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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素若菊 (女尊)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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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素若菊 (女尊) 作者:肉书屋

    她退开一点,用袖子细细地替他擦了擦又从唇角溢出来的鲜血,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这实在不太容易,要从这满身伤痕里找出一块完好的皮肤——轻轻地拍抚着道:“姐在,乖,好好睡……”

    男孩的鼻腔里开始流出大量的红色液体,他张着嘴痛苦地急喘着,身体开始痉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量,喉间的“咕噜”声被拉长垃细、变得尖锐凄厉,他猛然张开眼睛,细薄的眼皮被紧紧地顶在了眼球上部,黑洞洞的瞳孔十分吓人。

    他说:“……姐,姐……你真的,来找我了!”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充满了小心翼翼地喜悦与无穷无尽的满足,这是种与他脸上暴凸的眼球和额角毕现的青筋截然相反的温柔,让他濒死的扭曲脸庞一下子变得平和温暖,沉静地像是夏夜荷塘里静静绽放的美丽睡莲,在月华下散发出清雅的幽香……

    “……姐,我很想你……”

    少年的手指依恋地摩挲着颜息白替他擦拭的衣袖,他的嘴角悄悄爬上一丝浅笑,惨白的、虚弱的、明明应该夹带着浓重的死亡暗影,却意外地充满了对生命的礼赞与喜悦。

    就在此时,衣袖上的重量一空,这个绝美的笑容被永远地定格在了那张年轻稚气的脸上。

    “晚安!”颜息白最后一次拍了拍身边沉睡的孩子,闭上眼轻声说道。

    光明将灭未灭之际,夜空又多了一颗星星。

    “……你怎么来了?”片刻后,她直起腰,低声问道,没有回头,也没有睁开眼睛,略微沙哑的话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声。

    身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站在那里的男人静悄悄不发一语,一弯弦月将他瘦削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

    八

    夜凉如水,清冷寂静,黯淡的月色下,黑影幢幢的坟地里仿佛潜藏着无数食人的妖魔鬼怪,阴风习习,令人毛骨悚然。

    在这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正借着微弱的月光,安静地弯腰忙碌着。

    颜息白眼睑半垂,面无表情,手里握着不知哪户人家送葬时遗留下来的废旧铁锨,努力挖开脚下的泥土。在她身旁的,是那一贯沉默的男人,低着头,蹲在地上,认真地与一堆经年纠结的枯藤作斗争。

    深秋的夜晚,寒意沁人,冰冷的感觉从身体四肢百骸每个细胞中丝丝渗入,几乎连血液都要冻结,颜息白僵硬地直起背,在这种近乎麻木的钝痛中渐渐静下心来,她哈出一口白气,幽暗深沉的目光落于身边之人。

    夜已深,城门早闭,他的到来显然出乎自己的意料,但无论如何,此情此景下,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人,总是件令人心生安慰的事。

    这个沉寂的、静涩的男人,眸色绝望,眉间忧蹙,而背脊却永远挺拔如修竹。他是女尊世界里的弱者,对艰苦的生活逆来顺受,对凶狠的暴力畏缩恐惧,可此时,身形纤瘦单薄的他,却安之若素地待在深夜阴森恐怖的坟地里,神情平静,动作沉稳,视一切魑魅魍魉、风霜严寒于无物……

    冷冷地审视的眸光一点点柔软下来,颜息白淡漠的嘴角微扬起一点,简直无法掩饰对这男人的欣赏,风骨卓然、坚强内韧,她得承认,他成功挑起了她的兴趣。白日里刚下得有关远离他的决心,此番已摇摇欲坠,让她不由得感慨一句:世事无常,人心不可度也。

    颜息白甩开手中的工具,蹲下身按住男人手里牵扯的藤蔓的另一头,随后体力消耗殆尽地瘫坐在地上,低声道:“歇会儿……”她的声音暗哑虚弱,身体又冷又饿,连日来的疲倦已经累积到了一个顶点。

    只愣了愣,男人依言放开了枯藤。他悄悄抬眼打量了下颜息白萎顿的侧脸,想了想,低头在自己怀里摸索了会儿,小心地掏出一个圆形纸包,又犹豫地握了会儿后,终于展开纸包将东西送到了她的眼前。

