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部分
娑罗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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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终,不过他一相情愿。我冷笑不语,俨然一具失了心的空壳,既不反抗,亦不屈从身体的本能,迎合他挑起的狂潮,渐扬起唇,沉静微笑。
“不许笑!”
空d讥讽,终是刺痛他的眸。紧覆在身上的男子狂吼出声,狠狠吻住我失了温度的唇。我木然,笑意渐深。只是往昔惟容一人抚触的身体本能地推拒这陌生粗暴的侵占,我攥紧缎褥,勉力抚平皱拢的眉头,可噩梦如此漫长,眼前渐笼轻烟雾缈,惟有那双沉黯的眸子时隐时现。恍惚间,仿是见到那张魂牵梦萦的温柔笑颜,微微动唇,坠入万劫不复的霎那,望着那张虚晃的俊美面庞,沙哑唤出他的名字。
“秋……”
伸手想要抓住那抹幻象,可我爱的那个男人已然一去不再复返。待我回神,捧在手心的虽是如出一辙的面庞,映入眼里的却是一双狂怒而绝望的眸子。微是一怔,我恍惚轻笑,拉过茈尧焱攥拳的手,抵在喉间。
销魂的刹那,乍然从云端坠入地狱。生性高傲的帝王怒不可遏,激颤片刻,蓦得展手紧扼住我的咽喉,冷瞠我唇角的微笑,手劲渐大,几可听到颈骨揉挤的声响。只是将我掐死,便是将我拱手还给苍秋,前功尽弃。终是一声暴喝,他松手侧扳过我的身子,如扑食的鹰隼,重咬上我肩后的梅花胎印:“朕不会上你的当!”
他解恨的方式亦然有异常人,淡睨了眼他染血的薄唇,我摸向剧痛的后肩,望着指尖沾染的猩红,良久,轻笑出声:“皇兄宽心。”
轻舔指尖的血丝,我淡凝居高临下的沉黯眸子,隐衅笑说:“臣妹还等着坐您的皇位,少说也要十几年才能去地下见我苦命的夫君。”
苍秋尸骨未寒,我却已失身杀夫仇人,即便去到九泉之下,我亦无颜面对深爱的丈夫。半是讥讽,半是自嘲,对愤恨交加的帝王清冷一笑,将他重重推开,起身正要下地,余光瞥见半挂床边的明黄龙袍,窒了窒,讽笑渐深。
为了我这样的女人,弃了与人无争的逍遥生活,谋夺天下,得不偿失。探手取过龙袍,裹住已然肮脏的身子,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石地,徐步走向琉璃纱碧橱。
“你做什么?”
他厉声质问,我置若罔闻,拉开一个暗格。早先便知是祸躲不过,瞒着即家兄妹,求请婉朱代为贿赂相熟的宫廷侍卫,从宫外弄来避子的汤药,趁身后慌乱的脚步未至近前,飞快饮尽绝苦的药汁。
“给朕吐出来!”
终是晚了一步,扬手击向我的后背,试图迫我吐出喝下不久的汤药,然是未果,只因一柄匕首猝然抵住他的咽喉,右手生生凝在我身后,动弹不得。
“莫要慌张。”
素来肆无忌惮的帝王这般惶然,当并我制住他的要害。我仍是含笑讥诮,反握一并暗藏的匕首,巧笑倩兮,“臣妹这回有求于您,自不会恩将仇报,伤您性命。”
“你到底喝了什么?!”
我不语,望着近前惶怒交加的男子,翻转瓷碗,残留碗底的褐色汁y一如许已留在我腹中的生命,顺着他的手背,无甚留恋,坠向淡泛冷芒的青石地:“太后娘娘常嗔臣妹不守宫里的规矩。所以这回臣妹学乖了,按着侍寝后妃的规矩,替皇兄料理后顾之忧。”
他闻言,惨白了脸,眸中渐渐蓄起寒厉。即使忌讳旁人在他面前提起死的手足,可一母同胞的兄弟确是心有灵犀。与我相识之前的苍秋避讳子嗣,茈尧焱亦然,虽是广纳后宫,可时至今日,膝下仍无一子半女,只因召去紫宸宫的妃子侍寝后,无一例外,须得去到偏殿喝下避孕汤药。只是……
“朕要这个孩子!”
往昔视人命为草芥。此时此刻,却是面如死灰,恨声轻颤。我颇诧异,可无心深究,浅笑吟吟:“皇兄素不关切子嗣,何必在意一个世人眼中l伦的孽种?”
诸位求子心切的娘娘乃是被无奈,我却恐有差池,定要将他的孩子扼于萌形。凝望我诡谲的笑容,他渐松开手,良久,咬牙切齿。
“你狠!”
