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第 5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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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腔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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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说夜里水库要来水,人们相互询问,相互摸不着头脑,反正缺水缺急了,就像三更半夜一个小孩喊一声地震了,任何人都会从屋里跑出来一样。那个夜里差不多的人家都守在地头,水仍是始终没来,当然就骂天要灭绝人呀,又骂村干部办事不力,没能使水库放来水。这时候,他们就怀念夏天义,问文成:“你爷呢?咋不见你爷呢?!”

    夏天义年纪大了,入夏以来脊背老是痒,趴在炕沿上让二婶给他用指甲挠,文成跑来说今黑来水库还是没放下水,他说:“往上,再往上,左边,左边!”二婶挠不到地方,他就火了:“你能干了个啥?!”翻起身从门里出去了。夏天义直脚到君亭家,君亭在炕上睡觉着,连叫了三声君亭连动都没动,麻巧说:“他几天几夜没合眼了,早晨一躺下就像死了一样,一整天都没吃饭哩!”夏天义又寻着了秦安问水的事,秦安说他去过水库,人家说水库水少,放不出来,他说西山湾放了一次水,雷家庄也放了一次水,为啥就不给清风街放?人家说清风街是下湿地,比别的村还强些,就是不肯放。夏天义骂道:“这是放p的话!清风街是水田,没水比别的村更要命!人家不肯放你就回来了?”秦安说:“就回来了。”夏天义说:“你就坐在那里,不放水就不走!”秦安媳妇做的是绿豆米汤,端了一碗让夏天义吃,夏天义不吃。秦安媳妇说:“绿豆米汤败火哩。”夏天义说:“我没火!”秦安媳妇说:“你嘴角起了燎泡,能没火?”夏天义说:“没火!”秦安媳妇说:“二叔你就是犟。”夏天义不言语了,闷了一会儿,说:“明日一早,我跟你们一块上水库!”

    君亭昏睡了一天又一夜,起来了,头还疼着,麻巧从庆玉家回来,他问:“房根子扎好了?”麻巧说:“墙都砌一人高了。庆玉都盖房哩,咱讲究是村干部,还住的旧房。”君亭说:“咱住得宽宽展展的盖什么房?这几日我不在,村里有些啥事?”麻巧说了白雪要给二娘看眼病,惹得二叔的几个儿媳不悦意。君亭说:“二叔啥都气强,家窝事就气强不了,看看娶的几个儿媳,除了竹青,还有谁能提上串?前年瞎瞎一结了婚,闹腾着分家,为老人后事的分摊争来吵去,外人问起我,我脸都没处搁。赵宏声说二叔是龙,生下的都是些虼蚤,一点没说错!还有啥事?”麻巧说:“为电的事安宁了,浇地为水却打了几场架……”君亭说:“让秦安跑水库,他没去?”麻巧说:“去是去了,没顶用。二叔训秦安,说他在任时,田里啥时候缺过水?”君亭说:“他在任又什么时候旱过?!”正说着,夏天义和秦安进了门,麻巧说:“说龟就来蛇,正说二叔的,二叔就来了!”夏天义说:“说我啥的,睡好了没有?”君亭说:“头疼。”夏天义说:“头疼也得起来!”要一块去水库。君亭就让麻巧给他挤眉心,眉心挤出了一条红,他说:“走吧!”从柜里取了一瓶酒,揣在了怀里。

    跟着俊奇又去收了一家电费,我和俊奇就坐在东街牌楼下的碌碡上卖眼。街上的人稀稀拉拉,丁霸槽骑着摩托车呼啸着驶过去了。白恩杰又牵出了那头叫驴来蹓跶,在不远处的土场子上驴就地打滚,尘土扑了过来。岔道上去的312国道上,也有了一头驴,是小毛驴,拉动着一辆架子车,赶车人头枕在车帮上睡着了,任着小毛驴走。三踅就在路边,捉住了小毛驴缰绳,转了个方向,小毛驴拉着车又从来路上往回走去。俊奇就哧哧地笑,说:“三踅狗日的造孽。”我说:“俊奇,人是不是土变的?牛羊猪j是不是草变的?”我看着来往的人都是一疙瘩一疙瘩土,那打滚的叫驴和拉车的小毛驴都是草堆里动。俊奇打了我一下头,说:“你又胡说!”他这一打,远处的人又成了人,驴又成了驴。这就像是夏天智的收音机,不响,拍一下又响了,是不是我的脑子里也有无数条线路,哪一条接触不良啦?我摇晃着头,却看到白雪和白雪的娘并排地走过来了。我就自己拍自己头,以为我又看错了,可就是白雪和她娘么。哎哟,白雪穿了件黄衫子,亮的像个灯笼!我知道我的眼痴了,因为俊奇叫了我两声我没听见,但白雪娘猛地看到了我,她怔了怔,便拉着白雪一转身,拐进了另一条小巷。我还在发痴着,俊奇弯过头来看我的眼,又伸手在我眼前晃,我说:“干啥吗?!”俊奇说:“人家早都进小巷了!”我说:“老妖精!”骂白雪她娘。俊奇说:“你真的爱白雪?”我没有理他,给他说爱不爱的有什么用?俊奇却说:“兄弟,听哥的话,这不是你爱的事!”俊奇竟然说出这话,我感到惊奇,我说:“为啥?”俊奇说:“人以类分哩。贵人吃贵物,崽娃子泡饹。”这话我不爱听,我说:“去去去去!”一挥手,趴在脚下一口痰边的苍蝇轰地飞了。俊奇说:“你要听我的话哩,引生,哥不日弄你,不该你吃的饭,人家就是白倒了,也不让你吃的。”我站起来,不跟他去收电费了。

