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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第8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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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见的情形。正想着,她就瞥见门前的帘子被人高高打起,随即就是两个妈妈一左一右搀扶进了一个消瘦的老妇,正是汝宁伯太夫人。

    见太夫人进门,众人纷纷起身,最靠近门边上的两个中年人原本还要上去相扶,可瞅了一眼纹丝不动的其他人,他便讪讪缩回了迈出去一半的脚,只看着太夫人步履蹒跚地缓缓而行,最后经过江氏和陈澜身侧时,突然停了一停。

    “你二人能来,老妇便心安了。”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三十章 运筹帷幄,尘埃落定

    第三百三十章 运筹帷幄,尘埃落定

    相比阳宁侯府昔日朱氏一言九鼎,连阴骛如陈瑛者都避其锋芒,直至袭封爵位方才展开逆袭,汝宁伯一系的情形就复杂多了。最后一位汝宁伯,也就是杨氏一族的族长杨珪说是嫡出,可实际上只是记在太夫人名下,因而当初老伯爷一死就闹出了一场争袭官司。为了打点礼部和能够左右此事的权贵,杨家原本就不殷实的家底被挥霍一空,这还不算被皇帝以各种借口收回了之前历朝赏赐的三四个庄子。

    这会儿人到齐了,太夫人主位落座,曾经进镜园劝说无果的五老爷杨瑾就第一个站起身来,神情沉痛地说:“传承了百多年的爵位如今已经丢了,不但如此,那家通窃盗的当铺更是让咱们杨家颜面扫地这还不算,事到如今,二嫂竟然还把一丁点家事闹到了顺天府,还嫌咱们的脸丢得不够么?好端端的百年豪门落得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治家无方不管怎么样,大哥既然军流开平,这宗族事艾哥也决计承担不起,如今咱们一族里头,就属全哥官职最高,无论是挑长还是挑贤,这族长都应该……”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江氏就眉头一皱,淡淡地说道:“全哥连今天这宗族大会都没功夫来,更不用说平日里料理宗族事务了。五弟也不用说什么挑选得力的执事或是族老从旁协助,难道从前二弟当族长的时候,这些就不曾设过,还不是阖族几乎挑不出一个人才?再说了,在其位不谋其政,终究说不过去。所以,族长就不用考虑他了,这么多人里头哪还挑不出一个族长?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撂这么一句话,剩余的你们商议吧”

    陈澜冷眼旁观,见在座的一众杨氏子弟有的面露讪讪,但更多的却在交换眼色,脸上赫然是掩不住的欣喜,她不禁又把目光转向了太夫人。就只见太夫人仿佛是睡着了似的半眯着眼睛,整个人一动不动,只从那攥着佛珠微微颤动的手上,却能瞧出其人绝不平静。

    “既然是大嫂这么说,那我就毛遂自荐了。”杨瑾傲然一笑,又轻轻捋了捋下颌那三缕颇有气派的长须,“若是除却大哥二哥这两支不算,便该是我接任族长了”

    此话一出,下头响起了稀稀落落的两个附和,但更多的却是哗然反对。刚刚才给陈澜搬过锦墩的那个年轻人便嘿然冷笑道:“五老太爷您倒是敢说当初要不是您和二老太爷争抢那个爵位,结果事有不成就闹到了顺天府,咱们杨家的祖产怎么会少了一多半?如今这时候您倒知道站出来了,不是想着这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吧”

    “你……胡说八道”杨瑾气得额头青筋毕露,一巴掌重重拍在一旁的高几上,霍然站起身来,“这是什么地方,连你爹都是晚辈后生,哪有你这个孙辈说话的余地”

    “五老太爷你不用一口一个长辈晚辈的教训人你如今说二老太爷倒是一套套的,可您这些年都干了什么?私自和商贾合着在外城开赌场,这是有的吧?二老太太放印子钱,您让五老太太掺和过一脚,这是有的吧?至于帮那些讼棍往顺天府关说人情,这也是有的吧?刚刚大老太太说过,咱们杨家如今是阖族挑不出一个人才来,难道这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你给我闭嘴来,来人,把,把他赶出去”

    看到刚刚还道貌岸然的杨瑾被说得一下子气歪了鼻子,甚至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又见满座人大多哄笑,只有十一老爷杨珞和寥寥两三人在那皱眉头,陈澜不禁暗自叹气,随即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尽管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只过了一会儿,这宽敞的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而门外更丝毫没人应声进来。

    “全哥媳妇可是有什么好提议?”

