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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莲记 作者:DNAX

    第五十四回

    次日天亮,秦追去前方镇上雇了马车,另买马匹供柳舍一等人骑乘,好送姚穆风父女回柳家休养。江秦二人与众人依依惜别,上马行路到镇上打尖,忽见墙脚画著面三角小旗,旗上歪歪扭扭写了个虎字。秦追道:“这是北虎镖局的记号,白虎令一出,各地镖局纷纷响应,必定会有消息传来,咱们去找找,兴许能知道张氏兄妹的行踪。”江轻逐点头应允,两人草草吃了饭,便在镇上四处打听,可惜一无所获。直到天黑,二人才找了客栈宿下。

    秦追想到不久之后便要再与杜笑植与赵螓相对,此番会面必要分个你死我活不可,心中有些烦闷。他见江轻逐一路寡言少语,知道他与自己绝不相同,若要报仇便报个十足痛快,即便同归於尽也在所不惜,烦闷之中又多添了几分担忧。

    晚饭过后熄灯睡觉,二人躺在床上,心中各有所想。过了一会儿,江轻逐翻过身来,将手伸进他怀中,秦追只觉微微一凉。那手掌在他x前轻轻抚,片刻后欺上身来,与他偎在一起。秦追抬手捡起他一缕头发绕在指上,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心里不开心麽?”

    江轻逐道:“义父手脚断了,从此不能动武,日后走动只怕都需人搀扶。云妹疯了,她年纪尚小,一生如此未免太可怜。”秦追沈默不语,只是轻轻将他揽住,江轻逐与他上身一靠,二人都觉火烧一般发热。隆冬时节,外间寒冷异常,如此互相取暖,一时均自心旌荡漾。江轻逐向他双眼望去,秦追道:“你见了那二人,是不是甚麽都不顾,就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破?”江轻逐见他双目之中神光若隐若现,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秦追知道他心意已决,难以回转,宁可不说话也不愿回答,心中不安更甚,但觉他双唇温润,柔情似水,实难抗拒,於是闭上双眼宛转应和。

    江轻逐伸手向他身下轻抚,秦追被他挑弄得情动,眼中瞧见他俊美无俦的容貌,眉间蕴著一丝难舍,极尽温柔亲热,教人爱到心坎。秦追虽与他早已尽过床笫之欢,但平日十分克制,如今真相告白大战在即,一时心中却有千般柔情万种缱绻,沈溺其中不可自拔,只盼这一晚越长越好,天若不亮便似能与眼前之人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江轻逐汗水涔涔,落在枕上。他x子刚硬,从不流泪,此刻汗水自眉间滴落,秦追眼前模糊,便伸手到他面上替他拭去。江轻逐握住他手掌,轻问道:“你在想甚麽?”秦追微微一笑道:“天快亮了,咱们一起睡上一会儿吧。”江轻逐嗯了一声,拉著他的手在一旁躺下。二人均不再言语,心中却越来越平静,渐渐竟觉心平气和无比安宁。

    天亮后二人再到镇上探听,仍是没有半点消息。走了一会儿,江轻逐道:“你觉得有些奇怪麽?”秦追点头道:“嗯,这镇子不大,江湖人不少,且多是一帮一派结伴而来,方才酒楼上瞧著像点苍派的人,转角那家客栈里似乎是华山弟子,还有一些虽然独行,但包袱中各有奇门兵刃,个个都是高手。”江轻逐道:“点苍华山这样的大派,平日出门唯恐旁人不知道,为何这会儿却要掩藏身份,这麽多人途经小镇,也太过凑巧,近日江湖上又有甚麽集会?”秦追道:“博茫山之战后,没再听说召开过武林大会,真有甚麽聚会,这些江湖人同在一起如何能不大声谈论,要不咱们去酒楼听听。”二人在近处找了个人多的酒楼坐定,酒楼上提刀拿剑的不少,可席间居然没有半个人开口闲谈,只一味喝酒吃饭,再到别处探听也是一样情形。江轻逐道:“我瞧这些人来自各方,却都往一处去,路上不透露半点风声,此行应当十分隐秘,不欲太多人知晓。”秦追道:“咱们跟著去,沿途再打听二师兄的行踪。”

    江轻逐心知他难以改口,二师兄三个字也不过是个称谓,这等小事他并不计较,心中却想起当日秦追对陆天机磕下三个头,兹当与恩师诀别之事。他与秦追历经患难,早已难分难舍,想到陆天机教他心法时的未尽之言,心里直想,义父与云妹若不幸遭害,我自当不惜一切为他们报仇雪恨,可他若身遭不测我却不愿独活。想到这,虽前路艰险生死难卜,却自心底升起一丝甜蜜。

    两人暗中跟著一拨人马出了镇子,路上江湖客络绎不绝,虽各自避开,或走大路或行小道,乘车骑马,弃车改舟,但所去方向却一般无二。走了两日,夜间歇宿,忽然有人敲门,秦追开门一瞧,是个不认得的汉子,穿一身chu布衣衫,见了他拱手施礼道:“秦大侠。”秦追还礼道:“这位好汉高姓,如何称呼?”汉子道:“小人贱姓曾,叫曾练,秦大侠不必多礼,小人受少主人之命来给秦大侠与江大侠传个信。”秦追问道:“不知尊主是哪位?”曾练道:“我家少主人是白远镖局的少镖头。”秦追啊一声道:“原来是白少镖头,曾先生请进来细说。”曾练道:“小人不敢,少镖头让小人传信,小人传完便走。”说完踏进一步,伸手向后掩上房门。

    秦追见他一个镖师做事牢靠,是可当大事之人,必是白离亲信,忙将他让进房里。曾练道:“少镖头说,近日武林各派多有变故,上月中大帮大派的帮主掌门收到书信,便已携帮众弟子出走,现下各派中都只余半数人手。少镖头自总号请了白虎令,号令天下各大镖局齐出,向各派传去青衣教意图不轨的消息,谁知一去,各派主事尽皆不在。少镖头怕事情有变,便叫小人沿途打听秦大侠与江大侠的行踪,尽快将此事告知。”

    秦追听了不禁一惊,对著江轻逐瞧了一眼。江轻逐道:“这些掌门帮主去了哪里?白离可曾查明去向?”曾练道:“少镖头派了人打听,消息聚拢,都说这些人全往洛阳去了。”秦追道:“洛阳?”曾练道:“是,少镖头叫小人传的信便是这些,小人不敢叨扰二位,这就告辞。”说罢向两人一拱手,往后退了一步,直到门边才转身离去。

    曾练走后,秦追与江轻逐议计。二人均知白离行事谨慎,传话也是点到即止,那些掌门帮主各派主事收到书信,率门人弟子前往洛阳,所去之地必是博茫山无疑。秦追道:“原来二师兄尚未得到盟书便已有所布置,不知他如何诱得各门各派前去,也不知山上设了甚麽陷阱。”江轻逐道:“杜笑植当年亲见张轻被各派刑求逼供,虽不能个个都记得清楚,但这些大帮大派却脱不了干系,他二人报仇心切,错杀三千也必不在乎,抢夺盟书只为了不放过一个。”秦追点头道:“当年那些幸存的二代弟子,如今都已是各派掌门,各帮帮主,即便不是也必定身居高位,二师兄若以张轻之名传信,这些人想起三十六年前的往事,无论如何不会置之不理。难道二师兄统领青衣教不是一个个仇人找去复仇,而要设下计谋将各派高手一打尽?”想到这里不由心惊,他虽因天剑山庄之事遭江湖中人厌弃,故友断义不在少数,但如此相斗,必定武林震荡天下大乱,心中仍是万般焦急。

    二人不敢耽搁,连夜启程赶路往博茫山去。走了几日,又得白离传信,四方镖局尽行方便,通行无阻,一路上无比顺利,不日便到了洛阳。洛阳城中江湖客络绎不绝,客栈酒楼人满为患。

    江轻逐与秦追上了一家名叫仙海阁的酒楼,见坐满了人,只有楼梯下的小桌尚且空著,便去坐下,向小二要些寻常酒菜。二人虽未改换装扮,但此处人多嘈杂,倒也无人留意。秦追悄悄打量,临窗一张大桌坐了七八个人,其中有一名少妇,身穿锦袄,腰束宝带,带上悬著支金钩。这少妇面目姣好,眉心一颗红痣,却面色凝重神色不虞。坐在她左首的汉子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不怒自威,对少妇倒十分温顺,低声问道:“咱们今日上山还是明日再说?”少妇横他一眼道:“自然是今日,你难道忘记公公临终嘱托,那东西找不回来,金陵郑家岂非要威名扫地。”那汉子道:“可我总觉这事古怪,只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便千里迢迢赶来,可别中了仇家的奸计。”少妇冷笑连连道:“我何代芹瞎了眼,嫁了你这样的窝囊废,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前怕狼后怕虎,如何做成大事。真是仇家施计,你又怕他甚麽,若武功不济人家不下圈套你也是等死,还不如真刀真枪干上一场。那东西是你郑家的,你不愿去,要我这个做媳妇的逞甚麽能。我看今日不去明日也不用去了,大家趁早回去做缩头乌g最好。”她声音清脆如爆豆一般,那汉子听了羞愧不已,同桌几人忙劝道:“二嫂别动气,二哥也是做事谨慎,世道艰险,江湖上的小人不可不防,再说那书信来得确实蹊跷,何不多做商量?”