    一块黑乎乎的糙米饼,不用吃就知道粗劣难咽。

    但颜息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它半晌,直看得男人紧张局促地想往后退去,才蓦然阖上眼,用力咬住下唇……不一会儿,她再次睁开明亮水润的双眼,抬头对上他不安慌乱的视线,突然露齿浅浅一笑,如月华下熠熠生辉的珍珠,温润涤荡,光滑内蕴,美丽得几乎令人屏息。

    再不多言,她伸手接过男人的好意,照例,一分为二,将另一半又给他递了回去。日落时分便出来寻她,想必他也一定没吃晚饭。

    他尚来不及从她前所未有不含恶意的笑颜中醒过神来,又被她分享的举动给弄懵了,直到颜息白举得不耐地晃动起手腕,他才受惊般急忙垂下眼睑,慌慌张张后退着连连摇头。

    “不要?……那好,扔了吧。”淡淡的话音刚落,一小团黑影从她手里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后,“啪”一声落到地上,隐没在草丛里。

    “哎!……”从喉咙深处传来极短促细微地一声轻呼,包含着惊诧意外与浓浓遗憾,男人不可置信地迅速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隐约摇动的草茎。

    “是不是挺可惜的?”颜息白看着身形微动了动,又因顾忌到她而硬生生止住的男人,挑挑眉摊开右手,露出好好待在她掌心的半块干粮,“……拿去。”

    他避开她似笑非笑的戏谑眼眸,耳边听着她不含厌恶与命令口吻的轻言细语,只觉得今天的一切都透着万分诡异,让他如坠梦中般乖乖走上前来,听话地伸手接过,惊疑不定地坐到一旁秀气地啃着。

    残月如弓,撒下一地清辉,颜息白裹着瑟瑟单衣听风声过耳,嚼粗嘎吃食,心境却像溪水洗过一样清明。

    异世居,居不易,无论哪个社会,处在金字塔底层的人们要生存下去,总要付出比他人多数倍、数十倍、数百倍……的艰辛和努力,特别是在此等级森严、特权林立的残酷世界,上天留给弱者的道路从来就不多:要么弯腰伏身,卑微地低进尘埃,忍耐着,承受着……苦苦祈求老天垂怜,能得一个善终;要么蛰伏等待,卧薪尝胆,发奋图强,然后没准有一天,换他直起腰杆站在高处,手里握着欺辱他亏欠他的那些人的生死富贵,要杀要赦,全凭一时心意……

    但是对于颜息白来说,前世今生两辈子,她所有的宏图大志也不过“衣食无忧,平安喜乐”八个大字。无论是朝不保夕、委曲求全的日子,还是不择手段、踩低爬高的生活,哪样皆非她所愿。再世为人,她只看明白一件事:世事无常,命途莫测,凡人如她,能做的,终归只是把握当下。

    ——谁说血淋淋的残酷俗世里,渺小如蝼蚁便不能顺心而活?

    颜息白,不,如今的邹衍,虽衣衫发髻凌乱不整,一身憔悴肮脏狼狈万分,却以从未有过地庄重姿态从容起身,轻拍尘土沙砾,细捋衣襟腰带,染着泥的细长手指沿着条条褶皱一点一点抚过……待整理了个大概,她自怀里掏出一文铜钱置于少年交握于胸口的双手之中。

    金银富贵、玉石珠宝非君所求,惟愿天地方圆,黄泉碧落,魂有所归。而我们这些活着,自会好好活着,别抱怨,不违心,知努力,莫强求,只盼于终焉降临之时能坦然一笑,安心闭目。

    如此——

    足矣!