    我和俊奇就为这事恼了的,从此不再搭理他。我瓜呆呆地顺着街朝东走,我想哭,眼泪就一股子流出来。这时候,君亭、秦安和夏天义正好要往水库去,当然我不知道他们是要往水库去,夏天义就说:“引生引生,咋啦?”我说:“没咋。”夏天义说:“没咋了头扬得高高的走!”君亭说:“你有事没?”我说:“没事。”君亭说:“没事了跟我们到水库去!”秦安说:“要他去干啥?”君亭说:“烂套子也能塞墙窟窿。”对我说,“你去不去?”我说:“去。”君亭说:“要去,把这只公j逮了提上!”路边是庆金家,一只大吊冠子公j领了两只母j在刨食,大吊冠子公j骄傲得很,绕着左边的母j转一圈,再绕着右边的母j转一圈,然后拉长了脖子唱歌。我脱下鞋一下子砸过去,它跌趴在地上,就把它逮住了。屋里的淑贞跑出来,尖锥锥地叫:“土匪呀?土匪呀!”君亭说:“甭喊啦,过后我给你j钱!”

    我们就这样到的水库。水库在清风街北十里地,一九七六年修建的时候,他们三人都曾在工地上干过,君亭的爹就是在排除哑炮时哑炮突然又爆炸了被炸死的。到了水库管理站,我才知道是来要求放水的,但君亭没让我和夏天义进站,说他和秦安能摆平事的。我说:“我还以为叫我来能打架哩。”君亭说:“你好好陪你二叔,就在这儿等消息。”他给我撂了一盒纸烟,把公j和酒拿走了。我明白,两军谈判的时候要布下重兵才谈判的。我也明白,最大的武者是不动武。毛主席活着的时候,有钱没?谁敢说没钱?!但毛主席身上从来不带一分钱!这是夏天智在去年给我说过的话。

    我和夏天义坐在管理站外的土塄下,夏天义一根黑卷烟接一根黑卷烟吸,可能是吸得嘴唇发烫,撕了一片核桃树叶又嚼起来。他突然说:“引生,早上见你时,你哭啥么,眼泪吊得那么长?”夏天义是白雪的二伯,他肯定知道我对白雪的事,肯定在现在没事时要狗血淋头地骂我一顿了。但他没有,一句关于我自残和住院的话都没有,他竟然在问:“你爹的三周年是不是快到啦?”我说:“二叔还记得我爹?”夏天义说:“人一死就有了日子,怎么都三年了。你爹要是活着,清风街不会这么没水的。”我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夏天义说:“天不下雨,你这眼泪咋这多?!君亭叫你来,我还以为你记恨他,不肯来呢。”我说:“你和君亭也吵过,你也来了么。”夏天义说:“你行,你像你爹!这天旱得怎么得了,麦季已经减产,若再旱下去,秋里就没指望了。”我说:“大家都怀念你哩。”夏天义说:“是吗?都咋说的?”我说:“说你在任的时候,没大年馑。”夏天义说:“那是天没旱过。”我说:“为啥天没旱过?还不是你福大命大,福大命大才能压得住阵哩!”夏天义说:“不管别人怎么说,这话你不要说。”我偏要说,我说:“二叔,我给你说句实话,现在的干部不如你们以前的干部了,天气也不是以前的天气,这叫天怨人怒!”夏天义又开始吸他的黑卷烟,他的黑卷烟呛人,加上他一直把吸过的烟头保存在脱下来的鞋壳里,脱了鞋的脚散臭,熏得我都要闭了气。他说:“天是不是在怨我不敢说,人的确怒了。清风街是多好的地方,现在能穷成这样……”夏天义开始嘟囔,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说给他自己,算起了一笔账:一亩地水稻产六百公斤,每公斤售价八角六分钱,小麦产一百五十公斤,一公斤售价一元六角钱,如果四口之家,一人三亩地,全年收入是七千元。种子三百元,化肥五百元,农药一百元,各种税费和摊派二千五百元。自留口粮一千五百公斤,全以稻价算是一千二百九十元,食油二百五十公斤,油价按每公斤一元六角又是四百元,共计二千五百元。七千元减去二千五百元,再减去二千五百元,剩下二千元。二千元得管电费,生活必需品,子女上学费用,红白事人情往来花销,还不敢谁有个病病灾灾!这样算仍还是逢着风调雨顺的年景,今年以来,一切收入都在下滑,而上边提留摊派,如村干部的补贴,民办教师的工资都提升了,化肥、农药、地膜和种子又涨了价,农民的日子就难过了。夏天义忧愁上来,额颅上涌了一个包。我说:“二叔,你算得我头疼哩,不算了,不算了,糊里糊涂往前走,不饿死就行了。”夏天义说:“你咋和你爹一个德性呢!”