    见五老爷杨瑾好容易挤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看着自己,陈澜便微微笑道:“今天各位到了这儿来,原是为了选定一个族长出来,若接下来还是这般自荐的自荐,挖苦的挖苦,到时候喧哗声传到外头,未免不好听。既然如此,不若请有意挑起这宗族重担的诸位先站出来,也不说从前如何,只说接任了族长之后想要如何。待到全都说完了,便请各房都在纸上写下名字,投入一个匣子里,届时再由人统计,按照得票多寡把族长选出来。自然,每一房一票,一共是九票,全都不记名,到最后若超过五票的人便算是通过了,如何?”

    陈澜实在是不耐烦听这些人吵架,因而早早就和婆婆江氏以及十一老爷杨珞通过气,此时便索性把无记名投票的法子撂了出来。见一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却谁也没说出一个反对意见来,她就看向了太夫人。

    “太夫人觉得如何?”

    太夫人这才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澜一眼,随即眼神就黯淡了下去,老半晌才轻声说道:“好,依你。”

    她既发了话,底下十一老爷杨珞就头一个开口附和,继而其他人犹犹豫豫一阵子,终究是参差不齐地答应了。很快,九房当中除了五老爷杨瑾和十一老爷杨珞,就只有之前那个和杨瑾顶过的青年的父亲四爷杨苗表示要角逐族长,接下来自然是逐个站起身来说话。五老爷刚刚受了挫,此时慷慨激昂地画了一张誓要为宗族拿回爵位的大饼也就坐下了。而那杨苗就聪明得多了,说了一通仁义礼智信等等俗话之后,突然话锋一转。

    “我是晚辈,若是成了族长,这些事务少不得便要请大伯母和三弟妹多多提点,绝不敢专断独行。须知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这杨氏一族是大家的,所谓族长,则是要全族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他接下来又许了好一番愿,到最后才笑容可掬地冲着江氏这边一躬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还请大伯母训示。”

    江氏年轻时外柔内刚,但在宣府多年,往来的都是军官的妻女,那表面的一层柔也几乎被磨光了,既是极其反感这样的虚伪示好,此时就索性眉头一挑:“你刚刚许愿不少,却不曾说凭什么让杨门复起,凭什么让族中人才辈出,我还有什么好训示的?”

    眼见那杨苗被问得哑口无言,其子张了张口仿佛预备也加进来帮腔,陈澜立时抢过话头,因看着杨珞道:“十一叔,你可是最后一个了。”

    相比装腔作势的杨瑾,大话满篇的杨苗,杨珞站起身来,只是团团一揖,随即便沉声说道:“杨家到了如今,已经不是什么水深火热,而是在悬崖边上诸位揪着已经军流的二哥,可也该得想想,这些年咱们犯过多少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家里的子弟们又有谁是凭能耐考上了科举,亦或是不靠恩荫在军中混了个前程?小错看着不要紧,堆积多了清算起来,一样是要命的,再加上后继乏人,谈什么振兴,不彻底败落就不错了”

    见这一番话总算有那么一点振聋发聩的作用,杨珞方才放缓和了语气:“族学已经荒废多年了,认真上课的倒是有那么几个,可全都是来附学的他姓孩童,咱们自己的孩子有谁是用心的?而要说弓马,不说别的,就连我家的小子也是压根连马都上不去所以,既为族长,首先便是把族学收拾出一个好气象来,定出最严格的规矩,把适龄孩子全都送进去好好调教,再选出几个老成的家将教他们演习弓马。当然,这是为了将来,如今还看不出效果。

    至于眼下,首先便是把从前的事情设法一桩一桩抹平。这是最难的,但再难也不得不做皇上锐意除弊的决心大家都应该看到了,先是东昌侯,再是咱们汝宁伯,其余勋贵也有不少或申斥或罚俸或罚没庄田的。东昌侯那一家自尽之后,金家剩余的族人几乎一律编管辽东,这是什么缘故?还不是因为他们不知好歹,而且后继无人”

    听到这话,满座的人除了江氏和陈澜,以及不动声色的太夫人之外,几乎人人色变。良久,总算有人不服气地冷笑道:“不过是二哥一个人犯事,怎么就会牵连到咱们?”

    “二哥所犯之事,相比当初东昌侯所犯之事,又轻了几分?”

