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念玉第2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缎般的黑发因为玉钗掉在炕上一泻千里,刚毅的面容愈发清亮。
“大哥可觉得快乐?”
“嗯?”他皱眉,紧抿着薄唇,道,“妹妹想说什么……”
我摇摇头,浅笑着,说:“大哥总是闷闷不乐,距人于千里之外,即便是下棋也是如此,可曾能体会到棋中对弈的快乐?”
他抬起头,凝视着我,有些怔忡,良久后,道:“快乐?”
又是一阵沉默,在他犀利的视线下,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催促道:“大哥,该你了……”
他愣了一下,优雅地抬手,宽大的绣袍似乎掠过了我的小脚丫,他的手颤了一下,双目对视,宝蓝色的眼底是那么深邃、沉着,有一瞬间我好像融化于浩瀚的海洋,淡淡的,甜甜的……突然,一阵海浪袭来,炮越重峦,他出将了。
我顿住了,二哥见我稍皱眉头,拆开一盒飘香桃酥喂我入口,我沉思片刻决定当头起炮与他对垒。落子后长吁口气抬头看向大哥,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薄唇。一种说不出的尴尬遍布全身,脖子都红了。
二哥见状,探过头瞅我,笑嘻嘻道:“瞧你吃的,都长胡子了……”说罢用袖摆擦拭我的嘴边。
大哥的眉头逐渐隆起个小川,冷淡道:“念世……就你吵闹。”低沉的声音中竟有股难以言喻的薄怒。
二哥一愣,退到一边,小声咕哝道:“明明是你出子慢,尽盯着妹妹做什么……”
我忍不住白他一眼,只觉得空气中都是暧昧的味道。我不敢再抬眼,为了诱敌深入,我不停地进攻,他却双马屏风守得严严谨谨,我只有把车攻到河边掩护卒去擒它的马。
二哥不禁嚷道:“好法子……”
大哥紧抿着唇,一脸严肃,眼睛终于从我的头顶移开,盯向棋盘。突然双马一夹,让我进退两难。我心中一动,是舍兵还是保将,是重头再来,还是攻入腹地。眼看着半炷香就要灭了,我果断跳炮镇他的中宫,却被他遣出来的卫士断了退路。又是一阵厮杀,直到我的将全部葬身在他的腹地。
沉默片刻,我知道这场棋输了,输得很惨,一子不留,不过他虽然保住大好河山,却也是一片狼藉。我低垂双眸,难掩失望,二哥起身,叹道:“可惜了一盘好棋,不过这才叫下棋嘛,让人看着过瘾,哪里像大哥刚才似的疲惫死了……”
我浅笑着,拈起一颗桃酥砸向他的脸:“是呀,让你看痛快了,我却输了……”佯装难过,故意用袖摆擦抹眼睛……他满脸碎渣,想怒却不敢言……
突然一只大手,从我的额迹扶过,顺着向下,轻轻揉揉,拉扯下丝绸绢带,大哥亲自俯身过来,解下腰间虎佩别在了我的柳带上……
“哥哥……”我莫名地看着他,却意外地在那双眼眸中看到一抹淡淡的温柔。心底的某个角落有些紧张,急欲解下虎佩,却被他强壮的双手压住。
我顿时觉得十分不妥,安慰自己要保持冷静,缓缓道:“大哥,念玉刚才说的是玩笑话。莫说输了,即使赢了也是断不敢要这虎佩的……”更何况,二哥曾说过,此虎佩可以号令巴国三军。
他没有言语,粗糙的双手像父亲一样布满老茧,一瞬间,我竟觉得舍不得推开。宫人跪在地上帮他穿靴,他的侧面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浓眉的眼,锐利的眸……倾长的背影在烛火的映衬下,在这个冰凉似水的夜里,愈发显得寂寞悲伤……完了完了,我被帅哥迷乱了双眼……只可惜他是我的大哥。
我心中突然一惊,其实在中原历史上,近亲结婚十分普遍,尤其是在皇亲贵族之中较为盛行。数百年前姒国统一中原后,发现近亲结婚,生愚儿者众多,便颁布法令严禁此种行为。但是即便如此,在一些偏远落后的地方仍保持着这种习惯,不过男女双方多为表亲,同母同父者甚少。
“大哥……”我欲言又止,有些心慌,今夜的他,有些不同。
他回首,冷峻的面容莫测高深,宝蓝色的眼神清澈似水:“怎么,你当真不喜欢?”
