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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皇后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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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皇后 作者:肉书屋

    管不着了。”

    明瑶一向明亮的眼中此刻闪过一丝闪避,将妹妹举高到自己的面前,遮住了若水的探试,语气不稳道:“娘,你在说些什么啊。”

    若水微一蹙眉,将兕子从明瑶的手中接过,正色问道:“你和冲儿,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明瑶嘴角仿佛刻意弯起一丝妩媚的笑容来,拉着若水的手臂道:“娘,你想得太多了呀,冲哥哥怎么会对我不好,那舅舅还不第一个不饶他?”

    若水轻轻地摸着女儿的发鬓,似乎无意道:“怎么还叫舅舅?不是早该改口了?”

    “啊。”明瑶一时语塞,继而有些勉强地解释道,“对着娘说话,当然要叫舅舅嘛,不然娘又怎么分得清我说的是哪个爹。”

    若水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刚要继续发问,却被从外而至的一声问话给打断了:“我怎么不知道瑶儿什么时候有了几个爹爹了?”李世民带着爽朗的笑声从外边走了进来。

    明瑶顿觉心里一阵轻松,对着父亲俏声道:“爹,我们说的是舅舅呢。”

    李世民穿着一身的骑装,英气逼人,隔着案几,在妻女的对面坐下,笑言道:“我们和你舅舅这是亲上加亲,弄得我总是以为瑶儿不过是去亲戚家做客的呢。”

    明瑶连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要堵住父亲的嘴:“爹,末子呢?不是你带出去的吗?”

    李世民将凉茶一口喝完,露出一脸的无奈道:“那小子,带着他骑马的时候,开心得不肯下来,等到玩得累了,竟在马上就那么睡着了,刚刚我已经让淡云带着他先洗澡去了,一身的汗。”

    “这天还不是很暖,可不要着凉了。”若水有些担忧地说。

    明瑶在一旁接口道:“娘,淡云姑姑做事,又不是爹爹,没什么好担心的呀。”

    李世民一愣,呵呵地笑出声来:“瑶儿的嘴还是一样的厉害啊,不知道冲儿怎么管得住你?”

    若水留心看着女儿的反应,果然,只要一提及长孙冲或是夫婿家的字眼,明瑶的反应便会异常的古怪。

    “不要说我了啊,爹。”明瑶恬然一笑,“你不觉得娘这段日子以来越发年轻了吗?你同娘站在一块儿,都不会有错辈的感觉吗?”

    话音刚落,只见李世民的脸色便是一黯,看得明瑶心下一惊。

    若水笑着圆场道:“真是不孝女,娘明明就是病得清瘦了下来,还嘲笑娘。”

    明瑶愕然道:“不是已经过了半年了吗?娘的病还没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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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好景(2)

    还没等若水回答,李世民已经抢说道:“好了,瑶儿,你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如今毕竟还是嫁了人,不管你舅舅怎么宠着你,也该回去了。”

    明瑶狐疑地起身,直到看见娘亲给了自己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才说了离别的话。

    “怎么了,二哥?”女儿走后,若水奇怪地看见李世民朝自己盯了许久。

    李世民稍稍回了神,被明瑶方才那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自从去年的大病后,若水整个人确实也变了不少,最初也许只是神韵,那举手抬足间常带的一丝冷清慢慢地带上了恬淡与安宁,隐藏在眼眸深处的那份深邃渐渐地化作天地之间的开阔。而如今,她的面容更是宛若停留在了一个过去的年岁中,静静地看着自己一天天地远去。他听见了妻子的问话,可却只是默然地将骇意埋在心底。

    沉寂了片刻,李世民仿佛没有意识到方才的沉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道:“今天还没亲过兕子呢,若不是我身上也染了一层的灰……”

    若水作势要将女儿抱离开来,嗔怪道:“二哥,你可别想弄脏兕子新换上的衣服啊。”

    李世民故意做出失望的神色来,随即在妻子不甚防备的时候,绕过案几,将她搂在怀中,轻笑道:“不让我抱女儿,那就抱女儿的娘亲吧。”

    兕子坐在一边看着贴在一起的父母,露出几颗门牙道:“爹爹欺负娘。”

    李世民一听,眼中显出浓浓的笑意,低头便吻上若水的唇间,良久之后,才抬起头对着一脸懵懂的女儿道:“看见没有,兕子,这才叫欺负。”

    若水嗔怒地要推开丈夫沉重的身子:“二哥说什么呢!”