    九

    第二天一早,城门开启,在三两路人诧异地注视下,二人一身狼狈地入了城。

    老远,便看到邹老爹站在门口,伸长脖子不停张望,满脸遮都遮不住地担忧。

    “爹。”邹衍加快步伐走过去,这一声“爹”喊得前所未有地真诚。

    邹老爹见她回返,本来已经松了口气,待看清她的模样,脸上又露出紧张的神情。

    邹衍一边耐心回答着他一系列诸如“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有没有受伤?衣服哪去了?昨天去哪干什么了?身上为什么这么脏?冷不冷饿不饿?”等等问题,一边任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个遍,直到发觉再不制止下去,问话很可能又要引到某位饱受池鱼之灾的某人身上,便明智地接管话题:“爹,您昨儿个没睡呢?瞧脸色难看的,快进屋歇歇。”

    她这倒也不算瞎说,邹老爹两眼血丝,气色疲乏,怎么看都不像有好好休息过的样子。

    “没事儿,我昨天答应了城东头黄大丫家今天给她送个簸箕过去,你快洗洗补个觉吧。”

    “这怎么行?要不……”我去送,这三个字被堵在了嗓子眼里,黄大丫家?天知道她现在连城东在哪边都不知道。

    再瞥了眼正拖着沉重步子往厨房走去的男人,沾着秋霜露水的薄衣裹在身上,显得越发荏弱憔悴……

    “……好吧,那您自己注意些,要实在累着了就算了吧。”

    “行了行了,爹心里有数。”邹老爹为女儿难得地关怀之语笑开了颜。看来她昨天说得“会好好过日子”的话倒不像是胡说,人说吃一堑长一智,女儿的这次牢狱之灾,说不定还是有好处的。他一把年纪了,还能再活几天,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么个女儿,要是衍儿真能好好的,他还有什么可求的?

    想到这里,老邹氏的脸上生出些光彩来,一夜未睡的疲倦几乎一扫而空。他急急地出了门,想赶在摆摊之前把簸箕给人送去。

    邹衍打了盆水,简单梳洗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厨房的烟囱里冒出些白色的炊烟,邹衍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一片白茫中,刑某人手忙脚乱地往灶膛里添柴火,沾了雾水的木柴不易点燃,烧着了后还烟熏火燎呛人得狠。男人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发现。

    “行了,去洗一下,把衣服换了。”

    邹衍的口气绝对算不上凶恶,但刑某人还是受到惊吓般立刻站了起来,还来不及奇怪向来“远庖厨”的大女人为何近来几次三番进了厨房,便被她皱着眉头貌似不耐的表情吓得贴着墙根挪了出去。

    邹衍无奈地摸了摸脸,擦了下被熏出的眼泪,天可怜见,她可真什么都没做,这男人啥时候才能见到她不是一副老鼠见猫的畏缩样呢?刚刚居然还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壁悄悄窜出去,他以为自己真是老鼠吗?

    唉——

    也不管心里如何纠结莫名,邹衍强忍着鼻涕眼泪一把飞的冲动,从橱柜里翻出些姜头,切切剁剁,加点红糖,用热水冲了两碗姜汤。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但聊胜于无,吹一夜冷风可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

    蹲在厨房门口吹着热气小口小口地灌完了一碗,男人还是磨磨蹭蹭地没有出来,邹衍揉揉酸涩困顿的眼皮,回头看一眼倍受冷落的另一只陶碗——蒸腾的白气明显减少了——不由得感觉自己额角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开始一跳一跳的。

    “换好了没?”她单手扶着门框站起身,端着空碗冲屋里喊了这么一嗓子。几天没睡好觉,加上昨晚又累又冻了一夜,再好的脾气也磨出了三分火性。

    也就是眨眼功夫,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洗得泛白的蓝色长衫,依旧单薄得像根竹竿。

    “嗯,精神些了。”邹衍眨巴了两下眼睛,撑起快阖上的眼皮,点点头,迅速转身回厨房盛了碗稀饭。

    男人有些惶恐地跟进来,见到她自己动手盛饭,惶恐又变成了震惊,一时间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无意义地摆动了两下胳膊后,双手克制地下垂,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惊讶的无措来。

    “喏,把那个喝了。”邹衍用余光扫了眼呆愣的男人,抽出筷子以最快的速度扒拉起稀饭,微抬胳膊肘指了指案板边的姜汤,“吃完早饭就回房吧,我有事情找你。”

    此时厨房里的烟雾尚未完全散去,隔着几步路,邹衍很难看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再加上困倦不已的女人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分辨男人细微的情绪变化……

    所以,直到女人“西里呼噜”地安抚住空瘪许久的胃袋,一边抹嘴往外走一边丢了句“记得吃完饭再过来!”之后,一心渴望扑向床铺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身后的男人低垂下眼睑,身体僵硬如石,只压在身侧握得死紧的双拳几不可见地轻颤,泄露出主人无以名状地恐惧与令人窒息般地痛楚耻辱。