我苦笑道:“妹妹并没有赢,拿大哥的虎佩又算什么……”
他垂下眼帘,想了想,意味深长地说:“妹妹下得很好……很让为兄诧异。”
“可是……”
“如果真的不喜欢它,就扔了吧……”未等我说完,已被他打断。
他转过身,推开纸窗,黑色的天空在淡黄|色的月光下披上了银色的浓妆
“三妹,你看,下雪了呢……”
我点点头,缓步走到他的肩旁,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浓重的雾气已散去,明亮的星空在白色外衣的映衬下,分外晶莹,而他的脸上,竟挂着难得的笑容,如月光般华美,声音也十分清冷:“书上说,瑞雪兆丰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二哥不知何时也走到我的身后,他轻拍下我的脑门,嬉笑道:“新年了,我与大哥要回巴地,妹妹一起去可好?”
我心中一动,能出去玩自然是好,只是不知道为何,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大哥拍开二哥耷拉在我肩上的手掌,淡然道:“别把南朝公子哥的习气带到家里来,男女有别,念玉不是小孩子了……”
二哥无奈地耸肩,咕哝道:“爹管我就算了,怎么大哥也老向着妹妹了……”
大哥仿佛没听见似的怔忡着望向窗外,满天的雪花在月光下飞舞,时不时弹在裹着我小手的宽大手掌上,然后被分散成更细小的雪瓣……寒风中,墙角处,几枝红梅,凌霜傲雪,独自盛开……
女子(上)
大雪过后,空气十分清新。晨曦初升的天空仿佛被水洗了一遍,哪里都是明亮亮的。
“三妹……三妹……”
我眉头微皱,待听清楚是二哥的声音后长吁了口气,不是大哥就好。那夜过后,总觉得哪里都是怪怪的,大哥也有所察觉,特意躲避我。
“三妹起得倒早……”
我瞥了眼他,佯怒道:“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连小悠都被你吵醒了。”
“小悠?”
“就是小狐。”
二哥一愣,大笑道:“亏三妹想得出来……”
我捂嘴浅笑着“这样子比较好记……”见他还猫着腰狂笑,忍不住正色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哥这么早找我何事?”
“瞧你说的,”他弹了下袍子,说:“二哥哪次是为了办事才找你?”
我歪着头,想了想,道:“二哥不要跟念玉打哑谜了,直接告诉我吧。”
他英眉上挑,故作神秘地从左侧拿出一个包裹,道:“尝尝这个”。
“桃酥?”
他摇摇头,宠溺道:“就知道你爱吃酥,特意让人做的,绝对与众不同,我打赌你吃完后还想吃。”
我拿过来一小块,感觉十分柔软,一放入口中就化了,哪里有酥的样子,但味道却徘徊在口中许久,让人回味无穷,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二哥满脸得意,道:“这是楚国的特产酥条,可以防病,对女子来说更能美容养颜,十分滋补。”
我听后由衷地叹道:“难怪楚人长寿,不过……”我斜眼看向他,怀疑道,“你明明去的南朝,怎么弄来楚地的东西,还跟女人家有关,莫非……二哥屋内藏了个美人?”
二哥耳根发红,结巴道:“我哪里是那种人……”
“那你如何得到此物?”我忍住笑意,假装微怒。他一手抢过我手中锦袋,埋怨道:“好心拿来给你,你不说谢谢也就罢了,还侮辱于我……”
“扑哧!”我忍不住笑道:“哥哥倒给妹妹扣了个帽子,侮辱二字我是万万不敢的……”
他抿着嘴,好像真的生气了,我急忙拉住他袖子,撒娇道:“二哥最好了,有什么好东西都与妹妹分享,刚才是闹着玩的,我知道你绝不是会随便带女子回府的人……”
他面色有所缓和,孩子气道:“比爹爹大哥还好?”
“自然。”我急忙点头,他咧开了唇,拉着我的手转身就走,说:“来,我带你认识个人。”
天气很冷,仿佛连空气中的时光都被冻结了,一阵寒风迎面而来,窗子上的积雪缓慢起来,细小的雪花擦在脚底下,摩挲出“咝咝”的响声。
“哎呀!”念世突然止步,我的鼻头顶在了他的背脊上。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神色一动,抬眼望去,大哥一身黑衣站在北苑外的红梅树下。
念世皱眉,难得正经道:“大哥是来找三妹的?”
大哥不语,低垂眼眸,视线落在了我与二哥相交的手上。
“大哥?”