    一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杨珞这才看向了江氏和陈澜,见陈澜冲着自己微微点头,他想起那时候陈澜让丫头送给自己的信,心底生出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敬畏来。那上头写的东西,有些是他想到的,比如族学,有些却是他不曾想到的,比如杨氏一族如今尚未全盘倾颓,只是因为天子尚留了一线之机。

    这时候,陈澜也微微点了点头:“如今既然都说完了,那大家一一投票吧。”

    江氏提起笔来一蹴而就,而其余众人则是斟酌了再斟酌,甚至有人偷眼看看江氏和陈澜,又在三个候选人当中扫来扫去。过了许久,直到陈澜亲自捧了木匣子站起身,人们方才手忙脚乱地在纸上写好了,又小心翼翼折叠了起来。陈澜一一收了,等走到太夫人跟前,见其看也不看投了进去,她便转过了身。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阵高声喧哗。

    “我这个宗妇不在,谁敢选什么族长”

    随着这个声音,就只见门帘一掀,郑氏一把甩开左右拦阻的媳妇,径直闯了进来。太夫人眉头一挑正要说话,满座其他人顿时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五老爷杨瑾一下子站起了身,扫了郑氏一眼就露出了讥诮的神情。

    “宗妇?老2连家里祖传的爵位都丢了,这族长宗子之位在那时候就已经该解职了,你还称什么宗妇?要不是娶了你这个放印子钱的不贤之妇,他也不至于这么一把年纪还要到开平那边去吃沙子挣命还有,你到顺天府去撒泼,还把咱们杨氏一族全都拉下水去,如此不顾大局的行径,你还敢称宗妇?”

    自从丈夫袭封了汝宁伯,郑氏得了诰命之后,虽是同辈兄弟妯娌之间多有龃龉,可往往是背后使劲,当面鲜少有人敢这般顶撞她,因而被杨瑾这样直截了当地顶了上来,她只觉得浑身鲜血一下子都冲到了头上,神色一时间变得异常狰狞。

    “我从来都是这府里主持中馈的宗妇,有什么不敢认的,你还有脸指斥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成,男盗女娼的事难道你还干得少了……”

    眼见郑氏急红了眼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陈澜面色一沉,但要设法时,却不防有人轻轻按住了自己的手。她立时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江氏,发现这婆婆冲自己微微摇头,随即往主位太夫人的方向瞅了一眼,她立时也看了过去。就在这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太夫人冷笑着直接伸手往一旁高几上一撸,原本摆得稳稳当当的那个茶盏一下子跌落了下来。

    咣当——

    清脆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那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直到发现一个茶盏就摔碎在太夫人脚边,茶叶残渣和碎片茶水溅得四处都是,众人这才悄悄打量着太夫人。见其腰杆挺得笔直,再也不见刚刚的漠然不理,一个个人交换着眼神,原本要起身去劝说的也都坐了下去。

    “出去。”

    郑氏被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说得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紧跟着,她就看到太夫人颤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不容置疑地指向了她:“给我滚出去”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终于把郑氏给震懵了。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语带悲声地说:“母亲,老爷不在,难道您也要帮着外人欺负咱们母子么?艾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她媳妇也被人强行带了回去,这会儿他们还要收房子争族长,我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你要是不想艾哥给你连累得和他爹一个下场,不想这家里被你闹得人都死绝了,你就出去”

    此时这一声比刚刚更严厉,郑氏浑身一震,踉跄后退了两步,突然看到了江氏下手侧坐着的陈澜,眼神里突然充满了怨恨,放在腰前的双手狠狠绞在了一起。然而,在满堂的沉默之中,她终究不敢继续一味硬顶,就这么缓缓一路倒退着到了门边。当脚后跟碰着门槛的时候,她突然旋风似的转身冲出了门。

    “来人”太夫人见她一出门就高喝了一声,待到一个妈妈进了门,她便沉声吩咐道,“把华安居留守的那几个人全都派到畅心居去,跟着二夫人一步不许离开。要是她歇斯底里疯了,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还有,剩下的人全都派到艾哥儿身边去看着”

    那妈妈前脚一走,太夫人就立时侧头看着陈澜:“全哥媳妇,你好事做到底,这见证宣告的职司还是你来做。我这个老婆子半截身子已经差不多入土了,只悔从前不曾教导好儿子,如今也没什么大心愿,只希望咱们杨氏一族今后能有个好的领头人”

    “既如此,我就僭越了。为了省事,只念名字,省却了尊称,还请各位恕罪。”