    江轻逐听了一会儿道:“这女子x子好烈,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秦追道:“那是金陵白猿通臂郑家的二少nn,听说郑家老二郑天鹰娶了晋阳金钩王何家的三小姐为妻,何三小姐代芹做闺女时就是远近闻名的泼辣凶悍,武功深得家传,江湖中算得上一流高手。郑天鹰原也是个豪爽汉子,娶了何三小姐后对她又敬又爱,这些年来惧内二字早已传遍了江湖。金陵郑家的人来了,白猿通臂郑柏g也在盟书之列,却不知他儿子媳妇要来寻回甚麽东西?”江轻逐摇了摇头。何代芹又再数落郑天鹰,一句一句,外人听来无不刺耳,郑天鹰却唯唯诺诺,绝不动气。过了一会儿,忽听旁边一桌爆出一声大笑,江轻逐转头看去,见是个高高瘦瘦的汉子,身旁坐著四人。这瘦子从碗碟中捡了几粒花生,丢进嘴里边嚼边笑,虽未开口,但在场之人均知他在笑郑天鹰怕老婆。

    何代芹听他大笑,柳眉一竖,拍桌而起道:“你笑甚麽?”瘦子道:“甚麽好笑我就笑甚麽,你这娘子管得了你老公,还想来管别的男人不成?”何代芹怒道:“我骂我丈夫,关你甚麽事?”说罢飞身上前,取下腰间金钩,众人只见一道金光飞闪而过,那瘦子“哎哟”一声,伸手捂起耳朵,何代芹却已回到座上,目光斜睨,微微冷笑。

    瘦子摊开手掌一瞧,满手鲜血,耳朵上掉下一小块皮r。他又惊又怒,同桌几人也站起身来,向何代芹骂道:“泼妇,家丑不可外扬,你骂得我们笑不得麽?既然见了红,今日必不能就这麽算了。”何代芹道:“是他自己管不住耳朵,我已手下留情,再笑一声,两只耳朵我都削了去。”

    瘦子道:“咱们岭南五龙帮难道是由得你们欺负的麽?”何代芹道:“耳朵我削也削了,不服气拿家伙上啊,罗嗦甚麽?”瘦子提刀便要动手,郑天鹰却忽然跃出站在他面前。五龙帮的人瞧见他被自己媳妇骂得满脸通红头也不敢抬,便对他存了小觑之心,见他出来,言语上自然不三不四,十分不客气。瘦子道:“郑老二,你堂堂七尺男儿,叫个婆娘在外头骂得这般凶狠,这样的泼妇趁早休了的好。”何代芹金钩一扬,郑天鹰却将她拦住,好声好气劝了一番,转过头来正色道:“拙荆与在下有些家事争执,与旁人无关,阁下无故发笑,引拙荆生气,实不应该,阁下道个歉这就去吧。”瘦子被他说得一愣,不知他是真心之言还是反话讥讽,说道:“你家的母夜叉削了老子耳朵,今日我也要削她点东西下来才能罢休。你若怕老婆,滚一边去看热闹。”郑天鹰点点头道:“那好,在下就代拙荆领教阁下高招。”说罢将衣袍下摆掖一掖,踏出一步,使一招“白猿献果”。这一招当x直取,拳风狠辣,却不失大家风范,正是请人过招谦逊有礼的开拳招式。五龙帮的瘦子见他武功扎实,不敢怠慢,右手提刀一招“双龙搅浪”,将来拳挡下。郑天鹰接著却抽身后仰,变作“灵猿醉酒”,这招承前启后,亦作回避,瘦子一刀落空,正要踏前追进,郑天鹰斜向里一拳兜转,击向他腰腹。瘦子一惊,但回救及时,单刀横劈向郑天鹰手腕。二人过了数招,旁观众人见拳来刀往,以为势均力敌,秦追却瞧出郑天鹰拳法j湛,内功扎实,大有名家风范,那瘦子迅猛无极的刀法被他拳风罩住,丝毫也破不开。

    如此过了一盏茶功夫,何代芹在一旁冷笑道:“窝囊废,这人是你兄弟麽,你来我往打得好有章法好生有趣。”众人不知她在说谁,但见郑天鹰满是络腮胡的脸上微微一红,一声长啸,拳法猛然变化,原本j妙飘逸的拳法竟转而变得大开大阖,刚猛无比。那瘦子本已有些支绌,如此一来更难抵御。郑天鹰一拳“野猿弄客”攻他上身,待他避开,虚招收起又变作“啼猿近舟”,长臂一捞抓住瘦子膝盖外侧,手指错开喀!一声,将关节卸脱。瘦子大叫一声,顿时跌倒在地。同桌几人急将他扶起查看伤势,却因郑家卸骨手法独门,一时无法接续。何代芹道:“你下手做甚麽留情?”郑天鹰道:“芹儿,我已教训了他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就这麽算了吧。”何代芹杏眼圆瞪朝他斜去,郑天鹰顿时不敢说话。众人见他身躯魁梧一脸彪悍,拳法身手又是极为高明,却在妻子面前做小伏低,虽觉可笑,但都笑不出来。

    何代芹道:“咱们今日到洛阳,是有一样重要的大事要办,这些人无端端挑事,我瞧多半有鬼,你去把他们手脚全打折了,最好一两月不能走动,这才算教训。”五龙帮的人听她说完,都脸现怒容,其中一人道:“你这婆娘心肠歹毒,胡大哥不过笑了两声,竟要将咱们手脚全都折断,世上哪有这麽不讲理的。”何代芹冷笑道:“你去问问,晋阳金钩王的何三姑娘甚麽时候讲过理?”姓胡的汉子怒道:“这梁子算是结上啦。”何代芹向来不怕与人结怨,双方正是剑拔弩张之际,邻桌一人道:“晋阳金钩王,岭南五龙帮都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江湖大帮,这般意气用事,岂不著了别有用心之人的道?”

    这人说话不疾不徐,众人抬头一瞧,是个须发皆白的道人,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藏青道袍,三缕长须垂x,若干净些倒尚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此刻他满面风尘,脸色蜡黄,头发胡须全都纠结在一起,形状落魄十分邋遢。秦追听他说话,心想此人其貌不扬,说话倒有几分道理,不知是哪来的。江湖上鱼龙混杂,有的人为避耳目,行走时也做僧道打扮。他正思忖,何代芹开口道:“老道,不知这著了别有用心之人的道,从何说起?”那道人道:“敢问郑夫人,各位今日到洛阳,所为何事?”何代芹还未说话,郑天鹰轻轻一扯她衣袖,示意此事重大勿要多言。何代芹本也想不答,但见丈夫在众人面前如此小气,偷偷扯她衣袖却不直言回拒,心中有气,大声道:“咱们行事光明磊落,有甚麽不可告人?实不相瞒,这趟来洛阳是要上博茫山寻回郑家通天拳的拳谱残页。”

    众人一听,心中均想,通天拳是金陵郑家的绝学,向不外传,唯有继承家业之人方可修习,当年郑家以此拳法名震江湖,武林之中少有敌手,可近年来却不见郑氏后辈以通天拳扬名,原来是拳谱不全已有失落。那道人闻言点了点头,转头见五龙帮的瘦子仍坐倒在地不能起身,便去到他身旁,左手托住膝盖,右手捏住足踝,双手轻轻一送,骨节轻响,那瘦子嘴巴微张似要喊叫,忽而面露古怪之色道:“好了,竟然不疼。”

    何代芹与郑天鹰面面相觑,郑家卸骨手法与众不同,若不懂诀窍随意接续非但不能治愈反而有损筋骨,这道人随手一推竟将此人治愈,实是不可思议。何代芹道:“你是甚麽人?怎会懂得郑家卸骨上膝\法?”道人道:“贫道来自清风山云清观,道号水静子,方才使的也不是郑家的卸骨上膝,不过是寻常推拿。郑夫人是行家,自然知道却骨均在关节筋络,医理殊途同归,熟知筋脉骨骼,对症施救也非难事。只是郑家独门错骨手非同一般,五龙帮这位好汉现下并无大碍,但过几日伤处必定青肿剧痛难以步行,需用防风、假苏、桔梗、独活、艾叶、花椒各二钱,赤芍药、蜈蚣草各五钱,羌青一钱煎浓汤热洗,再以当归、续断、追风使、无g草、党参、六月雪各二两,山鞠穷、白芍药、虎骨、杜仲、三七、柳桂、黄!、万寿果各一两,r碎补、土鳖各二两,熟地黄三两晒干研至细碎末,糖水调制小丸,以堆花烧酒送服,十日后方可痊愈如初。”那瘦子感激他救治之恩,连忙抱拳道:“在下姓胡,名叫胡长风,多谢道长接骨之恩。”