听此世间最无稽的笑话,我睨睇真正杀人如麻的男子,朗笑出声:“你杀了我的洛儿,我杀了你的孩子,彼此了却一桩仇怨,皇兄该高兴才是。”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面扼杀他的骨r,令他亲身体味切肤之痛,方是最好的报复。
望着面前的男子视我如蛇蝎,朝后退了一步,我若无其事,丢了手里的匕首,脱下龙袍,如弃敝屣,用力掷向此刻甚觉可憎的面目:“臣妹已经付了代价,望皇兄不会出尔反尔,等到旻夕进宫后,借机为难。”
虽然这代价重了一些,可若能换来旻夕往后的平安,我甘之如饴。冷冷下了逐客令,我转过身去,垂首抱着微凉的双臂,刚往回走了两步,便听背后响起帝王沙哑的沉声。
“朕择日给这孽种册封郡主之衔,以德藼亲王之女,载入宗室玉牒。”
不知他有何y谋,我偏首冷睨。仿若今夜之事未曾发生,茈尧焱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唇角复又噙起令人琢磨不透的诡凝笑意,“既是你抱养进宫的孩子,往后便是我们皇室中人,改从茈姓,与苍家与客家再无关联。”
往日前车之鉴不胜枚举,断难信服,我满心戒备:“你到底想做什么?”
淡瞥了我一眼,茈尧焱轻描淡写:“若是茈家人,朕尚可容之。”
未想他对苍家这般深恶痛绝,我皱眉。即使另有洛儿,可不为人知,冷然道:“旻夕是苍家唯一的血脉。”
帝王闻言,却是一笑,漠冷无比:“你厌弃朕的骨r,又何必牵念苍家的香火。”
反将一军,我窒了窒,冷淡一嗤。就算他有何图谋,见招拆招便是。如若出尔反尔,伤害旻夕,即使现下并非夺嫡良机,我亦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挑了挑眉,淡然颌首:“既是如此,臣妹却之不恭,代旻夕谢过吾皇隆恩。”
回首走向凌乱的床褥,穿起残破的寝衣,听着沉然脚步渐行渐远,阖起眸,身心俱疲。正要躺下歇息,寝殿的门悄然开启,似恐惊到我般,来人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挪近。苦笑了笑,拢紧勉强蔽体的衣裳,我回眸看向那张失了血色的秀美脸庞,柔声道:“身子太脏了,替我备桶水,好生洗洗。”
乍触我一身青紫,萤姬抬手捂唇,满眸激愤。我黯笑了笑,淡望了眼映在门前青石地的颀长身影:“即大人也进来,我有话对你们两个说。”
支起屏风,不消多时,宫人便抬来盛满温水的浴桶。萤姬轻唤了声,怔坐床沿的我方恍过神来,起身却是膝下一软,趔趄向前,萤姬忙是探手将我扶稳。
“没事。”
我安抚笑笑,亦不推却她递来的手,强支起酸痛的身子,坐进水里,仰首倚在桶缘,舒了口气,轻吐隐忍许久的痛楚。
“给我拿面镜子过来。”
净身前,照了照后肩,凝脂之上一朵血梅,诡艳刺目。我冷笑,掌心接股清水,重搓起残血的胎印。
“殿下……”
即家兄妹当前,我不该这般失态,可瞠着镜中片片淤紫,我脑海渐然空白,待恍过神,便见萤姬哭着制住我狂乱的手,本在屏风外避嫌的男子从后拥住我的肩,似若隐忍怒火,埋首在我颈侧,些微轻颤。
“这是我咎由自取。”
相默良久,望着泪眼婆娑的萤姬,我悲凉一笑:“不准同情我。”
输得一败涂地,仍想保住最后的尊严,如若换做旁人,定会鄙夷笑我。可拥在身前的双臂蓦得一紧,几令我窒息,他渐抬起头,凝住我颈侧那道极深的淤痕,狂怒的墨瞳隐现杀机:“殿下好生歇息,微臣去去就回。”
不论怎般自制的人,皆有失智之时。我忙是拽住他的手,作势起身,他微惊,飞快移眼,彼此拉锯良久,终是无奈作罢。我释然,放轻力道:“明儿个我就去客晟府里接旻夕进宫,往后多个人与我们相依为命,望你们善待她。”
“呵……”
他怒极反笑,墨瞳却是冷若冰霜。我叹了口气,轻覆他微凉的手背:“对不起。”
其实长久以来,他受的折磨不比我和苍秋来得少。可不管是何景况,他或是纵容,或是成全,直待这回逾了他的底线,忍无可忍,深蹙起眉,抽手避开我祈哀的眼神。
“清曜……”
只是我素来不懂收敛,更是深知如何将他到退无可退。听我轻唤他不为人知的名字,猛得一震,侧眸瞠我,目光凌厉,可瞥见我满是青紫的肩,窒了窒,墨瞳渐黯,直待良久,凝住我的面庞,不甘不愿,低首轻应:“微臣遵旨。”
遵从德藼亲王的懿旨,而非应允季悠然的恳求。他未有释怀,仍将旻夕视作累我受辱的始作俑者,在旁不语的萤姬亦然。我摇头苦笑:“等了那么多年,就算没有旻夕,他照样不会放过我。”
