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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第3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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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我自然是咬牙切齿,可看着那些安安稳稳得了好缺的,难道他们就能容得下别人得意?”

    朱氏掌管侯府多年,如今容了三房搬进庆禧居,很多事情也就看通透了。绿萼和玉芍想不通的,她不过一会儿就想明白了,可陈澜在自己面前又详细解释了一番,她心里却很满意。相比只卖弄小聪明的人,她自然更喜欢不藏着掖着的,因而不知不觉就笑了。

    于是,当陈澜说今日便要会同徐夫人身边的吴妈妈和蓼香院的赖妈妈,把府中世仆按册子清一清,明日则是亲自去天安庄,她陪嫁的荣越庄则是回头由郑妈妈去,她就点了点头,又挪动着右手示意陈澜去拿纸板来。

    “四……”陈澜看着朱氏写的字,略一思忖便开口问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四弟和我一块去?”见朱氏点了点头,她不禁有些为难,“四弟才拜入韩翰林门下,不过学了几天而已,贸然告假是不是不太妥当?不若我多带几个随从……”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朱氏这些天几乎对她言听计从,此时却犯了执拗,只是摇头,因而她细细一寻思,觉得让陈衍跟着,看一看如今这季节农人的辛苦,顺带多学些如何管理人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就答应了下来。又陪着朱氏说了一会儿话,外头赖妈妈进来报说,陈汐和吴妈妈已经到了水镜厅,她就站起身来。

    “老太太,那我先去水镜厅了。”

    朱氏神色不动,等看着陈澜离开,绿萼和玉芍都进来,她才示意绿萼上前,在纸板上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然而,绿萼虽聪明,毕竟不知前情,琢磨着那意思便迟疑了起来:“老太太,四少爷如今应当还在韩翰林那边,专程派人过去帮着请假,会不会误了他的课业……”

    她原本还想再劝两句,可看到朱氏满脸的严厉,想起老太太当和陈澜提过,顿时打住了话头,又屈膝应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出去知会张妈妈。”

    对于侯府中的下人来说,午后往往是偷闲的时刻。清晨得早起点卯干活,上午亦是一日中最忙的时候,洒扫跑腿办事,每一样都是不能随随便便敷衍过去,但下午不在主子面前的自然可以寻机打个盹,亦或是三三两两闲磕牙。只这两日因三房迁居事宜,侯府上下人等个个都卯足了劲头,这会儿空闲虽没了,但被叫到水镜厅的一众人等也没人敢埋怨,只在外头等候的时候,少不得眉来眼去使眼色,亦或是窃窃私语求证。

    “前两天才分派过一遭好缺,今天又有什么好事?”

    “谁知道呢……咱们这几天送礼送得肉痛,好在结果也不亏,值了。”

    “三小姐倒想得透彻,如今三老爷虽然不在,可老太太靠不住了,还不是捞一点是一点,至少这嫁妆就凑了一小半,毕竟她哪里拗得过三老爷这个名正言顺的侯爷?也只有在三老爷不在的时候,她才能仗一仗老太太的势,四少爷那么小,还不是一切拿捏在三老爷手里?”

    “话不能这么说,四少爷如今可是威国公世子的同门,宜兴郡主和那位晋王府的钱妈妈都对三小姐客客气气,事情没个准,眼下还是老实本分办事的好,别攀附这个攀附那个。”

    晚到了片刻的陈澜虽只是带着赖妈妈,但里头既有陈汐和吴妈妈,众人自然知道今天但使有什么事情,也是三房和老太太已经商量定下的,因而刚刚还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子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悄无声息的寂静。陈澜和陈汐厮见过之后,见对方眼神淡然脸色平静,就仿佛对今天这件事无所谓似的,心底不禁有些疑惑。

    这些天来,陈汐仿佛又彻底恢复了从前父母不在身边时的冷漠淡然,这是因为遭了重挫之后终于恢复了冷静自持,还是已经看破了世情的自暴自弃?