    第十二章

    君亭守在了水库三天四夜,不打不成交,倒最后和站长成了朋友,离开时还从水库里抓几只鳖带了回来。进门已是中午,让麻巧叫了夏风和赵宏声来吃饭。赵宏声来得早,给君亭说话,逗得君亭直笑,夏风一进门,倒不说了,夏风说:“什么话不让我听!”赵宏声说:“你听听这话有道理没?‘鬼混这事,如果做得好,就叫恋爱;霸占这事,如果做得好,就叫结婚;性冷淡这事,如果做得好,就叫贞c;阳痿这事,如果做得好,就叫坐怀不乱。’”夏风说:“谁说的,能说了这话?”赵宏声说:“引生么,这没碕货文化不高,脑子里净想得和人不一样!”赵宏声提到了我,突然觉得不妥,就不说了,拿眼睛看夏风,夏风也是没接话茬,瞧案上几只鳖,说:“噢,叫我来吃鳖的,这么好的东西,咋舍得让我和宏声来吃啊!”我告诉你,赵宏声提到了我赶忙收口,他是意识到夏风不喜欢听到我的名字,但夏风避了话题说吃鳖的事,那是他一定让我的话击中软肋。他就是霸占么,霸占了白雪!当时赵宏声见夏风说到了吃鳖,便说:“我知道叫我来是要下厨房的,你嫂子觉得你这一阵出力哩,给你补身子的!”麻巧说:“宏声你这张嘴要是瓦片做的,早呱呱烂啦!”赵宏声说:“这又咋了,嫂子关心兄弟应该呀,常言说:嫂子勾蛋子,兄弟一半子!”麻巧正剖一只鳖,将一颗鳖蛋塞到赵宏声的嘴里。夏风说:“君亭哥,这次去水库你辛苦啦!”君亭说:“你可惜没去,要不真该写一篇好文章哩!唱白脸的唱白脸,唱红脸的唱红脸,简直宫一样!后来我留下,水放了一半他又不放了,我真恨不得把他脖子扭下来,可我扭不成呀,就又给人家说好话。我说,我要是个女的,我愿意让你把我糟踏了,要不,我在我腿上拿刀割开一个口子?!”麻巧正剁鳖爪子,把一个爪子掷在君亭的额颅上,说:“就恁下贱?!”君亭把额颅上的鳖血擦了,说:“朱元璋打江山,啥事没干过,咱给他当孙子,目的是要当他的爷么!那站长不是个色狼倒是个酒鬼,又买了酒陪他喝呀,他为了整我,说你能一口气把一瓶酒喝了就给你放水,我说,咱说话算话,拿起酒瓶我就喝了,当时就醉得趴在椅子下。夏风,你写写这,保证是一个好作品哩!”赵宏声说:“文学作品咋能那样写,嗨,你这君亭,你不懂!”夏风就只管笑。君亭说:“我是不懂,可我也看过夏风写的书。夏风,哥给你说,你那书写得没劲,我能欣赏的是扉页上那一首诗。”赵宏声说:“什么诗?”君亭说:“是写给牛顿的:自然和自然规律在黑暗中隐藏着,上帝说,让牛顿去搞吧,于是,一切都光明了!”赵宏声说:“咦,还知道牛顿,君亭你行呀!”君亭说:“你以为你会编个对联,看别人都是大老粗啦?!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喜欢诗,毕业后回到农村,那时候夏风爱写作,我也爱写作,你问问夏风?”夏风说:“这是真的,君亭哥爱普希金的诗,还常常学着普通话给我朗诵哩。我知道我君亭哥,从来就不是地上爬的。”赵宏声说:“这我相信,他要当科长绝对干的是县长的事,要当了县长绝对干的是省长的事,就是成了林彪,也要害毛主席的!”君亭说:“你这是夸我么还是骂我?”赵宏声说:“我敢骂你,我想当秦安呀?!”君亭说:“宏声,我知道你那一张嘴有煽惑性哩,也知道清风街许多人同情秦安哩!我给你说,支书也罢,村主任也罢,说是干部,p干部,整天和人绊了砖头,上边的压你,下边的顶你,两扇石磨你就是中间的豆子要磨出个粉浆来!当乡长、县长的还可以贪污,村支书和主任你贪污什么去?前几天乡政府开会,我在会上说,我们这些人可怜不可怜,大不了就是在谁家吃一顿饭,喝一壶酒,别人还日娘捣老子地骂你!”赵宏声说:“不至于吧,民谣里可是说你们这一级干部‘村村都有丈母娘’么!”君亭说:“说句实话哩,我现在把那事都快忘了。隔一月两月,你嫂子给我发脾气,好好的发什么脾气,一想,噢,两个月没交公粮了!”麻巧红了脸,骂道:“你还有脸说这话!宏声,鳖剖好了,你看怎么个做法。”先自个去了厨房。君亭说:“你嫂子是人来疯,一会儿她上菜要问香不香,你就说香,你越说香她越给你炒菜哩!”

