默然不语。他们两人这么一沉默,跟着的人更加是不发一言,一时间虽是在室外,可仍是仿佛有一种沉闷僵硬的气氛重重压了下来。

    到了书房,萧朗屏退了闲杂人等,陈澜则是只带了云姑姑,令红缨在外头守着门。两扇大门一掩上,陈澜端详着脸色显然很难看的萧朗,突然开口说道:“萧世子可是知道了,叔全在南通不见了?”

    “什么?”萧朗闻言勃然色变,见陈澜对此仿佛深为意外,他顿时一下子捏住了那厚实的大桌案,一字一句地说,“不瞒夫人说,三天前,我刚接到了荆王殿下从南京送来的信。他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去办,要毕先生前往襄助,于是我就放了人过去,可谁知道……谁知道就在刚才,那边送来了消息,说是人不见了,随行的一个千户不见了,此外还有数十随从,另一个千户乱了手脚,所以急巴巴地打发人来问我”

    原本只是一个消息,如今却陡然之间叠加上了另一个,两人顿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陈澜才苦笑了一声:“这么说来,两个正主竟然全都不见了……”

    萧朗向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见陈澜表情恍惚,他连忙上前一步,可待要说些什么却都觉得不妥当,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杨夫人但请放心,杨兄那样机警勇武的人,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至于那……荆王,他素来滑溜,也决计不会有事。”

    “如今之际,先打听他们的下落来的要紧。另外,眼下不是有事没事的问题,而是他们不在,之前被支开的那些官员若是杀了回来,你我该如何应对?”陈澜看着萧朗,见其不好意思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知道他此前打算去万泉山庄找她,多半也是想到了这一茬,便正色道,“先头那几位都赶去了淮安,如今差不多十天了,有什么事兴许也已经料理完了,这要是知道了讯息赶回来,便是烦了。”

    “是,我之前顶着那含含糊糊的身份见一见樊知府这样层面上的人还好,若是如平江伯和周御史这样的,到时候极可能事情不成反惹祸。”萧朗烦躁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突然停住转头问道,“杨夫人,有没有可能瞒着这讯息不让人知晓?但使他们赶了回来,只要我继续避一避,你随便找借口说杨大人去了别处……”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之前但使扬州城有什么风吹草动,转眼间在南京的那些人就能得到动静,这次兴许他们决不至于不知道。此前叔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也只能管用一次而已,更何况你如今顶着的身份关碍太大,而且淮安那边的官船本就没有正主。”

    说到这里,陈澜顿了一顿,突然想到了江大太太的话和此前搜罗到的那一摞书。不管是别人有意让其落在她手里的也好,是真正的走运也罢,和如今这另外一件事搅在一起,接下来的情形可谓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萧世子,镇东侯府和江南这边,从前可有过什么往来?”

    “往来?奴儿干城至为苦寒,如今粮食虽说大多能自给自足,可终究种不了棉花,所以户部只发战袍,棉衣等等这些东西往往要靠江南这边采购,走海路上奴儿干城。”说到这里,萧朗不禁有几分诧异,“可因为我此行隐秘,江南这边的人都还没得到讯息呢”

    “有人就好,这样,萧世子若是信我,就这么办……”

    云姑姑一直站在门帘边上一动不动,见陈澜和萧朗先是计议着,继而则是到了书案边上写写画画,最后陈澜索性坐了下来写字,而萧朗则是在旁边帮忙磨墨,不消一会儿,写好的一样东西就都交给了萧朗,随即又朝她这边招了招手。她慌忙快步走上前去,接过陈澜递来的另一份东西。

    “姑姑,待会烦劳你走一趟锦衣卫扬州暗哨,萧世子会给你两个人。你把这封信交给他们,命其用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到京城。另外,让暗哨把这几天筛选的江南要紧消息都誊抄一份送到万泉山庄。”

    云姑姑闻言虽有些不解,但立时屈膝答应了,慌忙转身出了屋子。而陈澜看了一眼萧朗,微微颔首之后却一个字都没说。等到她从里屋走了出来,却见外头的红缨已经进了屋子,此时正疾步走上前来。待其上前,她突然一把抓住了红缨的手,靠了好一会儿,随即才往前迈了两步,可紧跟着脚步却越来越慢。