    陈澜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便裣衽施礼,随即便将匣子打开,微微下倾着向众人稍稍一展示,随即就逐一展开了那一张张字条。

    “杨珞。”

    “杨瑾。”

    “杨苗。”

    这前三张纸条念完,座上众人的表情顿时有几分微妙。而陈澜趁势看了众人一眼,随即便垂下眼睑,继续打开剩余那一张张字条。然而这一次,她每念一回,就能看见一众人的脸色变一回,待到最后一张纸条放到一边,匣子中一片空空时,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

    “五叔莫非觉得我有不公么?”陈澜一下子抬起头来,两眼直视着额头青筋毕露的五老爷杨瑾,一字一句地说,“五叔若是觉得不公,可让人出来验看这些字条上的笔迹。虽说是不记名,但诸位叔伯兄弟的笔迹,想来也瞒不过人去。”

    “这……这……”

    杨瑾正满头大汗的时候,刚刚还脸上阴霾重重的杨苗却已经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冲着杨珞深深施了一礼:“我那一票是自己涎着脸投自己的,想来五叔也总归是自己选自己,可十一叔却能得到余下所有人的全部信任,着实是让人敬服。不说别的,光是十一叔刚刚振聋发聩的那番话,就是我这种人怎么也说不出来的。咱们杨氏一族有您领头,必然能脱困……”

    这一通话说得既服软又漂亮,而且之后全都是恭维和奉承,由是接下来旁人虽站起身来恭喜道贺,可就变不出太大的花样来,于是晾着一个杨瑾孤零零站在一旁,要多凄凉有多凄凉。等到杨瑾好容易平复下来,他怎么还会不明白太夫人和江氏竟不约而同地都认准了杨珞,于是心里虽发酸,却也赔笑过来一块打哈哈。一时间,刚刚曾经剑拔弩张的正堂里一片祥和。

    族长既然选定了,便当开宗祠告所有族人,而杨珞却一反常态,异常恭谨地推却了太夫人请他主位坐的话,团团一揖便说道:“开宗祠的事,不若等到除夕祭祖的时候再说。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往顺天府撤回二嫂那状纸来,然后我亲自往阳宁侯府交涉……”

    见杨珞一边说一边看了过来,其他人亦是多半偷觑着自己,陈澜便点点头说:“此事阳宁侯府老太太已经得知,二叔也已经深知其过,必然会处置妥当。”

    有了陈澜这么一句话,一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当下本是又要选族老执事,但在太夫人说倦了,直接把自己的那份权都给了杨珞决断,又吩咐他们到宗祠前的孝义厅继续商议,江氏亦是表示自己一如太夫人不掺和,一个个杨氏子弟哪还有不知机的,纷纷告退不迭。不消一会儿,偌大的屋子里就走了一大半人,只剩下了老中少婆媳三代。

    太夫人端详着江氏,继而又打量着陈澜,最后轻声叹道:“当日种因,如今得果。事到如今,我不想说什么文过饰非的假话,也不想道什么言不由衷的歉意。杨家纵使有机会复兴,也至少是十几年几十年后的事情了,决计及不上你家千里驹腾达得快。老2虽不是我亲生,但多年养在膝下,终有情分,他如今在军前,我也不奢求全哥照应,但只求能稍稍保全艾哥一二。老伯爷若是泉下有灵,想来虽悔不当初,可所托也和我是一样的。”

    江氏感觉到陈澜搀扶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紧,眯了眯眼睛便欠了欠身说:“太夫人放心,那位张大夫虽非太医院职属,却也是国手。有他诊治,必然药到病除。”

    等到出了正堂,陈澜方才舒了一口气,一路出去最后上了马车后,她察觉到江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也就轻声说道:“母亲还说我心善,您还不是一样?只毕竟皇上尚未有如何措置的旨意下来,咱们就算有恻隐之心,也不好一口答应了太夫人。”

    江氏打起窗帘扫了一眼那熟悉又陌生的高墙大院,最后轻轻松开了手:“有你十一叔在,这杨氏一族大约能撑一撑,只那些指望着这座老宅的人恐怕是要失望了。历来赐爵赐第,除爵夺第,此前没让他们搬出来,不是上头忘了便是另有安排,而这一回,只怕顶多能保住宗祠这一小块地方而已……”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听陈澜低声呢喃了这么三句,江氏不禁有些讶异,而陈澜回过神这是出自清朝孔尚任的《桃花扇》,如果那两位穿越同仁不曾引用的话,必定尚未流传,于是只得苦笑道,“这是幼时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瞧见的,只觉得此时用来倒应景。”