    疑惑归疑惑,但陈澜毕竟不是圣人,陈汐有父有母有兄有弟,毕竟不比陈汀这个才四岁的小孩子,因而她也就没细想。看了一眼从外头进来在厅里站得满满当当的一应人等,她就从赖妈妈手中接过了一本册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几天因为搬迁的事情,家里新派了不少职司出去,帐房那边都一一添了名字,今天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自从老侯爷去世之后,家里便没有放过奴仆,名册上在籍的家人越来越多,有的是领一份钱粮,在外有职司,有的则是干脆不在后街住,有的是根本轮不到事情。只这样一来,打着侯府旗号的人就太多了。”

    陈澜顿了一顿,词锋一转,就说到了此前在六合医馆的那件事:“这两天,因为韩国公府被撵出的家仆横死医馆一事,都察院御史纷纷弹劾,韩国公身为左军都督府都督,如今也连连请罪,在家闭门思过。这几天,韩国公府放出去的家人,已经有几十个了。而那个家仆是什么人?打着公府的旗号在外横行霸道,纯属败类,早就该撵了!按照老太太和三夫人的话,这种人若是出在咱们家,不但是撵,索性就直接送到顺天府法办!”

    因为骤然提高的声音,原本就鸦雀无声的水镜厅中更是死一般的静寂。京城勋贵人家不但是主子们姻亲连姻亲,就是下人们也往往是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因而韩国公府的事情朱氏不知道,底下这帮子人却全都清楚,背地里也不是没有议论过。可如今由此事殃及到自己,她们就不免有些惴惴然了。

    陈汐一直都只是冷冷坐在那儿,此时见陈澜停了下来,吴妈妈又给她使眼色,想起自己还是来之前才被叫到徐夫人之前交待了今天要做的事,罗姨娘那边得知这些还不知道会怎样恼火,不禁有些怔忡。只她张了张口,可看了看身边这一应人等,觉得恐怕没有一个向着自己的,突然又心灰意冷,到了嘴边的话也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旁边的陈汐在想什么,别人自然无暇顾及。这会儿,满场惴惴然之中,终于有一位妈妈想着事不关己,又要卖弄,因而就赔笑说了一句:“三小姐说的是,府中闲人是太多了些,全都打咱们府里的旗号,将来难免惹出什么事情来。”

    陈澜原是也安排了人,只此时有不相干的人接话茬,自然正中她下怀,她当即点了点头:“所以,前时既然府里新添了不少人,闲散的家人也得放出去一些。年迈独身的,府中在江南以及山东的田庄可以留着干些轻省活养老;年轻力壮的,若愿意,又有府中管事等等可以具结作保,则荐给外头各家铺子;至于剩下的人,想继续留着侯府名头的,府里在直隶各州县的田庄上头做个庄丁仆妇都成,其余一概到顺天府出文书放出去。”

    如果前头没有说韩国公府也放了奴仆,那么此时兴许还会有人出来劝说,但陈澜既是把韩国公府的事情放在台面上,又有都察院御史的弹劾,即便是有人存心做个好人,也自会先掂量掂量这事情背后的东西,再想到陈汐人在这儿,徐夫人和老太太应当都是点过头的,那些闲散没职司的和自个也没什么太大关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顿时有人带头说了一声。

    “既是老太太和三夫人决定了的事,怎么说咱们怎么办就是。”

    既然有人附和,其余人想到已成定局,当下就参差不齐地应了。一个半时辰后,等到那份名单新鲜出炉,已经是日落时分,她们拖着已经站僵的脚,一离开水镜厅就立时议论纷纷。

    而陈澜在回到蓼香院的时候,却得知汝宁伯夫人刚刚带着嫡次子杨荣和女儿杨芊来探视朱氏,才走不多久,她不禁眉头微皱。朱氏此前那些天也不止病过一回,汝宁伯府的人倒是和其他府里一样照例送过东西,汝宁伯夫人压根没露面,如今怎么会突然这般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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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淮王拦路,双英解围

    第一百四十二章 淮王拦路,双英解围

    一大清早,关闭了一整夜的阳宁侯府东西角门就敞开了。门房们按照从前的习惯,洒扫之后就提着水洗刷了台阶。这其中,东角门上管事的催得最急,毕竟,鲜少有人这么早上家里来,可家里的主子出门却是昨天就定下的。因而,瞧见那一辆骡车顺着甬道徐徐出来的时候,他连忙摆手示意那几个门房退开,六个人沿着东角门整整齐齐站成了两列。

    这些都是多年的老下人,因昨日里头传出来府中要放奴仆的消息,一时间自然有喜有忧,这会儿脑袋虽个个都低着,却不时有人抬头去瞟那出门的一行人。驾着那辆清油青幔车的大走骡又黑又亮,洗刷得干干净净,车帘严丝合缝,丝毫看不清里头的人是什么光景。只马车旁边四少爷陈衍带着四个伴当,后头还有十几个亲随护卫,却是显得雄纠纠气昂昂。

    等这一行全都过去了,门房们方才各归其位,两个平素交情不错的拿着大笤帚到路边清扫,其中一个年轻的挥动了两下笤帚就低声问道:“魏大叔,府里这回还真是冰火两重天,有的是高升握了大权,有的却是扫地出门,这也忒不公平了。”

    “公平?这天下哪有公平的事,不过是看你有没有本事!咳,那名单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多年前就只挂一个名却在外头有活计的,就是闲散多年派什么差都不能尽心的,要么就是只会往这个主子那个主子面前奉承,最是会爬墙头的,再就是早就想请恩典放出去的……总之都有道理!”

