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话 作者:豫西山人

    从百货大楼出来后，陈观看表，距离下班还有段时间，开着车就去了省公安厅。

    快过年了，在陈观想来，省厅各处室应该开始轮换值班了，好让同志们可以轮流上街置办年货，在家里打扫打扫卫生。但是，到了省厅门口才发现，这里热闹的很，大门口不停地有各地市、各县市的警车进出，不用说，大车拉的是省厅机关人人有份的年货，小车是分头给各处室送的年礼。

    进到院子里看，热闹了，东堆西拨的都在卸东西、分东西、领东西，什么米面油、猪头猪蹄儿、牛肉羊肉、小磨香油、粉条大葱、萝卜白菜、木耳香菇、粗粮杂粮，啥都有！

    陈观找了个空位把车停好，刚要推车门下车，就见几个人搬着刚领到的年货朝他旁边的辆车子走来，赶紧又关上了车门，呆在车里没有动。

    王萌对省公安厅很熟悉，和孟庆川厅长、王学文副厅长、罗立老爷子、盛华也熟悉，原因是武警中原总队属于省厅序列，王萌是美国留学回来的硕士武警上尉，在中原武警部队里小有名气，这次她又参加了陈观集训的教官组，自然的调陈观来集训的领导和负责集训的领导都熟悉了。

    虽然人都很熟，但是王萌坐在车上却没有下去的意思，是害羞，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是和陈观起来的；二是懂事儿，知道这是陈观的事儿，不用她出头的。

    见陈观要下车了又关上了车门，王萌就低声说到：“咱来的不巧，快下班了，都在领东西！”

    陈观没有吭声。

    那几个人走到车跟前后打开了车门、后备箱，往车上装东西。

    个女同志边往车上装年货边抱怨：“年年都是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换换花样，发这么，吃都吃不完，送人也没人要，土死了！”

    另个男的就笑着说：“你要是不要就给我，权当过年去我家走亲戚了。”

    那女同志也笑了，说到：“想得美！我还得去看我家亲戚呢！”

    说完，那女同志又抱怨了句：“还是当官好！领导们都不用自己动手领东西，打发司机和办公室的人代领就行！”

    刚才说话的男的接了句：“当领导的好处可不光是不用自己亲自动手领东西、搬东西，别拿你当兵的去和领导比！”

    这几个人说话也不避人，陈观和王萌隔着车窗都听的清清楚楚。

    陈观心里叹息，眼下不知道有少穷人发愁过年给孩子买不起身新衣服呢，这些干部还嫌送的土特产老土，真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想想周里乡困难得都要自己去向王梦龙县长张嘴要钱了，省厅的个别同志拿着基层送的年货还不知足，陈观觉得基层和大机关的区别太大了，太不公平了。基层干部拼死拼活的干，到头来落个工资低、待遇差。大机关不知道有少人天天都是张报纸杯茶打发日子，却不耽误提拔、发福利，末了还嫌发的东西不够好。这真是机关、基层两重天啊！

    省厅还只是省直的个部门，想必此时省委大院、省政府大院会热闹。以此类推，省直各部门、各地市的市直各部门，恐怕谁的年货都不会少！要是放眼全国去看的话，过个年，得花少钱啊！

    见陈观不说话，王萌以为是他听了那两个人的对话后，不愿意再去看领导们了，就说：“你要是不想上楼了咱就回。不过，咱都来了，不上楼就等于白跑趟了!”

    陈观正处于仕途上的起步阶段，虽然刚才想到了基层和大机关的区别，想到了过个年全国得花费少钱，但绝不会因此就不上楼去看领导，就认为他来看领导有什么不对。此时的陈观，想的是如何建功立业，如何被领导赏识，如何提拔提拔再提拔。

    陈观对王萌笑笑，说了句“哪能呢”，就推开车门下了车。

    陈观先去见孟庆川厅长和王学文副厅长，他知道公安厅责任大，这两个领导是定会在办公室正常上班的。

    孟庆川厅长确实在办公室，只不过办公室不停滴有人进出。

    陈观等了会儿，见有个干部刚出来，就步跨过去，先敲门再喊报告，等屋子里响起孟庆川声“进来”后，陈观推门进去，先问了声“孟厅长好”，就报告说他从北京回来了，马上要回家过年，走之前专门来向孟厅长报告，提前给孟厅长拜个早年。

    说着，陈观拿出了1000元购物卡，放在了孟庆川的桌子上。说是大过年的，不能空手来看领导，但想来想去没啥买，只好去买了点购物券，数额很小，算是恭贺新年的点心意。

    孟庆川的眉头下就皱了起来，眼睛也恶狠狠地看向了陈观，似乎要看透陈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样。

    陈观被孟庆川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拿起桌上的购物券，满面羞惭，转身就走。

    孟庆川喝道：“回来！”

    陈观只好讪讪地转回身，走到了孟庆川的办公桌前定。

    孟庆川的眼睛又盯着陈观看了会儿，这才说到：“年轻人不要随波逐流，好的坏的都学，那会让你看不清qián jìn 方向的！”