他猛地一愣,抿着唇,凝视着我的眼睛,突然转身扬长而去。黑色外袍的底摆一抖一抖,扫起的残雪飞舞在空中。二哥胡噜下脑袋,不明所以,看着我若有所思道:“三妹,你与大哥是不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眼神分外认真。
我心中一惊,浅笑着说:“日日都在你眼皮子底下,能发生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情……”
他一脸惶然,轻拍额头道:“也对,昨日大家都好好的,恐怕是大哥有些别的事情吧……”
我连连点头,糊弄过去,径直走向二哥的院落,无世坊。
仿佛知道有人要来,圆桌上摆了丰盛的菜肴,与众不同是这些风味我都没有见过。沉着片刻,我笑道:“妹妹明白了,哥哥藏的不是美女,而是美厨,只是不知道怎么弄来这样有心思的人?”
二哥绕脑,脸上竟带有一丝红润:“大哥平定东北七郡后几个部落的首长献上了无数美女,地位低贱的编入军妓,送了窑子,但是稍微有点才识的氏族女子大哥却无处打发,偏要我领回几个……”
我顿时了然,忍不住调戏他道:“二哥也快及第,收养美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何苦如此遮遮掩掩……”
他不悦地眉头微皱,郁闷道:“三妹你在说什么呀,我哪里会收养美眷。二哥承认自己是个粗人,没有范大人温文尔雅,没有大哥足智多谋,没有爹沉稳内敛,但我还自认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这一生只愿像爹那样,找一个大娘那样的女子,结伴一生……”他的眼神十分坚定,浓重的粗眉映着自信的脸庞栩栩生辉。
只是二哥可曾知道,爹与娘并不快乐,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只是时过境迁,黑发已成白发,爱已成恨。如果二哥明白,曾经的天下叫做姒氏王国;而今时今日,人们却在娘亲姓前加上南朝二字。这其中包含的苦涩,只有失去的人才能明白。
“啪啪”一阵掌声响起,透过二哥手臂的空隙望过去,大哥正缓缓走近。身后是五名青衫女子,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显得分外单薄。
“没想到二弟还有这样的心性,只是这世上人有千千万,又如何寻找……”
“弟也如此想,但如果能找到像三妹这般聪慧可爱的奇女子也好……”我暗自苦笑,合着我倒成为他退而求次的标准,忍不住埋怨道:“亏二哥还说妹妹在心中最重,现在看来还不及娘亲……”
他自知语失,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容他解释,继续调笑说:“世上男子果然如此,连二哥这样的人也难免先取其貌,再择其性,最后才看其智……”
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竟独自深思起来,片刻后道:“妹妹说的有道理,为兄自以为是了……”我本是玩笑,却见他当真,一时无语。
一片沉默,大哥率先开口:“玉儿,这五名女子你可看着舒服……”我脸颊微红,何时我们亲近到只呼||乳|名。心中暗想,如果说舒服,这人便是推不掉了,只好自嘲道:“几位姐姐都太美了,我看着怎能舒服……”
女子(下)
他明显有些诧异,嘴角上扬,竟又是笑了,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寒冷:“既然妹妹看他们不舒服,留着也是无用,充军好了……”话音一落,五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一个小个的绿衣女子拉着我的裙摆,梨花带泪,道:“求小姐大慈大悲,救救我们吧,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伺候小姐……”
我心头一软,看着她们抖动的双肩,叹道,乱世中,佳人如果没了依靠的背景,还能是什么?看来,我要早日为自己打算。一抬头,不经意对上大哥玩味的目光,那里面竟带有一丝孩子气的邪恶,仿佛在等待什么。
不过,可能要让他失望了,我退后了几步,淡然道:“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做牛做马,也不愿欠人什么,掌握你生死的人是大哥,你求错人了……”
大哥愣住,碧蓝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我,冷漠道:“妹妹不觉得几位女子可怜吗”
我想了想,走上前,仰起头,直视着大哥,说:“是很可怜,但她们是哥哥的人,哥哥有权这样做……”
他沉着脸,声音中竟带有一丝急迫“但只要妹妹愿意为他们求情,我自然不会这样……”
“哈哈……”我忍不住笑了出声,说,“哥哥今日是怎么了,或者说近日哥哥是怎么了,总做这么……怪的事情”在对上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眸时,我生生地把幼稚二字吞了回去。倒是二哥,搂住大哥的肩膀,说:“以前竟看妹妹出丑,没想到大哥也会失态……”
大哥咬住嘴唇,良久不语,眉头成川,道:“总之这五个女子给你了,至于如何处理与我无关……”说罢赌气地扬长而去,倾长的背影多了几分人性。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甜蜜,至少大哥,不再是个冷冰冰的人。
他走之后,二哥盯着我看了许久,我不耐道:“二哥你要做什么,不要也跟大哥那么奇怪好不好……”
二哥撇撇嘴,说:“方才为什么不求大哥?”