    “说的也是,反正不关我的事……不过魏大叔,三小姐四少爷怎会在这当口突然又去通州,莫非是那边庄子上有什么不妥?”

    “这种事情咱们做下人的怎么知道?”

    话虽这么说,这被人称作魏大叔的中年门房却抬头望了望渐渐消失在街角的那一行人,脸色很有些微妙。三老爷陈瑛虽是使人吩咐过他们这几个,可这会儿主心骨都不在,他们顶多也只能看着记着,其他的事情什么都做不了。

    坐在车上,陈澜想起刚刚出来时,陈衍一定要骑马不愿意坐车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心里倒是赞同得很。如果现在是汉唐,她一定会胡服骑马,好好看看如今的大好河山,而不是闷在这种密不透风的轿车里头。可偏偏现如今的勋贵子弟们,不少人偏偏好的不学,偏学文官们坐车坐轿,一个个全都在衣着风雅举止翩翩上头下功夫,把男子气概都不知扔哪去了。

    今天跟着出来的是红螺和田氏。对于守寡多年的田氏总算是得了好差,小姐待人又好,红螺自是说不出的欢喜,此时见陈澜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就凑趣地说道:“四少爷如今又是跟着先生做学问,又是跟着武师练武健身,日后必定有大出息。”

    “有没有大出息得看他自己的,我只希望他能心性正派,平平安安,仅此而已。”

    说归这么说,陈澜嘴角上翘的弧度仍然是更深了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听到车外传来叱喝,微微将车帘拉开一条缝,她才发现是已经到了宣武门。知道守城营的人不会盘查阳宁侯府的马车,她就放下车帘靠了回去,果然,之一小会儿,停下来的车就再次前行了起来,只外头的喧哗也是一阵阵传了进来。

    这会儿时辰还早,城门口出城的人少,排队等着进城的人却多,间中偶尔也有些小商小贩为了逃避崇文门税关有意往这走,因而里头吵吵嚷嚷不绝。从城门券洞中出来,这些吵闹求情的声音就渐渐远去了,可取而代之的则是官道上的人声马声鸣鞭声说笑声,倒是一直不愁太寂寥。可陈澜虽一连几日都睡得好,这会儿在马车的颠簸下仍是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直到有人轻轻推搡了几下,她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眼睛尚未睁开就本能地问了一句。

    “到安园了么?”

    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却是红螺那张有些古怪的脸。见红螺仿佛有些踯躅,她不禁眉头一挑:“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是前头的路被人堵住了。”

    闻听此言,陈澜不禁大讶:“这京师通往通州的官道何等重要,是谁这么大胆子?”

    “小姐忘了,咱们的庄子在潮白河那边,刚刚已经从官道拐了出来,这会儿的路虽是几年前修的,却算不上驿道。”红螺见陈澜表情越发不好,连忙压低了声音说,“之前楚平已经过去报出了咱们阳宁侯府的旗号,可那边并不买账,说是王府的贵人再次射猎,让咱们要么等着,要么绕路!”

    北国三月是渐渐回暖开春的日子,年轻公子三五成群踏青出游的不少,可如今才是动物好容易熬过了一冬出来觅食的时候,因而很少有人射猎,就连皇家也是如此。陈澜虽是女流,可也从自己看过的那些杂书上知道这一条,此时脸色不觉越发凝重了。正沉吟间,她就只见车帘一动,却是陈衍钻上了车来。

    “姐,我去问过了,那儿是淮王。”陈衍还没来得及坐定就把话头丢了出来,脸上满是懊恼,“如果不走这条路,得拐回去绕上一大圈,那时辰可就全都白费了!这种大道上,甭管那个王府的人,总不可能堵上一整日,再说……咱们也不是任他们欺负的,不如等一等?”

