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狼马 作者:巫哲

    付杰很少失眠,吃和睡,对于他来说,是同样重要的事。

    但这夜他几乎没有睡，付坤看完漫画睡觉的时候，他也关掉了自己床上的台灯,瞪着眼听着付坤的呼吸，确认付坤已经睡着了的之后,他又打开了台灯,继续看书。

    这本书带给他的震撼无法形容，他用了个晚上的时间去看,去理解,去体会。

    这些内容对于他来说，近在咫尺却又似乎遥不可及。

    夏飞并没有刻意对他隐瞒过什么，但也从来不会具体地说出自己的事，他的感情，他的感受，他从来不说，哪怕付杰会问，夏飞也永远都会转移话题。

    而现在，这本书像把钥匙，打开了扇大门，付杰从来没有想过的世界就这么点点铺在了他面前。

    个个真实的例子，个个活生生的人，像夏飞和张青凯样的人，也许还有蒋松，这些就像所有普通人样生活在人群里的异类，在别人看不见的内心里充满着对自身的不认同，自我否定……

    污名化，挣扎，压抑，边缘人，弱势……

    窗外的天开始发白的时候，付杰才合上了书，躺在床上盯着床顶的吊柜发呆。

    脑子里乱哄哄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已经记不起这夜他究竟看了些什么，这些让他惊讶的内容带来的震动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他唯还能清楚地记得的只有两件事。

    这样的人很，比想象中的要，这不是神经病，不是变态，不是流氓……但能这样想的人太少。

    自己有可能……是。

    不过后点他并不完全确定，除了付坤他没再像这样喜欢过其他男的，可付坤是他哥哥。

    自己这究竟是喜欢哥哥，还是喜欢男人？

    付坤什么时候起床的他不知道，他今天甚至忘了应该起床跑步。

    直到付坤洗漱完了踩着下铺探了个脑袋上来，往他身上拍了巴掌，他才猛地从纷乱得如同丢丢半个月没洗澡都打结了的尾巴毛样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没睡好啊？”付坤皱了皱眉，伸手往他脸上摸了摸，“怎么眼睛里全是血丝？脸色也差，哪儿不舒服？”

    付坤的手指划过他脸上时，他闭上了眼睛，这种渴望触碰和被触碰的感觉，不可能是对哥哥该有的吧……

    “没，做梦了。”付杰坐起来，脑袋有点儿发沉，老觉得顶着个大南瓜似的想晃，下床的时候差点儿大头冲下栽下去。

    这是付杰第次熬夜，感觉比付坤被揍了顿还惨。

    因为起得太晚，老爸老妈已经去上班了，付坤在他洗漱的时候翻了翻家里放药的小抽屉，给他找了几片感冒药。

    “我没感冒。”付杰不肯吃。

    “谁知道呢，也许是没发作呢，这么没精神，吃两片儿预防下。”付坤捏着他的脸，把药塞进了他嘴里，又递了杯水给他。

    付杰只得把药给咽了。

    “今儿我带你吧，你这状态别摔了。”付坤慢慢活动着腿，他膝盖现在刚开始有点儿结痂的意思，但伸直了就打不了弯，打了弯就伸不直，每次都得咬着牙来回折腾，把伤口给活动得又有点儿出血才能动。

    “没事儿，你别弄了，看得我头皮都麻了。”付杰拿了出书，抓了几个包子转身出了门。

    付杰虽然没睡觉，但骑车带付坤的时候没有出什么差错，直神经紧绷着。

    到了校门口，他下了车，推着车往里走。

    两边着执勤的老师和学生，检查着装和发型什么的。

    这周执勤的学生里有许佳美，对于女生来说，戴着执勤的红袖章往门口，是件挺拉风的事，检阅进来的学生的同时也会被全校学生检阅，许佳美这种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还特爱出风头的女生，估计挺享受，脸上带着丝矜持的微笑。

    自打上回在游戏厅跟许佳美交过次手之后，许佳美见了付杰就会马上换上冷脸，付杰也懒得看她。

    不过今天付杰刚推着车往学校里走了没两步，就听见了许佳美的声音：“付坤！你过来！”

    付坤愣了愣，要搁平时，许佳美这么叫他，他真不见得就会过去，但今天人许佳美执勤，他犹豫了两秒钟，走到许佳美面前：“干嘛？”

    许佳美胳膊抱在胸前，抬了抬下巴：“你裤腿怎么回事儿？”