    李世民看着若水生动的表情,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刚刚收到军中的回报,离承乾回来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真的?!”若水顿时喜不自禁道,“大军可是得胜而归?承乾一切都还好吧?”

    李世民的神色完全是身为人父的自豪:“待承乾回来,差不多也该是他大婚的日子了。”

    若水宽下心来,终于,又一桩心事可以放下了。

    贞观九年,五月,李靖追吐谷浑主伏允于乌海,且未,破其大军,伏允后被其左右所杀,其子慕容顺被立为可汗,降归于唐。

    又是一场大胜,自从贞观元年以来,大唐的子民们总是带着无比崇敬与骄傲的心情看着他们的君王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广阔的疆土,可有一些人的心情却更复杂些,因为他们的儿子正冲杀在沙场之上,生死由命。若水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心情,尽管她清楚承乾或许是这次西征大军中最安全的一个,可毕竟刀枪无眼,而凭他的骄傲又怎能容忍自己畏缩在他人之后,必定会想要身先士卒。如若他的身份被吐谷浑的探子知晓了,如此漫漫的征途,即使是李靖也未必能保全他的安危。

    当从沙场归来的长子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若水几乎是喜极而泣,高挺的个子,五官越发洗练的面容,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逼人的光芒。

    承乾跪在若水的膝前,沉声道:“儿子不孝,未能在娘亲病时服侍左右,请娘亲责骂。”

    若水将承乾拉起坐在自己的身边:“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么多规矩?和娘说说,身上没伤吧?”

    承乾沉稳地一笑,隐隐带着几分李世民的神态:“不用担心,我没伤到哪里,倒是娘,您的气疾还有犯过吗?”

    若水语带宽慰道:“已经快半年了,你爹连立政殿的大门都不怎么让我出,哪里还会有事?”

    承乾眼中也掠过笑意:“这次回来,爹许了我两个月的假,儿子趁此机会也能好好陪着娘。”

    “才看你似乎大了不少,怎么这会儿又说傻话了。”若水的嘴角扬起温和的笑容,“以你爹的性子,又怎么会平白放你两个月的假,自然是给你大婚用的。经此一役,我们也总算可以放心你担起国事家室的责任来。”

    承乾内敛地笑了笑,全然不见出征前的那份执拗的迫切:“娘,儿子大婚的事情就交给礼部和内务省的人去打理吧,您切勿太过操劳了。”

    第二十二章好景(3)

    若水暖暖地笑道:“你就安心做你的新郎吧,未晞这段日子也着实为你担够了心,快去见见她吧。”

    承乾依言退出了母亲的内室,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去了,只剩下平静与坚忍,与他的父亲不同,战场留给承乾的并非豪气万丈的英雄气概,而是傲气之外的深沉之色。世人只知此行西征只是唐军不败神话的继续,却并不深晓个中不可为人所道的艰险。

    四月,当敌军败退之迹,是否应该立刻乘胜追击,几乎引起了诸多将领的分裂,而一路上跟随北军的他理所应当地继续跟随李靖深入群山之间。赤水源之战,自己所在的一队人马被吐谷浑大军围困,漫天遍野的血色断肢,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而残酷地看见什么是惨绝人寰,杀或者被杀,那个世界是如此的简单。

    尽管被薛家兄弟尽量地保护在身后,可是当胯下的战马悲鸣着倒下,手臂、肩膀被深深地划开之时,痛也已变得麻木,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将无法再活着回来,视线迷茫的眼中甚至出现了母亲那清润含笑的目光,死也许就在不远之处等着他。