    果然,第一盘菜端上来,麻巧问:“菜行不行?”夏风说:“香!”麻巧说:“你天南海北好的吃遍了,你笑话我手艺哩。”夏风说:“真的是香!”麻巧说:“那就好,嫂子多给你弄几个菜!”等鳖r端了上来,三人喝过一瓶酒,君亭脸上的那条疤就红了,说:“夏风现在是把事闹大了,我也想,夏风都能把事干大,我君亭在清风街也该干几件事呀!毛主席治一国呢,咱还弄不好一个村?”赵宏声说:“让我先念一首诗。”赵宏声就念了:“啊大海,你全是水,啊骏马,你四条腿,啊爱情,你嘴对嘴,久走夜路的人呀,你要撞鬼!”夏风拍桌大笑。君亭说:“你这是啥意思?”赵宏声说:“我看清风街是没指望,要工业没工业,要资源没资源,又人多地少,惟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可读书又有几个出息得像夏风?”君亭说:“正因为没工业没资源地又少,我才想办别的事呀,每一任村干部总得留些东西吧。”赵宏声说:“王德合手里是建了一座桥,西京是扩建了学校,引生他爹修了街道路,你二叔干得最多,筑河堤,改造河湾滩地,在北塬修梯田,挖干渠,还留下一片果园。要是兴修庙,应该给你二叔修个庙哩!”君亭说:“你说的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没说走麦城。修桥死了三个人。修下的街道现在又成了马蜂窝。二叔留下一个果园是是非非的不说了,还留下淤了一半的七里沟,人把力出尽了,钱花了一堆,地没淤成,他也就下来了。我接手的时候,乡上还说上辈人给你把工作摆顺了,贫困村成了致富村,好像是个盛世,可谁知道,村里的资产是空的,账是乱的。二叔是在他手里把清风街的贫困帽子摘了,可一摘了帽子,国家没了救济,税费上去了,又逢着天旱,这日子又难过了。我上任要说做了什么事,一个是稳定,清风街自古民风强悍,连乡政府的人都说在这里工作最费劲的是干部,我毕竟是稳住了,比如退耕还林那么难办的工作,没让出乱子,而且伏牛梁还是示范点。二个是我争取把贫困帽子又要了回来,名声是不好听,可实惠呀,他县上乡上就不能多摊派呀,向他们要钱还能要些呀,这次买变压器就是乡上拨的款。我下来准备再搞个农贸市场,也可以夸口,要建就建个县东地区的农贸中心!”君亭站了起来,眼睛红红的。夏风说:“你是不是哭呀?”君亭说:“我对农贸市场的期望很高,一想起来,自己都激动得要哭!”赵宏声低了头只是笑。君亭说:“你觉得不可行?”就拿了纸画起来,画的是在街道通往了312国道的那一片三角地盖大集市,有六间两层楼的旅社,有三万平方米的摊位,有大牌楼门,有三排小开间门面屋。赵宏声说:“设想不错,可这么大的工程有精力完成吗?我听秦安说还要继续淤七里沟,那……”君亭说:“淤什么七里沟,淤了三年,淤成了没?就是淤成,能收多少庄稼?现在不是粮的问题,清风街就是两年颗粒不收也不会饿死人;没钱,要解决村民没钱的问题。我是支书,清风街的红旗得支书来扛呀!”赵宏声说:“瞧,瞧,横劲来了吧?秦安当支书时,你说秦安只能代表支部,不能代表村委会;你现在是支书了,就强调支部扛旗,话都由你说了!”君亭说:“你回答我,秦安是能做大事的人吗?”赵宏声就不言语了。