“求他什么?”我挑眉。
“我以为三妹会收下这五名女子……”
我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或许当时没有感觉到大哥的杀气,才会那么做吧。只是大哥又为何想我求他,心中一阵不安,我不希望如我想象那般,我们的关系还是不要太复杂的好;否则日后,谁都无法了无牵挂地离开。
我看着地上跪着的五名女子,捡起一支梅花,问道:“这为何物?”
她们面面相诩,满脸迷茫。我补充道:“答对者留下。”只见那名绿衫女子抢先道:“小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没有言语,看向他人,红衫女子道:“是梅花。”我点点头,其他两人也抢着说是梅花,我笑了笑看向最后一名蓝衣女子。她看着我,恭敬道:“可否近看。”我心中一动,道:“当然可以。”她走近我,手捧梅花,仔细观摩,道:“腊梅残花。”我眼中惊讶,指着红绿蓝三色衣衫女子说:“你们留下。”
绿衣女子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谢恩,夸我的词藻说了半天,直到我打断她才停下来。二哥满脸不解,问我道:“三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了想,说:“刚刚看了你一桌美食,我倒是有了些想法,正巧大哥送了人来,便想选些可用之才。”二哥听得满头雾水,道:“三妹,你怎么比大哥还要奇怪……”
“扑哧”绿娥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声,我瞪她一眼道:“二哥,你看,我捡起的明明是一支残梅,却只有红衣女子诚实地回答,说明她是个不畏强权,实事求是的人。”
二哥点头,疑惑地看着绿衣女子说:“这个人逢迎拍马,心术不正,三妹还是莫要了吧。”
我摇摇头,说:“她凡事争先,说明惜命;她跪地求饶,说明能屈能伸;她奉承主子说明心计灵活,这种人用好了可是大才。”
二哥不禁哑然失笑,道:“也就只有你这个丫头认为她是大才……”
我陪笑着,继续说:“至于蓝衣女子我倒是十分喜欢,凡事三思而后行,沉着冷静,不怕前面的人将话答完,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说出相同的答案,可见她足够稳妥……”
二哥不置可否,摸了摸我的头说:“真不知道你这个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甜美的笑了,看向下面,却见三名女子眼中都带着诧异。我冷淡道:“我不管你们曾经是哪里人,但是现在都是我的人。我不需要你们做牛做马,更不会像你们的族人那样背弃你们……这府里上下,如若谁欺负你们我是断不能允许的,但是你们若无辜欺负别人,我也不会比大哥善良多少……”说完,指向绿衣女子道:“你叫灵慧可好?”
她急忙谢恩,眼中含泪道:“从小到大,奴婢身为庶出亲娘又早逝。看惯了众人白眼,连自己也知道自己恶俗,没想到小姐如此高看奴婢,灵慧一定忠心为主。”
我点点头,冲着其他二人道:“为了我记忆方便,就叫灵秋和灵春吧……”
二人立即磕头,眼中布满难以言语的泪水。
处理完他们三人,我突然想起此行目的,忍不住埋怨道:“二哥,你怕是忘了要让我见谁了吧。”
二哥呆呆地沉默片刻,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说:“瞧我这记性,倒真是忘了。”
转头冲宫人道:“去请楚师傅……”
“怎么,不是女子?”