    十

    邹衍以为自己困成这样,怎么着也得沾床即倒吧,事实上,她确实已经无限趋近于睡眠状态了,只是脑子里扯着得最后一根弦依然危危险险地吊着。

    直到身边传来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和衣裳悉索的声响,一个黑影晃动着犹疑地在床边站定,好一会儿没有半点动静。

    “……唔?”她挣扎着想睁眼看看是谁,但重逾千斤的眼皮却怎么也不肯合作。直到几声压抑不住地暗哑轻咳传来,她混沌不堪的脑子里似回光返照般现出最后一丝清明,“哼唧”着下意识地往里挪一挪,出让些被子,口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几句:“脱衣……上床……睡觉,别,唔……别在我醒前起床……”

    隐约感觉到身旁的被褥往下陷了陷,邹衍脑中那根绷紧的神经线“啪”一声断裂,终于,穿越至今没睡过一晚好觉的女人可喜可贺地蒙周公恩召去了!~

    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

    邹衍躺在床上呆睁了会儿双眼,花了点功夫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许多张人脸交替出现,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他们有的叫她“颜息白”,有的喊她“癞邹儿”……

    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是一位早生华发的中年男子,拉着她的衣袖“呜呜”得哭,嘴里不停地喊着“衍儿,衍儿……”她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刚想让他别哭了,就看到另外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凄惨地跪倒在她面前,呛咳着缩着一团,哆哆嗦嗦地求道:“咳咳咳咳咳……请饶了我……咳咳咳……这次,妻……主,咳咳……以后我再也……咳咳咳咳咳……不敢……咳……开口说话……”她的心莫名地有些揪紧,想问他为什么再也不肯说话,也想让他别再多说,免得咳得更厉害。两下挣扎里,男人们突然又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面貌平庸、乖戾怨毒的瘦高女子指着她破口大骂,说她是小偷是强盗,夺了别人的身体,抢了别人的亲人,占了别人的夫郎……做下这一切恶果,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云云。

    她初始还分了一两分心思无可无不可地听着,毕竟倾听他人的情绪垃圾是以前本职工作中的一部分,等到后来听到那女人恶毒地祝贺她“捡了自己不要的废物破鞋”等等一堆屁话,便决定再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可怜的耳朵继续饱受摧残。

    于是,她很淡定地走过去,踱步停在正防备瞪着她的女人面前,微微卷起唇角笑了笑,趁她错愕之际迅速抬起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瞄准目标猪头面部,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个巴掌狠狠扇过去……

    ——很好!整个世界清静了……

    ——然后,她也就醒了。

    醒过来的邹衍很明显地感觉得出脑子里多了些原本不属于颜息白的记忆,都是些零零散散的陌生片段,杂乱无序的画面,毫无章法的排列,根本不成系统。她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尝试着把它们组合起来,却发现这种努力从始至终都是徒劳无功……

    “算了。”邹衍耸肩放弃,暗自叹息一声,偏头对身旁从她清醒起便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似的男人说道,“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陪我说会儿话吧?”

    男人细微的气息错漏了一拍,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似乎停了。

    邹衍慢慢转回头,将一只手臂塞到脑后,头枕着手掌看向黑漆漆的房顶,轻轻开口:“……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过这并是不一个恶劣的玩笑或者试探。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以前发生的事我已经忘了,你也……最好忘记,一年忘不掉两年,两年忘不掉十年……总有能淡忘的一天……但你,真能一辈子不开口说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语调一直都是淡淡的,似隔了段远远的距离,关心却不贴近,疏离而又宽慰,就像前世无数次在电波中开导陌生的听众,她站在他们的世界之外,花几分钟倾听他们的烦恼痛苦,再以旁观者的角度不痛不痒地随意评点劝慰两句……可是,这样流于表面的话语又如何能够打动人心呢?邹衍把话说完了,才觉得有些泄气。

    “你……咳咕咕咕……咳咕……咳咳咳……”黑暗中,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刚吐出一个字来,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咳意打断了未竟的话语,起初几声还是闷闷地压在胸腔里,到后来实在克制不住了,只好用手努力捂着嘴巴,企图把声音堵在喉咙里。

    邹衍拿开手臂,侧身半坐起,担忧地问道:“没事吧?你感冒……感染上风寒了?”