    院门外喊:“麻巧!麻巧!”麻巧说:“四娘喊哩!”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说:“四娘寻夏风哩。”君亭说:“让四娘也来吃饭么。”麻巧说:“四娘说家里有客,四叔嫌夏风不沾家,都生气了。”就问夏风:“和四叔闹别扭了?”夏风说:“县剧团来了人,嫌我待人家不热情。”君亭说:“白雪在没?”夏风说:“在的。有她在,偏叫我回去干啥?!”君亭说:“我还有一个事,白雪在县上认不认识商业局的人?”夏风说:“啥事?”麻巧说:“四叔在家生气了,你还有啥事?!”夏风出了门,一摸口袋没了纸烟,偏不急着回去,直脚又去了中街。

    在中街上,武林和陈亮打了起来。这是清风街最有意思的一次打架,而煽风点火的就是我。

    武林是一大早起来拾过粪后,又要磨黄豆做豆腐,喊叫黑娥给他帮个下手,黑娥蓬头垢面地坐在台阶上发蔫。武林说:“你,啊你,咋啦?”黑娥说:“我不舒服。”一口一口唾唾沫,唾沫把脚旁的捶布石都唾湿了。武林说:“你唾,唾这多的唾沫,沫,是有,啊有啦吗?”黑娥也不言语。武林就兴奋了,说:“爷!你可可,可能是有,啊有了!”武林一直想要个孩子,但黑娥几年内不开怀。武林就让黑娥再睡去,说豆腐他一个人做,他能做的。黑娥却说她口寡。武林便不再做豆腐了,满院里逮那只黄母j,要给黑娥杀了炖汤喝。黑娥骂武林是猪脑子,黄母j正下蛋哩,杀了拿骨殖去买化肥农药呀?!武林又问吃凉粉不,黑娥不吃。黑娥说:“我要吃苹果。”武林向黑娥要钱去买苹果,黑娥说你给过我钱啦?武林到屋角的墙缝掏出一只破袜子,取了里边私藏的两元钱去刘新生的果园里去买。刘新生却不在,而旁边陈星的园子里,陈星和翠翠在草庵子里亲嘴,被他撞见,陈星和翠翠不羞,他倒羞了,跑回街上,偏偏陈亮在他们店门口补鞋,他呸了一口。陈亮说:“你呸呸着干啥,我得得罪你你了?!”又呸了武林一口。武林能守住秘密,他说:“这,这,这下咱都拉平,平了。”还坐了下来歇脚。鞋店里坐了许多闲人,有我,还有白恩杰,刘柱子和供销社的张顺,我悄声说:“武林是慢结巴,陈亮是快结巴,让他们吵架不知是个啥状况?”我就递给了武林一根纸烟。武林吸了一会儿纸烟,把草帽挂在门闩上去了厕所。其实武林去厕所并不是要拉屎掏n,他在藏他的两元钱。别在裤带上,不行,装在口袋里还不行,就藏在了鞋壳里。出来,见草帽上沾了一大片黑鞋油,问谁弄的,我指指陈亮,武林就冲着陈亮说:“你,啊你,把我的帽子,弄,弄,弄脏了?”陈亮说:“我没,我我弄你那草帽我还还舍不得鞋鞋油的,你那烂帽子烂烂烂帽子!”武林说:“你,你弄啊弄,弄了!”陈亮说:“我没没就没!”武林说:“你还,还,啊还嘴,嘴硬,硬哩,你一个外,外乡,乡人,还欺负本,本,啊本地人,!”陈亮说:“外乡人人咋咋啦,我我有暂住证证证的!我们还承包了果果林,我们吃吃了你的还是喝喝了你,你们的?!”武林说:“你,你碎?!小j给老,老j踏,踏蛋,蛋呀?!”陈亮没听懂这句话。武林就说:“我,啊我,日,日,日你,娘!”陈亮说:“我日你奶日日你娘娘日你老婆!”气得武林瞪了眼,手指着陈亮了半天,说:“一,啊一,一样,啊一样!”我们都看着他们吵,轮到谁吵了,就也张着嘴,跟着他的节奏,把他娘的,这结巴学不得,我们也都话说不连贯了。我说:“吵熊哩,该打的事吵熊哩?!”他们真的就打开了。陈亮动作快,先打了武林一拳,武林踢过去一脚,把鞋踢掉了,陈亮再把鞋踢出了一丈远。众人这才过来拉架,武林不服气,说:“我,啊我,就就是不,如他,他,会换气么!”突然想起鞋里有钱,跑去捡,鞋壳里的钱却不见了,哇哇地哭。