二哥白了我一眼,笑道:“我说不要女眷就不要女眷,大哥能奈我何?不过我倒从那群人中淘到难得的宫廷御宴师傅。据他说以前是专门伺候楚殇王……”
我心中好奇,道:“有此手艺,为何不继续留在故土,反而背井离乡……”
他微微一愣,说:“还是妹妹想得多,我倒是没有过多询问……”
我敛起随意,问道:“大哥可知道此事……”
二哥一怔,头大道:“大哥哪里管这种闲事。三妹有所不知,光分封七郡诸王就累死人了,而各地所贡之物,无论美女鸟兽奇珍异宝都安排在无尘苑南门,你现在去应该还能淘换些东西……”
我摇摇头,淡笑道:“还是算了,我喜静些……”
灵夏
正在神思,只见锦帘后面走进来个十六七岁的男子,眉目俊俏,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淡定气质。不过,这哪里是男人,分明就是个女子,也只有二哥这样的人才会看不出来。不过,他躲过大哥的视线,以美食之诱接近二哥,是因为她也觉得二哥心胸坦荡,不轻易疑人,还是另有所图。如果是后者,我必是不会放过她。
瞬间收敛起笑容,我淡然道:“你叫什么……”
她双目闪过一瞬间的愕然,随即恢复平静落落大方地叩首,声音虽刻意压低,却依旧清丽如水,道:“奴才楚夏拜见公主。”
我表情惊讶,好一个不卑不亢的女子,只是为何忍辱负重躲在此处,那双如水的眼眸未免过于淡定;况且北部文化荒原,重男轻女,我倒不知楚国何时允许厨娘的存在了。
我看着她的淡眸,冲哥哥笑道:“你说你不识美色,可这楚师傅比女子还美呢……”
二哥垂下眼眸,深深地看了楚夏几眼,声音变得冷漠许多,锐利道:“三妹不说我还未曾想过,现在一看倒是太意了,一会儿让宫人查查他的身子以防万一……”
我看着哥哥,脸上波澜不惊。其实二哥并不是真正的粗人,他只是选择重视自己在意的事情,而忽视所有其他的事情。如若真惹到他,也不会好过的。不过二哥向来心胸宽阔,对凡事得过且过,从不深究,从小到大,没见他刻意争什么。如果说爹在乎的是国土,大哥在乎的是输赢,那么二哥只是在追寻一种驰骋无边的快乐。
楚夏的眼眸已露出慌张,急忙低下头,我浅笑着,道:“二哥把此人送给我可好?”
二哥盯着她,若有所思“原先没有仔细瞧她,今日一看似乎并不简单,如若不能确认她的身份,我是万不会把这种人送到妹妹身边。”
我扯着他的袖摆,稚气道:“二哥常说念玉聪明,莫非都是谎话,还怕妹妹处理不了……”
他看向我,冷漠渐渐散去,脸上布满宠溺笑容,说:“真拿你没办法……瞧你收的这些人都与别人不一样……”
我捂嘴傻笑,道:“妹妹就当哥哥同意了……”瞥了眼楚夏,说:“还不谢恩?”
她急忙跪地,道:“楚夏谢王爷成全,谢公主信任。”
陪二哥吃过午饭后,我回到北苑,把灵慧、灵秋、灵春交给绿娥调教,独留下楚夏私聊。我绕到她身后,摘下木钗,乌黑的秀发一倾而下,如同柔软的丝绸。她处变不惊,似乎早就知道我已看出她的真实性别,修长的睫毛微微抽动,直盯着地面。
“说吧。”我坐回木椅,右手支着脑袋,慵懒地看着她。
她抬起眼,声音清丽:“楚地沦陷名存实亡,我身为女子多有不便,所以换上男装随巴国军下。”
我浅笑,低垂眼眸,说:“完了?”
她不语,看我的眼神带着斟酌……
我换了个姿势,冷声道:“你不要以为我小便想糊弄过去,如果等到我真逐一问你之时,你就不用说了。”
她双目微显诧异,沉默片刻,突然跪下,道:“楚夏愿冲天发誓对冥家没有任何恶意,之所以随军,是因为楚地无我容身之地。”
我扬起嘴角,淡然道:“然后?”
她抿着嘴,眼神幽远而深长,声音没有刚才的犀利,柔声道:“公主蕙质兰心怎么会猜不到,又何苦如此相逼……”
我摇了摇头,弹下她身上的雪渍,轻声道:“楚殇王仙逝后继位的是其弟,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你应该是楚殇王的嫡宗吧。”
她肩头微动,颤了一下,白皙的脸上淡淡的流下两行清泪,平静道:“我乃楚殇王之女,楚雅凝。”
我心中一惊,帝雅重瑞名,竟是扬名在外的楚国公主,不过她不是随父亲战死沙场了吗?我停顿片刻,伸手抹掉她的泪水,劝慰道:“罢了,我不管你曾经是谁,但从此以后你却只能是灵夏,我冥念玉的人,可好?”
她双目呆滞,似在沉思,又像是追忆。我继续道:“如若不愿,我给你盘缠,你去南朝,去姒国,走得远远的……对于你,我最多只能帮到如此……”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哽咽说:“承蒙公主看得起,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干净的灵夏?但是我不能……”
我抚摸着她的额头,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的,只有不想……”
“我……”她欲言又止,道,“我有很深的家仇,怕是会连累到公主……”
“呵呵……”我浅笑着,她却愣了,怔忡地看着我。
“楚夏,莫要说你怨恨的人只是个封王,就算是姒国皇帝那又怎样?”