    “夫人……”

    “没事,只是刚刚一时用心过多,脚下没力气,你让我扶一把就是。”

    陈澜温婉地对满面关切的红缨笑了笑,脚下的步子很快就迈大了,当跨出房门的时候,她立时放开了手,脊背挺得笔直。不管是从书房出偶园的这一路,还是上了马车回程,亦或是从万泉山庄二门直到雨声斋,她一直保持着那种镇定自若的表情。

    然而,站在雨声斋正房门前,听着里头的欢声笑语,她却久久没有进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她身后的红缨都有些不安了,她才倏然转过身子,竟是大步往回走去。她也不解释,径直到了之前安顿那亲兵的地方,让红缨先进了门去,随即才跨过了门槛。

    “夫人”

    那亲兵一脸壮硕的肌肉,虽说满面的黑灰已经洗去,但手上还吊着绷带,脸上也还有几道细碎的伤口。他原待要跪拜磕头,可眼看着陈澜那犀利的眼神,不觉整个人僵在那儿。当听到让他再复述一遍事情经过时,尽管之前见云姑姑的时候才说了一遍,后来陈澜亲自过来问了一遍,他仍是再一次详详细细说了起来。

    当说到码头相商,两边上了船去,他原是奉命留守在外头的一个,可突然就看到那几艘船杨帆出航时,他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一只手更是攥住了那绷带。

    “夫人,卑职不该最初犹豫了一阵子,跑上前去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更可恶的是我回城里报信,竟是被挡在衙门外头,赶回来的路上还遭遇了拦路的人,拼了命才跑回来”

    陈澜仔细又问了知州衙门口被人拦住的情形,随即突然开口问道:“这些日子上船商量事情,都只是留着你一个在船下?”

    “是,大人上那船上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好好儿的,从来不曾出过状况。大人带出去的都是精干人,只有小的粗笨,但眼力还成,所以大人只令卑职在外头看守。”

    见那亲兵满脸的赧颜,陈澜点了点头,再没做声就出了屋子。随着那大门关上,她沿着小道走出了这座偏僻的小跨院,随即就立时招了红缨过来:“你待会去厨房,吩咐准备一些滋补的东西,比如鸡汤等等送进去,在里头加些药,让人先睡过去,然后从后门送走。”

    红缨先是有些不解,随即立时露出了骇然的表情:“夫人,您是怀疑……”

    “刚刚头一次我是太着急了。他是叔全带出去的人没错,有人认得他。可叔全若要上船和人商议事情,断然不至于只留一个人在下面。而且,他是一个人,若真是如他所说,曾经去过衙门,别人要留下他,何妨诓骗进去再下手?若是半道劫杀,也必定遇到的不止一两人,若是这样的险境,他独身一个,都能只受这样的轻伤平安回来,那不但武勇,而且其心智可嘉,又怎么会如同他说得粗笨不堪使用?我也只是猜测,但这等时刻,不能轻忽大意,大动干戈逼问更是不妥,但也不能就放着他不管。还是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到时候再理论不迟。”

    “您是说送到长公主……”

    “是,那边是最可靠的。”陈澜说着这话,心里不免闪过了一丝希望。如果这个亲兵真是有问题,他所说的事也就不那么可信了。

    红缨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随即深深低下了头,“是,奴婢明白了”

    处置了这儿的事,陈澜原打算回到雨声斋去见江氏,可半道上却被人截住了,赫然是之前从偶园领着她们过来万泉山庄的黄妈妈。就只见这一位慌慌张张屈了屈膝,随即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说:“夫人,外头……外头来了好些大人们,说是,说是要见杨大人来的人除了之前平江伯那几位之外,还有好些面生的,那气势吓人得很”

    来得这么快应该说,来得太快了

    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黄妈妈,随即轻轻点了点头道:“你把人带到二门温泉小径那边的水榭去,就是今天我招待梁太太和艾夫人的地方。就说我才从外头回来,换身衣裳就过去瞧瞧。”

    等黄妈妈急急忙忙去了,陈澜这才加快了步子赶往雨声斋。事到如今,她自是毫不迟疑地进了门,到了明间的隔仗后头,因见小家伙正在江氏怀里笑嘻嘻地说着什么,她面上一凝,随即才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娘。江氏这才放开了毕骏的手,端详着陈澜的脸色,她立时唤来庄妈妈把孩子带到外头玩耍。

    “刚刚捎信说偶园有要紧事找你,你倒回来得快,怎么,是讯息不太好?”