    这当儿,夏风到了中街要买纸烟。夏风一来,我顺门就走,我不愿意见到他。说实话,可能是心虚,我恨夏风更有些怕夏风。我走到了竹青开的理发店里,让雇用的那个小伙给我理发。理发店的后门开着,后院子里栽着一丛芍药,那个小伙用小竹g儿扶一根花j,我让他给我理起发了他还不停地拿眼看芍药,说:“花开得艳不艳?”我说:“艳。”他又说:“花咋么就开得这般艳呢?”我说:“你好好理发,不许看花!”不许他看,我可以看,这花就是长得艳,花长得艳了吸引蜂蝶来授粉,那么花就是芍药的生殖器,它是把生殖器顶在头上的?那小伙说:“武林和陈亮打架啦?”我说:“嗯。”他说:“夏风一来就不打啦,他们也怕夏风?”我说:“谁怕谁啦?!”小伙给我剪头发,头发梢一剪我就觉得疼,他说:“这就怪了,谁剪头发都不疼,你剪头发疼?给你理个夏风那样的分头吧。”我说:“我要一边倒!”他再说:“活人就要活夏风哩,娶的白雪多漂亮,像一朵花似的。”我生了气,说:“你p话这多!他娶了白雪咋?咋?!”他恨了我,把头发给我剪短了,我索性让剃了个光头,没有给他钱。

    夏风见武林在那里哭,问是怎么啦,武林说钱丢了,丢的有两元钱哩!夏风就掏了五元钱给武林,武林不接,他说他要他的钱。就那么大个地方,就那么几个人,两元钱却没踪影,谁都怀疑谁是贼,事情就严重了,大家都分头找,没有找到,白恩杰说:“是一张两元票的还是两张一元的?”武林说:“一一一张。”白恩杰就掏自己口袋,他口袋里有二十元钱,却没一张两元票,说:“我没捡到的,这你看清了!”刘柱子和张顺也掏口袋,口袋里没有两元票。陈亮说:“你你搜搜我身,你搜出一分钱了都算算我捡了!喊引生,引生走了,是不是引生捡捡捡去了?”刘柱子跑来理发店喊我,夏风却说捡到了。其实夏风是把自己的两元钱丢在了地上,故意说捡到了,交给了武林。武林把钱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又拿起来对着太阳耀,然后把钱捏在手里,龇了牙笑。

    夏风买了纸烟回来,白雪已经在门外候他,问他到哪儿去了,怎么是个大p股,出了门就不晓得回来,饭做好了,让一家人都等着。夏风说:“你们吃你们的么。”白雪说:“你得陪陪邱老师呀!”夏风说:“他还没有走?!”白雪说:“你这是啥话!人家也想和你认识认识么,你看你不理不睬的样子,是给人家难看还是给我难看?”夏风说:“他想认识我,我不想认识他么。他那副模样我看着都别扭!”白雪说:“你欣赏人家的艺术,管人长得怎样?”夏风说:“他那艺术我欣赏不来。”白雪说:“你小看邱老师了,团里要说权威,除了你见过的那个王老师就数邱老师了,他不光戏演得好,秦腔理论也懂得的多,县志上的戏剧卷就是他执笔的哩!”夏风说:“是吗,这么权威的还张罗什么草台班子?”白雪说:“什么草台班子!团要一分为二了,他有威信才组织了演出队,特意来邀我入伙的。”夏风说:“咋不一分为四为五呢,全烂摊了,你就清净地跟我进省城了。”白雪说:“我到省城干啥呀,辛辛苦苦练了十多年功,不演戏我才不去哩!”夏风说:“又犟开了不是!戏剧已经没落成啥样了,还指望什么名堂吗?本身成了泥牛,你能入江过海?我给你邱老师说去,就说你不到他的演出队了,你准备着调工作呀。”白雪就急了,说:“你敢!”白雪一急,眉额上就显出一道红印。夏风看着白雪,突然一仰头笑了。白雪说:“你笑啥的?”夏风说:“我想起书上写的一个故事了。说是有两个女人都说她是公主,可公主只有一个,谁是真公主谁是假公主,就在十八床被褥下放一颗豌豆让她们去睡,能睡着的就是假公主,真公主她睡不着,嫌豌豆硌哩。”白雪说:“我知道我是贱命,狗吃r哩狗不下蛋,j吃草吃石子偏下蛋,你不让它下蛋它还憋得慌哩!”两人还捣嘴,四婶就出来了,夏风忙住了口就进院往堂屋去,白雪撵上去拍了拍他后襟上的土。