看不透茈尧焱的反复无常,可亦心知肚明,他执拗的并非皇位。不论繇州军,还是渐有抬头之势的归氏,只可一时牵制。与其日日相见,痴缠不休,不如借旻夕一事,令他如愿。兴许抱了一具无心的空壳,反能令他断念,即非从此望而却步,也没有哪个男人在被当成替身、亲眼看着自己的骨r被人扼杀后,还能对一个失了心的狠毒女人食髓知味。
漠笑了笑,撑着桶缘起身,便听身后一阵狼狈动静,回眸,颀长身影已然出了屏风,朝外疾走,微一迟疑,我高唤:“等一下。”
蓦滞脚步,后背僵凝。淡望了眼屏外进退不得的兄长,萤姬一言不发,拾起地上残破的寝衣,轻声告退。我点头,待是穿戴整齐,支着酸痛的身子,走出屏风:“我想去个地方,须你帮忙。”
至他面前,我勉强一笑,在前引路,可未待数步,他便上前将我背上了身,问明所去之处,疾步走出殿去。
已是二更天,月华清冷,夜深露重。侧首枕在他的肩膀,默聆沉稳的脚步偶而落在飘零于地的残叶,簌簌寥响。轻叹了叹,我怅道:“记得你第一次背我,便是在这夜半时分。”
彼时他仿从天降,退险些置我于死地的刺客。忆起多舛往事,我五味杂陈:“到现在背过我的男人只有你而已,就算夫君,也没背过我一次。”
朱雀守微怔,不知我是何深意,偏首望来,满目惘色。我苦笑,脑海勾勒当年的情境,沧海桑田,惟余惆怅:“他说他的背只留给明白事理的女人。”
彼时初闻我确是来自异世,心血来潮,问我的真实年龄,知我长他两岁,当即沉了脸,端起丈夫的架子,煞有其事地斥我在过奈何桥的时候,定是将往日独居的蹉跎岁月丢进了忘川,且是越活越回去,复又成了季神父在世时那个时常惹是生非的问题少女。所以一个偶尔固执到令人搓火的孩子,只配让他抱着哄着,等到往后处事沉稳,成了名副其实的女人,他再考虑要不要背我。可惜……
“今儿个又做了桩没脑子的傻事。如果他还活着,估摸这辈子都不会再背我了。”
前生今世,皆有死后化星一说。凝望天际一颗时明时黯的星斗,我恬然淡笑,清泪拂面。恍若未觉淌向他后颈的泪水,朱雀守神色淡定,放我下地,即又转身打横抱起,双眸直直望向前方,渐然幽邃:“微臣该学学苍世子。”
实难释怀我被茈尧焱玷污了去。我惟有苦笑,埋首在他胸膛,待他驻足,睁眼望去,御花园偏隅的那棵百年古木静立夜色,肃穆庄凝。
“我想上去坐坐。”
抬望了眼参天古木,他皱了皱眉,仿是懊恼适才多此一举:“下不为例。”
复又将我背了回去,施展轻功,不消多时,我已挨着他稳坐在臂粗的枝干,迎风眺望宫城。彼此静默,良久,我冷淡一笑:“我讨厌这里。活生生吃人的地方。”
一入宫门深似海。寻常女子进宫,便是一辈子的守望,望夫回眸,望子成龙,直待望眼欲穿,熬尽芳菲韶华。睨向东南的紫宸宫,我自嘲:“许是报应,前生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所以老天爷予我严惩,令我这世求死不得,只能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忍辱偷生。”
不无意外,余光瞥见墨瞳渐深,隐隐冷怒。自从劫后余生,与我重逢,每听我提及死字,他便立现躁色,或是皱眉,或是拂袖而去。可此时此刻,悬坐数丈之高,进退不得,又不能撇下我独自下树,面色不善,对我冷凝而视,瞪得我心里发毛,扯了扯嘴,讪讪一笑。原以为即大将军瞪够了,便会扭首,眼不见为净。可扫了眼我侧颈的勒痕,他目掠痛色,蓦得攥住下颌,低首覆上我的唇。
“不……”
我微惊,推拒挣扎,却被他箍紧了腰身,动弹不得:“不想摔下去就别乱动。”
壹章 · 宫海 '四'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此刻的窘境便是这般啼笑皆非,可又没法对这狡黠的木头动气,只得抬手抵上他的肩,格开彼此的距离,他却越拥越紧,温润的唇沿我下颌,滑至颈侧,似若抚痛,落下细碎的吻,极是轻柔。
“清曜……”
身前的男子许只是发乎情,无心为之,可这般厮磨,怎生暧昧。我绷直了身,气息渐窒,正想将他强推开了去,蓦感肩处的衣衫湿了一片,不由惊愕。一如他埋首在我颈侧,动也不动,两手僵在他肩前,怔默良久,终是滑至背后,轻拥住他。