    如果前面的是其他那些王府的贵人也就算了,可淮王两个字一入耳,陈澜原就凝重的脸色顿时更差了。那个年轻的亲王当初在坤宁宫中也能闯进她们这些千金小姐的地方来,后来在西苑中更是堵住了她的轿子,肆无忌惮直言不讳地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此时尽管是在这样的光天化日,安知他就不会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尽管动足了脑筋,可眼下只不过这些人手,陈澜一时也无法想出什么真正的好办法来。她知道这会儿掉头另寻他路只怕是行不通,可看见陈衍眼珠子乱转的情景,她猛然想起昨日对陈衍说,让他跟着自己去安园的时候,他竟拍着胸脯说老太太已经使人到韩翰林那儿帮他请了假,不禁骤然回过神来。

    “昨天老太太使人去北居贤坊韩翰林那儿替你请假的时候,罗世子可在?”

    “在啊,他明天就要去殿试了……嗯?”陈衍最不习惯的就是陈澜每每习惯在自己不留神的时候突然发问,还偏偏是自己很想藏着掖着的事,此时又着了道的他不禁异常郁闷。可是,在陈澜犀利的目光下,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说,“师兄说,这种好天气适合踏青出游,他要是有空,就来安园寻咱们,潮白河旁边有一处桃花林桃花开得极好。”

    好吧……她得承认罗旭确实厉害,陈衍本是从小对人提防的习性,如今却已经对人言听计从,压根没去揣摩人家的目的——兴许还觉得这事情根本不值得揣摩!

    就在她牙痒痒的想在陈衍的小脑袋上再敲两记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她摆手让陈衍别做声,凝神细听时,她却骇然发现,那马蹄声似乎不单单是从前头而来,后头竟然也有。就当她紧张得背上微微冒汗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咦,这不是淮王殿下么?这么巧,殿下也是来踏青赏花的?”

    车中的陈澜立时瞅了一眼陈衍,恰好发现小家伙喜形于色的样子,不禁没好气地冲他瞪了一眼。见陈衍立时正襟危坐,可明显是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她不禁又有些忧心。罗旭这个威国公世子在对付陈瑛的时候还好,然而如今外头的是淮王,万一这位皇子亲王蛮不讲理,岂不是莫名给人家招惹麻烦?

    “踏青赏花?殿试在即,罗世子倒是还有这么一股怜香惜玉的心……”刻意拖长声调的一句揶揄之后,陈澜就只听说话的淮王顿了一顿,语气似乎谨慎了些,“话说回来,该说今日真巧的应当是本王才对,罗世子和杨指挥怎么会撞到一块去的?”

    外头竟然是罗旭和杨进周两个人!这个体悟让陈澜悚然一惊,随即提着的心思又放了下来。罗旭毕竟凭借的是父亲威国公罗明远的爵位战功,而杨进周却是天子亲信,有这一层忌惮在,淮王应当不会发难……可杨进周怎么会和罗旭在一起?

    她正在想着,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回禀淮王殿下,蒙皇上体恤,户部给去年战死兴和堡的死难将士遗属加免赋税徭役十年,臣此行是去探望几位袍泽的遗属,顺便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结果出城的时候正好撞上罗世子。”

    “原来杨指挥是去接济人的……居然都是这么巧!”

    陈澜依稀觉得,淮王这声音中充满了疑忌,只终究是半道上杀出来两个程咬金,外头淡淡交谈了两句,那边淮王就传令吩咐回府。可是,当大队人马从她的座车旁边通过时,她突然觉得有人在车旁边停了一停。

    “阳宁侯陈瑛在云南多年,与其说是猛将,不若说是最会砍头的凶将,几次叛乱坑杀蛮人不下数千,那凶名能止小儿夜啼,你们姐弟好自为之!”

    ps:今天是六号,算起来到十号不过四天,因为去南宁得四天,十三号还不知道几点回来,我不得不放慢速度先行存稿了,所以这几天只敢更新一章。如果到了南宁能有空码字,到时候十号以后会加更的,实在不好意思!当然,如果起点那边的日程有啥改变,俺会立刻恢复两更的……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冲冠一怒,事有蹊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冲冠一怒,事有蹊跷

    尽管立国之初距离现在已经有百多年,种种善政德政也有无数湮没在了时光中,但皇族宗室和公侯勋贵的世袭制度却一直都不曾改。看多了杂书的陈澜自然知道,相比历史上抬高宗室却提防勋贵,使得公侯大臣见皇子亲王伏地拜谒无敢钧礼的明太祖朱元璋,楚太祖林长辉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皇族宗室的封爵一概是世袭减等,而功臣勋贵则是世袭不减等,因而楚朝的亲王至少在待人接物上,碍于祖制不敢一味倨傲。