    然而,援军在最后一刻还是出现了,当承乾再醒来的时候,大帐之中,李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浮现出了无比的欣慰:“太子殿下您再不醒来,老臣几乎要向陛下自刎谢罪了啊。”

    承乾艰难地扯动着嘴角:“李将军,父皇早已说过,即使有什么万一,也是我自己的责任。”不是儿戏,也不是累赘,承乾用平静的语气、夜一般的眼眸,宣告这便是大唐的储君应有的尊严与担当。

    身上的伤其实还根本未好,方才在母亲那便强忍着,不能露出一丝的痛楚来,承乾微微苦笑,走进偏殿,只见未晞已经神色激动地跑了过来。

    这就是自己即将迎娶的妻子,承乾心中升起暖意,伸手拥住她,相携而坐,心中隐隐带着一份内疚,看着未晞盈盈浅笑的慧眸,爱上自己,不知是她的劫还是幸,但无论怎样,再过月余,她就将是自己敬重的妻,尊贵的太子妃,是自己决意执手终生的女子。

    第二十三章流年(1)

    流年似水,这话一点也不错。大喜之后便是大丧,月中的时候才在长子的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李世民数天之后却得知,在太安宫里独自颐养天年的太上皇将要走到他生命的尽头。

    对于父亲,李世民的感情向来是复杂的,年幼时的景仰,少年时的钦佩,直到一统天下之后,父子之间的分歧、怀疑、失信,慢慢将亲情变得淡薄而无谓。可即使如今自己已是天下至尊,心中却依然有一块希冀的角落,希望得到父亲的承认,希望父亲再用一次自豪的眼神看着自己,如同晋阳起兵之后的那段时日。

    病榻之前,李世民重重地跪下,看着日渐消瘦和老态的父亲,心里一阵酸涩:“父皇,儿子来得迟了。”

    李渊睁开一双无神的眼睛,将头微微侧转,口中唤道:“是二郎来了。”

    李世民一听,几乎怅然泪下,多少年了,父子没有这般亲密地唤过自己:“是,父皇,二郎来了。”

    也许是儿子在榻前的缘故,李渊的精神像是一下子好了不少,伸出干瘦的手覆在李世民的手背上:“二郎,你还记得吗?大业二年的时候,你目有重疾,久医不治,为父去大海寺为你祈福,还造了石佛一尊送入寺中供养,后来你便真的好了。”

    “是,儿子记得。”

    “那时,你娘便说,二郎这个孩子只怕不好养。”李渊絮絮道,“现在看来,比起大郎、四郎,你是不好养,但也着实更有出息。”

    李世民不由得哽咽道:“我知道父皇对玄武门一事伤心至今,当日……”

    李渊阻住了李世民的话,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想来,你也没做错什么,那日,若不是你先下手,日后,大郎他们也一样会朝你下手。至少,这大唐江山交到你的手上,我李渊总不负我们李家的列祖列宗就是了。”

    李世民悲喜交集地看着老迈的李渊,这是第一次从父亲的嘴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不是我总是犹豫不定,如果我们的家业不是这偌大的天下,说不定,你们也不会闹出这兄弟相残的祸事来。”李渊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李世民只默默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如今,我就快要去见你们娘亲了,这么多年,我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她了。”李渊的双眼定在一处,口里低声道,“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全心全意地待她,等到她死了,我也没管住你们三个,而秀宁更是早就不在了。”

    “娘亲为人宽厚大度,必定不会埋怨爹爹的。”李世民劝说道。

    李渊惨淡地一笑:“你母亲门庭显赫,自幼聪慧异常,世事洞明,我远不及她,你们五个兄妹,除了早夭的玄霸,只有你和秀宁与你娘最为肖似。直至今日,国家大事,你比我更要清楚,我也不必多提,只是储君之事,你可不能同我一样优柔寡断,终究铸下大错啊。”

    李世民眼圈通红,口中频频称是。

    李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眼中的一点光彩在慢慢地散去,弥留之际,口中喃喃道:“二郎,人,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李世民看着合上双眼的李渊,泣声不止,在榻前深深地叩拜了三下。最终,父亲还是没有完全地原谅自己,最终,他还是含郁而终的。

    深夜,立政殿中,若水对着李世民温声劝道:“二哥,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父皇享年七十有余,实乃寿终正寝,你不要太过悲戚了。”

    李世民依旧郁郁寡欢地坐在软榻上:“若水,不知为何,自从父皇走后,我脑子里便不停地出现在年幼之时,他对我的教导,还有我们兄弟几人闹作一团的场面,这一切,难道都是被我毁去的吗?”