    付坤低头看了看自己裤腿，因为膝盖有伤，裤子蹭着会疼，所以他把裤腿给卷了起来。

    “瘸了呗。”付坤看着她。

    “那衣服呢？”许佳美继续抬下巴，“校服不许这么穿你不知道？”

    付坤的外套扣子没扣，平时他都会扣好，今天给付杰找药弄半天，出门就没注意，他笑了笑：“忘了。”

    “快扣上。”许佳美也笑了笑。

    付坤只得低头扣扣子，手指刚碰到第颗扣子，许佳美突然啧了声就把手伸到了他面前，开始帮他扣下面的扣子。

    “动作真慢。”她笑着说。

    付坤有点儿回不过神来，许佳美这动作让他有点儿尴尬，当着这么人的面伸手给他扣扣子，怎么看都让人感觉他俩得有点儿什么。

    “我自己……”付坤往后退了步。

    “别动。”许佳美抓着他的衣领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付杰本来在边等，看这情况，转身推着车就走：“我先进去了。”

    “嗯，”付坤应了声，但马上又喊了起来，“截儿我书包！”

    付杰大概是没听见，头都没回地往里走，走得还挺快。

    “哎，我书包，”付坤有点儿着急，直接抓着许佳美的手甩，扭头就走，“我自己扣。”

    “啊，”付杰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过头，“书包。”

    “你这逃跑呢！”付坤追过去从车把上拿下自己的书包甩到背上。

    “扣子。”付杰指了指他的扣子，又往许佳美那边看了眼，许佳美盯着这边，脸上的笑容已经没了。

    “嗯，”付坤低头边扣扣子边嘟囔，“许佳美是不是有病，突然这么贤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她过好几年日子了。”

    “谁知道你俩怎么回事。”付杰笑笑。

    “你还不知道么？我成天跟你摽块儿，出个门准儿给你汇报跟谁出去的……”付坤扣好扣子，往他脑门儿上弹了下，“行了，我去教室了，你记得锁好车。”

    “嗯。”

    初开学个月之后，老师进行过次摸底考试，付杰全班第，年级第三，于是老师按习惯安排付杰做班长。

    付杰在学习上不怕麻烦，但别的事不行，小学时候大队长没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初中这个班长就不同了，他打死也不肯干，最后老师只能强行安排给他个学习委员。

    今天，向上课都很认真的学习委员付杰同学，整个早上都在睡觉，从第节课睡到第四节。

    第四节课是语文，班主任的课，班主任终于点了付杰的名：“付杰，你是不是不舒服？听说上午的几节课都在睡觉？”

    “头有点儿疼。”付杰回答。

    “要不要去医务室拿点药？”

    “不用，现在好了。”付杰摇摇头，他不愿意什么病也没有早上吃完了感冒药中午再片儿头痛药。

    其实他虽然很困，却并没有睡着，个上午的时间，他趴在桌上，没有听课，也没有睡觉，他只是在想。

    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夏飞已经不在了，他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肆无忌惮说出心里想法的人，没有人可以像夏飞那样安静地听着他的小秘密，给他出主意。

    现在他只能靠自己。

    他既不能把自己有些奇怪的感情告诉付坤，也不愿意就这么给自己归了类。

    他是喜欢付坤，他从小就爱盯着付坤的举动，无论付坤什么样子，他都觉得好看，无论什么样的付坤，都能牢牢地吸引他的注意力。

    但那是在他最茫然的时候对他伸出了手，给了他份温暖的人，自然对他会有不同的意义。

    他还没谈过恋爱，还没喜欢过别人呢……

    付杰是个做事很有计划的人，学习计划，复习计划，跑步计划，丢丢减肥计划，他做每件事都会有计划。

    所以现在他给自己定了个初步的计划，自己对付坤是怎么回事，没确定的时候先不管，这之前，他应该谈次恋爱！

    是的，像付坤那样，跟个女生谈次恋爱。

    不过这个计划执行起来却让付杰很头大，完全找不到计划开始的契机。

    他从小到大十二三年的人生中，除了三年级的时候有个女生说过喜欢他，小学毕业的时候班长以纪念为由送过他个龙猫之外，就再没跟女生有过什么交集。

    他不爱说话，也不爱理人，打小听得最的评价就是可爱。

    上初中之后也差不，打完篮球赛之后，到是不少人都知道他了，但是他面对不熟的人永远沉默的性格……

    这种事，付坤应该有经验，可他开不了这个口去问。

    而且付坤被倒追的经验是有，主动出击的经验似乎也是空白，再说他最近沉迷于赚钱，也没见再跟哪个女生有什么了。

    付杰被这个问题困扰了个星期，家里都要开始准备正式搬家了，他也没能开始自己的计划。

    晚上和付坤并排躺在床上揉肚子的时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截儿，”付坤坐了起来，“你上初中之后变化真大。”