    “也是,这话确实回味无穷,也难怪你记得牢。”江氏也没往心里去,捂着手炉沉思了一会就说道,“接下来就去阳宁侯府吧。不论是为了杨艾,还是为了阳宁侯府的名声,亦或是为了你二姐,总得把话说清楚。虽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话对女人来说绝不公平,可嫁了之后嫌贫爱富,也同样不是道理。想来你祖母总比这边这位制得住些,尽快料理了这档子闲事,要是全哥回来,咱们也能顺顺心心过日子。”

    陈澜被这么一说,一时间又想到了杨进周的信。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感觉到马车一阵强烈颠簸,紧跟着就一下子坐不稳歪倒了,外头又传来了好一阵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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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三十一章 祸?福?

    第三百三十一章 祸?福?

    百多年下来,达官显贵大多约定俗成地把宅邸安在西城,而商贾则是因崇文门的水路便利杂居东城,久而久之,宣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就呈现出了不一样的景象。一边是运送货物的大车川流不息,一边是各式各样的车马轿子争奇斗艳,就连牵着个小毛驴的瘦老汉兴许也是个致仕的三品官,由是在这条大街上,等闲无人敢打马飞奔。

    但这会儿,竟是赫然有这么一辆马车和几骑人风驰电掣地飞奔而来。沿路的行人全都忙不迭往旁边躲避,饶是如此,仍有闪避不及的人或跌倒或被撞开,一时间大呼小叫不断。众多人恼将上来破口大骂,而那驾车的车夫仿佛这时候才如梦初醒一般,声音颤抖地高声叫道:“让开,快让开,这马,这马惊了”

    车内的陈澜好容易挺清楚了外头咋咋呼呼的嚷嚷,一时间完全懵了。结实的车厢木板在少有的高速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而哪怕她紧紧拉住了一旁的扶手,也难以抵消那种强烈的颠簸感。狂风似乎从车门和卷帘的每一个缝隙拼命地往车厢里头钻,只顷刻间,恐惧和寒冷就让她的脸呈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苍白。

    “抓紧,别松手”

    一旁突然传来的提醒让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侧头发现江氏嘴抿得紧紧的,抓着右边扶手的手已经捏得骨节发白,却还冲着她颔首示意,她顿时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挣扎着点了点头。那一瞬间,她刚刚完全发僵的脑子终于有了些活络的空地,但仍然没法去考虑任何问题。

    就在她几乎感觉到呼吸停止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暴喝。那一瞬间,她就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抑制不住地往前滚去,随即额头重重地碰在前头车门内的卷帘上,原本抓着扶手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就看到江氏亦是朝自己这边跌了过来,发觉车门已经是摇摇欲坠,她立时奋起余力挪动了一下肩膀,又伸出手来带了一带,但终究是禁不住那股大力,两个人一骨碌倒在了一块。

    就在那车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眼看就要断裂开来的那一刹那,她觉得已经倾斜得厉害的车猛然一正,原本要跌出去的人顿时又不由自主地和江氏一起往后翻倒。这一撞也不知道碰着了什么,脊背腰腿无处不痛,但更多的却是难以名状的恐惧。

    车内一团乱的时候,车外亦好不到哪去。但只见那惊了的驾辕马的前腿上多了一根套索,此时在挣扎着又前行了一段之后,就犹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往车辕的方向倒去,而在那绷得紧紧的绳子后头,则是一条死死攥着绳子的高挑少年。眼看那车辕禁不起马匹倒地的重力就要断裂的当口,另一个块头极大的黑塔汉子则是大步冲上去,利落地一刀将系马的缰绳斩断,随即伸手一扳一顶,将马推到一边的时候,硬生生将要完全倒向地面的车厢扶正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他因用力过度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然而,马车在滑行了十几步之后,终究是在路中央停稳了下来。那手持套索被带出去老远的高挑少年这会儿已经站直了身子,丢下手里的绳子就大步走到了车前,皱着眉头瞧了瞧正要说话,就只听对面的黑塔大汉焦急地冲着车厢里头叫道:“老太太,夫人”

    惊魂未定的陈澜完全没感觉到刚刚才撞着的头,正在艰难地伸手去扶江氏,待听得外头那有些熟悉的声音,她原本已经到了腔口的心一下子又落到了实地。眼见江氏伸手按着腰,面色有些不好看,她连忙应道:“外头的是阿虎么?”