    若水微微一叹,谁说天子必无私情,只要是人,又如何能没有喜怒哀乐?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无心无情?自己也只消问一声:“二哥心中可有后悔?”

    李世民的眉头一拧,思绪了良久,终于放开,目光坚定道:“不错,即使让我回到过去,我还是会作出那样的选择。更何况是已经发生的事,我会悲恸,会心伤,但绝不后悔。”

    第二十三章流年(2)

    “二哥,其实你心中早有答案,不是吗?”

    李世民突然抬头凝视着妻子:“若水,那你可否有过后悔?”

    “我?”若水下意识地反问,“我能后悔什么?”

    “父皇曾经告诉我,最初,长孙夫人是想把你许配给元吉的。”李世民紧紧地盯着若水的神色,“如果当初给你选择的权利,你还会嫁给我吗?”

    若水淡淡地一笑:“二哥,那时的我眼中,你和元吉并无什么不同,都是陌生人罢了,嫁给谁,还不都是一样的?”

    李世民的面上不见喜怒,缓缓地出声道:“如今,也只有你会这样对我说话了。”

    若水心里一紧,这几个月来,元吉这个应当百般避讳的名字实在出现得太过频繁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每次看见李世民用这看似平静的语气和眼神问着让自己不安的话,她的心底便会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是因为不信任还是因为不被信任?

    “不过你还是嫁给了我。”李世民似乎自语道,“所以,那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若水于是不再理会丈夫奇怪的言行,径自吹灭了烛火,躺在榻上睡下,最近的身子似乎渐有好转,她可不想因为心思过重而勾起了长孙的旧疾。

    十月,李世民率百官将父亲送进了献陵与母亲合葬,李渊崩后,谥号太武皇帝,庙号高祖,是为大唐的第一个皇帝。

    宫里的每一日开始都是相似的,自太上皇驾崩后,皇帝的心情便显得有些喜怒无常,宫人们做事都越发地小心翼翼起来,唯恐惹到了盛怒中的皇帝,若此刻还没有皇后在场,那犯错之人必定会被杖刑处置。

    后宫中已经是如履薄冰,可偏偏一向君臣和谐的前朝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这起因便在房玄龄执意要向李世民请辞仆射一职的事情上。

    房玄龄侍君多年,为人谨小慎微,深得李世民的信任。然而,自从他奉命调查高甑生告李靖谋反一事后,心中便存了疑虑。虽说当今天子为圣贤之君,绝不会轻信小人谗言,可毕竟满盈易招损,自己身居高位多年,万一有人忌恨,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实在应该明哲保身才对。

    李世民又如何会同意房玄龄的请辞,两人一个下诏,一个上表,一来一去便把李世民给惹恼了,干脆把房玄龄圈禁在府里,让他好好思过。前朝的不快蔓延到了后宫便成了怒火。若水心知此刻的李世民硬劝不得,便只拿些儿女的趣事慢慢平复天子的烦躁之心。

    岁末时分,安静不见波澜的后宫嫔妃们渐渐有了些期盼,觐见皇后还是次要的,新年里的元旦家宴才是她们见到陛下的难得机会。况且对于生养了儿女且地位不低的妃子而言,正月里头,天子兴许会来到她们的殿所看看年幼的皇子公主。

    “陛下在别处用膳,小姐真的全然不在意吗?”明霞问着正入神地看着《世说新语》的若水。

    若水从书中微微抬了抬眼,唤的却不是明霞:“广月,再给我泡壶茶来。”

    淡云在一边见状,便要把明霞拉走:“你也真是,说话不用脑子。”

    明霞委屈道:“当初小姐又不在意陛下,当然无所谓。可是如今,小姐的心思连我们都能看明白,陛下要是委屈了小姐,那该怎么办?”