萤姬曾笑说自己的兄长实乃铜墙铁壁,如若铁人落泪,母猪亦可上树。虽是失当的比方,可确如她所说,即使经历磨难,她的兄长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人前亦是不卑不亢,身在别家内廷,仍保云桑人的气节,直待遇到我这个祸水,先是弃了复国在望的故土,再是弃了云桑的发式,乃至弃了男人的尊严,实是不值。
轻拍了拍他的背,我柔声道:“抬起头来,清曜。”
显是不愿让我见到他的狼狈,良久,他方才抬首,看向别处。望着他尴尬的模样,我失笑摇头,抬袖轻拭他眼角的残痕:“男人的眼泪很珍贵,可不能为了我这种寡鲜廉耻的女人,暴殄天物。”
记得诀别前,苍秋亦然落下不可轻弹的男儿泪。现在我又将面前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出泪来,不知自己造的孽,何时才是个尽头。凝住他眸里似有若无的痴然,兴许适得其反,可一时不知如何偿还,阖起了眸,任他淡如清风的轻吻拂过唇瓣。不若茈尧焱的粗暴,不若苍秋的炙热,仅是浅尝辄止,以唇相抚,却有种慰人心扉的温柔。趁未弥足深陷,我张眸,轻推了推他的肩,凝住柔和的眸子,微微一笑:“给你讲个故事。”
侧枕在他的胸膛,云淡风轻,道起前生的二十四年。襁褓时遭人遗弃。与季神父共度的十六年。那段尚未开始便已结束的初恋。季神父过世后浑浑噩噩的八年。自始至终,他静静听着我的前世,未发一言,渐然收紧扶在腰际的手,直待说到我遭遇那场本可避免的车祸,抬眸望去,果见他深蹙起眉,责难瞠视。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淡然苦笑,掰起了手指:“不是那场车祸,我不会成为你们的德藼亲王,不会遇见茈尧焱,不用受孔大人的五行术之苦,不必被你们争来争去,不用四处漂泊,不会失去丈夫和儿子,更不必进到这皇城自取其辱……”
如果在彼时尚充裕的时间迈动脚步
如果没有在奈何桥上邂逅那个男子
如果今世的四年不过是我南柯一梦
如果
这一切只是如果。
牵起唇角,满心苦涩,看向目露痛色的男子,想了想,我亦叹:“事有两面,到了这里,也不全然是坏事。”
嫁苍秋为妻,是我季悠然的幸运。亦是在这叵测的异世,邂逅诸多知己,生平第一次有了互相扶持的家人,有了真心待我的朋友,比起前生孤苦一人,只身在外闯荡,未尝不是一桩幸事。释笑了笑,心境归宁,打量身畔年近三十、相貌却与初见时无甚变化的男子,暗忖前世的我到了这个年纪,到底是何模样:“说起来,我只小你一岁。”
不明就里,墨瞳骤惘。歪了歪脑袋,我俨然义正严词:“对个二十八岁的老女人可不能太过纵容,否则我会躲在你们兄妹背后裹足不前。”
他莞尔,微微摇首:“若真如此,我和萤姬反会高兴。”
相视一笑,他看了看天色,解下披风裹住我半边的身子,揽我入怀:“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闭闭眼,歇息片刻。”
虽无睡意,可我仍是依言,闭目养神,以待应付另场殚精竭虑的朝会。许是我久未动静,以为我已睡了过去,他轻抚我面庞,几不可闻,轻唤了声:“夕儿。”
虽不若茈尧焱唤我时的那般排斥,可这是苍秋替我取的小名,生前亦不准允旁人这般唤我,伊人已逝,独属他的昵唤,亦该随他而去。半睁开眸,我淡说:“悠然。”
似未听清,环住我半边身子的猿臂紧了一紧,抬首便见墨瞳飞掠一抹狼狈无措。我失笑,字正腔圆,重复自己的本名:“悠然,悠然自得的悠然。这是季神父给我取的名字,往后私下你就这样叫我。”
“微……”
“shut up!”
姑且不论他听不听懂英文,先用天外来语镇住这块拘泥礼数的木头,趁他还未开口辩驳,抬指点住他微启欲说的唇,“早对你说过,可你阳奉y违。ok,现在我再说一遍,给我长长耳朵,别又听过作罢。”
轻拉他的耳朵,我衅然扬眉,“不准在我面前殿下长,殿下短。尤是进宫后,我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总得有人偶尔叫叫我的名字,否则我会忘了自己其实叫季悠然。”
权力使人腐化,我克己自制的本事远不若面前的男子,现不过掌了亲王权力,微不足道,往后如若当真即得大统,便是承下生杀大权,须得有个人时时在旁提点,我不过是个平凡女人,断不能像茈尧焱那样,将别人的性命玩弄股掌间,亦令他偶尔勾起我儿时的回忆,想想十六岁前的平淡人生,亦或往昔的糗事,对自己笑笑,许可化释心底挥之不去的痛苦。
“又不会让你缺胳膊少腿,顺口叫叫又何妨?”