    饭桌上,夏天智和邱老师说话。邱老师已经很老,光着头,鼻子大得能占半个脸,拿了大杯子喝酒。夏天智说:“你说你那抢背要转三百六十度?”邱老师说:“必须转够三百六十度才能仰面倒地,落下来时掌握臀和肩先着地,这得有童子功!”夏天智说:“顶灯是不是靠皱眉头?”邱老师说:“头皮要会动!”说着就示范,头顶上的皮果然就动起来,把一个菜碗放在额上,然后往后移,碗里的菜纹丝不动。夏天智就拍掌,他一拍掌,四婶和白雪都拍掌。夏风拿眼睛看中堂上新挂出的一排马勺上的脸谱,那是张飞的脸。白雪在桌下踩夏风的脚,夏风拿眼瞪张飞,张飞拿眼也瞪夏风。夏天智说:“去年我在县上看过你演喷火,别人是一次喷一口,你连续喷十六口,那嘴里得装多少松香,又怎么控制呀?”邱老师呷了一口酒。夏风看见那张嘴,上下全是皱纹,一只苍蝇就落在邱老师身后的墙上像一枚钉子。邱老师说:“这得拜神了!”夏天智说:“拜神?”邱老师说:“团里的小六没拜神,火喷出来,一下子烧了嘴!拜神就能神附体,干什么要干好就得神附体。你就说y阳先生吧,哪一个有文化?没有。可他从事了y阳职业,神就附体了,他的话你听了就安全,你不听就来灾祸。夏风,你们写文章是不是这个理儿?我见过县文化馆一个作家,他每晚让曹雪芹给他写书哩。”夏风说:“不至于吧。”用筷子去夹一颗花生豆,豆子蹦了,在桌子上打转转。邱老师把花生豆捉住了,塞到自己嘴里,说:“夏风你见过文化馆那个作家?姓陈,一口黑牙。”夏风说:“我看过他的文章,臭得像狗屎!”夏天智就瞪夏风,夏风便起身给邱老师敬酒。邱老师说:“老校长这么爱戏,夏风肯定有遗传基因。”夏风说:“你也知道基因?”看见邱老师身后探出一个狗头,来运什么时候进来的呢?邱老师说:“基因是现代词,其实古人早都说了,《三滴血》中就以滴血黏连不黏连认定父子关系的,现在说基因是把猫叫成了个咪!你给咱写个戏吧,凭你的水平,你来写,我和白雪演,一定会轰动,说不定能拿个奖的。”夏风给来运招手,来运从桌下钻过来,他把一口烟喷在狗脸上,说:“我不懂戏。”白雪说:“夏风,你把米饭给咱端上来!”夏风起身去厨房,白雪也到了厨房,说:“你咋样对人家说话的?”夏风说:“你叫我怎么说话?他说灯泡是黑的我就说是黑的?”回到堂屋,见邱老师自个给自己倒酒,酒洒在桌上了,竟低了头去吸,说:“世上啥东西都可以浪费,酒不能浪费!”夏风说:“你真是酒仙,不怕坏嗓子?”邱老师说:“这就是秦腔风格!咱秦人是吃辣子喝烧酒了才唱秦腔的,我打死都看不上南方的戏,软绵绵的没劲!为啥当年的秦国就灭了六国,你知道不?”夏风说:“不知道。”邱老师说:“秦人喝的是烧酒吃的是锅盔夹辣子,一是不冷二是耐饥,说走就走,兵贵神速,而南方的国家一扎下营了才洗菜呀,淘米呀,饭还没熟,秦国兵马已经杀到了。你写一出戏,就写秦人这种习性,怎么样?”夏风说:“我给你老倒茶!”茶没了,去厨房续开水,便再没把茶端上来。

    白雪从堂屋出来,瞧见夏风和哑巴在院门外逗弄着来运,气得脸都煞白。夏风却嘻皮笑脸地说:“我问你个事哩。”白雪说:“你有啥事看得上问我?!”夏风说:“你和县商业局的人熟不熟?”白雪说:“啥事?”夏风说:“君亭哥想办农贸市场,要我问问你,如果有熟人,得求人家支持哩。”白雪说:“哼!”夏风说:“咋啦?”白雪说:“你去求邱老师吧,他儿子就是局长!”夏风呀了一声。

    邱老师是喝醉了,躺在炕上呼呼地睡了一觉。夏风去把君亭叫来,君亭就坐在炕边等着邱老师醒过来,又请了去他家喝二次酒。请去的还有夏天智和白雪,当然是净说着秦腔的好话。话头转到了办农贸市场的事,邱老师拍了腔子,说:“这有啥问题吗,他就是在外做了当朝的宰相,回家还得叫我爹哩!我给他说。”君亭一高兴,说:“凭邱老师这么豪气,我得给你唱个戏哩,我不会唱戏,但我一定要给你唱!”就唱《石榴娃烧火》,“把风箱我拉一拉,想起了我娘家妈,我家妈妈,你咋不来看你娃?”君亭是烂锣嗓子,又跑调,大家就说:“妈呀,没恶你么,咋让人受这份罪哩!”君亭说:“白雪你唱,往下唱。”白雪接着唱:“石榴我生来命不强,逢下个女婿是二架梁。石榴我生来命恁瞎,逢下个女婿是r疙瘩。乃逢下呀女婿,实实是r疙瘩。”