    水静道人说得极是仔细,说完问道:“胡大侠到此又是所为何事?”胡长风瞧了何代芹一眼道:“不瞒道长,咱们来洛阳也是要上博茫山寻一件十分要紧的东西。”水静道人道:“不知是甚麽要紧东西?”胡长风道:“说来惭愧,五龙帮自百十年前由首任帮主开帮立派,这些年在江湖上也积了些薄名,鄙帮原有五枚乌金令牌,分由赤金碧青紫五堂堂主分别掌管,可调集各地分堂帮众,各位堂主均都小心收藏不敢有失,但四十余年前,鄙帮赤火堂堂主忽然失踪,遍寻不见,赤火令也下落不明,因令牌遗失赤火堂无人继任,堂主之位一再缺空。上月帮主忽然收到一封密信,信中写道欲寻赤火令,须在腊月十五上博茫山,必有所获。”

    水静道人道:“郑夫人可也是收到密信,要两位十五上博茫山寻回通天拳谱失落的残页?”何代芹点头道:“不错,老道你又是为甚麽来?”水静道人叹了口气道:“贫道恩师过世时曾有遗训,令贫道寻访一位故人。半月前,贫道同诸位一样收到密信,信中言及贫道所寻之人腊月十五要到博茫山。贫道虽觉蹊跷,但一来这些年寻遍千山万水,始终未得此人行踪,二来亦有些私事料理,因而思虑再三决定走这一趟。贫道到了洛阳,离十五尚早,便投店落脚。几日间,城中江湖客流水也似到来,贫道本对那封来历不明的信十分怀疑,悄悄打听得到些消息,原来这些人都是收了密信前来赴约,却不知写信之人是谁,信中言及均是各派极为隐秘之事,虽大家都有疑心,却还有一丝念想,只盼信上所写是真的,那多年求而不得的东西便有了著落。”

    何代芹听完道:“甚麽人竟能知道这麽多秘密?”水静道人摇了摇头道:“哎,其实贫道方才所说的私事也与此有关,那信中夹了一张小笺,笺上写了一张药方,写得好生奇怪,非但药x相冲而且用药凶猛,常人服了岂非要立刻一命呜呼。贫道瞧了三日三夜,初看之下只觉荒谬绝伦,再看时又觉荒唐之中有些巧妙,三日一过细细琢磨,竟是张妙手回春,能起死复生的良方,实在妙极。贫道知道药方虽好,但也只能治一种恶疾,那方子是从书上撕下的,若能取得整本医书瞧一瞧,便是死也无憾了。贫道恩师虽有遗训,但所寻之人年事已高,多半不在人世,找不找到也未存甚麽太大希望,写信之人大约怕不能打动贫道,便夹了这张药方。贫道一生只爱钻研医书,听说天玄掌门万啸风是个神医,却遭人所害含恨终天,贫道缘悭一面不能得见,实乃憾事,如今这药方既让我瞧见,那是心痒难搔,再有疑心也非来不可。写信之人心思深沈可见一斑,贫道自觉其中必定有个绝大的y谋,因而不敢大意,郑大侠贤伉俪,五龙帮众英雄,咱们既然都到了洛阳,来这的目的又极为相似,应当细细商量,万勿大意中计。”

    秦追与江轻逐听他说了一番话,字字句句入情入理,洛阳城里这些江湖客若个个能这般明白倒未必会中了杜笑植兄妹的计。二人见仙海阁上众人已尽释前嫌,围坐一桌共商计策,料想定然有法应对,便下楼会钞离去。

    出了仙海阁,秦追道:“咱们去哪?”江轻逐道:“城里的江湖人都是杜笑植与张余命诱来的,明日就是十五,要将这麽多人一成擒,博茫山上定有陷阱。”秦追道:“既然如此,咱们早一日上山吧。”江轻逐想说自己只想报仇,江湖上这些人各有所求,来到山上下场如何却管不了那麽多。秦追知道他心思,也不点破,见天气酷寒,拉著他去镇上成衣铺里买了御寒的衣裳。

    二人这些日子东奔西跑,身上衣衫单薄,到了铺子周身焕然一新,一个长身玉立潇洒出众,一个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瞧著对方相视一笑,心中喜爱之情炽盛。

    出了店铺上马并行,洛阳城中虽住满江湖客,但见江秦二人鲜衣怒马,只当富家子弟闲游,并未多加留意。走出城门往西北快马赶路,约走了半个多时辰,路边有个小茶铺,几张破桌边上已有十来个人坐著。这十几人全都身穿黑衫,腰挎长刀,招旗下摆著七八个大箱子,箱子上盖著锦旗,旗上绣著只威风凛凛的猛虎。秦追一见镖旗,虽绣的都是白虎,但旗上虎头仰起,爪下踏著玄g,与白远镖局的镖旗绝不相同。他目光一扫,便知这是北虎镖局的人手。二人匆匆赶路未作停留,大约走出十几里路,忽听身后马蹄声追近。

    秦追回头去瞧,两骑快马,马上人均著黑衣,其中一个镖局趟子手装扮,另一个却瞧不太清。那镖师见他回头,扬声喊道:“秦大侠,江大侠,且住。”秦追勒马停步,来人奔到近前,镖师飞身下马抱拳施礼,另一人则在马上微微笑道:“秦大哥,江大哥,好些日子不见。”

    江秦二人朝他一望,这人却是白离。秦追见他满面风尘,略有疲惫之色,虽时隔不久但已憔悴多了,显是这些日子四处奔走劳累所致。白离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但忽见二人换了衣衫,心中暗赞羡慕不已,说道:“小弟料想这几日两位该到洛阳,沿途叮嘱手下留意,谁知你们换了这身衣裳,叫小弟差点看走眼。”秦追道:“少镖头平日素喜白衫,今日穿了黑衣也叫咱们认不出来。少镖头这些日子奔走辛劳,我瞧方才路边安放著许多镖货,不知这趟又有甚麽别的要务?”

    白离道:“甚麽要务能比得上挡下这场大麻烦要紧,镖局各分号已将消息传往各派,可惜终究迟了一步,许多掌门帮主已到洛阳城里,还有不少昨日便出城往博茫山去。家父领人先行前去阻拦,小弟在此相候,也只能守得一天半日,望能拦下上山的武林人士。那些箱子里装的并非镖货,是家父从各地调来的霹雳火弹,只为应急之用。”秦追知道他办事周全,虽不是万全之策,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白离道:“两位今日也要上山?”秦追点头道:“洛阳城中挤满了各路武林人物,青衣教瞧准他们的弱点,各有利诱之法将人引上山去,山上必定设下陷阱要将这些人一举歼灭,以报当年围剿乾天门之仇。我们想先上山探探究竟,若能窥得青衣教的计谋,也好救众之危。”白离道:“小弟也要上山,这才特地换了黑衣,夜里行事方便,如此正好人多有个照应。”说完嘱咐跟来的镖师几句,打发他回去报信,自己与江秦二人一同往博茫山去。

    第五十五回

    黄昏时三人已到山脚下,远远望去,山顶一片宅院楼宇。白离道:“博茫山自三十六年前乾天门覆灭便再无人迹,青衣教处心积虑卷土重来,咱们可得小心行事。”江轻逐道:“将马留在山下,免得招人眼目。”三人弃马而行,展开轻功徒步上山,不一会儿便到了半山腰。一路仔细勘察,却并未见甚麽机关陷阱,走了半途忽听不远处隐有人声,仿佛四五人正在相斗。

    秦追走近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望,只见银芒点点刀光剑影。几人之中有个身穿灰袍的尼姑,又有个穿黄衫的和尚。另三个却是俗家,一个黑面长须的汉子,一个脸上带疤的后生,还有个独臂人。五人各执兵刃激斗正酣,地下也已躺了三四人,有的哀嚎不已,有的全无动静。那灰袍尼姑虽是女流,但剑法凌厉狠辣,反手一剑刺入疤面后生心口,当x穿过登时毙命。黑面汉子怒喝一声道:“贼尼还我四弟命来。”那尼姑冷笑道:“我杀一个你便要我还命,姑nn哪有这麽多命还你,还不乖乖将玉虚剑经交出。”独臂人闻言刷一刀向她右臂斩去,灰袍尼姑侧身闪避,刀锋险险自她臂膀前劈过。独臂人刀势不绝,反手往上斜撩,那尼姑一声惨叫,血珠抛空而起,一只手臂连著青光寒芒的长剑飞上半空,过了许久才落在地上。黑面汉子见状哈哈大笑,喝彩道:“好二弟,好一招转海回天。”说罢手中长剑不停,往那尼姑x口刺去,灰袍尼姑失了右臂,不知抵挡,身旁的黄衫和尚大喝一声,双手持一条铁棍挡在她身前。尼姑喊道:“殷师哥,这人将我手臂斩断,快杀了他。”和尚道:“邱师妹,你去一旁裹伤。”话音一落又叮叮当当交起手来。