见我故态复萌,丢了亲王的优雅,朱雀守方才松口,满目无奈:“悠然。”
不知缘何,在他面前,总觉本末倒置,像是我欺负了这个快三十的大男人。垂眸轻笑,大大方方,颌首应了一声,枕回温暖的肩膀,宽心小憩。秋风拂面而过,微凉,却是沁人心脾。纵然前半夜仿是一场永难觉醒的梦魇,可置身在他庇荫,极是安心,直待拂晓,他轻搂了搂我的肩,柔声将我唤醒。
“嗯。”
我淡笑,抬眸望向苍穹。那颗时隐时现的星斗已然隐去无踪,见我这般倚赖另个男人,登徒子定是嗔我对不起他,闹别扭,拂袖而去。而明知朱雀守落花有意,我这无情流水却借他取暖,确是自私自利,活该被人说长道短,骂是水性扬花的女人。
微一苦笑,伏在朱雀守的后背,下树回宫,换了身裹颈的宫装。可一身曳地长裙不便骑马,朱雀守不由分说,将我侧抱上马鞍,利落翻坐在我身后,牵起马缰,向崇辉门疾骋而去。
“替我备顶轿子,下朝后咱们直接去客晟的府上接孩子。”
听我提及客晟,他神色微冷,然未多言,微一颌首,调转马头,渐然远去。垂眸看了眼衣上华丽繁复的绣纹,我苦笑,提起裙摆,走向乾元殿前空无一人的宫道。
上朝后,见我一身很是正经的天水碧丝绣宫装,满朝文武反而投来异样的目光,殊不知德藼亲王不过欲盖彰弥,无奈为之。冷睨了眼御座上若无其事的男子,眼锋相触,他似是一笑,隐约讳深难解的情愫,慵懒挥手,令近旁的传令太监宣读一份诏书,大略故兰沧侯世子苍秋之女甚得德藼皇妹欢心,册封宁康郡主,以茈旻夕之名载入宗室玉牒云云。
“臣妹叩谢吾皇隆恩。”
虽是按礼数,叩首谢恩。可听着身后朝臣窃窃私语,我冷瞠了眼那个无事生非的男人,方才不甘不愿,拜下身去。
直待此刻,顿晓他无端册封旻夕,原是要将我推进一个甚为尴尬的立场。如若纯粹只是抱养苍秋的遗孤,之于朝臣无关痛痒。现令旻夕改从茈姓,便是关乎宗室血统的大事。毕竟当年的内乱后,茈姓皇室的嫡系子孙所剩无几——当今圣上一无所出。出家的前东宫亦然。死于战乱的三位郡王,后嗣不论男女,皆被茈尧焱赶尽杀绝,因而我这个先帝后裔现是最有资格承仰社稷的继承人,即使不以武力威胁,联合归氏一党与公开支持我的端亲王父子,上一,即储亦非难事。到时从了茈姓的旻夕便是储君之女,更有甚者,如若我抱定一女不事二夫,断不另嫁他人,这孩子便是羲和国的储君,乃至皇帝。如此一来,皇权旁落,茈家宗亲和一众朝臣自不可能袖手旁观。尤是归仲元,定是见不得拥有客家血统的旻夕捡这现成的便宜,将来免不了联同一些保守老臣,我改嫁,以保宗室血统。
要么放弃帝位,要么与另个男人生养一个孩子。茈尧焱这招釜底抽薪,确是令人措手不及。隐在宽袖之下的双手紧攥起拳,可不形于色,站起身来,回首淡睇神色各异的朝臣。果不其然,客平满目戒色,显是以为我收养他的外曾孙女,定然另有所图。归仲元虽是从容淡笑,可半低下头,若有所思。待下朝后,群臣纷纷退出殿去,我满腹心事,与他擦身而过,冷不防听他报出一个名字:“崇和。”
我驻足偏首,老者淡说:“早前老臣曾向女御娘娘奏请。可惜娘娘未复微臣,便已仙逝。如若殿下准允老臣请命,娘娘在天之灵,亦可欣慰,”
俨然肺腑之言,亦有几分道理。可即使归女御尚在人世,亦会依从对归家颇是戒防的先帝,婉拒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想了想,我淡笑:“梅儿想按民间的风俗,替夫君守丧三年。”
羲和国的女子无须守节,丈夫故世三年,便可另嫁他人。听我模棱两可,归仲元良久不语,终是深望我一眼,微躬下身:“微臣遵旨。”