    男人咳了一会儿渐渐止住,听到问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然后才想起这乌漆抹黑的,就算摇了头女人也看不到……

    ——难道真能一辈子不开口说话?

    不期然记起女人刚刚的问话,他闭了闭眼吞咽了一下,只觉得满心满嘴都是涩然:但有一分希望,谁会愿意自己有口难言?

    将方才几乎冲口而出的“你是谁?”咽下,再睁眼,他已平复了呼吸:“谢妻主垂问,奴并未染上风寒。”暗哑的音色,恭谨的语气,转承起折间带着几分别扭与拗口,显然是长久不开口,说话已颇不自然。

    邹衍听他出声,先是一喜,再察觉出他话语里的黯然,心里也不禁有些恻然,记忆里男人的声音就如他的人一般,清雅温文,是掺杂着苦意的温润泉水,而现在嘶哑、低涩、砂磨着耳膜,每一句都如凝噎的枯井,了无生机。试试在百度搜索“书包网”

    “往后就我们俩的时候,别自称‘奴’了,我不喜欢。”邹衍重新躺回去,皱着眉头,语气有些生硬,似乎在生谁的气,但是听在男人的耳中,却是发怒的前兆。

    他轻轻打了个冷战,刚落下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

    邹衍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随即补充道:“你有什么||乳|名吗?或者你愿意称‘我’?”一个大男人口口声声对她自称为“奴”,请恕她实在无法接受此种审美。印象中,一些受宠的公子会起||乳|名,出嫁前提到自己时通常便会以||乳|名代替,只是这类情况在出嫁后比较少见,一般都称自己为“侍”啊“奴”的。

    “……心素。刑心素。”

    良久沉默,直到邹衍差不多以为男人没有||乳|名或者不肯说出来的时候,低低的话音传来,带着几不可辨的颤意。

    ——心素若简,人淡如菊!

    邹衍眼睛一亮,“好名字!”

    番外一 心素视角

    心素。

    这个名字我已多年不曾再记起。

    十六出嫁,十九新寡,二十一岁被迫改嫁,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刑心素这个名字早已在记忆的箱底蒙尘结网,陌生得让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提起。

    心素如简,人淡如菊。

    这是我娘形容我那从未谋面的爹亲的话语。听说生养我的那个男子雅致、淡泊,婷婷翠翠如一杆修竹。他是娘此生最爱的男人,而我,是他以命相换生下来的孩子。

    所以,娘爱我,也……恨我。

    她给我起||乳|名,好似每一位倍受怜宠的公子,但却很少喊我,而偶尔一声低沉的“心素”,也未见亲近,反透出一股子沉郁与悲凉。

    她给我住漂亮华美的屋子,布置精巧,摆设齐全,却不许我进爹亲生前住过的房间,即便那院落与我住得地方仅一墙之隔。

    她给我请最好的夫子,琴棋书画、诗词曲赋,不遗余力地教导我,却在我一次次努力学习想博她一笑时,低低地叹息:“比你爹爹当年差得远了些……”

    ……

    ——后来,我终于明白,许多事不是你努力便会有结果的。

    譬如娘亲,抗拒了那么久,终于还是在爹亲去世的第五年里,再次迎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主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爹只留下我一个儿子,娘需要有人替她生一个能继承家业的女儿。

    于是,我更加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书、画画、弹琴……有时候,也和喜叔学学针线活。院子挺宽敞,静悄悄地没什么声音,我、喜叔,再加打扫的莫妈,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人,于是,我便习惯了发呆。大段大段的时间,平静地坐在一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心绪沉淀里,没什么悲喜,只微带点薄醺的茫然……

    十六岁及笄不久,我便嫁给了第一位妻主卢元哲。出身商贾之家的妻主那年刚满十八,得其母教导,见人三分笑,处事向来圆滑,任谁也不会相信,其实私底下,她的性子很有几分乖戾霸道。我察言观色,尽量顺着她,除了每次晚上,她要我伺候时都折腾得我很疼、甚至有几次都下不了床外,倒也算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相对安生的日子。

    满月归宁的时候,二爹和弟弟妹妹陪着我坐了会儿便告辞了,这么些年没什么接触,也难为他必须在娘面前摆出一副慈父样了。

    娘亲继续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问:“……我儿,过得好吗?她对你好不好?”