    陈观被训得愣愣的，在那里声不吭。

    孟庆川又说到：“你是个好苗子，不要学有些人，不安心工作，专门请客送礼跑guān xì ，那会害了你的！得记住，工作能力、工作成绩是第位的，有了能力和成绩才有安身立命的资本。没有能力，干不出成绩，就算是拔到重要岗位上，也胜任不了工作，将来早晚出事儿，会摔得很惨的！”

    陈观给孟庆川敬了个礼，诚恳地说到：“谢谢孟厅长教诲！”

    孟庆川这才问了办签证的情况，交待陈观回家好好过个年，注意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要到美国执行任务的事情。无论是谁问起来，都要说还在省里集训。

    交待完，孟庆川说了提前给陈观全家拜年的话，就挥手让陈观走了。

    1000元购物券没送出去，还挨了孟厅长顿jiāo xùn ，陈观这是出师不利啊！

    幸亏陈观脸皮厚，不但不觉得丢人，相反，觉得孟庆川厅长是爱护他，给他上了堂生动的阶级斗争教育课，效果比送1000元购物券还好呢！

    见王学文、盛华倒是很顺利，购物券送了出去，陈观还让盛华想法给他调辆警用面包车，拉行李儿回明水。盛华满口答应，说是随叫随到。

    罗立老爷子早已离休，陈观的集训jié shù 了，教官组也就解散了，罗立此时在家呢！

    罗立老爷子住在公安局家属院，陈观想着这是去人家家里，不能光拿购物券，得少买点水果之类的礼物，就在公安厅附近的家商店买了几样水果、牛奶掂上，去了家属院。

    没想到到家属院，罗立老爷子正好在院子里散步，熟悉陈观的车，直接就走了过来，眼就看见了坐在车里的陈观和王萌，双老眼狐疑隔着车窗就狐疑地在陈观、王萌的脸上打转转。

    王萌羞得啊，心怦怦直跳，脸红得就象秋天的苹果样。

    陈观硬着头皮开门下车，张嘴就说“罗厅长，我想来给你拜个早年，又不知道你的住处，让王教官帮我带路来的。”

    人家罗立什么都没问呢，陈观就忙着解释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王萌只好红着脸下车，只问了声“罗厅长好”，就再也没话了，在那里扭扭捏捏，两眼只顾盯着看自己的脚尖儿了。

    罗立老爷子年龄大，人老成精，王萌的biǎo xiàn 落在他眼里，那都全成了青年男女初恋时被人撞见的情景了。

    罗立gāo xìng得眉毛眼睛都是笑的，招呼两个人去家里坐。

    陈观从后备箱里取出给罗立买的礼品掂上，王萌跟在身后，起去了罗立家。

    到罗立家，刚刚坐下，罗立就催着老伴儿快点上饭，非让陈观和王萌两个在家里吃饭。

    陈观不可能在罗立家吃饭，原因很简单，他们来的突然，又赶到了吃饭的时候，饭菜都已做好，锅里没下他们的米！

    陈观就说不吃饭，来看看罗厅长，他就要走了。能认识罗厅长、聆听罗厅长教诲，很幸运。谢谢罗厅长！

    罗立离休了，无官身轻，说话也随便：“陈观，你确实幸运，不过幸运的不是认识我，而是认识了中原武警最美丽最有才学的教官王萌。好，很好！什么时候办喜事儿？别忘了叫我喝喜酒！”

    王萌的脸红了，瞄了眼陈观，就赶紧辩白说：“罗厅长，你别瞎说，不是那样的！陈观有对象，我也比他大，人家怎么能看上我？”

    王萌zhè gè 时候想起来陈观有对象、她比陈观大的事儿了。

    罗立嘿嘿直笑。

    陈观生怕呆的时间长了，罗老头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赶紧掏出1000元购物卡递给罗立。

    罗立的脸下就沉了下来，冷冷地说：“买的东西留下，这东西你拿走。老子打小鬼子、国民党、美国鬼子那会儿，没想到搞这些鬼名堂！”

    这老头，人家好心好意来看他，点情面都不给！

    陈观解释说这是他自己的点心意，是用自己的钱买的购物券，与公家无关。只是想着过年了，让罗厅长办点年货而已。

    罗立不听陈观的解释，黑着脸说：“谁的钱买的也不行！这事儿要是搁在老人家活着，那是要开批判会、判刑的！陈观，我可告诉你，别学那些歪门邪道，要走正路，别糟蹋了自己！你年轻，不懂事儿，我今儿告诉你，个人只要不贪污受贿，不乱搞男女guān xì ，就算是把你抓起来、关起来都不怕，总有平反昭雪那天！文化革命那么老干部关牛棚，最后不都平反了么？象现在的些干部，两眼只盯着钱，什么党纪国法全不顾，美其名曰带头致富，早晚是要倒霉地！到算账的时候，怎么判他们都行，永远都不可能平反！因为他们贪污受贿了，罪证确凿！”

    罗立说的声色俱厉的，就象吵架样。

    陈观被训得灰头土脸的，扭头就走。

    罗立给陈观上课正在兴头上呢，哪能让他这样走掉？

    罗立把拉住了陈观，吼道：“不准走，我还没说完呢！”