    秦追与江轻逐远远瞧了片刻,心想这僧尼二人好重的杀气,地上几人想必也是遭了他们的毒手,出家人慈悲为怀,如此杀气腾腾已是不该,一僧一尼居然师兄师妹连带俗家姓氏相称,随口乱叫,更是不可思议。白离道:“那二人是雁荡双圣,尼姑俗家名叫邱凤仪,出家法号不静,和尚名叫殷泰初,法号不修。二人虽各自出家,但师出同门,又x情乖戾不依常理,行走江湖仍以俗家名号相称。”秦追道:“雁荡双圣我倒听过,却不知是尼姑和尚,这二人一个不静一个不修,真是非比寻常,既然如此何必出家?”白离道:“江湖中多得是行止奇异x情怪诞之人,那也不稀奇,与他们交手的几人眼生得很,不过方才那黑面汉子喝了声好一招转海回天,小弟忽然想起一个人,这人叫做八臂刀神空山,使的双刀,一套劈天断海刀法名震江湖,可惜早年被仇家断了条手臂,便也销声匿迹了。”

    秦追道:“这人就是八臂刀神?不知那玉虚剑经又是甚麽,为何这些人在这争个你死我活?”江轻逐哼道:“自然是青衣教的奸计,翠微阁的奇珍异宝这些江湖人未必瞧得上眼,倒是随意取些刀经剑谱便叫他们鹬蚌相争起来。你管这些人作甚麽,这样的人多死几个也不可惜。”他话音一落,那边连著两声大叫,三人一同望去,见那不修和尚一棍将独臂人扫向半空,铁棍虎虎生风砸在黑面汉子头上,登时血溅四野。独臂人眼见兄长惨死,单刀一横,以断臂肩膀相抵,自空中落下直往不修和尚劈去,不修和尚耳听头顶声响,一抹脸上血污,回身挡刀,“当”一声,钢刀断作两截,独臂人将半截断刀猛c入他喉咙,鲜血狂飙而出。不修和尚喉中吼吼作响,双臂一展,将铁棍丢在地上,用力箍住断臂人,不出片刻便听格格一阵骨裂声,那断臂人竟活活被挤得骨骼寸断,气绝而亡。

    江轻逐与秦追虽也见惯江湖中腥风血雨,但如此惨烈激斗却瞧得惊心动魄,半晌不能言语。不修和尚将断臂人掷在地上,自己抚著喉咙摇摇晃晃,女尼不静见状喊道:“殷师哥,殷师哥!”不修和尚伸手一指满地尸首,不静忙去将七八个人身上全了一遍,终於找回一本残破染血的小册子。不静女尼翻开一页道:“殷师哥,我手臂断啦,再也练不了剑了。”不修和尚挣了两挣,却说不出话,两腿一蹬死了。不静站起身来,面露凶狠之色,左手提剑,走向那些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道:“殷师哥,你死了,我替你将他们碎尸万段。”说罢举剑在那些尚未气绝之人身上乱斩一通,顿时惨叫声不绝於耳。

    秦追等三人瞧她状似疯狂,犹如恶鬼脱胎,都有些心惊。白离道:“这尼姑杀红了眼,千万别跟她纠缠,咱们绕道而行再往上去瞧瞧。”

    江轻逐眼见一本剑经小册便让数人自相残杀,既感不屑又觉恶心,心知明日之前这山上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些身外之物挣个你死我活,不必青衣教动手就斗得两败俱伤。他心中冷笑不齿,只觉天下英雄皆是这等货色,义父因此身遭不测当真不值。秦追跟著白离正要绕道而行,见江轻逐仍望著那一地尸身与不静狂x大发的身影不动,伸手将他一拉。

    江轻逐回头瞧他,秦追道:“人生在世各有缘法,你心中不屑之事焉知他们不是乐在其中。咱们自去做该做的,这些人若执迷不悟也就与人无尤了。”江轻逐点了点头,转身随他而去。白离瞧在眼里,笑道:“也只有秦大哥能一句话说动江大哥,小弟当日三请四请献尽殷勤,江大哥连水酒都不肯喝一杯,每回相见正眼也不瞧,叫小弟好生委屈。”江轻逐听了道:“往日不知你用心良苦,误会了你,可对不住了。你心里委屈,明日过后我必亲自去白远镖局登门赔罪。”

    白离微微一愣,瞧他面上神色,一时难以分辨这些话是真是假,是他心有歉意还是故意讥讽。白离自幼受父教诲,感念姚穆风义救父母深恩,一心一意暗中相助江轻逐与秦追,大半年中事事料理得当,却始终看不透这恩人之子的心思,至此仍不知江轻逐一番话语全都发自真心,并无半点讥诮玩笑。

    三人沿著陡峭山径继续往上走,天色渐暗,原本大好的天气到了傍晚忽然狂风大作下起雨来。白离脸上渐有忧色,秦追问起,他道:“雨越下越大,爹爹备齐的火药火弹大雨中难以点著,青衣教将各派高手引上山中设下毒计围歼,怕到时救援不及。”

    秦追道:“咱们再走快些。”他与江轻逐一同往前飞奔,白离紧随其后,只听雨水哗哗作响,如此一来倒不必蹑手蹑脚,放开步子疾奔而去。

    快到山顶时隐隐显出一片屋宅,影影绰绰连绵数里。这些屋子破旧不堪,四下漆黑一片,偶有几点灯火忽明忽暗,漂移不定。三人暗中商量,绕道去树上查看情势,到了近处,瞧见屋宅前有一片坟地,坟地中鳞次栉比尽是墓碑,满地纸钱香烛浸在泥泞里,雨幕之中y气森森令人望而生寒。秦追仔细去瞧,墓碑上却多无名姓,偶有几个石碑上落了几道剑痕刀印,像是常有人在墓地中练功习武,瞧著著实诡异莫名。三人走过坟地,每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中了青衣教设下的陷阱。

    如此前行数十丈余,已有惊无险走过坟地,再往那片旧屋楼宇望去,方才的几处灯火只余下孤零零一点。三人不知有甚麽古怪,再等片刻也不见动静。江轻逐道:“我去瞧瞧,你们在这等著。”秦追却道:“还是我去的好。”二人都不愿对方冒险,争著探路僵持不下,白离道:“不如让小弟去一探究竟,我武功居末,真不慎中计失陷还可仰仗两位搭救。”说完不等二人答应,足尖一点飞掠而出。秦追见他身法轻灵犹似浮云,再要阻拦已是不及。

    白离几个纵跃,到了灯火前,贴著墙往长窗中望去。那屋子四周杂草甚高,秦追与江轻逐瞧不清他人影,不到片刻,房中灯火一闪而灭。二人心想,难道屋子里的人察觉了,可为何不见再有别的动静?正狐疑之际,又有灯火亮起,却是不远处一个阁楼。秦追再瞧长窗旁杂草轻摇,知道白离已往阁楼光亮处去了。

    楼上灯火亮起不久,忽而又再熄灭,二人久等不见白离归来,心中惴惴。秦追对江轻逐道:“这灯火忽明忽暗绝不寻常,白离此去十分凶险,需得设法相救。”江轻逐点了点头,二人同往阁楼奔去,飞身上楼往窗中一瞧,却黑漆漆的甚麽都瞧不见。江轻逐到了窗边,将秦追一拦,自己却抬起窗户跳进屋中。他到了阁内,窗外雨声渐轻,只听见自己衣袍上水滴声响,秦追随后进来,将房中一扫,空空荡荡甚麽都没有。江轻逐伸手入怀取出火折点亮,四下一照,果真是间空房。二人均觉奇怪,不知白离去了哪里。

    江轻逐熄灭火折,疑惑不解。这时,对面屋宅中又亮起灯火,两人相对一望,既已入虎x哪有畏缩不前的道理,便跃出阁楼小屋再往灯亮处掠去。秦追人在雨中,不知为何打了个激灵,瞧见一点灯火越来越近,心中竟有个念头阻挡自己前去,想著想著脚下一停。