    若水自然听得真切,干脆放下书,对着室内的三人说道:“要是真的如同明霞所说的那样,莫非我还要陛下把后宫都撤空才能放心?”

    明霞哑然失语,只听若水继续说道:“不要说只是用膳,即使陛下召了谁侍寝,难道我就要将那人凌迟了不成?若是连那份容人的气量也没有,我又如何来做这大唐的皇后,又如何来母仪天下?”

    “可是,小姐……”明霞刚想说话,只见若水轻轻地摆了摆手。

    “你们担心什么,我都明白。但陛下不是一个主动争取便能得来的男人,所以,不必担心。”若水淡然道。这么几年下来,如果这点信任也没有,他们之间也就不必再像如今这般走下去了。信任,有时真的是比爱更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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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流年(3)

    此时的安乐宫,膳后,李世民坐着与韦珪闲聊。自从若水病后,李世民也已经有良久不涉足后宫的其他嫔妃处,偶尔想来,对韦珪倒是颇有几分内疚,这个贤淑貌美的女子一向深得若水的信任,又不似其他的嫔妃那样善妒生事,嫁给自己后惹来的不少风言风语她也默默承受着,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珪儿。”李世民的声音微变,“现在,你可还会想起你的亡夫来?”

    韦珪大惊失色,急忙回道:“陛下今日何出此言?令臣妾甚是惶恐。”

    李世民皱了皱眉:“你不必那么担心,朕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韦珪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臣妾和亡夫李珉只是因父母之命才结为夫妻,之后臣妾又替他纳了几房妾室,感情不算深厚,因此大概只有看见女儿的时候才会想起她的父亲。”

    “父母之命……”李世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茶盏,随后便面色如常道,“好了,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朕先走了。”

    韦珪微笑道:“是,臣妾恭送陛下。”

    李世民点了点头,移步向外走去。“回立政殿。”他上了步辇朝郑吉吩咐道。

    谁都没有注意到,韦珪看着帝王渐渐地远去,几乎面无表情,有些东西,也许在她以为得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小姐,有桩事情,我倒是打听到了一些。”淡云端着一盆瓜果上来,“前不久,您让我查查去年陛下病重的时候,淑妃和贤妃的异状。听贤妃身边一个叫茹儿的宫女说,在贞观七年年末的时候,贤妃在武德殿旁边从高阳公主的手里拿到过一张画,后来她便是拿着那幅画去找的淑妃,两人密谈了许久,出来的时候,淑妃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很是古怪。”

    画?武德殿?生死攸关之事?若水低眉敛目,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了,那天,李世民对自己想来是说了谎,她心里忽然一冷,那最近几次他似有似无的怀疑和猜测,必定为的也是同一桩事——

    ……齐王……李元吉……

    第二十四章离恨(1)

    春寒料峭,若水的咳症又有些犯了,吃着御医开的汤药,一阵苦过一阵。无言地任淡云替自己披上厚实的外袍,走出寝间,觉得空气似乎通畅了些,才出声问道:“查清楚了吗?究竟是什么?”

    淡云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是,小姐,据高阳公主说,拾到的是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女子,似乎还写了一些字。”

    “你觉得那会是什么?”若水似乎毫不在意地问道。

    淡云踌躇了半晌:“小姐,你……是不是见过?”

    若水转头看向窗外:“其实,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吧?”

    “小姐!”淡云急忙跪下,“小姐,你也说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又何必介怀?”

    若水淡淡一笑:“介怀?不,如今我正等着真正介怀之人把话说出来呢。”

    “小姐是指陛下?”淡云担忧道。

    “知道了那么久,却总是出言试探。”若水顿了顿,“他想要说服的是自己,还是我呢?”