    第二天早上,君亭跟了邱老师要去县上,白雪也要去剧团,希望夏风陪她,夏风黑青着脸,说他得回省城呀。

    第十三章

    还记得从水眼道里钻出来的那只老鼠吧,那是我养的,它经常在屋梁上给我跳舞,跳累了就拿眼睛看我,它的眼睛没有眼白,黑珠子幽幽的发s贼光。猫是不敢到我家来的。我家自爹死后没人肯再来,我在家却干了些啥没人知道,但老鼠它知道。早起,我给我爹的遗像烧了三根香,就坐下来开始写日记。清风街里,能写日记的可以说只有我。香炉里的香燃成了一股青烟,端端往上长,老鼠以为那是一根绳子,从梁上要顺着青烟往下溜。叭,就掉到香炉里了。人都说老鼠聪明,其实也笨。但这只老鼠不嫌弃我,这么久呆在我家,证明着我家还有粮食,听说东街的毛蛋去年害病,为看医生卖光了家里的粮食,大小老鼠都离开了他家。我要说的是,我家的老鼠乃是一只有文化的老鼠。我在日记里写到关于白雪的部分,它曾经咬嚼过,我很惊奇,说:老鼠,你知道我想白雪了?你有本事你就给白雪说去!我家的老鼠果然便去了夏天智家,它整夜在白雪的蚊帐顶上跑来跑去,白雪说:“这贼老鼠!”用空粉盒子掷它,粉盒子里还是有一点粉涂在它的耳朵上。它是搽过白雪香粉的老鼠,可惜的是它当时吱吱地叫:“引生想你!引生想你!”白雪听不懂。我家的老鼠后来是把夏天智的字画咬吃了。夏天智家的字画是常换着挂,而挂在中堂上的字画一定是有德性的人写的或画的,夏天智在柜子里寻那副县文史馆长写的对联,发现了被老鼠咬得窟里窟窿,就关了门窗在家剿鼠,结果捉住了让哑巴去弄死。哑巴把煤油浇在老鼠身上,在戏楼前的广场上点着让老鼠跑,老鼠大声叫着,钻进了那座麦秸堆,麦秸堆就起火了。

    哑巴在点燃老鼠的时候,寺院里正开两委会。新上任的君亭和秦安第一回为决策发生了矛盾。以君亭的设想,在中街和往东街拐弯处,也就是去乡政府的那一块三角地建立农贸市场,集散方圆六个乡的农特产品。君亭非常激动,把褂子都剥脱了,说这是一项让乡政府和县商业局都吃一惊的举措,完全有希望拯救清风街的衰败,甚至会从此拉动全乡的经济。他讲他如何沟通了乡政府和县商业局,获得了支持,又怎样请人画好了市场蓝图。然后,他就展示了蓝图:竖一个能在312国道上就看得见的石牌楼;建一个三层楼做旅社,三层楼盖成县城关的“福临酒家”的样式;摊位一律做水泥台,有蓝色的防雨棚。君亭说得口干了,说:“茶,沏茶么,我办公桌有好茶!”金莲把茶沏了,君亭一一给大家倒满茶杯,说要成立个市场管理委员会,他考虑过了,秦安可以来当主任,上善和金莲当副主任。他不看大家反应,拿了树g在墙上划着算式给大家讲:以前清风街七天一集,以后日日开市,一个摊位收多少费,承包了摊位一天有多少营业额,收取多少税金和管理费,二百个摊位是多少,一年又是多少?说毕了,他坐回自己的位子,拿眼睛看大家。君亭本以为大家会鼓掌,会说:好!至少,也是每个脸都在笑着。但是,会议室里竟一时安安静静,安静得像死了人。秦安在那里低着头吸纸烟,吸得狠,烟缕一丝不露全吸进肚里,又从口里喷出一疙瘩在桌子上,发散了,遮住他的脸。金莲一直看着烟雾中的一只蚊子,蚊子飞动,想着那是云里的鹤。上善的眼睛发了炎,用袖子粘一次,又粘一次,似乎眼里有个g门,屙不尽的屎。但上善始终坐得稳,不像别的人一会儿出去上厕所,一会儿起来倒茶水,再是大声地擤鼻子,将一口浓痰从窗子唾出去。君亭的指头在桌面上敲,他说:“大家谈谈吧,重大决策就要发挥集体的作用嘛!”大家仍是都不说话,连交头接耳都没有,坐了一圈闷葫芦。秦安终于要发言了,他依然是他的习惯,嘴里有个大舌头,支支吾吾,含糊不清,而且声音低。上善说:“你谈了半天,我还没听出你要说的是什么意思?”秦安说:“是不是,那我说高点。”这当儿院外有了尖锐锐的叫喊声:“着火了,麦秸堆着火了!”金莲往外一看,一股子黑烟像龙一样腾在空中,接着是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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