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艳骨 作者:索嘉楠

    兴许是那窗外缪转的东风吹刮的委实凛冽，这人少少的就受了些影响，老爷睡的并不是很稳当。即便室内已经烧了地龙、又熏了火炉香鼎，但随着夜色的加深还是觉的越来越冷。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风势愈大起来，温度点点的降下去。又兴许火炉、香鼎里的火焰被灌室的穿堂风不经意间吹灭，只觉的周围这气候竟日冷的像冰湖般了！

    老爷jiù shì 这么被冻醒的，转目看看安稳睡在边的沈琳，她倒是气息均匀、并无异样。他觉的身上发凉，凝目时个后觉，才知道是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了！难怪他会觉的这样冷呢。

    外厅里当值的丫鬟想也是被冻煞了，此刻已径自去耳房里歇息了，就只剩下了老爷和五太太两个人。老爷忽觉的这屋子有些空旷，觉的此刻就他们两个人跻身此处而言是大的离谱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觉的yī zhèn 又yī zhèn 的心慌。微缓缓神，吁出口气平复了下心绪后，他把身子坐起来，抬手去拽那滑落到小腿骨处的锦被……就在这时目光晃，铮地定住！

    这般的夜半时分、北风呼啸、月夜清寒，老爷甫抬目时，陡见姿态聘婷且不失庄重的女子正坐于塌沿。

    这女子头戴斗笠、面纱影绰，半张脸隐在暗影里、尚有半露出在微微的月光下，双眸子极是幽怨。

    从这半张露出的面孔、窥那影影绰绰的芳姿，万老爷登地就倒吸了口凉气！这是……大太太！

    心念甫至，巨大的惊恐蓦就笼罩了万老爷的心扉，他觉的自己此刻zhè gè 身子并着灵魂都是颤粟不止的……这委实是他记忆里大太太的面貌，是十八年前那般年轻的大太太。即便此时月夜昏惑，但对正室嫡妻那种特有的独无二的感觉他自信不会弄错。

    不过，眼前的大太太似乎全无人气，似乎飘曳恍惚没有形态，比之烟火尘世里跻身过活的世人来说，她了几分鬼气！

    鬼……

    老爷铮颤抖！

    大太太那双眼睛始终幽幽的盯着老爷看，她并没有张牙舞爪露出怎生狰狞的面貌，也没有急不可耐诉怨诉恨抱怨无情。她就那么幽幽静静的坐在那里，这双眸子幽光怅动，定定的瞧着老爷不肯移开：“唉……”唇兮暗动，缓缓声叹息氤氲而起。

    老爷早已被震住了，他吓傻了！此刻面目呆滞、通身只觉愈发僵冷而全不能fǎn yīng ！

    这抹幽魂样的大太太全不顾及老爷此刻的面目、心性，她只自顾自不迭声的诉怨，这声线断续恍惚，俨然幽魂怨灵：“枉我如此爱你信你，青春年华就跟了你……你也曾与我这般月下花前、床第欢愉视作唯，可这当真是情到烂时怎不转薄……却如今，这切都做了场假姻缘！”就此似是牙关瑟瑟颤抖，声息字句愈听愈觉是那牙关的缝隙里挤出来的样了。

    老爷就此静静的听着，他已经不再害怕眼前zhè gè 有如生魂出体的鬼魅了。他只几度的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但她这席话却下下直直触动着他心底深处那不可告人的抱愧、那注定这辈子只能自斟自酌的回忆！

    渐渐的，老爷眉目濡染了层动容。如果不是月夜昏沉，不难瞧出那眼角眉梢蒙了的黯然与凄哀。

    大太太缓缓儿叹，这叹有些近于戏曲里的啭嗓，真个是柔肠百结、兜转绕指：“你这心狠煞了人的郎君呵！把你尊贵的结发妻子独自抛弃在冰冷的暗房，却屡遭寻花访柳夜夜陪伴下贱女人！你叫我真真儿的好恨呐……”长长个尾音迂回兜转，这话渐落定，还不待老爷fǎn yīng ，借抹惨白月华的映耀，登见她原本哀怨颓荒的眸子骤地闪过抹凌厉，抬手对着那熟睡的沈琳便欲掐脖颈而去！

    老爷陡激灵回神，其心顿惊！

    幸在这时大太太的身子像是被什么吸住般，她的手并未能触到沈琳的脖颈，整个人便也打了个激灵的起身，即而步步向后退去。

    她退的很慢很慢，又加之夜雾浓郁、风雾沾襟，因玄青的夜色庇护，并不能看清她着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只觉的这团玄色交叠着素白的影子缓缓而去，竟有如腾云驾雾、整个人似在飘移了！