    陈观只能留下听罗立jiāo xùn 了。

    罗立的老伴儿不愿意了，走过来说罗立：“你个老头子，老了老了，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了，老bǎi xìng 都知道伸手不打上门客呢，你倒好，人家两个年轻人好心好意来看你，给你拜年，你劈头盖脸jiù shì 顿骂。你耍什么威风？有本事你去对着省委书记、省长、公安部长吼去，冲两个年轻人吼什么？我看你jiù shì 个老糊涂蛋！”

    老伴儿这夹枪带棒地骂，罗立马上转向了她：“你知道什么？陈观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天分最高的年轻人，我这是给他上课呢！换做别人，求我老头子我都懒得说！”

    罗立老伴儿就说：“那也得注意说话方式，也得kǎo lǜ 人家年轻人能接受了不能！”

    这说，罗立的情绪缓和了，不再象个斗鸡儿样了，拉着陈观、王萌坐下，给陈观让了根烟，自己也点了根，抽了两口，这才低声说到：“我不该冲你发火。你好心好意来看我，我冲你发火，显得我老头不懂人情。不过，陈观，我是肚子火憋得没处儿发泄啊！”

    陈观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

    罗立眼翻：“你知道个屁！看看现在都成什么了？党政机关在经商办企业，政法机关在经商办企业，部队在经商办企业，连我们的安全保卫部门、情报部门都在经商办企业！照这样下去，非吃大亏不可！美国人花两个臭钱儿，就能策反王萌的情报局长！这么可怕！说不定哪天美国佬、日本鬼子再打上门来，我们还得搞大撤退、大突围，和当年小鬼子侵略中国时候没有两样！”

    罗立说的情报局长被美国情报机构策反的事儿，确有其事，陈观也听说过。

    罗立是离休的高级干部，又是战火中滚爬出来的，kǎo lǜ 问题和别人不样。别人都在想着得招商引资发展经济，少年赶上美国，罗立想的却是美国人、日本人会不会再次打上门来的问题。这老头，和别人不样啊！

    陈观现在只是个基层干部，不kǎo lǜ 这些全局性、战略性的问题，他想的是如何jìn kuài 完成任务好huí qù 当他的乡镇党委书记、顺路怎么用好自己的资金、赚钱、发大财。罗立说的这番话，对他来说，可不光是发牢骚，那是有振聋发聩作用的。

    当然，陈观本身就知道全民经商的下海潮不可能持久，国家肯定会制止的。回头，国家的经济政策会逐步走上正轨的。这事儿，他刚到桐花镇上班时，看到矿山乱象，就想到了。

    罗立的话还没有说完：“人的本质都是贪婪的，得七想八，欲望是无止境的。象现在这样，过个年，基层单位开着车往上级机关送礼，开始是送土特产，送着送着土特产就不行了，拿不出手了。到时候，就该直接送钱了。上级机关有权利的部长、厅长、司长、处长们，收着收着就会嫌土特产土气，嫌逢年过节收这点小钱儿没意思。到时候，就会索贿，大规模索贿。发展到后来，很可能是提拔干部得送钱，搞个基建得送钱，批个项目得送钱，盖个公章得送钱，就没有不送钱的！弄到后来不可收拾了，老bǎi xìng 怨声载道了，中央必然会下手整治，不整治就得亡党亡国。到时候不知道有少干部得人头落地，少干部得带着贪污犯的帽子去蹲班房！”

    陈观再也不敢想着罗立老爷子是发牢骚了，听得如雷贯耳！

    这些话，从来没有人给陈观说过，他也没往这方面想过，让罗老爷子这说，陈观还真的是受教了！

    罗立啰嗦yī zhèn 儿，发泄完了，情绪也好了，这才对陈观说到：“小陈，给你说这么，是想让你知道，得透过表面看本质，得明白当官做人的道理。任何时候都不能贪占！不要看着别人拿着钱找领导，结果还真提拔了，就照着学，那是要倒霉地！你得算清笔账，那jiù shì 有的人坐火箭样往上爬，最后可能头栽进了监狱；有的人呢，不跑不送，可能提拔的慢，甚至直不提拔，但最后能领着老婆孩子过平安日子。你想想，走那条路合算？你这么年轻，身本事，得走正路，好好干。可别让我老头子失望！”

    陈观赶紧说请罗厅长放心，绝对不辜负领导们的期望，踏踏实实工作，本本分分做人，当个为老bǎi xìng 谋福利的好干部！

    罗立总算是jié shù 了对陈观的jiāo xùn ，起身送客了。

    从罗立家出来后，坐到车上，王萌对陈观说：“罗老爷子老了老了，脾气还这么暴，吓得我都不敢说话。你摸摸，我现在心还在怦怦直跳呢！”

    王萌这是无意识中说的话，意思是为了表明她刚才有紧张，并不是挑逗陈观，真的让陈观去摸自己的心跳到底快不快。

    陈观现在没有心情和王萌打情骂俏，踩油门，车就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