觊觎皇位,就须付出代价,在此方面,老天爷确是公平得紧。那个心胸狭窄的帝王亦不过报复前日我夺他骨r之恨。如若往后我当真夺他帝位,便须背叛他恨之入骨的胞弟,嫁与他人,诞育可即大统的皇嗣,乃至终此一生,与一个不爱的男人同床异梦,确是没有比这更磨人的法子。
我淡嗤,转望卓立祖父身后的清俊男子。立在相同的立场,终是体味苍秋彼时被我去圆房之时,那种无奈背叛的痛苦。除非找到折中的法子,除非在茫茫人海,寻到我的亲生骨r,待三年丧满,我便避无可避,须得在同辈的青年才俊之中,寻位东床快婿。
苦笑了笑,朝祖孙二人颌了下首,举步正要离开,归崇和不顾祖父拦阻,上前挡住我的去路,未发一言,深凝而视,满眸化不开的郁色。我怔愕,可佯作未察那抹显而易见的失落,朝他恬然一笑,侧身走出殿门,方才沉下紧绷的肩,黯叹归仲元的固执。
人说富不过三代,乃因子孙坐享其成,好逸恶劳,最后坐吃山空。难得归相爷未有应验这句俗语,以严苛家规约束,子孙多有作为。可惜仍有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子嗣不丰。膝下一子一女,英年早逝。除了茈承乾这个外姓孙女,另有长孙归崇和,仲孙归敬和,幺孙归盛和。然,自幼孱弱的幺孙十五岁便已亡故。当年意图强纳旖如为妾的归敬和,亦在内乱中死于非命,虽未绝后,曾与发妻育有一女,现成归仲元的掌上明珠,极其宠爱。可即使这个时代的女子亦可通过招赘的方式,继承家业。不过世家大族一脉单传,难免惹人笑话。故而按理,长孙归崇和当是挑起传宗接代的责任。
只是归相爷似是有意放长线钓大鱼。推拒纷至沓来的亲事,一心撮合亲王殿下与崇和孙孙,以令这个最是器重的长孙入赘茈家,其本衷不言而喻。然令一个甚有作为的世家子弟,隐没光环,做女人背后的男人,归相爷无疑强人所难。就是敬畏祖父,敢怒不怒言,归崇和亦当有所排斥才是。可适才我拐弯抹角地婉拒,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看向我的眸里满是落寞不甘。不知这对表兄妹往日情分如何,可凭心而论,那等扑朔迷离的局势,仍未借口另娶,这位归家长孙亦可算是至情至性。
回眸望了眼殿中相顾无言的一对祖孙,我叹了口气,独步走下长阶,远远望见熟悉的身影已然侯在崇辉门前,亦未多想,提起碍事的裙摆,一路小跑。待在男子面前气喘吁吁地站定,便听他轻斥:“旻夕小姐在客大人的府里跑不了。”
瞥了眼近旁三三两两尚未散去的朝臣,我咂了咂舌,冲面前的男子讪笑。朱雀守无奈,摇了摇头,侧身掀帘,让我坐进四抬大轿,直奔客晟在枺吵悄系乃桔 ?br /
许是久未谋面的缘故,一路或是假想已满周岁的旻夕是何模样,或是忧心见到孩子后,她可会哭着闹着,不愿随我这个已然面生的娘亲回宫,恍惚间,未察宫轿渐缓,朱雀守在外唤了三声,我方后知后觉,忙是起身出轿。
“到底是羲和国最大的世家,果是不同凡响。”
望了眼闹中取静的豪门大院,我慨说。人道家花不如野花香,这般形容客晟的亲生母亲,虽是不甚礼貌。但那位故兵部尚书的正夫人对他们两姐弟缘何那般深恶痛绝,可自这座特为爱妾所建的别苑可见一斑。听着出外见礼的管事自谦寒舍,我失笑,道他实是客气。正要随那高瘦的男子走进高门,偏首却见朱雀守滞在原地,不由苦笑:“迟早还是要碰面的。”
我驻步相望,直待良久,他皱了皱眉,方才举步同往。因是客晟正在刑部衙门办差,管事径自引我们来至一座湖心雅阁。碧波荡漾,水石相映。风露清绵,蕴静清宁。走进外室,便然闻得一阵清雅淡香,我循之而望,原是窗外的几株秋桂吐蕊幽香。凝望朵朵娇而不媚的花骨,我一时恍神,直待耳畔传来叮当声响,回眸,珠圆玉润的小女娃摇着铃鼓,道着不成语的娃儿咿晤,从里而来。