她神情麻木,没有言语。我想了想,淡然道:“楚夏,你应该看得清楚,这世上什么人最可怜?不是穷人,因为他们本身就一无所有,更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真正可悲的是那些站在高处的人,你们这些女子有哪个不是氏族出身?但是当民族沦陷,国土不在的时候,结局又是怎样的?也或许,你的今日,不过是我的明天罢了……”
她嘴角微撇,冷淡地说:“我们这些人哪配与公主相比……这世上谁人不知冥王爷宁可少夺几座城池也要为公主庆生,谁人不知景福帝最挂念的便是长公主,谁又不知江南范家已经是公主婆家。莫说天下不乱,即使乱了,公主也是最最金贵的……”
我摇摇头,苦笑道:“人之所以能摔得很惨是因为曾经站得太高了,我从没想过一辈子呆在权力的中央。我承认,幼时的甜蜜让我变懒了,甚至想如果嫁给……嫁给中意的他结伴一生也是可以的。但是我错了,人家凭什么喜欢你?因为你的父亲,哥哥……这些都是我所不愿的,你可明白?”
她没有言语,若有所思……
“楚夏,给我十年。我如今羽翼未丰,实在需要你这样的女子,十年后,如果你想走,我放你自由。如果你需要,我帮你踏平楚地,但是我明白,以你的心性,定是不会愿意别人插手……”
她郁郁寡欢,呢喃道:“十年……”
“嗯,十年。十年,也够你自己准备了吧……”
她沉默片刻,突然跪地,声音中难掩淡淡的悲凉,说:“奴婢灵夏,任公主差遣……”
我无奈地叹气,没有期待的欢喜,反而笼罩上一股难以言语的悲伤。十四岁以前我是孩子,可以坐在爹大腿上撒娇,可以抱着哥哥要糖果吃,但长大以后呢?我是嫡女,冥王最疼爱的女儿,可能继承冥国江山;我是公主,姒国长公主的女儿;我又是妹妹,巴国未来储君的亲妹,这些荣耀的背后除了光鲜外,更大的是威胁。六年前,我可以作为议和的台阶建立邦交,那么六年后,也自然会有人拿我做开战的靶子。女子,在这个年代,只是用来陪衬历史的。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如果想好好地活下去,只能让别人去死。或许,我们都将会离单纯越走越远,直到无法回头……但我还是固执地希望,若干年后,当我回首这条崎岖坎坷路时,能够说句……不悔。
绿娥
晚上,送走灵夏,我的心里就像被石头堵住一般,这样心思剔透的女子,可曾想到自己会流离失所,国破家亡。当楚殇王在前面浴血杀敌的时候,自己的亲弟却早已经卖主求荣,只为了那巴掌大的帝王之位。想到这儿,我心中一冷,如果你不踏着别人的人头站上来,就会被别人所踏,出生在皇室的女子,注定了不能用对错衡量事情。
“小姐,你当真要去巴地?”熟悉的声音传来,绿娥不知何时已经走入屋内。她面容憔悴,想必那三个丫头也不是很好教养。拉起她的绣摆,亲昵道:“绿娥姐,我也想让你回家看看……”
她手心一颤,眼眸中满是哀伤:“虽然说事情过去15年了,但被人认出终归是不好的。”
我笑了笑,说:“有我在,绿娥姐不用怕。”
她抬头看我,默默静了会,轻叹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伺候小姐。人人都说小姐有福气,爹爹是威震四海的冥王爷,娘亲是景福帝最疼的长公主,但我却知道,王爷和长公主都觉得有小姐这样的女儿才是福气……”她捏起我的脸颊,继续说,“小姐从小就像个小大人,懂事得让人心疼,现在大了,更让人……忍不住想呵护一生……”
我浅笑着,稚气道:“我不用绿娥姐护我,但却要护绿娥姐一生……”
她欣慰地笑了,温馨的脸庞愈发明亮。我沉思片刻,道:“绿娥姐,当年远天镖局的人,如今可是还在?”
她低垂眼眸,幽幽道:“男人应该是下放到秦城监狱……至于女人……充军了吧……”
我眼眸转了一下,问道:“当年牵扯进去的壮丁大概多少人?”