    但这一条约定俗成的旧规却不适用于淮王。至少,此时此刻他在车旁撂下那么两句话之后,随即用力一挥马鞭,身下骏马吃痛不过立时放开四蹄如同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身后一众随从也慌忙打马跟上。一时间,叱喝声、嘶鸣声、马蹄声、鸣鞭声在大道上汇成了一曲杂乱的乐章,马蹄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让避在路边的两拨人全都不免灰头土脸。

    直到人过去了,罗旭方才没好气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顺便摘下帽子到路边随手一抖,头也不回若无其事地说:“北边就是这点不好,风沙大,就这么一会儿能倒出来三升土!”

    杨进周也不是头一回见识这等天潢贵胄的倨傲脾气了,随手在身上掸了两下,也没去接罗旭的话茬。可看到罗旭倒完了帽子里的沙土之后就策马往那辆轿车而去,他不禁微微一愣。刚刚淮王经过时在车旁停了一停,那声音不大不小,他自是听见了,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于是,略一迟疑,他看了一眼罗旭后头那四个浑身精悍气的小厮,也带着秦虎上了前去。

    罗旭在车旁干咳了一声,随即敲了敲车门道:“师弟,令姊不曾受惊吧?”

    话音刚落,跳下来的车夫已经是打开了车门,随即车帘就被人掀开了。钻出来的人影也不用车蹬子,纵身一跳就稳稳当当落在了地上。陈衍先瞧了瞧罗旭,随即打量了两眼杨进周,这才笑嘻嘻地说:“没想到除了罗大哥,正好杨大人也来了。我和三姐在里头还正烦恼该怎么过去,谁知你们两拨就正好撞在了一块,还真得多谢你们结尾了。师兄放心,姐又不是那等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受惊。倒是杨大人,刚刚你说拜访军中袍泽的遗属,他们也在通州吗,离这儿远么?”

    陈衍身于勋贵世家,虽说对于罗旭身为威国公世子却能够出口成章文采飞扬很是敬佩,可陈瑛凭的是军功进身,所以他更在意的也是武艺。因而,上回杨进周送他的那把匕首他一直藏在身边,从武师那儿学武的时候甚至还专门琢磨过如何用好这短兵器,只这一位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自护国寺之后压根没见过两回,所以此时忍不住就套起了近乎。

    罗旭没想到陈衍要紧的只提了一句,不要紧的却说了一堆,心中不禁气结。而杨进周听陈衍说陈澜不是一阵风就吹倒的弱质女流,不禁一笑而过,等听其问起自己那些死难袍泽遗属的事情,他的脸色方才为之一正。

    “不远,他们就住在潮白河边上的万家村。”

    车中的陈澜听外头不一会儿已经是说起了话,虑着这儿毕竟是大路上,占道说话不便他人,因而就令红螺对车夫吩咐了一声。外头的陈衍听到车夫传话,这才不好意思地说:“罗师兄,杨大人,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姐姐说这儿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大道,不能因为咱们一时兴起碍着了别人的事,否则也就和淮王没什么两样了。”

    后头一句是他自作主张加上的,车内的陈澜听着只觉好笑,但外头的罗旭却觉得对脾胃,杨进周倒是无可不可。等到马车重新起行,这三人便徐徐策马跟在了车后头,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很快,陈衍好奇地打听了杨进周的昔日战绩,可听那干巴巴的描述着实不过瘾,渐渐就问起了战后抚恤的事。

    “杨大人,我听说抚恤的钱粮不多,怎么够一大家子吃喝嚼用,难道你常常来接济?”