    “是。”陈澜之前就已经和萧朗商定,把那亲兵回来的事暂且瞒过江氏,因而便低下头沉声说道,“叔全和他的人竟是突然没了踪影,荆王殿下也不在当地,信送到萧世子那儿时,萧世子也不免乱了方寸,所以请了我过去商量。我才赶回来打算对您说,外头黄妈妈就传来消息,道是平江伯那几位全都来了,还多了几位别的大人。”

    说是人不见了,江氏久经风雨,自然不会立时往最坏的方向考虑。只听到外头又是一大帮文武官员全都来了,她的面色不禁为之一沉,随即冷笑道:“好啊,那边刚传来了不好的讯息,这边就兴师问罪来了,倒是配合得好极了上次是你和全哥一块出面,这回男人不在,自然是我们娘俩齐齐应付。来,阿澜你扶着我,我们去见那些个位高权重的大老爷们”

    “这……”陈澜知道外间大动静必定不能全数瞒下,所以才先来见江氏言语一声,也免得婆婆届时追问起来。此刻见江氏站起身,她不禁有些着忙,“娘,外头人太多,几位御史更是最擅长打嘴仗的,那些硬邦邦的顶撞绝不好听,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别的时候我都依你,这一回不行。什么难听话我从前没听过,这次都接着就是”

    眼见江氏犯了执拗,陈澜又苦劝了两句,见实在是无法,只好依言照办。婆媳俩又换了一件褙子,这才一块出了门。为了以防万一,陈澜还招来红螺额外吩咐了几句。等到了那水榭,两人尚未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阵阵激烈的言辞。

    “这官员上任也是有个期限的如今前任两江总兵走也走不得,他人却不去上任,还把老婆老娘都安置在扬州,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荆王殿下那样的天潢贵胄,分明是跟着他下了扬州遇刺,他却坚持不认,那边淮安的官船上根本就没有人这样大的胆子,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说是去了什么刘家庄,可分明有人看见他在南通出没,还鬼鬼祟祟和码头上的几艘船接触密切。各位大概还不知道吧,南通的码头就在昨天,刚刚被一片大火烧成了灰烬”

    听得这些言语,陈澜不禁侧头去看江氏。见人虽面无表情,但嘴唇已经紧紧抿在了一起,两只放在腰间的手也正紧紧握着,她不禁心头大恼。随着红缨上前揭开了那帘子,她扶着江氏跨了进去,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果然发现了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

    “杨太夫人,杨夫人。”

    尽管刚刚还在背后大放厥词,但如今是两位女眷当面,众官少不得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今天来的这些人里头,无不是断定杨进周人不在此地,此时见到江氏和陈澜,心中自是更确信了。尤其是此前才吃过瘪的浙江巡按御史周泰同,见礼过后就抢先开了口。

    “不知道杨大人可在?”不等陈澜接话茬,周泰同就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此行是从淮安拐到了刘家庄那边,压根就不曾见着杨大人,随即又快马加鞭去了一趟南通,这才刚回来,浑身骨头也几乎颠散架了。还望杨太夫人和杨夫人莫要拿出搪塞人的话。”

    “搪塞?”江氏哂然一笑,随即慢悠悠地说,“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这男人们入朝为官奉旨办事,有几个是和家中女眷商量大事的?周御史既然是天子信臣,想来也不会因为从同僚那儿打听不出事情来,便冲着其高堂妻子下功夫吧?休说我和媳妇从不管男人们的事情,于他的下落并不知情,就是知情,冲着这机密两个字,也不是能随口透露的。”

    “杨太夫人”此时开口说话的,却是金陵知府吴应,他欠了欠身,满脸郑重地说,“因为杨大人不曾前去上任,前任两江总兵不得卸职,这交接不能办理,兵事军务等等千头万绪又该如何?”