“数百……”她闭上眼眸,声音哽咽,说,“但是如今存活下来的,不过几十……秦城监狱,从没有人走出来过。”
我抬起手,抹干她眼角的泪珠,却见她突然愤恨地挣开双目,道:“爹不过是施舍给起义军的人一口饭,他们却说我们起了谋反之心。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人。”
我心口一疼,却见她的目光越来越游离“那一年我也有爹,一场大雪洗礼了战后的巴地,大家都好高兴,因为瑞雪意味着丰收。娘亲特意用布头为我做了新袄,我把打好的木刀给李大爷送去……但回来时,一切都变了。镖局外围着好几层官兵,我挤不进去,只好爬到树上。那些士兵站在墙上,手持弓箭,我看见爹跳了出来,满头的白发凌乱地披在脑后,却被一箭穿心,滚了回去。在他身旁的是血肉模糊的娘亲……我的心好痛好痛,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官兵拿着长枪,木然地一枪一串、一枪一串,熟悉的张大哥、李大哥,都倒下了,我想叫他们,却被李大爷拖了回去……现在想想,似乎还能听到‘嘀嗒嘀嗒’血流下来的声音……”她眼神越来越迷茫,我却早已听得泪流满面。
“绿娥……”我忍不住打断她,搂住她颤抖的双肩重复叫道:“绿娥……”
“呵呵!”她抬眸,哀叹道,“公主,巴王与你爹不一样,他要的是绝对的权力,而冥王最在乎的是国土……绿娥有罪,本不该讲这些东西,但是公主大了,未来的路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如果真是嫁给范大人倒也是好的。北方太乱,巴蜀还算安定之地,再往北去,大漠之上是人吃人呀……”
我仔细聆听着这些喃喃自语,轻拍她的背脊,宽慰道:“如果这是你沉淀在心中许久的事情,如果说出来你会觉得快乐些,那么就都说出来,念玉陪着你,念玉会一直听下去……”
她没有言语,只是像个孩子似的趴在我怀里痛哭,如果知道她曾经的经历是这样的,我是决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巴地二字。巴王在我心中的形象顿时肮脏许多,直到我在辉煌的皇宫中仰视那双湖水般的眼眸时,才深刻地意识到,大哥的身上也流着巴人的血,终有一天,我们是否要站在战场的两端……
那一天,大雪突然放停,夕阳西下,淡红色的余晖照应在银色的雪地上,我仿佛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流淌着一条生命的血河……
翌日,我原本想把绿娥留在家中,但她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执意要去巴地,我怕又提起她的伤心事,便没有拒绝。最终带上绿娥、灵慧和灵夏随哥哥们共赴巴地。娘起初不放心我外出,倒是爹想了两日,道:“念玉也大了,是该出去走走。历练历练……”说话时,我盯着他的黑瞳,竟看到一抹犹豫的悲伤……
大哥
一辆马车不徐不痴地前进在去往巴地的官路上,路边稀稀疏疏的树木穿上了暖衣,银装素裹。田地里人烟稀少,放眼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倒是地上偶尔会露出零星的无名小野花,粉黄,浅紫,淡红……
灵慧撩开帘子探头张望着,满脸的兴奋不言而喻,对她来说这里算南方。
“小姐,你快看呀,渝水都结冰了怎么还有渔民出海……”
我睁开假寐的双眼,向外看去,淡然道:“那是棺葬船。”
“棺葬?”灵夏的眼中带着几分惊讶。绿娥瞪了一眼灵慧,道:“小姐怎么收了你这么个话多的丫头……”
灵慧愕然,见我踢开毛毯正揉着眼睛,急忙说:“奴婢有罪,扰到小姐午睡了……”
我摇摇头,浅笑着:“本来就没有睡着,不过到了巴地可不许如此毛躁。吵到我是小事,丢了冥国面子才是大事。”
她脸色微红,柔声道:“是。”但是眼角还时不时地瞄向江边……
绿娥见状,解释道:“巴地各族大都居在大河两岸,水上交通十分发达,交通工具主要是各种舟船。这里的冬天虽然冷,却不寒,所以江水结的都是浮冰。”
灵慧听得入神,赞道:“绿娥姐真是博识……”
绿娥略微担心地凝望着她摇摇头,良久,轻声说:“我本巴人,不知道才怪呢,倒是小姐多才,从未来过巴地却一眼识出棺葬船。”
我心中一动,看她提到巴字神色未变,安心道:“平日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只好读书了……”