    “嗯。”一瞬间,我的鼻子突然酸涩难当,闷闷应了声后,低下头以掩饰骤然发红的眼眶。那声轻轻的“我儿”,和话语里饱含的关切之意一下子击打在我内心的柔软之处,令懂事以后从来不哭的我想就这样大哭一场。

    但我终究什么也没做。

    告别家门嫁为人夫,我早已失去了随意哭泣的权利。若是在归宁时嚎啕大哭,传回妻主家里,还不知被埋怨编排成什么样了。

    收拾好情绪,我继续谨小慎微地做回我的乖顺夫君,唯一企盼地便是上天能赐给我一个孩子。不是为了什么更好地维护正夫的位子,不是为了什么更长久地栓住妻主的心,而是为了,为了——孩子,我的孩子,与我血脉相连,休戚与共的存在,或许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我尽情去爱却不必担心会被拒绝的家人。

    幸运地是,我并没有等很久。

    麟儿的到来让我又惊又喜、情难自禁,我激动地轻抚着尚未凸起的小腹,想象我的孩子正在里面生根发芽逐渐成长……那一刻,我已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晚上行房时,我第一次拒绝了妻主的索欢,似她那般不知轻重的弄法,莽撞间定会伤了孩子。

    对于我的违逆与抗拒,妻主甚为不悦,尽管我已一再婉转地说明理由,也没让她的脸色好看半分。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找公爹,商量着为妻主纳了两房夫侍。

    她从此对我冷淡下来,夜夜留宿在新纳的夫婿那里,偶尔过来陪我吃顿饭,也只是例行公事般问问我孩子是否一切安好。

    安好?自然是安好的!于我而言,我的孩子是比我性命更重要的存在,我怎么可能允许他有一点不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麟儿的男儿身份让公婆妻主的脸色暗沉下来,而我看着那团皱巴巴的小东西,却只觉内心一片喜乐安宁……

    之后的生活也没什么可说的,诞下男婴又失了妻主的眷宠,再加上不得公婆喜爱,尽管占着正夫的位子,我的日子也不算好过。及至后来两位侍夫都很争气地先后产下女儿,我和麟儿更是乏人问津,无人记起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倒也好,清清静静的,很合我心意。

    我的麟儿开始一天天长大,从蹒跚学步,至依依呀呀地会喊我“爹”,到后来老远见着我便扑过来,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奶声奶气地撒着娇要我抱……

    看着儿子可爱的笑脸,我却有些烦恼起来:为了麟儿的将来,我是不是该想尽办法重新获得妻主的宠爱?

    这样的念头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闪过脑海。孩子是很敏锐的,那些仆人的闲言碎语虽影响不到我,却会在他小小的心灵里留下阴影。

    思前想后,那天我煮了碗醒酒汤端给晚上出去应酬的妻主,她脸色潮红,脚步踉跄,嘴里含糊地嚷嚷着“舌头麻”“头疼”,一碗醒酒汤下去,倒被呕出来大半,等到发现她不是因为醉酒而言语不清,全身无力时,已经晚了,当天晚上,甚至没等请来大夫,她便很快去了。

    我被中年丧女的公爹疯狂地毒打了一顿,一个人关在柴房里苦捱了几日。模糊不清的意识里,除了惦记着麟儿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一个好好的人就这么去了?

    直到自己感觉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柴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纸休书砸到脸上。我被娘派来的人接了回去,和我一起走的还有被骂成“小扫把星”的麟儿。

    我的麟儿委屈地依偎到我怀里,一直哭一直哭,却不忘挂着泪珠扁着嘴心疼地问我:“爹,红红,这么多,疼吗?”

    红红,是说流血的伤痕,我的儿子这么小就会关心自己的爹亲了呢!