    说到这里,他就慢悠悠地说:“不过,既然当初有人把偶园的那位认作是荆王殿下,而杨大人却说那是自己同行的一位世家公子,两江总督冯大人和巡抚叶大人已经亲自带着人去偶园了。若是,自当拜见之后叩询真相;若不是……奉旨巡狩江南的荆王殿下如今不见踪影,纵使杨大人并非与其同行而来,遇着这样的大事,他是不是也应当协同彻查?而且,那位寄住在偶园的公子,是不是也该说明一二,缘何放任那种风声流出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无疑是赤o裸地把所有东西都摊到了台面上,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陈澜瞧见平江伯方翰和南京守备许阳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打算作壁上观的态势,心里哪里不明白他们的想法,当即搀扶着江氏的手微微一紧,果然婆婆就淡淡笑了笑,没接那话茬。

    “吴大人所言上任事宜,原是没有错,只上任之事一有事急从权,二则是期限有长有短。我家老爷从兵部办关领上任事宜的时候,期限便是……六个月。”陈澜见众人一下子为之哗然,便颔首笑道,“诸位若是不信,可去兵部打探。只这事情前任两江总兵该当知晓,至于为何不知会诸位,倒是奇怪得紧。至于偶园……”

    她拖了个长音,见门外又有人蹑手蹑脚进来续茶,就有意停了下来。直到人一一续茶之后又退了下去,她才一字一句地说:“偶园那边住的人,是镇东侯世子”

    此话一出,放眼望去见满座皆惊,陈澜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这一招可谓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相信那是荆王的,自然是为之愕然;不相信那是荆王的,更不会想到自己把人揭出来。因而,只是这么一停顿,她就若无其事地说道:“镇东侯世子奉父命到江南采办,请示了皇上之后,正好趁着我们下江南同船而行。至于错认,他又不曾宣扬,又不曾冒名,难道他堂堂世子,经不起别人称一声公子?”

    坐在末位的扬州知府樊成此时是满头大汗,可偏偏不敢抬手去擦,哪怕低着脑袋也能察觉到两边射来的无数恼怒目光。虽是丢了大脸,可想到只要咬死不认错认了人,他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一时间又自我安慰了起来。

    “既然杨夫人这么说,咱们也没什么好问的了。”督漕御史林之善这时候才站起身打圆场,“这么着,杨大人的下落,咱们让地方州府留意着就是,偶园那边冯大人和叶大人想来扑了个空,咱们赶紧过去,会合了之后再商议一二。”他说着就意味深长地冲陈澜拱手做了一个揖,“今天实在是惊扰了杨太夫人和杨夫人,接下来自然是我们这些男人的事,绝不会再行惊扰两位。”

    尽管他在今天的来人中品级算不上最高,但这一领头,文官们自然都是站起身来。而作为武官,平江伯方翰这才弹了弹衣角站起身,得体地拱了拱手之后却第一个拔腿就走,许阳自然是连忙追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刚刚满屋子的人就散得干干净净。

    “阿澜,还是你能干,这就轻易打发了他们。”

    面对如释重负的江氏,陈澜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娘,只是暂时解决了眼下的事,要说打发还早得很。”

    “没事,再大的风雨我都见过。”江氏的眸子中闪动着奕奕神采,因笑道,“等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全哥一定会回来的”

    希望如此……不,是一定如此她这边不管如何运筹帷幄,可要决胜,却还得看不知道人在何处的他

    陈澜在心中默默祷祝着,又对江氏点了点头,随即少不得扶着人回去。等到抽身再去过问那亲兵情形的时候,她果然得知,那人在屋子里果然是行踪诡异,不但对送饭的人探问不已,在人前来给他换药包扎的时候亦是多有不妥,因而出自安国长公主门下的家将小丁自是遵命照办,把人药翻了之后送出了府。