    “正是俺大虫”一个瓮声瓮气的回答之后,那声音就有些犹豫,“老太太和夫人眼下如何,可下得了车?这车是决计不能坐了”

    闻听此言,陈澜连忙拉了拉江氏和自己身上的斗篷,也来不及去想后头一辆小车是否赶了过来,使劲拉起了最里头的一层卷帘,待到推开车门,那内外的光线差别使得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正要挪动着发麻的腿脚跳下车,后头就又传来了两个几乎相同的叫嚷声。

    “老太太,夫人”

    是云姑姑和柳姑姑

    陈澜长舒了一口气,待到眼前出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她连忙示意她们先扶下江氏,旋即才在她们的搀扶下踉踉跄跄下了车。才走了没几步站稳,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嘎吱一声,旋即就是重重地轰一声。她转头一看,就只见整个车厢已经倾斜着砸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后头的随从已经都赶了上来,只看着这一地狼籍,难免都有些发愣。陈澜看到有些灰头土脸的秦虎站在马车旁边不远拍了拍双手正要过来,突然四下里看了看,撇下她们这边就立马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不多时就从人群中揪出了一个人来。

    “老太太,夫人,就是这位壮士抛了套马索,否则我刚刚就是再快的腿也难以赶得及。”

    “阿虎,这一回多谢你了”

    陈澜见那个被秦虎拖着的人满脸不自在,这一路过来还在死命挣脱,刚刚那生死一刻的惊魂未定不知不觉淡了很多,竟是莞尔一笑。待到两人近前来,她突然觉得秦虎旁边的那冷面少年有些眼熟,盯着多瞅了两眼就一下子认了出来。

    这不是那一日和荆王同游的萧郎么?

    “是……萧公子?”

    高挑少年冷不防听到这一声,面色不禁一变,看了看面前的,隐约觉得有印象,他先是皱了皱眉,旋即突然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待到看见一旁那位中年贵妇在一位妈妈搀扶下也走了过来,他冷不丁甩开了秦虎,一正衣冠举手一揖。

    “我还有要事,告辞了。”

    “呃……多谢萧公子援手之恩。”

    陈澜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话,眼见那人压根连停都没停,倏忽间就消失在了围观的人群中,她不禁觉得有些茫然。这时候,旁边传来了江氏的声音:“怎么,是相识的人?”

    这一层关系一时半会实在没法解释,陈澜点点头之后才打算先含糊过去,江氏就又叹了口气说:“这车厢就这么横在路当中终究不是办法,让他们收拾到一边,再去刚刚那一路上看看可有死伤,然后请大夫和报官吧……咱们找个地方先歇一歇,你刚刚那几下撞得不轻,我这腰也有些吃不消,得让人先瞧一瞧。”

    江氏说得本在理,陈澜正要答应,突然看了一眼那一匹倒伏在地爬不起来的奔马和完全散了架子的车厢。想到刚刚那一路惊魂来得突然,她按了按胸口,眉头一拧便点了点头:“娘说的是,只那马和车厢残骸也不能随意处置了。咱们家的车房马厩都是素来由稳妥人打理,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惊了?今天如果不是那位萧公子和秦虎正好在,也许……”

    柳姑姑闻言立时屈膝福了一福:“夫人放心,虎爷已经在那儿看着了。”

    陈澜闻言转头,见刚刚还追了那萧公子几步的秦虎正蹲在那匹倒地的健马边上,仿佛正在检视着什么,她这才突然觉得身上泛起了一种深深的寒意。尽管这不是第一遭遇险了,但相比在晋王府梅园那可笑的行刺,皇后千秋节出宫那一回的行刺东昌侯,此番的惊险同是在毫无预兆的时候突然发生,但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却是前两回不可比拟的。

    路边围观的行人在官府的差役赶到之后,立时就稀稀拉拉地散了。而找了家露天的茶铺临时休息的陈澜和江氏在听说刚刚那惊马拉着马车一路过来,赫然是伤了十几个的时候,顿时全都是满脸寒霜。因而,当云姑姑过来说,顺天府的那个班头说是要帮忙收拾车厢残片和那匹口吐白沫的惊马,陈澜立时摇了摇头。