    江轻逐见他忽然停步,回头瞧了一眼,秦追道:“轻逐,你听我说。”江轻逐道:“你说吧。”秦追道:“咱们到了亮灯的屋子,无论瞧见甚麽,都不能轻举妄动。”江轻逐心想,这些话上山前就已说过,为何这时又再提起?但他并不多问,应道:“那是自然。”秦追听他答应,心中稍定。二人到了屋外,江轻逐正往窗中瞧,秦追将他手掌握紧,见窗户上映出一个影子。那影子很是古怪,又摇摇晃晃,像被悬在半空。江轻逐自窗缝中望了一眼,瞧见两双白晃晃的脚踝,竟是两个人被吊绑在梁上。

    屋中寂静无声,江轻逐便将窗户推开,抬头望去,目中顿时露出惊怒之色。秦追见他脸上怒气大盛便要闯入,唯恐屋中有诈,忙拦腰将他抱住。他也往窗中一望,见空空落落的屋中一男一女赤条条捆缚在一起。女子长发披面,身形娇弱,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秦追仔细一瞧竟是姚翦云,他虽有准备,知道屋中必有诡计,但见姚翦云如此境况仍是心中狂跳,更死死抱住江轻逐不放。

    江轻逐道:“放开我。”秦追双手紧箍,再瞧另一人的样貌,那人背靠姚翦云,侧对窗户虽瞧不真切,但依稀是阮云之的模样。秦追又惊又疑,心中转过千般念头,他比江轻逐耐得住,可亦百般难忍想进去一探真假。

    江轻逐见姚翦云受辱,又担心姚穆风安危,一时怒火填膺不能自抑。秦追只觉他力大无穷,自己实难将他拦住,忙低声道:“轻逐,你答应过我,无论瞧见甚麽都不能轻举妄动,方才的话全忘了麽?你想进去我拦不住,只好同你一起赴死。”说著手一松,将他放开。

    江轻逐听他说一同赴死,浑身一凛,双手却抓住窗棂,骨节发白格格直响。秦追道:“这两人是不是姚姑娘和云之尚且不论,这里屋宇连绵,不下数百间房,为何黑暗之中偏偏就亮起这一间的灯火?”江轻逐只是关心则乱,静下心来一想,便想到其中关窍之处道:“暗中c纵之人知道我们到了这里,故意点亮灯火引我们入彀。”秦追道:“白离心思缜密,平日行事又十分稳重,可连他去瞧了一眼阁楼上亮灯的屋子,竟也人影不见下落不明,可见屋中埋下了极为y险的计谋。咱们上山前在洛阳城里见了那些江湖客,金陵郑家要找通天拳谱残页,岭南五龙帮要寻赤火令,那水静道人也心有所想。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岂会瞧不出青衣教的计策,若是如水静道人一样分析利弊,青衣教怕也未必能将他们一打尽,为求万无一失,必定要各个击破才是上策。”

    江轻逐道:“你是说青衣教将这些人要找的东西置放在这片旧屋楼宇中,投其所好,各设陷阱加害麽?”秦追道:“除此之外再无解释。”江轻逐瞧一眼屋中人影,梁上悬著的分明是姚翦云,即便有诈,要他转头离去也实在不忍,不由问道:“可若真是云妹与你师侄,难道能眼睁睁瞧著不去相救?”秦追叹了口气道:“二师兄料准你我就算起疑也必不肯离去,这人自然要救。”话虽如此,但不知屋中有甚麽陷阱。秦追苦思片刻解下二人腰上丝绦系在一起,又自地上捡了粒石子绑在前头,掂掂分量,看准窗中的姚翦云与阮云之抛掷而去。这一投灌注内力,石子哧一声破空,秦追瞧准时机手腕一撤,丝绦带著小石往后回旋,正绕在二人腰上。江轻逐抬手放镖将屋中二人头顶绳索削断,秦追手臂运劲,屋中二人尚未落地便被扯向窗边,江轻逐脱下外袍罩向二人赤裸身躯,双手一抱将人接到窗外地下。

    秦追收回丝绦,在二人鼻下一探并无半分气息,再往阮云之耳畔去,轻轻一剥自脸上剥下一层面皮。江轻逐也依样从姚翦云脸上揭下一层,面皮下是两张少年男女的脸庞,却已死去多时。江秦二人虽与死者非亲非故,对青衣教这狠毒手段却也十分震怒,再想自己一路过来极为小心,怎的好似行踪全在他们眼中,要设下此计诱那些江湖客上钩,必得对其心思举动了若指掌才行。这时屋中灯火熄灭,四周又是一片漆黑,雨水落在身上寒冷彻骨。秦追不知自己使这手段是否破了青衣教诱敌而入的计谋,两人在屋外稍待片刻,秦追忽觉手指一阵麻痒,犹如一条小蛇顺著掌心往手臂上游爬,心头一惊,暗道不好。江轻逐低声道:“尸身上有毒。”

    秦追疾点x道,拔出匕首往指尖刺落逼出毒血,谁知这毒蔓延极快,不一会儿遍布半身,力气全失。他心想二师兄好歹毒的心思,先将两具尸身脱得赤裸裸,引得轻逐怒不可遏要进房救人。此计不成等他设法抢了尸身出来查验身份,尸首面颊两旁已种下毒药,令人不知不觉著了道。他自觉机智谋略都不如杜笑植,现下中了计又该如何是好。

    秦追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江轻逐伸手将他揽住。秦追身上一暖,二人坐在屋外相对一瞧,知道这回定是凶多吉少,却不约而同微微一笑,将生死置之度外。片刻不到,耳旁传来悉悉索索轻响。二人中了毒,脑中都是一阵阵晕眩,秦追勉为其难瞧了一眼,见是两个青袍人,到身旁将自己与江轻逐分别架开。江轻逐不肯屈从,将秦追手掌握得甚紧,两个青袍人见状,便一gg掰起他手指,终将二人分开。秦追心中长叹一声,脑后玉枕、天柱两处x道一疼,顿时头晕目眩,失去知觉。

    这一昏迷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慢慢醒转,秦追睁开双眼只觉浑身酸软手脚发麻,好在并未受伤,心中稍定。他见四下漆黑一片,不由低声喊道:“轻逐。”却没听见江轻逐答应。

    秦追暗中运气,x腹丹田空空如也,半点内力也无。他这半年遇事已多,习惯随遇而安,当下并不惊慌,慢慢起身活动手脚,只觉除了内力涓滴不剩,其余倒也没甚麽异样,心想原来那毒并不致命,不过是制住内息。他担心江轻逐安危,又再唤了两声,忽听一人道:“吵甚麽,恁的烦人。甚麽青竹红竹,还不快给老子闭嘴。”

    秦追一惊,想不到这里还有旁人在,转念一想,青衣教设下如此计谋自然擒住了不少江湖人,与旁人同囚一室也不奇怪。当下恭恭敬敬问道:“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在下姓秦,前辈尊姓可否见教?”那人尚未答话,又一人y恻恻笑道:“这狗贼算甚麽前辈了,你听了他的名号,保准活不过片刻。”先前那人怒道:“你又是甚麽人,敢在老子面前大放狗屁?”另一人道:“唐谦,你不出声还罢,十六年前你一刀削了我的左耳,可不曾想到十六年后我还能认得你的声音,你一出声,我就知道是你。”

    那叫唐谦的大声笑道:“老子名叫一刀斩恶唐谦,一生削过的耳朵不计其数,谁又记得你是谁?”另一人道:“我是凌竹谷的东门升,当年你追杀刁通进了凌竹谷,因这刁通与家师有些渊源,故而庇护於他,你这恶贼不分青红皂白将谷中上下一十二人尽数削了左耳泄愤,今日教我遇上正好报这大仇。”秦追听二人对答,心想江湖上恩怨情仇是是非非原本就难以分辨,这两人落到此地,武功全失,却还不忘旧仇,要拼个你死我活。他不爱多管闲事,便盘腿打坐,试运真气,忽而又听一人道:“你是凌竹谷谷主的徒弟?好啊,几年前咱们南山双侠来谷中求药,却被孙灵竹那老儿拒之门外,我苦苦相求,姓孙的铁石心肠硬不肯让我入谷采一味药救治大哥,以至於他落下病g手足残废终生不能动武。东门升,既然你要为姓孙的报仇,那咱们的过节也该算上一算。”唐谦听了哈哈大笑道:“好好,要算一起算,咱们今日算个清楚明白,刁通卑鄙无耻,老子要杀他,孙灵竹竟敢不允。老子削了你们这十二个废物的耳朵,姓刁的吓得屁滚尿流,立时跑出谷去,被老子一刀宰了。哈哈,哈哈。”他话音一落,旁侧有人尖声叫道:“原来刁通真是你杀的。”呼一声,一条黑影自角落中扑来,与唐谦滚在一起,立刻传来殴斗之声。