    “大么？”付杰看着他。

    “嗯，”付坤很严肃地点点头，“你有心事了，我能感觉到，要不要跟哥说说？”

    付杰盯着付坤看了会儿，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翻了个身脸冲着墙，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才突然说了句：“为什么没女生喜欢我？”

    “啊？”付坤愣了，过了会儿才贴着他躺下了，从身后搂了搂他，“怎么了？喜欢哪个小女生了？跟哥说，哥给你出主意。”

    “……不是。”付杰被他这搂，浑身都像过了电似的抖了下。

    “你哆嗦什么，”付坤乐了，“又没捏你痒痒肉。”

    “你很久没这么抱我啦。”付杰笑笑。

    “那不是天儿热么，天儿冷的时候我哪天睡觉不搂着你的，”付坤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他耳朵，“我弟跟个小火炉似的，搂着可暖和了，来，跟哥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真没什么，就有点奇怪。”

    付坤嘎嘎乐了两声：“奇怪自己明明这么可爱漂亮，篮球又打得这么好，成绩又数数二，为什么没姑娘表白呢？是么？”

    “没这么夸张……”付杰觉得自己脸都红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付坤嘿嘿笑着，“也许咱家的人不觉得，你在家的时候挺好玩的，跟我在块儿的时候话也，但陈莉说过啊，你弟就是太不好接近了，知道不好接近的意思么？”

    “不知道。”付杰闷着声音。

    “就是人小姑娘都不敢跟你说话，觉得你不爱搭理人，再有呢，”付坤说着说着又忍不住乐，“你说你……”

    “知道了！”付杰猛地坐了起来，他知道付坤要说什么了，“我们班有半女生比我高，你不用说这个了。”

    “我没打算说这个啊，”付坤捂着肚子笑得不行，“你干嘛成天盯着这个事儿啊……”

    “乐意盯着！”付杰皱了皱眉，什么谈恋爱，滚边儿去吧！他往付坤屁股上甩了巴掌，“笑没完了啊！抽什么风！”

    “不笑了不笑了，哎哟，”付坤也坐了起来，搂着他往他脸上狠狠亲了口，然后跳下了床，“我弟怎么这么可爱。”

    付杰决定暂时放弃谈恋爱的计划，有些事也许并不需要刻意去证明，时间长了，自然会弄明白。

    等你真正喜欢上个人的时候，你自己心里是会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这是夏飞曾经告诉过他的话。

    总有天你会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谁。

    付杰在夏飞家门口，身后走廊上人不少，都是老爸的徒弟，过来帮他们搬家的。

    他在夏飞以前常的走廊边上，看着院子里的辆货车，老爸的徒弟们正把从他家搬出去的东西往车上放。

    家具，各种电器，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在筒子楼里五六年的回忆都在那些东西里。

    还有身后这条走廊。

    和那些或是相互帮助，或是磕磕绊绊过的邻居们。

    “走吧，”付坤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咱俩骑车过去，爸妈跟大车走。”

    “嗯。”付杰看了看夏飞家关着的门，他本来想跟夏叔和许姨道个别的。

    付坤看出了他的想法，在他耳边轻声说：“走吧，不要告别了，以后还能再回来看看的。”

    “为什么。”付杰下意识地问了句。

    “为什么，因为会想起小飞哥吧，”付坤小声说，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进了楼梯，“走吧。”

    新家离原来的筒子楼不远，是公交公司新的宿舍区，跟以前的院子不同，这个新建的宿舍弄得挺漂亮，看上去干净整齐，比以前乱糟糟的筒子楼洋气了。

    新家在六楼，顶层，本来老爸老妈有机会挑三层或者四层，但关键时刻他俩高风亮节了回，把机会让给了家里有老人的同事，楼里没电梯，老人上下楼不方便。

    搬过来的东西用了个周末才算是收拾妥当了，老爸边收拾边悲伤地怀念他被老妈扔掉的箱子破烂儿。

    各种铁钉，从旧电器上拆下来的零件，公交车上换下来的零件，还有从外边儿不知道哪儿捡回来的看不出什么部件的东西。

    老妈很愉快，直欢乐地喊着可算找着个机会把这些东西都扔了！

    “得高看得远！”全都收拾完之后，老妈在阳台上挥手，“每天上下楼还能锻炼身体，好！”

