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农 作者:南蔷

    秀儿轻移臻首，静默不语，分明是孟仲垣不答应，她便再不开口的模样。孟仲垣见状，心中焦急库银案没有线索，便应允道，“若是顾二姑娘所提之事并不难办，那本官自当与叔父说情，帮你把。”

    见他口头应允下来，秀儿方展颜笑，继续说道，“先撇开库银失窃事不提，大人可知，今岁刘柳二州遭受洪灾，灾民遍地，饿殍遍野。”

    孟仲垣眉头皱，却不知这小丫头怎生又扯到了数月前，刘柳二州遭受洪灾事。不过此事确实兹事体大，圣上体恤百姓，今岁朝官的俸禄，都减了三成。宫中是下令，入夜点烛不得超过三盏，平常御膳不得超过七菜汤。圣上都如此，百官是争相效仿，生怕于这风口浪尖上，触了圣上的眉头，到时候，抄家斩首，还不是句话的事情。

    “民女所居安乐镇，也有刘柳二州父老前来投靠，大人可知，缘何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放着今岁大丰收，满谷满仓的衢州不去，要跋山涉水，到咱青州来卖儿卖女，只为博口饭吃？”

    孟仲垣听出她话里有话，心思动，“二姑娘明示。”

    “从那灾民口中，秀儿得知。虽然今岁衢州大丰收，又靠着刘柳二州，可这衢州田地丰沛，土壤肥沃之地，均属家之有。这家，在西京城中据传颇有势力，却为富不仁至极，那万座谷仓的米面，便是放的霉烂发臭了，也不肯给灾民口稀饭。秀儿虽是介草民，却也晓得，民以食为天，如今刘柳二州的难民。逃往各地的不过十之二三，数还流连在刘州本地，若是长此以往。百姓没有饭吃……”秀儿神色颇为为难，孟仲垣毕竟不是个傻瓜。听出她话里有话，便接了下去，“怕是要出了乱子！来，民以食为天，若是天塌了，朝廷久而不扶持，必然心中会生怨怼；二来。饿殍遍地，怕是没过久，洪灾事尚未了结，又要闹出瘟疫来。”

    孟仲垣神色复杂。自己专心打理松阳县带，却忽视了他个朝廷命官，这些民生民情，本该由自个儿去体察，进而上表朝廷。如今这么大的事儿，还是从个小小女童的口中听来，得到提点，不免有些惭愧。那库银失窃案不过小案，如何比得了朝廷内乱与民不聊生重要。孟仲垣神色凛，正色道，“顾二姑娘说的是，本官这就拟信给叔父，定要彻查于衢州之地，坐拥千顷良田却罔顾百姓死活的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光与叔父，本官还要拟了折子，上表天听。”

    秀儿心中颇为满意这个结果，与自己预料的般无二。她早已想过，那抚远候家，位高权重，哪里是她个市井小民斗得过的？若想扳倒他，靠自己必然不行，她率先想到了萧启，不过如今萧启远在天边，便是书信封，来去，也要许久。而孟仲垣却近在眼前，虽说孟仲垣不过芝麻绿豆官，但是好在江州孟家的势力颇大，孟仲垣又有意与自家交好，姑且将此事托付给他，好博个人情。

    抚远候府是否是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人家尚且不知，然而，瞧着他们对待范姜夫人那副薄情寡义的嘴脸，便知道，纵是抚远候平素里，表现的如何谦卑小心，可是那寡徳的里子并未改变，必然不会开仓放粮，与民方便。

    朝廷如今大肆征兵，又恰逢产粮大州遭灾，圣上必然为此忧心许久，正愁没人开刀，那抚远候家如此背德，正好让天来收他。

    虽说成事在天，不过若是没有人为推动，真不知何时才会成事。

    只片刻功夫，孟仲垣就草拟了封书信，他想了想，又添了几笔。就吩咐手下，立刻将书信送往京城，沿路若是马匹累死，便换马而行，必要三日之内，将书信送抵。

    而上表朝廷的奏章，则要小心些。这也是秀儿因何没有告诉孟仲垣那衢州之地，坐拥千顷良田的正是抚远候柳家。若是奏章之中，对那朝官指名道姓的，难免不让人觉得这是因为私怨而非公道。朝廷如今用钱在即，圣上自会派得利的手下去查探，到时候，凭着抚远候家的本事，如何掩盖的住？孟仲垣博了个体恤民情的名声，又不会遭人嫉恨，朝廷里只会觉得他是因着刘柳二州的难民口中，得知了此事因而才见微知著的。便是抚远候柳家，也万万想不到，这藤蔓丛生的背后，既不是圣上想要他死，亦不是江州孟家与他结怨，而是他们早就忘记的，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范姜夫人，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若是此事由圣上派人去探查，其结果自然会是比较信服的。便是圣上也不会怀疑，那抚远候自范姜夫人手中诓骗来的土地田产，也要有那个福分去消受才好。