    淡云犹豫道:“可若是陛下真的将话说开,一旦……”

    若水眼波淡定:“那样捂着,早晚会出事,不如还是趁早决断吧。”

    “可是小姐,”淡云压低了声音,“您说陛下是否连褚大人的事也知道呢?”

    若水轻轻摇了摇头:“那绝无可能,哥哥又怎会是自掘坟墓的那种人呢?”

    淡云垂下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无奈,看着小姐一路走来,这其中的沉痛和艰辛又怎能用言语来形容,只希望这一次,陛下可以和小姐真正地一同走下去。

    几个月后,极平常的一天,日暮时分。

    李世民踏进立政殿的内室,似乎有些不悦,问了问若水的病后,便从郑吉那儿取了折子径自翻看着。

    足足有半个时辰,若水发觉李世民的身形动也没动,便下了榻间,走到他的身边,轻声唤道:“二哥,要用膳吗?”

    李世民显然一惊:“啊,已经这么晚了,让他们传膳吧。”

    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只偶然听见筷子交错的声音,若水心下知道也许有事就要发生了。

    果然,夜深的时候,李世民挥退了所有的宫人,从榻间微微坐起身子,问道:“你之前可让淡云找过高阳问了一些话?”

    若水平和沉静地回道:“是,是我让淡云去问的话。”

    李世民话意一顿,似乎无意道:“是贵妃和我说,莲儿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哭着告诉她,说皇后身边的女官来找自己。”

    “二哥究竟想问什么呢?”若水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世民的眼神一避:“呵,不过就是这桩事罢了。”

    若水的目光落在李世民的身上:“二哥怎么不问,我找高阳为的是什么?”

    李世民勉强地一笑:“这等小事,朕也就不问了,这些日子你的身子也不好,还是早点睡吧。”

    “我瞒着二哥什么,二哥又瞒着我什么,其实,应该是殊途同归的一桩事吧。”若水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如今已是六月初了,或许再不说,就没有下一次了。

    “若水!”李世民重重地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许你再说下去了。”

    若水苍白的面容上,神情逼人:“到了今天,你还不相信我吗?”

    李世民紧紧地闭了闭眼,这不是相信或是不相信的问题,而是过去和现在的问题。“若水。”他语中竟带了一丝哀求,“不要再说下去了。”今天,就让自己懦弱一次吧。

    若水正欲说话,却突然一阵咳嗽,似乎连肺部都在隐隐作痛,李世民看着妻子蹙眉不适的模样,急忙将水递到她的嘴边,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

    “二哥。”勉强压下了嗓间的咳意,若水拉着李世民的手道,“我知道二哥瞒了我什么,所以,一直等着二哥来问我,可是……”

    话音未完,李世民仿佛被踩到了痛处,低沉的声音中夹带着不可错辨的雷霆之怒:“你让我问你什么?是问元吉为何会把你的小像当做至宝,还是问武德四年的时候,你为何与元吉紧紧相拥在一起?或使我真正想问的是,我的妻子是否真的爱过我的弟弟?”沉默了一会儿后,“若水,你让我怎么问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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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离恨(2)

    若水的目光穿过了李世民,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语:“过去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相处,说不上亲密,但却彼此相知,就像几乎每一对世族之间的夫妻一样,我们清楚家族的荣耀、天下的皇权才是最重要的。每一次都是你欣然去开拓,无论是江山还是女人,而我则负责秩序的维持,先是王府的姬妾,再是大唐的后宫。其实这样过完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呢?可我终究还是被你所动,不因为你是我的夫君,也不因为我们曾经历的一切,只是因为你以己心换我心罢了。二哥,对元吉,我不会说什么也没有过,亲情,或许加上了一些内疚和喜欢,但我的身份和责任却注定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更多的什么了,对不起他的人是我,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心中不是不知,过去的若水对自己并无情爱,若有爱,就会痛,就会妒,就不会那样大度地接纳一个又一个女子,就不会永远那样冷静地看着自己。而如今,即使有情,也被这重重的帝后之责、皇族之律束缚着,也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看见若水抛去理智后那纯粹的爱恋,正如,今生今世,他们都必须端坐在这江山之巅,直到被送入皇陵。

    “若水。”李世民用挣扎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皇后,“如果,我能更早一些明白……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有过去的那些伤痛,我们就能像现在这样,对不对?”