大半年未见,我的宝贝已然蹒跚学步。虽是摇摇晃晃,却走得很好。咬了下唇,抑忍激绪,我半跪下身,朝她伸出手去,道出她暗喻羁绊的名字。
“旻夕。”
年前分别,她尚不满周岁,自不可能记得我的模样。乍见不速之客,小娃儿顿住脚步,既不哭闹,亦不怕生,只睁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打量来人,直待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回头噘起小嘴,咿咿呀呀,似问亟亟而来的黄衣少女来者何人。许是剪短了发,一时没有认出我的样貌,少女微是一怔,随即红了眼眶,衽裣行礼:“杏儿见过德藼殿下。”
待再相见时,沧海桑田。朝她怅笑了笑,我低眸看向抱住她双膝寻求庇护的小娃儿。杏儿会意,跪坐下身,扶着孩子稚嫩的肩膀,柔笑安抚:“她就是你娘亲。按着昨儿个教你的,赶紧过去叫娘。”
别过小脸,旻夕似懂非懂,颇是困惑地眨了眨眼。凝住那双极似她父亲的澈亮眸子,我心防骤泄,险些落下泪来,可又怕吓着孩子,竭力隐忍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对旻夕温柔一笑。小娃儿歪着脑袋,似在思忖我缘何笑中含泪,半晌,一对漂亮眸子渐弯成月牙儿,松开抱着杏儿的小手,复又叮叮当当,摇起清脆的铃鼓,咯咯笑着,朝着展臂的母亲蹒跚走来。
“娘……娘……”
奶声奶气的轻唤,终是将我隐忍的泪给了出来。望着不蒙一丝尘垢的纯真笑颜,前夜的屈辱乍然灰飞湮灭,紧拥住失而复得的苍家遗珠,我俯身,亲了亲她粉嫩的小脸。
“咱们回家了。”
贰章 · 天伦
“殿下,国事为重。”
自从将旻夕接进宫后,萤姬俨然成了忠言逆耳的谏臣,道是自家不争气的亲王殿下未即帝位,已成沉溺温柔乡的昏君,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为郡主顾,几是捧在手里,含在口里,犹未自足,下朝后便直奔爱女的寝居,实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各部人才饱和,本宫又没有实际工作经验,还没面试,就让人家主管给回绝了。“
煞有其事,道着古人听来不知所谓的现代求职惯语,面带无辜,朝瞪圆了眼的即家妹妹摊了摊手,趁她还未开始劈头盖脸的训话,眼明手快,自近旁忍俊不已的婉朱手里抱了女儿,溜之大吉。
“妈妈……”
怀里的小娃儿极是不满我忘了回宫后的惯例,指着脸颊,气咻咻地嘟起小嘴:“啾啾。”
我失笑,依言在她左颊响亮地亲了一下,宁康小郡主方才破颜,露出浅浅的酒窝。苍秋生前对女儿多有冷淡,可好歹没有过分吝惜遗传基因,给了小宝贝好使的记性,只教了她一回,这妈妈便叫得有模有样,当是有所奖励。想了想,我柔笑着将她放下地去:“妈妈带你去捉云雀可好?”
小娃儿一听乐不可支,忙是连连颌首,任我牵起手,码着小步,悠悠然然,往御花园而去。
前生在孤儿院,我时常胡闹顽皮,没少被管事修女数落,可也歪打正着,因此练就一身攀墙爬树的本事。也不管骨子里已是二十八岁的大龄青年,见后园的一棵树上停着一只云雀,嘱旻夕好生候在近旁,挽起袖子,伴着小娃儿兴奋的笑声,三两下便爬上了树,攀着近旁的细枝,蹑手蹑脚,欺近那只栖息高处的幼雀,悄然探出手去,眼看便要触到它的翅膀,冷不防自底下传来一阵尖声细气的奚落:“德藼殿下好兴致,亲自为女捕猎玩赏的鸟雀,实是小郡主之福。”
有福的该是那只本要成为笼中鸟的小家伙。望着幼雀展翅飞逃,前功尽弃,我叹了口气,淡然睥睨底下明媚娇艳的宫装女子:“可请华妃娘娘向后退上几步?”
“诶?”