    因着这番计较，秀儿才觉得，此时将这事儿告与孟仲垣知晓最为妥当。从县衙出来之后，便去了趟回春堂。

    飞廉在药厅洒扫，见着九斤，翻了个白眼儿，便到后面去抓药了。陆植不在，远志在药柜前头称药，抓着把白芷，从秤砣的绳索间瞧见了秀儿，点头道，“顾二姑娘来了，大夫今日去康乡看诊，要明日才能回来，二姑娘有何吩咐？”

    秀儿淡淡道，“烦请远志小哥儿给我弟弟换次药，范姜夫人在否，我想去看看她。”

    听范姜夫人的名讳，飞廉从药柜后头探出半个脑袋，尖酸道，“你莫不是去笑话范姜夫人的？”

    九斤动怒，伸出个铁拳，骂道，“嘿，你个臭小子，怎生从你这狗嘴里，半句好话也说不出来！？”

    远志将手里的活儿交给飞廉，便带着二人，往后院儿内室走去。此间正是午后，范姜夫人刚换了药，麻沸散效力未到，还是清醒的。听见有人进来，范姜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大夫，你又回来了？”

    可是常年卧床，听见那进来的脚步声有异，范姜夫人方转口道，“原是远志小哥，你还带了人来？”

    “夫人，确是远志。那日来过的顾家姑娘又来瞧您了。”

    范姜夫人叹了口气，“我这将死之人，又什么好看的？”

    秀儿给九斤使了个眼色，他便打着哈哈领远志出去了，此间只余范姜夫人和秀儿两个，秀儿将内室门口的烛台点亮，又将范姜夫人床前的烛台点亮，这荫蔽无光的内室，方亮堂了些。

    “丫头，这还是你来了，才有些人气儿。”

    秀儿莞尔，也不忌讳，只胳膊揽了范姜夫人的头，将她轻轻抬起，脑后加了块枕头，她才坐起了身子。

    “丫头，我听大夫说起过你。说是伶俐得很，我瞧着，倒是个心善的。”

    范姜夫人声音十分孱弱，便是这么长句话，也是停了好几次，才说完的。

    “夫人，秀儿听说了你的事情。秀儿虽然年纪尚幼，力量微薄，却也想帮帮您。”

    范姜夫人声音顿，哑然道，“你如何帮我？”

    秀儿将她的所作所为，与前后谋划细细说给了范姜夫人听，直听得她激动不已，情难自禁。“这倒是周密，阿秀小小年纪，思维如此缜密，若是当年我有你半谨慎，也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秀儿见她身上那麻沸散的效力上来了，便劝慰道，“相逢即是有缘，夫人命不该绝，待那恶人尽数除了之后，夫人这病才好去了根儿，才好光明正大的活着。”

    范姜夫人还未来得及回答，那麻沸散的作用便慢慢侵袭了大脑，整个人不可控制的昏睡了过去。秀儿叹了口气，将她脑后的枕头撤掉个，吹灭烛火之后，悄悄带上了房门。

    九斤坐在院儿里，恣意无比，摇晃着陆大夫的梨木摇椅，抓着把新鲜枸杞，如同吃花生般往嘴里倒了大把，还连带着哼着莲花落。见秀儿出来，方赶了赶鼻尖儿落着的只小虫，“阿秀出来啦。”

    九斤为了防止远志飞廉二人听见秀儿与范姜夫人的谈话，特意在院儿里守着。秀儿方才也提点过范姜夫人，事成之前，便是陆大夫也不能透漏。

    二人并行来到药厅，见顾乐已经换好了药，此间药香袅袅，熏得顾乐睡了好几个回笼觉。飞廉不知去了哪里，远志将几人送到门口，“顾二姑娘，这是大夫嘱咐的，说是这几天你该来换药了。”

    秀儿接过药包，几人上了马车，便往家赶去。

    接下来的几日，县里军营所来了消息，说是本应几天前就送往青州的队伍，因着种种原因，下月初才要去，许人家略略宽了心，都道那战场上头，是越晚去越好。

    秀儿将松阳附近收集的土壤汇集成册，留待查验。平素无事了，就与九斤学习切磋几招，秀儿的武艺，倒是有所进步，而燕痕，则是日渐精进，按九斤所言，燕痕无论筋骨悟性，都是个武学奇才。

    这日晚上，家人刚刚用过晚膳，秀儿正帮着玉儿洗刷碗筷，就听见阵急促的凿门之声，秀儿掀了帘子往外看去，还是在院子里的顾乐开的门，“孟大人……，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