    罗旭虽是罗明远的长子,可毕竟年纪幼小就到了京师生活,对于这些军中常情反而不太了解,自然也露出了关注之色。杨进周往日鲜少对人说这些,此时原打算含糊过去,谁料他身后落后半个马身的秦虎却是大大咧咧开了口。

    “按照朝廷的抚恤规矩,阵亡军士遗属除了每人二十两银子的抚恤之外,每月还有减半的钱粮。正巧他们三家祖籍通州,所以这事情是大人帮着他们办的。那边原本有大人家里的两百亩地,他们的抚恤银子加上此前皇上赏赐给大人的一些金银绢帛,于是又紧挨着买了一百亩地,足够他们三家人过日子了。”

    车中的陈澜上一世就听说过不少退役亦或是现役军人拿钱贴补战友的事迹,因而听说杨进周去接济战友遗属,她也并不觉得奇怪——杨进周是货真价实从战场上下来的,怎可能不管那些人的死活?可是,此时听说是买了地,她不禁点了点头。

    外头的罗旭听着也微微颔首:“杨兄想的周到,而且通州这种地方,若不是你,只怕也买不下地来。”

    杨进周冷冷瞪了一眼秦虎,见人讪讪地放慢了马速往后躲,而陈衍又好奇地看着他,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解释道:“罗兄说得没错,凭着这身官皮,买家不敢轻易抬地价,也没人敢和我争抢,不过最后按着他开的价钱,我还是多给了一成,就怕给人抓了把柄。死去的那三个都是跟了我整整好几年的弟兄,最小的那个战死时还只十八岁,尚未娶妻,我也想他们的家人日子过得好些。先父从前就常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田土傍身,总算薄有产业。就是我和母亲离开宣府时转了那绣坊的股子给了几个军将,也是这缘由。”

    此话陈衍还有些似懂非懂,罗旭却对杨进周的父亲大感兴趣,一时话题又拐到了那上头。车内的陈澜听到杨进周只是一味搪塞,不禁若有所思,心想觉得这个年轻武官看似冷峻实则心细,原来是因为父母就是如此。

    先头那么一耽搁,两个大男人外加一个少年聊得兴致勃勃,行程自然而然就慢了。陈澜起初还听着外头说话,后来觉得累得慌,索性将窗帘靠近前头的那部分打开一角,在里头又看了一会儿另一本影射武宗末年的杂记,虽是多歌功颂德,可依稀能够找出不少影子。当她看到上头说,武宗末年放任诸子为争位而残杀,以致子嗣几乎凋零殆尽,到最后即位的穆宗甫一登基,就把被武宗赐死的最钟爱的长子追赠为庄文太子,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看来,武宗这个谥号除却因为这位天子好武力频频出征之外,便和这事情有关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她合上书卷细细寻思的时候,只听外头驾车的车夫一声响亮的叱喝,紧跟着,前头吆喝连连,中间还夹杂着几个不堪入耳的喝骂声。不等她发话,红螺就立刻到了车门边上悄悄张望,不一会儿就挪了回来。

    “小姐,似乎是一个汉子被人扭打,这会儿罗世子杨大人和四少爷他们已经上前去了。”

    对于扭打闹事这种勾当,自打听郑妈妈说过六合医馆那档子事之后,陈澜就有一种本能的提防和警觉,可一听到上前去的还有那两个办事决计可靠地人,她就松弛了下来。不管怎么说,那两个男人一个机敏多智,一个沉着冷静,怎么看都没有她出面去管的必要。

    “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他们说我还不出钱来就先砍我的手,再剁我的脚……对了,就是那田契……他们说要收田契和房契,大人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外头竟然是杨进周认识的人?听这口气,仿佛是他那死难袍泽的遗属?怎会那么巧?

    陈澜心中一沉,就只听一声极其夸张的惨呼,随即就是又一阵不堪入耳的喝骂声。可随着噗地一声闷响,这些声音就仿佛被截断在喉咙里似的戛然而止。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拉着红螺就挪到了车门边上,拨开那一层挂帘往外瞧去。

    尽管有车夫和几个随从挡着,但透过人群的缝隙,他还是看清一个人正抱着头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而他身后的几条大汉则是呆站在那儿。在那个人的身边赫然插着一把剑尖深深扎入泥地的宝剑,上头的鲜红剑穗垂落在地,颜色显得异常扎眼。

    看着这一幕,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紧跟着,一个冷得仿佛结了冰的声音就从车门的缝隙中传进了她的耳中。

    “你刚刚说他们要杀你?”

    “是是是,大人你一定得救救我,看在我战死的弟弟和家里老娘还有两个弟弟妹妹的份上……”

    “我上次来时,你在你母亲面前斩下手指赌咒发誓时,都说过些什么?”

    “我……大人,就这一回,这一回……”

    “这一回?你还想有下一回?”