“哈哈……”灵夏笑出了声,说,“我小时听爹提过,巴人崇尚勇猛,追求回归自然。大多人死后采取船棺葬,还有悬棺葬和幽岩葬……没想到今生也能亲眼见到……”
灵慧瞪大了清澈的眼眸,钦佩道:“灵夏姐也懂得好多……”灵慧被奉承得耳根子都红了,小小的车内顿时热闹起来。三人聊起了彼此地域的风土人情,连空气也多了几分暖意。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转头看向窗外,滴滴答答……一匹棕色的宝马越来越近。双手放进袖口,不经意碰到腰间虎佩,抬眼迎上的是宝石般的蓝眸。我手一颤,急忙拉下帘子,却还能真切感觉到那灼人的热度。莫名的情愫在暧昧的气氛中悄然发酵……
绿娥说,巴人的民风古朴凝重,历来崇尚勇武。他们住干栏式房屋,楼上居人,楼下养畜,傍水而居。独立以前,姒国人多称巴人为板楯蛮或者賨人。賨人善织,家家户户能自己织布,衣物等所需布匹均能自给自足,曾经,巴人向姒国所交的户赋便是賨布。这里民族众多,信仰的神灵也并不统一。巴人原本在陕南的汉水上游,大巴山北缘,东至襄阳地区居住,但是十六年前的两王起事,巴王借机竭力扩张其势力范围,东渡汉水,又同冥王缔结军事联盟,扫荡江汉小国,北进中原,南迁至长江干流,先后在清江、川峡之间至川东立国。临近夜间,我们的马车抵达了都城郊区石沱镇。
石沱镇顾名思义,石头众多,山路崎岖,是巴国都城涪陵前的一道宏伟的天然屏障。如果想入都城,也需要在此处换船渡涪水。我们下了马车沿小道走了一会儿,出现一条几十级石板的台阶,上面杂草丛生,被磨得十分光亮,在往上走,便是大哥在此处的私人府邸。青石砖砌成的拱门上,生长着一棵有几百年树龄的老槐树,根茎扎在拱门的石缝中,沿石上行伸展,生得枝繁叶茂,宛如一个门神护卫着古墙。
“殿下,膳食已经备好,可需立即享用?”管家周尘水恭敬地站在红漆柱旁,声音平淡,低垂着眼,带着一抹谦卑。
大哥没有答理,回头看我,声音清清冷冷,问道:“妹妹可是饿了……”
我想了想,说:“妹妹倒是无所谓的,但是二哥的肚子似乎饿扁了……”
“咕嘟”一声,在寂静的夜空下听得愈发清楚,二哥红着脸,无奈地笑道:“好了好了,我承认是我的肚子叫了,大哥快让我们吃饭吧。爹娘都不在,我们还拘礼什么啊……”
大哥看着他,嘴角抽动,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度,连眼睛也布满了笑意。周管家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立即恭敬道:“属下立即吩咐厨房上膳……”和以前相比,大哥爱笑了许多……
大哥、二哥和我三人围坐在土炕旁,其他侍女都遣了出去,独留绿娥和管家在旁伺候。因为巴人生活在荒莽的大巴山,经常斩蛇蟒、射虎豹、猎牧捕鱼来维持生活,所以饭菜以肉为主。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有余,但我还是无法习惯用手吃饭,所以只有我用筷,大块肉索性避过不吃。
二哥见状,先是剃掉羊腿上烤焦了皮毛,又用大刀割下腿根的嫩肉,放在我的鼎中。我抬头一笑,连声道谢,却瞥见大哥的鼎中刚刚削下几小块肉。我转头看过去,大哥的手掌停在平空中僵了一会儿,逐一拿起小肉放入口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向来清明的眼神里掠过一抹说不清是感慨亦或是惆怅的意绪,就如同这一月里的冰雪,泛着彻骨的寒意。
巴地的夜晚十分清冷,半黄半绿的树叶飘落满地,寒风卷得一地的残叶漫天飞舞。与银白色的冥国相比,这里虽说暖和,却更透出一些萧瑟的意味。我倚着云窗出神,目光落在一地斑驳杂乱的树叶上,身上一暖,诧异道:“这是谁的?”
“念世少爷让人送来的……”
我笑了笑,低头抚摸着虎裘披风,手感十分柔软,心中涌上一股暖意。
“小姐,小姐……”
“嗯?”我抬头,却见绿娥脸上有些慌张,直冲我往旁边使眼色。
门外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大哥从来没穿过白衣,这次换上白狐质地的披风,倒让我一时没有认出。
“大哥,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