    秦追越听越心惊,想不到小小囚室中竟有这麽多人在,且看这情形各人互相之间又都有仇怨,必是青衣教故意而为,要叫众人自相残杀同归於尽。他猜到此节,不由又想,这些人他都不认得,若青衣教真将仇人关在一起,自己也不能例外,不知是哪些结了梁子的人躲在暗处,却迟迟不动声色。

    正在这时忽觉身后有人靠近,他内力全失与寻常人无异,但拳脚功夫尚在,立刻反手一掌击去,那人未及防备,猛然中招“哎哟”一声。秦追趁势抓住手腕往下一按,将人按倒在地。他在黑暗中待久了,依稀能够视物,见地上这人面目俊俏,一脸冷笑,却是平门弟子郭冉。

    第五十六回

    秦追见了他,心中一沈,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屋子人当真动起手来却是谁也讨不了好。此计歹毒之处,纵然有人窥破计谋,也是身不由己,不伤人便要被人所伤。

    他按住郭冉,忽觉身后又有人欺近,若在平日倒也不怕,但此刻武功尽失不得硬拼,连忙松手回避。身后那人双掌齐出,扣他背心要x,秦追斜身避过,回头一瞧又是个平门弟子。这人与郭冉联手,只以招数相拆,秦追武功高出二人许多,三招一过,郭冉便已有些不敌,忽然高声喊道:“师弟,快将他抱住。”那平门弟子对郭冉言听计从,闻言立刻双手大张,自背后将秦追一抱,继而十指相扣使了个空手擒拿。秦追两下一挣,竟难以挣脱,眼见郭冉又再扑来,抬腿一脚将他踢了个跟斗。郭冉被他踢翻在地,捂著肚子一时不能上前相斗,秦追又再挣脱,身后那人头脑愚钝,未得郭冉号令便手臂紧箍不放,箍得秦追x口窒闷肋骨作痛。他见四周许多人打作一团,急喊道:“各位先停手,听我一言。”唐谦一掌将身旁之人击倒在地,他虽无内力但手大脚长,身如蛮牛,拳脚挥舞起来比别人多几分威力,听秦追一喊,大喝道:“狗屁小子,打不过就认栽,乱喊甚麽?”说著又一巴掌向东门升扇去。秦追道:“唐大侠,咱们这些人互相虽都有些过节,但既被囚困於此,何不先暂将仇怨放下。大敌当前不能同仇敌忾,真要拼个同归於尽不成?”

    唐谦哈哈大笑道:“小子说得倒好听,你进来之前,咱们这些人早已打过一场,打死了几个。老子方才隔山观虎斗,你一醒来便青竹红竹乱喊一通,听得老子心烦出了声,被那凌竹谷的废物听出来。咱们同仇是不错,敌忾却万万不能,怕暗中有人捅刀子,我瞧不如大打一场,将有仇的都打死了,剩下几个再商量著敌忾不迟。”秦追听他所言虽顽固不化,说的倒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些人个个欲将仇人杀之而后快,要他们联手抗敌,难保不会混乱之中暗下杀手,既有后顾之虑便不能同心协力,一时想不出良策。

    郭冉道:“诸位千万不可中计,你们知道这姓秦的是谁?他是天玄派的叛徒,天剑山庄论剑之日勾结宵小屠戮同门,他说的话万不能信,说不定与此地的恶人连同一气,更有毒计陷害各位。贝师兄、余大侠,你们二位的同门与朋友当日命丧他银针之下,今日正好报仇雪恨。”

    郭冉这番话其实漏洞百出,但一来众人身陷囹圄心浮气躁,二来剑盟论剑之事已传遍江湖众所周知,郭冉存心挑拨,群雄哪有不信之理,但听一个女子嗓音道:“你又是甚麽人?”郭冉心知此处人头甚杂,说不定就有平门剑派的仇敌,因此不敢多言,只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眼下应当先将姓秦的恶贼擒下,逼他说出脱困之法才是上策。”那女子道:“好啊,平万钧这缩头老乌g,在家装病避祸,连教出来的徒弟也是天下第一的脓包,竟不敢自报家门。”郭冉被她说中心事,一时面红过耳,好在黑暗之中无人瞧见。女子道:“你既不敢说,姑nn代平老乌g教训你。”郭冉听她说话带刺,早在暗中防备,谁知耳边急风袭来,啪啪两声,左右面颊已各中一掌,他又惊又怒,骂道:“小贱人,做甚麽打我?”那女子口音清脆,似乎年纪不大,却哈哈笑道:“我雪罗刹沐红药与你师父平老乌g同辈,做你姑nn也够了。”众人听她自称雪罗刹,都是一凛。

    沐红药四十年前武林中艳名远播,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江湖男儿愿拜在她石榴裙下的不计其数,沐红药却一个也瞧不上,博茫山一战后更是行踪全无,从此消声隐迹。当年沐红药正值妙龄,不但美貌,武功更是出类拔萃。但凡女子独行江湖,众人抬爱,自然取个仙、姝之类的雅号,她却偏偏得了罗刹二字,可见出手之狠更胜绝色容颜,著实令人畏惧胆寒。

    沐红药扇了郭冉两个耳光道:“平门剑派的小乌g,我问你,平老乌g死了没有?”郭冉虽知这女子与自己一般并无内力,但见她出手如风,又是与师父相识的前辈高人,心中已惧怯了三分,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卧病在床,沐前辈为何恶言诅咒?”沐红药闻言娇笑道:“打了你两个耳刮子,小贱人便成了沐前辈,不错不错,孺子可教。”郭冉抬头偷瞧她,囚室之中光线黯淡,依稀能瞧见沐红药一对眸子盈盈秋水,眉目如画美艳动人,当真是绝色丽人不可方物,心中竟是一荡,进而又想:这雪罗刹与师父同辈,少说也得五十有余,怎的还与妙龄女子一般貌美,难道她竟有甚麽容颜永驻长生不老之法?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听沐红药道:“小乌g,我当年当你师父平老乌g的面发过誓,他活著,沐红药今生今世不履中原半步,可要是让我瞧见他门下弟子,我必定见一个杀一个,杀到他灭门方休。”她语声温柔全无杀气,说的话却骇人听闻,郭冉一颗心登时砰砰直跳。

    沐红药瞧著那名平门弟子道:“你也是平老乌g门下,我先杀了你吧。”说完向他走去,那人见沐红药是个女子,心想自己与师兄联手,难道还敌不过一个女人,当下站住不动。沐红药走到他跟前,将他手腕握起,那人本想挣脱,但觉沐红药一双手滑如凝脂柔若无骨,在腕上十分舒服,接著脉门一痛,手腕上被她指甲划破一道细口。那人见伤口极小,不以为意,正想说话,口鼻中竟有些麻痒,抬起左手一,自鼻腔嘴角流下几道黑血。郭冉见了又惊又怕,沐红药放开手,瞧著那平门弟子哀号不止,双手猛抓x前,将衣衫尽数撕裂,又将x口抓得鲜血淋漓。众人心惊r跳,知道沐红药指甲上涂著剧毒。郭冉更是面如土色,想到方才被她掴了两掌,若不小心指甲刺破皮肤,那是片刻之间便命丧黄泉,不由得浑身发颤,隔了半晌才道:“你……你当真杀了他?”

    沐红药微微笑道:“是啊,他是平门弟子,我说过见了平门弟子便杀,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郭冉道:“那你说过不回中原,怎的……却不守信?”沐红药笑意敛起,冷冷道:“这要问你师父为何先失信於我。”郭冉瞧她神色忽然转恶,心生畏惧,忙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如何失信於你?”沐红药道:“他说过若不能娶我便终生不娶,我却得了消息,知道他悄悄娶了一房妻室,可有此事?”郭冉心想师父确实十年不曾娶妻,后来有回下山接了个女子回来,说是随父任满回籍的官家小姐,路上遇见山贼举家罹难。这女子既非江湖人,师父又十分谨慎小心,此事唯有自己与几个师兄弟知道,且都在师父面前立誓绝不外传。平万钧与那女子其实并未成亲,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名分,他一方掌门非僧非道,壮年之龄如何能忍得住不娶妻妾,郭冉当初不明白为何师父成亲如此神秘鬼祟,今日见了这毒手催命貌美如花的雪罗刹便明白了几分。沐红药冷笑道:“他自以为偷偷娶妻,不给人知道便也能瞒得了我,听说那小贱人已被擒到这山上,我先杀了她,再去杀平老乌g泄愤。”