    “乖,不疼!”我欣慰而乏力地闭上眼睛,忍着痛摸了摸他的头顶。

    丧妻、被休、遭受毒打、几天几夜粒米未进……这些和我的宝贝仍好好地待在怀里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唯一让我挂心地却是妻主的死因,那碗醒酒汤是我亲手熬煮,绝不可能有任何问题。而我最后被休离而不是被扭送官府,也证明了此点。

    卢家小姐一夜暴毙,卢刑氏因克妻被休的消息在小小的风来镇里流传了一段时间,而我在昏迷数天后,终于醒过来,从喜叔嘴里得知了真相。

    原来那日妻主,不,卢元哲与人饮酒应酬,同席之人谈到自己从他国带来一条硕大肥美的鲜鱼,定要让她们尝鲜。卢元哲性喜食鱼,便多吃了两口,却不知这鱼里内含剧毒,同吃的几个人都或多或少地中了些毒,只有卢元哲因毒性过量,一命呜呼。

    此事说来与我无半点关系,但公爹恼我命格强硬,一口咬定便是那醒酒之物加剧了毒性,于是一纸休书将我扫地出门。

    弄清事情原委,我沉默半晌,终也只能低叹一声,带着麟儿暂时在娘这里住了下来。

    番外一 心素视角

    不但被妻家休弃,还担着刑父克妻之名,可见我到底有多让母亲颜面无光。

    我原来的屋子由弟弟住了,如今被二爹安排在了一处靠后门的偏僻院落里。院子里杂草丛生,看得出已多年未有人住过。

    娘没有见过我和麟儿,却也不曾短了我们的衣食。当然,也只是未短了而已,踩低爬高是人的本性,我不知道二爹当初是如何吩咐的,反正到手的东西也只够我和麟儿不饿死、冻死而已。

    麟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不想委屈了他,便央着喜叔接些缝补刺绣的活计,补贴些家用。偶尔听到前边院子里传来得一些丝竹声响和欢声笑语,突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爹爹~”麟儿跑过来,爬上我的膝头撒娇。

    我从怔忪间回过神来,连忙把针线放到一边。

    那些繁华似锦都是虚的假的,与我无半分瓜葛,只有眼前这张肉呼呼的小脸和软绵绵的身子才是实的、真的、热的、暖的,我拥住我的麟儿,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只求这样的日子能更长久一些。

    可惜天不遂人愿,母亲的病重让我明白,平稳的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她临去前,我被允许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近四年不见,母亲已不复我印象中的高大强健,头发白了大半,两颊凹陷,面色蜡黄,只凸出的颧骨处有不正常的嫣红。

    我牵着麟儿的手让他喊:“祖母。”

    这恐怕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生养自己父亲的母亲的样子。

    娘睁着无神浑浊的眼睛看了我很久,然后颤抖地向我伸出手。

    我迟疑了一下,便走上前轻轻握住。

    嶙峋的指骨,干枯的皮肤,病入膏肓的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住我的手掌……那么久以来,我希望能和自己的娘亲更加亲近,如今却在这种状况下成真。

    她惨白的双唇无力地翕动了几下,喉间发出含糊地声音,却在这一室死寂里显得异常清晰。

    她说:“离儿,离儿,你来见我了!对不起……离儿,对不起……”

    离儿,那是我爹的名字。

    我松开她的手,无意中瞥见二爹的眼中飞快滑过一丝嫉恨与仇怨。十几年相扶相持、知冷知暖,却比不上一个早已作古二十年的死人。

    ——呵呵,这世道,古怪得紧!

    我突兀地低笑了一声,带着麟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娘的房间。

    时间倒退回几年前,或许我会满足于和娘的亲近,即使只是作为一个替身也好,但现在,我有自己需要保护的东西!

    娘亲自有在地下的爹爹去陪伴,我只要考虑怎样好好地把麟儿抚养成|人便可。

    ——可是,我的麟儿却病了。

    就在办完母亲丧礼的一个多月后。一天夜里,他突然上吐下泻,高烧不止,整个人都被烧迷糊了。

    喜叔陪着我抱着麟儿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惶急奔走,半夜三更里四处敲门求医。

    终于有个好心的大夫肯在大半夜里施医用药,诊费和药费却贵得惊人。

    “形势危急,我只能尽力一试。按说你如此命硬,刑父煞母,冲妇克子,怎么还敢把孩子带在身边?”她皱着眉头,一边替麟儿施针,一边如此喝斥我。

    宛若晴天霹雳,当头惊雷,我只觉一股刺骨寒意从脚底窜至头顶,刹那间如身处终年冰封的雪山之巅,周身入骨寒冰再无解冻的一日。

    父亲、妻主、母亲……现在该轮到我的麟儿吗?