    仅仅是一天之后,新的消息就送了过来。

    那亲兵所说的一切都是无中生有,他本是被杨进周派回来的信使,半途中偏是遭了一场大雨,拆开信封发现那封信已经是一片糊涂,着慌之下赶回了南通,恰好看见码头上一场大火,于是就编造了一套谎言回来报信。至于所言是否属实,却还得再进一步问过。

    而另一个消息,则是关于那场大火——竟有流言说,杨进周勾结东洋人放火烧了南通港,事成之后上船扬长而去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七十六章 江氏族长,无耻之尤

    第三百七十六章 江氏族长,无耻之尤

    不过数日的功夫,万泉山庄便是另一番光景。

    尽管黄妈妈依旧是执礼恭敬,但原本一丁点事情就眼巴巴围上前来的其他下人就没有那样好的涵养了。哪怕不至于叫不到人,可是趋利避害的心思却写在脸上,表现在拖拖拉拉的行动上。若是照陈澜的本意,索性就奉着江氏搬了出去,可黄妈妈却每每惶然劝阻,到最后干脆出来行了家法,这偌大的地方这才消停了下来。

    然而,这万泉山庄安静了下来,江氏身上却有些不好。她虽不是养尊处优的柔弱妇人,可早年毕竟吃了太多苦,事发之后最初陈澜还瞒得住,但随着情况陡转直下,她自是品出了滋味来,陈澜这个做媳妇的就再也不好紧紧捂着了。当知道如今外头传闻的时候,江氏气得眼前发黑,险些坏了一贯不拿东西泄愤的惯例。

    这会儿,她搀扶着庄妈手缓步来到东屋门口,隔着门帘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陈澜的说话声:“这两封信送到京城,一送给安国长公主,一送到阳宁侯府给四弟。记着,不是老太太,是四弟至于这一封,送到杜府给杜阁老。”

    话吩咐完之后,里头就传来了柳姑姑熟悉的声音:“夫人,如今这种关头,为何不向皇上题奏,总得替老爷申辩申辩吧?若怕送不进去,咱们还可以送到酒醋面外厂给金公公,让金公公设法送给了御用监夏公公,然后转呈上去。再说,罗世子如今正是内阁行走,何不……”

    “柳姑姑莫非是糊涂了么”陈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异常严厉,“莫说叔全此次下江南是奉旨行事,就算不是,此次也是前去奉公办事,若是因为一两句谣言就贸贸然陈情,不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更显得我杨家不知轻重再者,加急送信是要借助娘留下的那些人,但你不要忘了,他们并不是我的私人,托之于内宦的勾当若是禀报上去,岂不是给叔全多添一条罪名?至于罗世子,正因为他如今在内阁,所以更加不能给人添麻烦。”

    听到这里,江氏不禁微微颔首,随即竟是撒开扶着庄妈手,径直进了门去。见陈澜抬头看了过来,旋即立即起身上前相扶,她便说道:“我在外头都听到了,你说得很好。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确切消息还没到呢”

    柳姑姑少有被陈澜这般严厉地斥责过,刚刚就已经面露赧颜,此时江氏这话一说,她更是慌忙上前请罪,可膝盖才弯下去,手腕就被江氏一把托住了。

    “我知道你一心都是为了家里着想,但如今不比往日,需得更加谨慎。谢罪之类的话就不要说了,心里明白就行。好了,你就按照你夫人吩咐你的话去办吧”

    陈澜见柳姑姑这才抬起头来,便冲着其微微点了点头,见其连忙疾步去了,她才扶着江氏坐下。原待要说几句宽慰的话,可这会儿她蠕动了一下嘴唇,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那下落不明的不是别人,是她的丈夫,她这两天已经劝慰得不少了,眼下还能再说什么?