    随着这一声厉喝,陈澜就只见一个身影纵马到了那把深扎入土的剑旁边,信手一提,随即就重重挥了下去。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老天爷,杨进周这是想干什么?

    ps:再提醒一声同学们,最近到十三号为止都是单更,晚上别等了……除非起点突然通知说延期,否则我也没办法,毕竟发一章存一章,出门正好够更新……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是人皆有气性,恐有算计伤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是人皆有气性,恐有算计伤人

    这好端端的突然又有人堵路,紧跟着就是拳打脚踢闹出了一场全武行,罗旭本待发作,可等到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大汉踉踉跄跄冲到杨进周跟前,直接双腿一软就跪着恳求了起来,他立时收起了管闲事的打算。可不曾想那几个形似追债的打手竟是追了上来继续扭打,眼见那个人被按在地上好似狗吃屎一般,他渐渐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即便如此,当杨进周抽出宝剑一抖手腕就是一掷,眼看着剑尖深深扎入地面,上头的剑柄和穗子还微微颤动着,他就忍不住扭头打量起了旁边这个年轻的武官,赫然发现人已经是满脸铁青。于是,他自然而然拉住了已经打算捋袖子的陈衍。

    可他真没想到,杨进周这冲冠一怒竟是这样惊人!当瞧见那人一骑策前,弯腰利落地拔剑挥剑的时候,饶是他自诩胆大包天,这会儿也一下子瞠目结舌。就在他脸上表情完全僵住的一刹那,他那练武人的犀利眼神终于捕捉到了之后的几个动作。

    就只见杨进周那一剑离那汉子脑袋只差一巴掌的时候,他突然收肘回剑,原本是直直向着人去的剑尖突然变成了剑柄,可那剑柄去势不减,愣是一下子砸在了那大汉的右颊,随即又是一马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重重抽在了这个大汉的手腕上。吓傻了的大汉起先没有任何反应,好半晌才惊觉过来,抱着手腕连连呼痛,紧跟着又被一剑柄直接砸在了地上。

    “你上一次就说过,今后若是再赌,那么就斩了这只贼手!”

    自从进京之后,杨进周对拨到自己手下的寻常下属都是淡淡的,对自己挑出来那些办事的心腹以及秦虎这些个,则是操练时严格平日里随和,那张冷脸上从来不曾出现过眼下这种暴怒的表情。因而,就连跟了他好些年的秦虎,见状也不知不觉勒马后退了两步,又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压根不敢上前去相劝。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大汉本就被揍得满头包,此时见唯一的救星一副要杀人的架势,终于知道如意算盘打不通了,慌忙连连磕头求饶道,“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我死去的弟弟份上,看在我娘和我那剩下一双弟妹的份上……”

    “你还知道你弟弟?”

    不说还好,那大汉一提到弟弟两个字,杨进周脸上怒色更深,用鞭柄指着他便厉声喝道:“当初募兵的时候,原本该是你去兴和,可你这个好吃懒做的竟然装作突发重病,愣是让你才十五岁的弟弟去了那儿,他战死的时候不过十八,临走前还惦记着你这个哥哥和家里的老母弟妹!要不是我把你弟弟的抚恤银子拿了去置地,你差点就把他用命换来的钱拿去赌输了,甚至还敢打你母亲……要不是你母亲求情,我那会儿就送你去衙门断了忤逆!现在你又是欠了一屁股债,好,很好!”

    车中的陈澜这才明白原来还有这一番情由,忍不住脱口而出骂道:“畜生!”

    几乎是她出口骂人的同时,外头的罗旭亦是勃然大怒,放开陈衍就拍马上前道:“杨兄,这样的畜生还有什么好和他罗嗦的,还不如死了喂野狗来得干净!”

    那大汉原以为杨进周身边还有其他人,听着自己是他战死下属的兄长,总会求情一二,亦或是拦下暴怒的他,可谁曾想这会儿出来的另一个年轻人竟是更狠。一时间,原就没多少脑子的他顿时更加紧张了起来,忍不住连连回头看那几个打手,眼神中流露出了哀求之色。

    几个打手先是被那突然掷出的宝剑吓了一跳,再是被杨进周那看似要挥剑杀人的架势给镇住了,再接着人家一顿货真价实的暴打,随即又是劈头盖脸的训斥,这应接不暇的一幕幕让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及至那大汉连连回头看他们,这才有人反应过来。只不过,这会儿他们已经是心头七上八下,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个年轻武官和人家转述中的那个人连在一块。你眼看我眼了好一阵子,为首的麻子脸大汉方才硬着头皮上前去。

    “杨大人,这家伙您要杀要剐随便,可他欠了咱们家东主一千两赌债,这钱要是还不清,他就是死了,咱们也只能上他们家清田产扒房子了。”

    他这话说得利索,可站在那好似刀子的目光下,他就好似赤身捰体站在冰天雪地里,那种僵冷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就甭提了。而这一回,还不等杨进周开口,他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冷笑声。

    “赌债?看来如今要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大楚律清清楚楚,明文禁止赌馆亦或是私下聚赌,但凡是抓到了,赌资充公之外,从出场地的到庄家赌客,拉到衙门一律都是四十大板外加戍边。而且,赌债律不追索,你们不知道?”