冲着怔在原地的女子,我故作明朗,弯起眼角。本与诸位皇嫂井水不犯河水,可偏生坏了我宝贝女儿的雅兴,大致目测高度,确准不会累及另侧树y底下的旻夕,不着痕迹,坏笑了笑,未待这位近来风头正劲的宠妃恍过神来,我纵身朝着她站的位置,跃下树去。
可惜仅存些微歹心,仍是有人半路杀出,让我回头是岸。刚将我的好皇嫂惊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身子便被一双横空而出的猿臂稳稳接住,不免抱憾,我抬眸相望,不无意外,撞进一双满布责难的清冷眸子,暗叹在心,冲来人讪讪一笑:“你来啦。”
自进宫后硬是被我出数条抬头纹的男子复又皱起了眉:“也不怕吓着旻夕小姐。”
知我者,即莫寻也,搬出杀手锏,欲要劝我这个令他们兄妹永难省心的亲王收敛,却在瞥见眨着大眼睛无甚惶恐的小娃儿之后,深深叹气。
有其母必有其女。纵是非我所出,可耳濡目染,旁人一看便知,望着惊魂未定的华妃、幸灾乐祸咯咯笑着的小娃儿,定是得了惊世骇俗的德藼亲王的真传,且是青出于蓝,另承她父亲爱憎分明的个性,不加掩饰对口蜜腹剑之人的厌弃,见我下地后向她张开双臂,忙是摇摇晃晃,跑来扑到我怀里,任我怎么柔声哄劝,就是不肯抬起埋在我肩胛的小脸,去瞧背后那张虚伪假笑的漂亮脸蛋。
“她进宫不久,怕羞得紧,让娘娘见笑了。”
一入宫门,便知险恶,我的小宝贝确是孺子可教。柔抚旻夕的后背,我礼尚往来,冲着花容月貌的女子嫣然一笑,向朱雀守递了个眼色,撇下神情诡凝的华妃,兀自扬长而去。
“今天上朝的时候,同客相庭辩累得慌,让我歇歇脚,喘口气。”
待是拐进一处静谧小园,我腾出一手,指向不远处的亭子,淡然笑说。许是心有余戚,朱雀守面色不霁,冷望我泰然自若的面庞,直待良久,抬手捏了捏蹙起的眉心,不由分说,抱过我怀里的小娃儿,朝前走去。
“妈妈……”
见是平日里跟在母亲身边的侍卫叔叔将她强抱了去,旻夕亦不哭闹,只瘪了小嘴,胖鼓鼓的手攥起两拳,抵在圆润的脸颊,像只小狗儿般,趴在朱雀守的肩上,巴巴瞅我。我又笑又怜,可现在问气头上的木头要孩子,绝是自撞枪口,只得冲小可怜歉然苦笑,紧随其后,直待走进周遭傲菊怒放的亭阁,方将如释重负的女儿抱坐在膝,低首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殿下何苦这样四面树敌?”
沉默良久,早对我没辙的男子终是憋出一句无奈轻嗔。我挑眉淡笑,将怀里蠢蠢欲动的小家伙放下地去撷花扑蝶:“早成众矢之的,巴结她们也是吃力不讨好,不如索性开罪尽了,也好省了四处应酬的功夫,多陪陪旻夕。”
看着我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朱雀守目露无奈:“殿下不该是这般目光短浅之人。”
已然记不清从何时起,他说话不再小心翼翼。直言不讳,道我借了旻夕游手好闲。不以为许,我笑了笑,支首近前石桌:“夫君过世后,才知道并不尽然有志者事竟成。若要如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算我有心向学,别人不予我机会,空有抱负,又有何用?”
如若帝王与客氏对我百般提防,尚且情有可原。可许是盘算拥戴一个傀儡皇帝,入朝一月,归仲元只是听之任之,纵容我在朝堂与客氏一党争锋相对,却不带我往归氏势力之下的三部衙门接触实质的政务。光是纸上谈兵,不谙现实政治,即使将来如愿,亦不过是个擅做秀不务实的花瓶皇帝。自嘲一笑,抬首望见墨瞳隐忧,我莞尔,轻描淡写:“权当我偷懒,等到旻夕适应宫里的生活,再想法子找位师傅学治国之道。”
皇宫不比民间,聚敛天下物,独缺自由身,规矩多如牛毛不说,日常生活更是沉闷单调。因而我的好皇嫂们虽是面和心不和,可膝下无子,没个争宠夺名的盼头,只得互相串门,打发日子。至于我这个永徽宫的狐媚子,因是不得众娘娘的欢心,向来独来独往,连带我这失而复得的小女儿只得窝在梅蕊小筑,和一众小宫人玩耍。
望着蹲在地上看蚂蚁上树的小娃儿,我柔笑渐深。幸尔旻夕生性开朗,随遇而安,有我和永徽宫里的一大家子人相伴,便已足矣。也亏得我这成日乐呵呵的宝贝女儿进宫,一扫过往沉闷压抑的气氛,那些个畏首畏尾的年轻宫人也多少放开胆子,变得稍加亲近。
脑海勾勒一张张赧怯笑颜,阖了阖眼,五味杂陈。
许是大多生在弟妹成群的家庭,见到年幼的小郡主,不免触景生情,不但殷勤服侍,乃至旻夕初进宫的那会儿,见人生分,粘我粘得紧,晨起时,不见已去工作的妈妈,焉靡不振,拒绝进食,自是吓坏了一众小宫人,只得动起不怎么好使的脑筋,每天变了法子,逗小主子开心。彼此熟稔后,不但旻夕的笑容复又多了起来,我下朝后,便会望见这群半大的孩子和我的小女儿在梅蕊小筑闹作一团。初时怕我责罚他们,尚有顾忌。可久而久之,见我置若罔闻,由得他们将梅蕊小筑闹得天翻地覆,越发没了规矩,以至近来被闹得神经衰弱的即女官时常抱怨永徽宫已然易了主,我只一笑置之,乐得这群小宫人多费些心思在旻夕身上,令她在这深宫内院,不至寂寞。亦因为孩子们嬉闹之间,不经意露了口风,我方知永徽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