    “苦了你了。”江氏深深叹了一口气,仔仔细细端详着陈澜那略显憔悴的样子,又摇了摇头,“原本还想着下了江南,你能好好调养一阵子,谁知道这些天好容易眼看着你身体壮健了,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全哥是我的儿子,从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凶险,但这一次却着实难测……我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他……”

    听到这里,陈澜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抓紧了江氏的臂膀道:“娘,你不要想这么多他一向不是莽撞的人,既然敢那样做,就总有他的理由,也总有相应的准备。更何况荆王如今也不见踪影,说不定是两人早就商议谋划好的。镇东侯世子已经去了南京,镇东侯府是江南商人最大的主顾之一,诸多消息都能打听到,我们就不用担心了。至于那些说闲话的、上弹劾的、幸灾乐祸的,就希望看到我们这边自乱阵脚”

    看着陈澜那紧抿嘴唇的坚定表情,江氏不觉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嘴角一时就挂上了一缕笑容。就在这时候,只听得外间传来一声夫人,紧跟着,芸儿就进了屋子来。

    “老太太,夫人。”她没料到江氏也在这儿,竟是迟疑片刻才开口说道,“外头,外头江家族长求见。”

    “江家族长?哪个族长?”陈澜见江氏紧皱眉头,就开口问了一句,见芸儿那表情有些不对劲,她不禁心里一沉,“莫非来的是江家的三老太爷?”

    “正是江家那位老族长。”

    “什么?”江氏前时听陈澜说过江大太太来过的事,虽说对江家已经不存什么香火情分,但人家这样认低服小,她自然懒得再管那么多,也就依了媳妇。然而,那位宗妇回去之后,如今这节骨眼上来的竟然又是那位从前逼自己改嫁,不成之后又勒令族人和她断绝关系的那位族长,她顿时勃然色变,“不见,就说我和媳妇没那工夫”

    见一向和蔼慈祥的老太太竟是露出了这等气咻咻的表情,芸儿顿时后悔走了这一趟。可是,那江氏族长不阴不阳的样子又浮现在了脑海中,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老太太,奴婢当时想着您和夫人眼下没时间,原就不冷不热的,想对云姑姑柳姑姑说一声之后就回绝了他,谁知道他竟是说……他竟是说,老太太和夫人若是想老爷得好,就请一定见见他。”

    “这是什么话,他想威胁咱们不成”

    江氏竟是拍案而起,可直起身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她就仿佛苍老了十岁似的,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也罢,见一见他再说。我一个人去就成了,阿澜你留下,有什么消息过来也好随时措置。之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来都是你替我挡的,如今其他事情我也帮不上多少,这一茬我去应付就行了。”

    听了这话,陈澜只得把到了嘴边的劝解吞了回去,又点了点头。只是,把人送到屋子门口时,她仍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若是那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又或者是另有所图,娘也不用浪费时间,直接送客就是,又或者是使人叫了我过去。”

    “又不是去吵架,还得特地叫上你做什么?”

    见江氏带着庄妈妈和芸儿径直去了,陈澜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终究是有些不放心。站了一小会,长镝正好回来,她一见着就连忙招手示意其上前。然而,她还没开口,长镝就径直说道:“夫人,我刚打后门来。那边路上多了不少摊贩,瞧着像是卖东西的,可这里又没什么别的住户,哪怕是下头人要卖东西,一个货郎满就够了,哪里需要这许多人?这分明是来监视咱们动静的,按我看,不如趁其不备,全部都乱棒打走”

    “你呀,这种人打走了,还有下一拨,而且平白落人口实,那又是何必?”陈澜见长镝口中答应,面上却还有些不忿,便笑道,“你之前跟了长公主那么多年,武艺是学到了,可也不要只学了那好勇斗狠,忘了娘的另一条宗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一动,就一定要一击中的,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上头花什么心思?”

    “是……奴婢知错了。”

    见长镝乖乖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好学生似的虚心受教模样,陈澜不禁哑然失笑,晦暗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些,随即才想起正事,连忙吩咐道:“刚刚江氏老族长来了,娘带着庄妈妈去见客。因这位是当年的正主,此番前来,怎么想都是来意不善,我实在是不放心。你悄悄过去瞧一瞧,若有不妥,能处置的就相机处置,不能的话就立刻来报我。”

    “奴婢这就去”

    做了这一番预备,陈澜这才转身回房。待到了东屋,见书案上还码放着那十几本书,一旁则是乱七八糟堆着些字纸。她上前一把将这些全都揉成了团丢进字纸篓,随即才坐了下来。紧跟着,就有红缨说是派出去的小丁有事情禀报,一会儿又是外间说有扬州府消息来,等到长镝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时,她竟是几乎把江氏族长造访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夫人”长镝一进门先嚷嚷了一声,随即脸上便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怒容,“夫人,那个老头子欺人太甚老太太给他气得摔了茶盏,这会儿庄妈妈正理论着……”