    点点回神的老爷深恐她会怨愤之下带走沈琳，长臂伸、下子将沈琳圈揽在怀抱里！心中这才觉的实在，那身子又陡地打了个激灵。

    万老爷次第回神，心道怎么可能当真是大太太的生魂呢？这等怪力乱神的东西他素来是不信的……但方才那切切偏又为何如此真实？

    老爷恍惚是在做梦，探身凝目向大太太离开的门边处瞧瞧，并无半个人影。只有道隔绝着外厅的帘幕晃晃曳曳，似是昭示着方才场人鬼殊途的离别，又似乎那不过是被夜风吹的飘忽曳动而已。

    这时沈琳也被惊醒，睡意仍未散去，她强自睁开了眼睛，顿感自己是被老爷圈进了怀抱里。

    这倒有趣的很……沈琳纤心定，敛眸后抬首瞧向老爷，这漆黑的视野里只瞧见老爷眉目肃穆、若有所思。

    后半夜的寒气层层漫溯的紧密，沈琳心中正奇怪着，登又被寒气侵体，这阵仗凛冽的逼人，她下意识又把被子裹了裹，不忘抬手为老爷亦裹紧了被子。

    老爷方回神，瞧见沈琳已经醒了、且正在帮他整弄被子时，那似乎随着大太太并去了的少许魂魄在此刻骤然落回！他顿有如梦初醒、自幻境重又落回现实之感！

    “小琳……”老爷把握住沈琳的手腕，同时颔首深深的凝看着她。

    这mó yàng 把沈琳再次吓到，半夜三的她不知道老爷这是想起了哪遭事情、又在发什么神经，作弄的她的心情也跟着乱，背脊猛地就绷紧、整个人不自觉就瑟瑟发抖！旋即强自镇定着把身子也坐起来，抬手柔柔抚上老爷心口、言语慰藉他：“佑烨，怎么了？”

    “我……”老爷几乎就要张口说出方才的情状了！又甫地担心沈琳害怕，他便又止住。

    这令沈琳愈觉奇怪，眨了眨眼睛头雾水的瞧着他。

    须臾的平复后，老爷侧身抬手、自床头取了自己的腰带放在了身边，再把心情定了定，拥紧了沈琳，适才将方才撞见鬼魅的事情简单告诉了沈琳。

    在这样的夜晚、这样肆虐湍急的狂风之下，委实是不适合说这样的事情的！这席话说完，老爷浑身微颤，沈琳也皮肉下意识绷紧、几疑那不干净的东西此刻还在屋子里流转飘忽没有lí qù 。

    纵然沈琳是读过书受过新兴教育的人，但此情此景她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万老爷，越说着话反倒渐渐镇定下来，他见沈琳下意识个劲儿的只往自己怀里钻，顿觉的她这样怜人的很，心头柔，颔首擦着她的脸颊吻了下、低声喟她：“亲爱的，你且在这儿等我，待我去把那值夜的下人唤醒了，要她找些人进来伺候……毕竟今儿这天气冷寒的很，体虚之下难免就被什么给趁机绊住了！”

    “不要！”沈琳那心又甫地慌，下意识把老爷抱的紧了，将他那身子死死抱着jiù shì 不肯撒手。

    “怎么了？”老爷又拥拥她，皱眉轻问。

    沈琳只是摇头，平复了须臾后才嗫嚅着悄声道：“这周遭这样漆黑，此刻灯烛又已熄灭……你在尚可壮壮火气、提提胆子的。若是你也出去了，独留下我人……反倒是危险的。”旋抬首、扬目凝神，“你却又真的能够放得下心？”

    这话并着小情态全都可爱极了，叫万老爷时似乎忘记了方才的诡异。他hā hā笑，爱怜的抚了抚沈琳的头发：“你还会怕这些？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虽如此说，他还是没有出去，就这么往帘幕处探探身子、扬嗓子高声唤了声，“那当值的女娃娃，此刻在不在耳房里暂歇？”

    这声才落下没久，便见外厅侧耳房处亮起微弱的光影。

    老爷、沈琳这边儿才算是松了口气，知道这值夜的已被唤醒。果然，不时就瞧见那小丫鬟匆茫茫的出来，隔着帘子对里边儿两位主子问了安、告了罪。

    老爷免了她的告罪，又叫她速速出去唤几个下人来外厅里并值夜。

    这小丫鬟虽然不明就里，但也不敢问，忙不迭唱喏后转身出去。

    这便又剩下了老爷和五太太两个人。

    窗外夜风搭搭扑打窗棱的声音，在这肆夜里显得突兀且空旷，萧萧的愈发吓人。

    沈琳已在竭力压制，可还是禁不住浑身颤粟。她不敢想看，把身子蜷曲在老爷的怀抱，额头深埋入他的怀心不语不言。

    老爷边抱紧了沈琳，边不由自主的将那目光四下梭巡。倏然，恍惚见了大太太正隔着窗子往里边儿看着他们……他心震！打了个激灵后待要细细看时，又见窗外根本没有半点儿的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