    罗旭平常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多了,尽管老师是货真价实的翰林,可他和人辩论时仍然最喜欢歪理。可难得能够逮着一个用正经律法砸人的机会,他立时把自己往日钻律法空子做的那些事情丢到了脑后,义正词严接连撂下了两条律例。眼看着这几个打手面面相觑,他不禁耸肩一笑,又回头看了看后头的那辆骡车。

    正凑在车门小窗那边张望的陈澜自然而然看到了罗旭回头的表情,虽是这会儿外头的情形颇让她心中起疑,可罗旭这样子却让她不禁莞尔——虽是这人比弟弟陈衍大上好些,可眼下的光景却和那小家伙有些相像,颇有一种做了好事得让人知道的感觉。

    田氏和红螺这会儿也都在旁边,外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亦是各不相同。红螺微微低着头,田氏却摇摇头叹道:“罗世子终究是落地就享着富贵,哪知道这些腌臜勾当!说是不许赌坊也不许禁毒,但京城灯市胡同的赌坊就有好几家,还不算勾阑胡同那些个地方……赌债是律不追索,可债主真要将起来,逼死人命都是有的。”

    红螺听田氏这么说,却是笑道:“娘,这种话读过书的自然有的是人会说,可也得看看说话的人是谁!这要是穷措大,被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暴打一顿也有份,可说话的是威国公世子,那些人便只得认栽吃瘪,难道还敢真闹到官府里头去?”

    陈澜在旁边听着,心里知道无论田氏还是红螺,实则都没有说错。然而,从罗旭透过陈衍传消息的手法来看,那便决计不是个做事只知道大开大阖,不懂诡谲小道的人,如今这副做派不过是不耐麻烦不想耽误,打算用直接身份砸人而已。

    果不其然,在罗旭又如数家珍地数落了几条关于私刑以及优抚死难军士遗属等等条文之后,那几个打手终于忍不住了,当即有胆大的高声嚷嚷说:“有胆子你去见我家东主说这些,要是他说免了这债,咱们就放过这家伙!”

    “一个放债的,竟敢让咱们去见他?”大好光下却被这么一件事堵在了路上,罗旭心里甭提多窝火了,当即哂然笑道,“他要是一心想要钱,让他直接来威国公府见我!”

    杨进周本待自己解决了此事,可罗旭偏生越俎代庖,此时此刻,见那些人听到威国公府四个字,明显大为意外的样子,他不禁心中一动,随即冷冷地说:“罗世子不过是开个玩笑,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只管找这家伙要钱就是,若还不出或是把人告上公堂,或是要打要杀且听尊便!至于他家里的田产和房子……当初在官府开文书过户的时候,便是早就分得清清楚楚,他名下的东西随你们要扒要卖,至于他老娘和弟妹名下的,你们若是敢动一分……”

    说话间就只见寒光一闪,那原本兀自趴在地上的大汉刚刚抬头,就只见一剑天上来,随即头上就是一轻。吓得魂不附体的他一下子跌了下去,而那几个打手也没料到杨进周会这么说,正有人要争辩时就看到这一遭,紧跟着就看到剑尖指了过来,顿时闭上了嘴。于是,当杨进周罗旭陈衍三个从身边纵马而过,不消一会儿骡车亲随也都过去了,他们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良久才有人一甩手上的棍子骂了声娘。

    “他娘的,现在该怎么办?要是上头知道事情没办成,咱们非得被揭去一层皮不可!”

    此话一出,其余打手顿时把目光转向了那个灰头土脸的大汉,颇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上去重重踢了他一脚,一众人顿时一哄而上,你一拳我一脚,这次下手就比起初装样子时狠多了,那为首的更是扇了他两巴掌便骂骂咧咧了起来。

    “要是坏了爷的好事,老子先活剥了你的皮!”

    这边厢正在揍人泄愤,那边厢绕过了一片小树林之后,一行人也停了下来。陈澜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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