    陈澜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不免大为后悔。当下她也来不及吩咐什么,急忙跟着长镝匆匆赶了出去。一路上她原还打算问长镝几句,可得知人刚到了哪里,就正好里头庄妈妈出来,竟是被吩咐着帮忙跑腿,一时说不出为什么会到那般结局,于是也只得作罢。待到了小花厅,她一进屋就看见一个身穿宝蓝色直裰的老人正站在那儿,一旁庄妈妈则是扶着江氏,正满脸怨怒地瞪着人。

    “三老太爷,你不要欺人太甚了这样的要求也亏你提得出来”

    那须发苍白的老人也已经看到了跨进门的陈澜,脸上顺势露出了微笑:“太夫人何必着恼?相较那些恨不得杨大人就此倒台,或者干脆就别回来的人来说,我刚刚这话本就是找到杨大人才算数,否则便是赔本的生意,哪里算什么欺人太甚?况且,江氏在江南有良田万亩,产业铺子无数,为了这个承诺,还不知道要倒贴多少钱财出去”

    眼见江氏已经是咬牙切齿,陈澜的脸色顿时完完全全阴沉了下来。她走上前去接替了庄妈妈扶着江氏坐下,又看也不看那老者一眼,径直吩咐人去换一盏茶来。待到长镝送上了茶,又蹑手蹑脚出了门去,她小心翼翼服侍江氏喝了大半,待见其面色缓转好些,这才直起了身。

    尽管不知道事情原委,但只从江氏和庄妈表现,陈澜就知道刚刚断然不是寻常的细枝末节,分明是眼前的人趁火打劫提出了什么不可接受的条件,因而出口就丝毫不客气:“江族长,就算你远来是客,年纪又长,可将我家婆婆气得如此光景,难道以为我家相公不在家里,我杨家就没了人?”

    “海宁县主如此说,老朽担当不起。”那老者站起身低头行了个礼,随即就一字一句地说,“要不是太夫人一心记着旧事,事情原本不至于如此的。江氏虽说不如从前,可在江南却扎根上百年,素来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而且江杨两家原本就是世交。倘若太夫人过年时能接受江氏的一片心意,那么此次杨大人下江南,江氏自当鞍前马后竭尽全力,又怎会人生地不熟以至于落入别人圈套?如今江氏愿意倾举族之力把杨大人先找回来,这里头的风险有多大,想来太夫人和海宁县主不会不知道。既如此,老夫要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保证而已。”

    保证?

    陈澜闻言心中一动,不禁侧头看向了婆婆江氏,见其那脸色比刚刚更添了几分铁青,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下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紧了,再一看,却见是婆婆一下子也站起身来。

    “别说全哥和他媳妇才成婚数月,将来子息如何还说不准,就是已经有了儿子,你也休想打这等主意”

    “太夫人,老朽知道这还没影的事情本就说不准。既如此,那就不若这样,若杨大人和海宁县主有子,则将来迎娶我江氏嫡女为媳。若是杨大人十年之内无子,则纳我江氏族女为妾,也好绵延子息,如何?”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了下来,“为了这婚约,我江氏一族愿意以良田五千亩,旺铺十间,纹银五万两作为陪嫁”

    此时此刻,陈澜终于知道,为什么江氏竟然会气成那个样子。面对这么一个市侩似的赤o裸只谈利益的江氏族长,听完这些话没有把人直接赶出去,婆婆已经是太有涵养了相形之下,江大太太那破釜沉舟似的话听着至少还不至于令人那么腻味鄙薄。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看着地上还未被收拾干净的茶盏碎片残渣,她突然眯了眯眼睛。

    “来人”

    里头的人被怄得半死,门帘外头守着的那几个丫头也同样是气得肺都炸了。闻听这话,芸儿和长镝立时抢进了门。

    “这一地凌乱算什么样子?”陈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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