    “这些事情用不着别人帮忙云姑姑,你立时送个口信去郡主别院,问问娘可有什么好兽医推荐。至于顺天府班头那里,给我顶回去,就说此事咱们镜园会妥善处置。首先,把那些受伤的人全都集中到一块,然后送到附近最好的医馆,记得让周围人一块跟着做个见证。然后,把伤情轻重都一一统计下来……”

    安排了好一通,陈澜终于觉得口干舌燥,那种无力感顿时更强了。尽管还能勉强撑得住,但说着说着,她察觉到那些围观人群中无数各不相同的目光,脑袋突然晕眩得更厉害了。

    天灾?人祸?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今日路遇贵人,她和婆婆也都还算是有福的人,不管怎么样都活了下来,更万幸的是终究没有无辜的人送命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强自招架那种挥之不去的晕眩,顺势靠在了云姑姑怀里。江氏原正冲着云姑姑点了点头,此时突然发现陈澜竟是人歪倒了,她愣了一愣慌忙伸出手去。所幸旁边云姑姑亦是赶忙出手,饶是如此,待发现陈澜竟昏了过去,一大帮人仍是手忙脚乱。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皇帝不时翻动奏折的沙沙纸声,一应侍立人等谁也不敢多言。突然,外头传来了求见的声音,紧跟着,一个中年太监就匆匆进了门来。

    “皇上,杨氏族长亲至千步廊外大楚门长跪,呈汝……太夫人请罪疏。”

    由于汝宁伯铁券已夺,昔日的汝宁伯太夫人已经连被人称作太夫人的资格都没了,因而那太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好半晌才总算是自己给自己寻了个理由——杨进周封赠三代那会儿,汝宁伯太夫人还有超品诰命在身,所以这二品太夫人的名头自然就用不上了,如今丢掉了那个名头,沾点光称呼人家一声太夫人也没什么大错。

    “哦,杨氏族长竟然已经选出来了?”

    皇帝微微一沉吟,点了点头便示意呈上来。然而,那中年太监躬身上前送上奏折之后,犹疑了一小会,又压低了声音说:“皇上,选出杨氏族长之后,杨太夫人和海宁县主走在路上,那驾车的马突然受惊,幸亏遇到了镇东侯小侯爷和杨大人部属秦虎,这才救了下来,只奔马却伤了好些人,县主也昏了过去,至今还未醒过来。杨太夫人派了云姑姑去太医院延请太医,林御医已经去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见皇帝勃然色变,那眼神里头尽是可怕的怒火。吓了一跳的他赶紧低下头,片刻之后,才听到头顶传来了一个沉重的声音。

    “命人随时打探消息,那车马都仔仔细细地勘验一遍,要是有消息立时回报……还有,让杨进周立刻回府一趟”

    顺天府的差役终究不敢过于和一位二品高官死顶,而受伤的百姓在家人得到了优厚的抚恤,又在不少围观人群的亲眼目睹之下送进了一家医馆,一度沸沸扬扬的宣武门大街渐渐就平静了下来。有了陈澜之前的吩咐,奉命留下处置善后的柳姑姑自是打叠起全副精神,当她指挥着一众人将马尸移到路边,又派专人看护,随即对围观众人客客气气说了一番话,继而又在医馆盘桓良久。而随着日头的西移,不少话语就渐渐散布了开来。

    “这真是作孽啊,那几个好端端在路上走着,竟是遭了飞来横祸,这些达官显贵真是不把咱们这些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

    “什么飞来横祸,刚刚已经有人溜进医馆瞧过了,老天保佑,伤的最重的也就是断了骨头,伤的最轻的仅仅是磕破了点皮,可就那最轻的,镜园可是赔了二十两银子,二十两”

    和说话人那举着两根手指满脸殷羡表情对应的,是四周人同样充满了一丝热切的眼神。不但如此,那说话的人还唾沫星子乱飞添油加醋似的说道:“这还不算,那位从头到尾负责料理的姑姑你们可都看见了,人家是从前坤宁宫皇后身边伺候的,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伺候着如今这位杨夫人?那两位从车上下来时候的情形你们都瞧见了,那会是故意纵马,那不是找死我看,估摸着按如今这势头,极可能是有人找茬”

    大街上议论纷纷的时候,镜园中却一片慌乱。陈澜送回来便是昏迷不醒,而江氏也好不到哪去,强打精神歪在怡情馆东屋的炕上,只在林御医过来时,她婉拒了先给自己瞧的意思,径直把人打发去了西屋。等到好一会儿林御医进了屋子来,她才支撑着坐直了身子。