    唐谦听了一会儿道:“毒婆娘,那姓平的老乌g老子见过,长得其貌不扬一脸猥琐,你虽年纪不小,但花容月貌,你们两人是大大的不般配。”沐红药年轻时起练一门内功心法,长久修习驻颜有术,几十年来容颜不改宛若少女,可但凡女子最忌讳旁人说个老字,听了唐谦的话,顿时右手一伸往他面上抓去。唐谦忌惮她指甲上的剧毒,倒不敢轻敌,往后一退避开。沐红药见他身手灵活绝非郭冉这般脓包,又早有提防,只靠用毒未必能取胜,便灿然一笑道:“一刀斩恶唐先生,我记下啦,今日我用白首蛇毒杀你难免叫江湖朋友笑话,若有命出去,咱们再比过。”唐谦哈哈笑道:“毒婆娘,你自己打不过我却偏要说怕江湖朋友笑话,我现下一把掐死了你,岂容你占这便宜?”沐红药娇滴滴道:“我是弱女子,自然要为自己挣些便宜。我与平门剑派的梁子和旁人无关,那平老乌g长得好不好看,我们两人般不般配也不要旁人多管闲事。”说完五指并立,又往郭冉面上扇去。

    郭冉正听她与唐谦说话,心中暗自巴望二人打起来,最好同归於尽,哪会料到她突然出手,吓得呆若木,竟不知躲闪,连声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不做平门弟子,不做平万钧那老乌g的徒弟了。”秦追眼见他要落得与那平门弟子一样下场,挺身到他跟前,沐红药手腕翻转直取面门,秦追右手斜向而回,再将她挡下,片刻间二人手掌上便过了三招,虽因内力不济,招数上的j妙凌厉施展不出,但一交上手均觉对方掌法高明不容小觑。沐红药笑道:“这平门小乌g方才要杀你,你为何反倒救他?”秦追道:“晚辈救的不是他。”沐红药轻轻一笑道:“不是救他,莫非是救我麽?我年纪小时只爱又老又丑的男子,如今年纪大了却越发喜欢年轻俊俏的少年郎。那边那个平门小乌g长得也是不错,可惜武功又差又怕死,我不过要再轻轻打他一巴掌,他就吓得叛出师门。平老乌g的眼光也是极差,竟收了这样的脓包徒弟。”郭冉不由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愧。秦追道:“晚辈方才说过,诸位中计被囚於此,全是因青衣教而起,当中有个极大的y谋,若眼下不顾大局仍为报一己私仇大打出手,岂不正中敌人下怀。是以晚辈所救并非一人,还望诸位暂忘仇怨联手抗敌。”沐红药笑嘻嘻道:“说得好,说得真好,公子姓秦,尊名可否见告?”秦追道:“晚辈名叫秦追。”沐红药道:“你明知我手上有剧毒还敢出来阻拦,胆识不小,比平门小乌g强。那小子不成事,你让我杀了他,我便与你联手抗敌好不好?”她笑颜如花,软语温言令人难以抗拒,秦追道:“这位郭少侠的x命不由我做主,怎可与前辈交易。”沐红药道:“你非要叫我前辈,是嫌我老麽?”秦追见她如此娇艳容貌,当真瞧不出年纪几许,不知如何称呼,只得闭口不言。唐谦却大笑道:“毒婆娘,你年纪可做他娘了,难道还想逼他喊你妹子不成?”说完向一旁飞起一脚正踢在东门升x口,东门升未及堤防,往后摔倒叠在死去多时的平门弟子尸身上。唐谦赶上一步将两人一道踩住,虽无内力,一脚踏下也踩得东门升x骨尽断,口鼻喷血,当场毙命。他顷刻间又伤一人,众人见状无不骇然。唐谦大声道:“老子是一刀斩恶唐谦,还有谁与我有仇现在滚出来,老子一并杀了。”四下无人作答,唐谦转头问秦追道:“你方才说的青衣教又有甚麽狗屁来历?”

    秦追道:“青衣教便是当年的乾天门,各位或各位的长辈师友,三十六年前该当都曾上过这博茫山剿灭乾天门。今日青衣教设计骗得诸位聚在山上,要将天下英雄一打尽,是以在下请各位罢斗,共商脱困之法。”众人原本对他苦口相劝并不在意,可听到乾天门三个字都收起轻视之心,转而面露凝重之色。

    沐红药道:“乾天门的人还没死绝?”秦追道:“是,当年乾天门下轻衣十三子张轻留下子女,如今立了青衣教要为父报仇。”那些当年在博茫山上逼问过张轻的人,乍闻这名字心中都是一凛。唐谦原本狂傲,听到这里也低头不语。秦追见众人不再相斗,似有缓和之意,这时牢房外忽然有人走动,伴著叮叮当当的声响。这响声来得突兀,众人尽都屏息,过了一会儿,牢门缓缓打开。

    秦追往门缝外一瞧,见是个弓背瘸腿的驼子,手脚套著镣铐,将一桶白粥送进来。众人狐疑不定,这人若是狱卒为何镣铐加身,若是苦工又怎敢如此大胆将牢门大开送饭进来。秦追瞥了一眼那盛粥的大桶,幽幽发著暗光,竟是j铁所造,里面盛的粥饭甚是稀薄,宛如清水。唐谦忍不住踏前一步道:“让开,老子要出去。”驼子两眼一翻,露出一对惨白眼珠,对著他呵呵两声。唐谦一掌挥出,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登时倒退三步站立不住,砰一下摔在地上。唐谦虽内力已失,但一掌挥去尚未碰到驼子身上,那人隔空发力,将他连推三步进而跌倒,内功之强闻所未闻。

    驼子嘿嘿冷笑,不等众人反应伸手将牢门一关,拖著镣铐缓缓走开。秦追细听声响,那驼子只走几步又停下,接著传来开门声,便知除了这里还另有多处牢房,只是不知江轻逐与白离在哪。他转头瞧著铁桶,心中忧愁,杜笑植派人送来粥饭那是要长久囚禁这些人,虽未痛加折磨,但时间一久,仇人日日相对分外眼红,非酿出自相残杀的祸事来不可。郭冉方才喊出的贝余二人,当日在天剑山庄眼见师友身中银针而亡,此刻虽还未出手,但如此深仇大恨如何能善了。

    秦追想来想去唯有等瘸腿驼子送饭时才是唯一的机会,但那人武功高深,牢中众人又尽皆中毒内力受制,单打独斗不是对手,即使联手也抢不出那扇小小的门去。再说不能取得解药,这些人走出铁牢未必能够走远,不由暗中叹气。

    唐谦在众人面前跌了一跤,心中大不痛快,取过木碗舀起一碗清粥放到鼻下闻了闻,正要喝时,秦追道:“身处险地,唐大侠还是小心些好。”唐谦冷笑道:“那驼子要杀咱们还用得著在粥里下毒?”秦追道:“怕只怕粥里原本没毒,送进来后便喝不得了。”唐谦听他话中有话,又见沐红药在一旁似笑非笑,登时醒悟,骂道:“毒婆娘,你那毒爪子是碰过粥桶了?”沐红药道:“我碰一碰粥桶,瞧瞧好不好吃那有甚麽打紧?难道你当真要喝了这粥,在这黑屋子里住上一辈子麽?”唐谦气哼哼将木碗一扔,这时却听身旁有个苍老的声音道:“这粥拿来让我瞧瞧。”唐谦道:“你是谁?要瞧还不自己过来。”那声音冷冷道:“可不敢劳烦你唐先生。小伙子,你舀一碗粥来。”

    秦追听他声音老迈,是个垂暮老人,想是中毒后难以行走,便心生不忍,拿木碗盛了半碗清粥送到他跟前道:“老先生,这粥中有毒不能喝。”那人抬头瞧他一眼,秦追依稀见他黑须垂x,气度闲雅,不过中年而已,却不知为何嗓音却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但他对武林前辈一向恭敬,仍是双手捧著木碗递去。

    那人伸出左手,右手笼在袖中,将木碗接到鼻尖下一嗅,忽然仰头将清粥喝得涓滴不剩。他动作奇快,秦追阻止不及大吃一惊,心想难道这人一心求死,为何眼见沐红药以毒杀人仍将毒粥喝下。那人喝完粥将木碗放在地上,秦追担心他中毒,伸指搭向他腕脉,一碰之下惊觉一股浑厚内力源源不断自脉门送入体内,顿时又惊又喜道:“前辈,原来你……”他想说原来你并未中毒,那人内力一逼,叫他下面要说的话再难出口。那人指著地上的木碗,微笑道:“你也去喝一碗再过来罢。”秦追心知他有意隐瞒,便不说破,恭敬回了声“是。”起身到铁桶旁舀起半碗清粥喝下,虽是一碗冷粥,但喝到肚中却像火烧,又似万把小刀攒刺,顿时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好不容易迈步回到长须人身旁,那人握住他手腕,秦追顿觉内力充沛充盈全身,说不出的舒畅。片刻后那人真气一收,秦追与他四目相对,都是微微一笑。

    秦追道:“多谢前辈。”那人摆一摆左手,示意无需多言,众人不知他们打甚麽哑谜,但见二人喝了粥并无大碍,折腾许久又都腹中饥饿,便也想上前舀一碗来喝,只有沐红药明白自己在粥桶中下了剧毒,喝上一口便要毙命,眼见那长须人与秦追不死,反而惊疑不定。

    秦追见众人都要去喝粥,情急之下抓起墙角边一只老鼠往铁桶中扔去,扑通一声稀稠的粥水四溅而出。唐谦向他怒目瞪视,厉声道:“臭小子,你做甚麽?”话音刚落便听桶中老鼠吱吱惨叫,挣扎片刻流出黑血死了。秦追道:“粥里有毒。”唐谦道:“放屁放屁,粥里有毒你为何不死,这老不死的又为何不死?”秦追虽知是那长须人以内力为他驱毒,但个中道理却难以说明,唐谦是个急x子,不与他说个明白也不能善罢甘休。这时长须人开口道:“雪罗刹,你说你手指上的毒是白首蛇,可有错麽?”