    若水的眼中忽然带着一丝慈悲的明悟,即使贵如天子也无法将时间倒流,只能在现在悼念过去,在未来悼念现在。“没有用的,二哥,过去的你绝不会为了我停下脚步,那时的你是英雄,英雄可以不拘于世间的规则,征服的欲望如影随形。直到现在,你要做明君,明君却再也不能任意地放纵,所以,你开始寻找疲惫过后的宁静,所以你才看到了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李世民喃喃地反驳。

    若水淡笑而默然,于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又怎么会是长孙倾心以对的人呢,在错的时间,即使遇见对的人,终究还是一场悲剧。

    李世民不安地看着若水的笑容,三分怜,五分爱,还有两分却是淡然。他想看见的不是这样的她,哭,笑,惊,怒,他只想见到一个在自己面前纯粹澈然的女子。她被元吉抱在怀中是那哭泣的笑容,她从武德殿回来后那夜神色迷离的热情,记忆所及,她所有曾经有过的情感的肆意都是因为元吉,而不是他。

    “若水,你……”李世民突然止住了声音,轻轻地将手从若水的身上收回,声音沙哑道,“若水,给我时间,让我可以真正忘了那段过去……”说完,几乎是逃脱似的转身离去。

    时间?呵呵,若水的嘴角扬起一丝酸楚的笑容来,谁又来给我时间呢?他犹疑的眼神,闪避的话语,这所有的一切,原来还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一个身为男人的皇帝又如何能轻易地容忍皇后或有或无的过去呢?自己是输给了什么呢?老天?过去?还是爱情?

    躺在榻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接踵而至,勉强地撑起身子,伸出手取来茶水,只听见一声脆响,杯子从她的手中滑下。

    “小姐,怎么了?”广月和淡云几乎从门外跑了进来,顿时被若水虚弱的样子给惊骇到了,陛下离去时,她们以为小姐需要安静,便不敢贸然出声,可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淡云见状,转身便要去宣御医,却听见若水断断续续却坚定的声音:“站住,谁也不准出去,扶我躺着,再倒一杯热茶来。”

    “小姐,你这个样子,如何能不叫御医?”淡云焦急地说道。

    若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耳边淡云她们的说话声也渐渐地模糊了起来,最后的一丝意识便停留在门外似乎又冲进来一个人影,会是谁呢这个时候?

    似乎在黑暗中沉睡了许久,慢慢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承乾焦急的脸庞。

    “娘,你整整昏睡了三日了。”承乾绝望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希冀的光彩,从边上端起一碗汤药,“来,娘,先把药喝下去。”

    第二十四章离恨(3)

    若水摇了摇头,缓缓地想要坐起,承乾见了,立刻将母亲扶起:“娘,你觉得怎么样?”

    “给我杯水。”若水觉得嗓子如同火烧过一样,又干又痛,“承乾,你怎么在这儿?”

    承乾心有余悸道:“那日,我恰好来您这儿,却撞见您昏过去的样子,娘,我去把爹叫来吧,他在这儿足足守了两日多,方才才被贵妃娘娘硬劝去休息的。”

    “承乾,去把你舅舅、明瑶,还有青雀唤来。”若水气喘吁吁地说道。

    “娘,您在瞎说什么呢。等到您病好了,再见他们也不迟啊。”

    “去,快去!”若水紧紧抓住承乾的手臂,眼神中的那丝决然让承乾不得不应下声来。

    承乾的脚步有些踉跄地出了内室:“广月姑姑……”他强忍着悲痛把若水的意思带给了她,接着踌躇了一会儿,便转身对立在另一边的淡云轻声道:“淡云姑姑,去告诉父皇母后醒了。”