    “好！”付坤在屋里吼了声，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榻榻米也已经弄好了，他躺在上面来回打着滚，这比之前的小架子床舒服太了，“截儿快来。”

    “干嘛？”付杰正拿了块抹布擦着书架，这个书架是新买的，很大，他所有的书连同付坤的两箱漫画书全都放在了上面。

    “块儿滚滚。”付坤边滚着边把衣服裤子都脱了，只剩了条裤衩，这新房子比起原来的筒子楼，还有点最棒的，有暖气了。

    “杰去跟你哥块儿滚，”老妈跑去拿了个相机过来，“正好这卷胶片还剩几张，我给你俩拍拍。”

    付杰觉得这种行为简直傻透了，但老妈明显很开心，于是他只得过去，躺在付坤身边，俩人从左边滚到右边，再从右边滚到左边，滚了好几个来回。

    老妈把胶卷都拍光了，这才满意地去准备做入住新家后的第顿饭。

    付坤平躺着，手下下拍着榻榻米，闭着眼睛不知道在哼哼什么，哼哼了很长时间他才长长舒出口气：“截儿。”

    “嗯？”付杰躺在他身应了声。

    “真舒服啊。”

    “嗯。”

    “宝贝儿，”付坤翻了个身，撑着脑袋看他，“你快生日了。”

    “嗯，”付杰笑笑，他很喜欢付坤这么凑近他说话，“妈说给我报个跆拳道的班当生日礼物。”

    “练那个长个儿么？”付坤摸摸他的鼻尖。

    “不知道，就觉得好玩，”付杰闭上眼睛，“能不提个儿的事么。”

    “还有什么想要的？”付坤把他脑门上的头发扒拉开，手指顺着他的脸勾划着，付杰脑门儿全露出来的时候特别好看，以前付坤会照着他的样子画女孩儿，上初中之后，倒是不太像小姑娘了，但五官还是很精致。

    “你要送我礼物么？”

    “嗯，以前就送你几张画糊弄下，现在你长大了，咱得弄个像样的礼物，”付坤打了个响指，“说吧，想要什么？”

    “我想想吧，”付杰眯缝着眼笑了笑，他对付坤送不送他礼物并不在意，但生日还有个月，付坤已经在琢磨这事了，这让他觉得很开心，“我慢慢想行么？”

    “行，想好了告诉我。”

    俩人都没再说话，付坤这么撑着脑袋又看了他会儿，觉得胳膊有点儿酸，刚想躺平了的时候，付杰突然睁开眼睛，抓住了他的胳膊。

    “哥，你亲我下行么？”

    “嗯？行。”付坤低头在他脑门儿上亲了口。

    “再来下。”付杰捏了捏他胳膊。

    付坤低头又在他鼻尖上亲了口：“行了吧？”

    “再来。”付杰伸手勾住他脖子。

    “你没事儿吧？今儿怎么这么粘了吧唧的？”付坤想拉开他胳膊，但付杰搂得很紧，拽了两下都没拽动。

    “哥，”付杰低声说，“你觉得我好看么？”

    “废话，我小从到大说了没万次也有八千次了吧，你长得真漂亮，付截儿同学。”

    “比你那些女朋友呢？”

    “哪来的那些啊，说得我有很女朋友似的，”付坤啧了声，“漂亮，比她们都漂亮。”

    “那再亲下吧。”

    “你今天是不是看什么不健康的东西了。”付坤乐了，低头看着他。

    付杰的睫毛很长，像两排小刷子，付坤伸手碰了碰，付杰皱着眉，睫毛颤了好几下，他又摸了下，付杰干脆啧了声闭上了眼睛。

    付坤凑过去在他眼睛上亲了口，然后拉开他胳膊，伸了个懒腰了起来：“以后别老这样了。”

    “什么？”付杰还是闭着眼睛。

    “老让我亲你，万爱上我了怎么办，”付坤嘿嘿乐了两声，“我这么英俊潇洒得没边儿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