    “林御医……”

    “县主的底子不算最好,今年虽一直在吃药将养,又锻炼了一下筋骨,终究还是弥补不了从前的亏损。今天先是受了惊,随即又磕碰到了一些,最要紧的是又碰到了头。我记得年初县主曾经掉下过结冰的池子磕破了头,如今又是如此,只怕……”

    江氏越听越是心惊,到最后慌忙问道:“难道她小小年纪就要落下什么病根么?还有,这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那倒是不至于。至于苏醒,一时半会却说不好。”林御医慌忙摇了摇头,“只不过,县主耗费心神太多,再加上底子不好,怕的是元气亏损,得好好调养才行。倒是老太太不要先只顾着担忧县主,先让我替您把把脉吧。”

    尽管颔首点了点头,但江氏忧心仍在,待见林御医把了右手,又把左手,她不禁有些犹豫地问道:“我就觉得媳妇一向看着体弱,所以自她和全哥合卺之后,便把从前用过的方子给了她,让她调养好了再想孩子的事。会不会是这方子不合她的体质……”

    “老太太也不用太忧心了。”林御医放下手,这才欠了欠身,“那方子云姑姑和柳姑姑从前就给我瞧过,都是极妥当的,效用堪比御药房的那些方子。倒是老太太今天也受了惊,也得用一剂安神的药汤。想来有云姑姑柳姑姑瞧过,不至于还有伤筋动骨的外伤,若是身上还有青紫挫伤,我这儿尚带了几瓶外用的药。”

    林御医供职御药房,自不能一直守候在这里,待交待清楚了煎药的特殊要求和药引等等,随即便告退离去。而江氏也终于在心里七上八下了好半晌之后,歪着歪着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推着自己,待一睁眼就看到是庄妈妈。

    “老太太,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闻听这话语,江氏几乎跳了起来:“全哥回来了?人在哪,人在哪?”

    “正连奔带跑地往里头来,报信的婆子顶多只比他快一步而已”

    庄妈妈才说到这里,就只见杨进周掀了帘子进门来,慌忙往旁边避了一避。而江氏瞧见杨进周趋前两步突然跪了下来,她连忙轻轻按着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一点事没有,你快去看看你媳妇,说不定她一见你就能醒过来了。”

    “娘,您真的不要紧……”

    “那时候幸亏你媳妇挡了一挡,否则我就直接跌出车去了,如今哪有什么要紧快,你快进屋子去瞧瞧她,陪着她多说说话,兴许人就醒了”

    “是……”

    看到杨进周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磕了个头就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子,江氏长叹一声收回了手,随即方才斜倚在了引枕上。不待庄妈妈开口说什么,她就摇了摇手:“什么都别说了,如今只希望媳妇平安无事,这身体能早日调养好……啊呀,阿虎刚刚护送着回来,我也一直没顾得上他,真是昏头了快去请他到花厅,我亲自去道谢。”

    “老太太,您身上还有好几处……”

    “都是些磕磕碰碰,哪里就那么金贵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不用说救命之恩,哪里能连一个谢字都没有?不用罗嗦了,快去请人到花厅,我立时就出去。”

    西屋里,眼尖的芸儿才穿着袜子从踏板上下来,就看到了杨进周冲进了屋子,自是连忙提醒其他人避开。果然,就只见姑爷仿佛丝毫没看见她们似的,连鞋子也没来得及脱就踩着床前踏板径直进去,她不禁偷偷一笑,几个丫头你眼看我眼,最后同时蹑手蹑脚退到了门边,可惦记着陈澜尚未苏醒,她们终究不敢就这么直接出去。

    坐在床前,杨进周见陈澜仰面躺着,合着双眼,眉头微微蹙起,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在了外头,不禁轻轻握着那只手,好一会儿才动作轻柔地将其放回了被子里。伸手捋了捋她额上散落的头发,想起之前乍得惊讯时那种狂暴的冲动,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澜澜,我回来了……”

    “罗兄等过年之后就要成婚了,你不是上次还说要准备贺礼么?赶紧醒醒,没多少时间了,咱们得一块去好好挑挑……”

    “你明年及笄,你知道么?我连你的及笄之礼也已经准备好了……”

    “还有小四,他要是知道你伤了,只怕要冲来镜园找我打一架了……他一直那么争气,不就是为了让你高兴么?”

    尽管隔上许久才有轻轻的一声,但门边?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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