    若水隐约听见了承乾的声音,欣慰地一笑,其实从年初开始,喘症越来越频繁的发作便让自己明白,也许这个身子也快要走到尽头了。可她却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如今,请一切归于其原本该结束的地方吧,最后,再看一眼心爱的儿女,多年来相依为命的哥哥,还有……

    “若水,你醒过来了!”李世民才回了甘露殿一会儿,可心里却越发的不安,于是又转了回来,却在快到的时候遇见了淡云。

    若水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半晌无语。在一边的承乾跪在榻边,哭道:“爹,医药备尽,尊体不瘳,儿子请奏赦囚徒,并度人入道,冀蒙福助。”

    李世民温柔地握住若水的手:“好,承乾说得对,我这就下诏。”

    若水涩然一笑,原来真的是到了这一天了:“二哥,生死有命,非人力所加,更何况唯信则灵,我素来不信那些,即使做了,又有何用?”

    李世民满腹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却说不出来,如果早知道那天若水病得那么厉害,自己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更如何会离开!

    这时,明瑶他们也一脸悲戚地跑了进来。

    若水缓过一阵气来,目光慢慢地扫过承乾、明瑶、青雀,还有长孙无忌,说道:“广月,去把末子和兕子抱来吧。”

    明瑶闻言,立刻失声痛哭起来,青雀紧紧地握着妹妹的手,强忍着悲伤。

    等到两个还不知事的孩子也被带了过来,若水对这一众人开口说道:“承乾、青雀、明瑶,你们三个年纪相仿,一定要相互扶持,照顾好末子和兕子,明白吗?”

    才说了一句话,若水又粗喘了起来:“哥哥……我把承乾交给你了,替……我在一边看着他,保护他,好吗?”

    长孙无忌看着从小疼爱的妹妹此时仿佛知道大限将至一样,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御医,为什么御医不在?”

    承乾怆然道:“舅舅,娘昏了三日,醒来时,连汤药也不愿再喝了。”

    “哥哥,答应我,一定要保住承乾。”若水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流失。

    长孙无忌此刻并不明白若水话中的深意,潸然泪下道:“观音婢,哥哥答应你。”

    听见了哥哥的回答,若水的身子一松,闭目便想睡去,可末子和兕子让人揪心的哭声却又让她撑起了一些精神,看着一双还年幼的孩子,泪水终于缓缓地流淌了下来,舍不得,这里还有太多的舍不得啊。

    “若水,若水,你和我说说话啊。”李世民几乎情绪失控地抓着妻子瘦弱的双肩。

    若水轻轻地叹息,不怪他,又怎么能怪他呢。原本就应该停留在贞观二年的夫妻情缘被自己的到来拖长了整整八年,多少次的疏离,多少次的相伴,不是不爱,只是累了,这具身体已经累了,而心亦是同样,在这里结束,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说什么呢?若水摇了摇头,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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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离恨(4)

    “要我替你说吗?向李世民说出最后的道别?”

    是长孙,若水微笑着点头,接着,便真正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李世民看着若水又重新睁开眼,可那眼神似乎像是回到了更久远的过去,用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说了最后的三句话:

    ——“玄龄事陛下最久,小心谨慎,奇谋秘计,皆所预闻,竟无一言漏泄,非有大故,愿勿弃之。”

    ——“妾之本宗,幸缘姻戚,既非德举,易履危机,其保全永久,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则为幸矣。”

    ——“妾生既无益于时,今死不可厚费。且葬者,藏也,欲人之不见。自古圣贤,皆崇俭薄,唯无道之世,大起山陵,劳费天下,为有识者笑。但请因山而葬,不须起坟,无用棺椁,所需器服,皆以木瓦,俭薄送终,则是不忘妾也。”

    三句话,句句非关私情,字字可载入史册,流传千古,这是一个皇后在弥留之际对一个皇帝的临终遗言,却不是一个女子对她的爱人的临别之语,这是一个明达世事的女子最后的忠告,却不是李世民想听到的话。最后,他还是失去了人世间最珍贵的她,夫妻二十三年,终究却只能独自黯然泪下,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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