    沐红药忽听这怪人指名问自己,微微一笑,抚著指甲道:“不错,白首蛇是天下最毒的蛇,居於藏边极高的一座雪山上,我找了三十多年才终於找到。”那人点了点头,却不再理她,转头对秦追道:“我方才试了试,你体内似有几种药力互相制衡,这是怎麽回事?”秦追并不隐瞒,说道:“晚辈数月前曾为友人疗毒,不慎碰了含有鸠盘草与碧麟丹的毒血,幸而后有奇遇,服下千年苍蛟胆炼制的灵药,才将余毒拔尽,自此之后遇伤总是比往日好得快些。”长须人道:“原来如此,你可知道咱们身上中的又是甚麽毒?”

    秦追摇头道:“还望前辈明示。”那人道:“这毒名叫‘红线游丝’,无色无味,碰上肌肤或嗅一嗅便会发作,初时犹如一条极细极小的蛇沿著血脉游遍全身,令人意识全无,两个时辰后便将内力压制无法运功,若无解药终生不能恢复。”众人听了心中顿生忧虑,秦追道:“除了解药,可有别的解法?”那人道:“有是有,只是我不想说。”此言一出,唐谦头一个忍不住踏步上前,伸手揪他衣襟,大声道:“老东西,今日不说出来,我姓唐的饶不了你。”那人冷冷道:“饶不了我又怎样,你名中有个谦字,做人却一点也不谦和,原来当年上博茫山除恶的都是些乌合之众,这样也能称作英雄,当真叫人笑话。”唐谦大怒道:“说起博茫山除恶,姓唐的随大哥一同上山,三日三夜斩杀四十余人,大哥更是遭恶人所杀,今日在这牢房里的连你自己,可都是你口中的乌合之众。”那人道:“不错,当年是我瞎了眼,若知道后来的勾当,我宁愿被天下人笑话也决不会上山凑热闹。”

    唐谦怒喝一声拳到面前,那人拢在袖中的右手倏而探出,秦追不知袖中藏著甚麽古怪,但见他伸出的右手上只有两g手指,在唐谦铁钵似的拳头上轻轻一点,唐谦脸色一变,急急收招往后退去道:“你……你是七指毒圣百里争。”说完神色骇然,握著手腕呆立不动。百里争淡淡道:“不用怕,我并未向你施毒。要杀你,方才粥里的白首蛇毒足够了。”唐谦心中稍定,冷哼一声却不再向他走近。

    秦追听说他是七指毒圣百里争,也是一惊,此人既称毒圣,那是施毒手段出神入化,可杀人於无形。一个人以毒成名终究不大光彩,好在百里争虽擅用毒却不滥杀无辜,武林正道便送他毒圣二字以示尊敬。

    百里争不理会唐谦,瞧著秦追脸色转为柔和,温言道:“你到我身边来。”秦追走到他身旁坐下,百里争微笑道:“你明知我是七指毒圣,浑身上下说不定都是致人死命的毒药,竟然也敢坐。”秦追道:“我与百里前辈无怨无仇,坐一坐又何妨?”百里争道:“我与这姓唐的也无怨无仇,你问他敢不敢来我身边坐一坐?”秦追瞧了瞧唐谦,见他面色铁青,并不答话,明白他对百里争仍十分忌惮,虽二人并无生死之仇,但终究不愿坐在这浑身是毒的人身边。

    百里争见众人离开甚远,自己与秦追说话不会被听去,便道:“红线游丝是以红线蛇的毒y制成,白首蛇却是世间毒蛇之首,自然可以制其毒x,加之我新近练成一门内功,助你运功疗毒,已将你身上的红线游丝毒解了大半。现下你内力已复旧观,可自行运功将余毒逼出。”秦追欣然照办,闭目疗毒。百里争在一旁守著,谁也不敢上前罗嗦。秦追将散於体内各处的毒聚起在一处,慢慢逼出体内,约一个时辰后终觉神清体畅真气流转,再无半点不适,心中甚慰,忙向百里争道谢。

    百里争微笑道:“你可还有事求我?”秦追道:“晚辈虽内力已复,但仅凭一己之力不能救众人脱困。若前辈略施援手,一并救了这里的人,晚辈当感激不尽。”百里争敛去笑容道:“我这门内功新近练就,普天之下无人知晓,原本只想自行修炼,绝不转助旁人,谁知刚练成便为你破了例,你难道以为这门功夫谁都能随便受领,救你一人已折损功力,这些人自私自利,面目可憎,我绝不肯耗费功夫救他们,你要救就凭自己的本事去救吧。”

    秦追听他如此一说,也不好意思再求他出手相救,心中忽想,他既是毒圣,怎会也中了红线游丝之毒?二师兄明知他的厉害,又怎能以毒药对付他?是了,他说他新近练成一门神功,想必二师兄也不知道,沐红药手指上的白首蛇毒寻了三十余年才获得,若无白首蛇毒不能克制红线游丝,若无百里前辈的神功亦不能逼出毒素,二者缺一不可,倒是机缘巧合了。百里争见他低头沈思,面上又露出一丝笑容道:“小子,你是不是在心里想,这劳什子的七指毒圣徒有虚名,区区一味红线游丝便将他毒倒,可见江湖名号多是胡吹大气,可笑之极。”

    秦追心想红线游丝无色无味,当年轻衣十三子便是个用毒高手,若有绝学传於张余命,下毒之法说不定当真令人防不胜防。他并无轻视之意,听了百里争的话,心中一动道:“晚辈绝无此意,晚辈只是在想,红线游丝虽然厉害,也绝不能瞒过前辈,可前辈又确实中毒被困於此,其中定有甚麽缘故。”百里争微笑道:“我当你老实,原来也有狡猾之处。红线游丝难不倒我,中毒自然是故意的。”秦追以己度人,想了想道:“莫非前辈亲身犯险,洞悉了青衣教的毒计,是要设法救出各大门派的人麽?”

    百里争冷冷道:“各大门派的死活我可不屑管,只是当年与乾天门结了仇,三十六年后忽然收到密信,以我友人x命相胁,不论真假总要上山瞧瞧。”秦追点头道:“原来如此,前辈是为救友人,他不在这儿麽?”百里争道:“自然不在,这里关的都是仇人,他若也上山,想是被关在别处。”秦追道:“不知前辈的友人尊名如何称呼,晚辈也好设法寻找。”

    百里争道:“他俗家名叫左子轩,是清风山云清观的道士,这麽多年了,他应当已是掌门了吧。你若见了他,便告诉他我守得当年之约,仍在原处等他。”秦追听见云清观三字,忽而想起洛阳城仙海阁中的水静道人,说道:“这位左子轩前辈可有个徒弟,道号水静子?”百里争奇道:“你怎麽知道?不错,他确有个弟子叫水静子,莫非你见过他?”秦追心想水静子的师父早已过世,怎的他却一无所知,定是这位前辈隐居已久,与世隔绝,这才没得到消息,水静道人从师父之命一直在找的人想必也就是他了。这噩耗一时不知该不该对百里争说,踌躇半晌道:“晚辈在洛阳城中遇见水静子道长,他奉师命前来寻找前辈,晚辈再见著他一定代为转告前辈的话。”百里争听了沈默不语,再开口时已带悲声道:“我七指毒圣因擅用毒,平生极少有知己,唯有左兄与我生死相交情同手足,我这三g手指也是为他所断。唉,他命徒弟来找我,那便是他已不在人世了。”

    秦追见他面容悲戚,也跟著难受,百里争道:“他既然已死,我不需再寻他,你去吧。”秦追听他话中之意似是了无生趣,再想相劝,百里争却闭起双眼不理不睬。秦追无奈,也只有盘膝打坐,等那驼子再来送饭才有逃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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