    ——嗬嗬嗬嗬,我果真是劫孤同辰,注定孤独终老!

    我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刑府,跪在二爹面前,求他救救我的孩子,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他仔细地看着我半晌,问:“果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眼里有恶意的算计、痛快的报复还是别得什么,我根本没去在意,这个世界所有我在意的东西不是已经消失便是正在消失。

    我的麟儿,我的麟儿快死了,而我,却不敢待在他身边。

    那么,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算了吧,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就这样,我再披嫁衣,嫁给了一个世人口中的穷鬼混球。

    ——“刑寡夫”配“癞邹儿”?呵呵,很好,挺般配!

    二爹爹的女儿,也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特意在我耳边嚼了会儿舌根,大意好像是:若没有他爹爹宅心仁厚,出了大笔嫁妆,根本不会有人肯娶我这二手货云云……

    ——是这样吧?

    谁知道呢,大把时间我都在发呆,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

    等一切礼仪完毕,邹衍,不,妻主……呵呵,瞧,男人就是如此可笑,今天还对着一个女人亲亲热热,转头,便得对着另外一个女人曲意奉承。

    新妻主醉得东倒西歪地把我压倒在床上,呼出得带着浓烈酒臭味的灼热气息喷洒在我的脸部脖颈,我只觉得空虚的胃部阵阵抽搐,等到她胡乱地扒开我的衣服,一双汗湿黏腻,指缝里藏污纳垢的陌生双手在我赤/裸的身体上急色地胡乱摸索……

    “呕——”一声,我再也忍不住地趴在床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她的酒醒了一半,脸色立刻青了下来。

    她边打我,边骑在我身上,冲我狞笑大骂。

    ——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夫,只不过是只别人不要的破鞋而已!

    ——瞧你僵的像根木板似的,不知道动动吗?啊?窑子里的妓子千娇百媚,可比你强了百倍!

    ——你xx的扫把星嫌我恶心,我还嫌你脏呢!真不知有没有病,别我今天cao了你,明天就倒霉地得了病!

    ——你他妈是块石头啊?叫两声我来听听……不是连叫/床都不会吧?啊?叫啊你,叫不叫?!我他妈让你叫,听到没……

    我木然地忍受着她加诸在身上的辱骂责打,只觉得麟儿不在这儿倒是挺好,起码他不用小大人般皱着淡淡的细眉,忧心地对着我的伤口心疼地“呼呼”吹气。

    此后的每一次,妻主她越发变本加厉,后来甚至从窑子里搞来些劣质春/药,偏要看我欲/火焚身,无法自控的样子。

    我倔强地不想开口哀求,不愿连最后一丝自尊都被人踩踏脚下,便一直尽最大的努力忍着,即便将下唇咬烂,也休想我会吭一声。

    那次,她终于失去了耐心,拽着我的头发,一直将我拖到厨房,找了根趁手的棍子,便对着我没头没脑地往死里打。细长的竹棍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如疾风骤雨般抽打在身上,每一下都是钻心得疼。

    打了一会儿,她似乎打累了,喘着粗气叉着腰,朝我吐了两口唾沫。突然,她眼前一亮,甩开打得开裂的竹棍,一手抓起我刚做好的辣椒油,一手弯腰捏住我的下巴,往我嘴里死命地倒灌下去。

    辛辣无比的液体顺着我的喉管食道冲进胃里,还有大部分呛进鼻腔气管,瞬间逼出了我的眼泪鼻涕和撕心裂肺地呛咳,整个喉咙和胃里感觉有团灼热的烈火在炙烤。

    “啊——”随着她踩碾着我的胸口的动作,我终于忍不住地惨叫出声,隐约中听到她的声音得意兴奋无比:“哈哈哈,瞧,你还不是叫了?啊?唔,叫得真好听!!!不过,可惜啊,老娘我已经腻了。跟你耗了这么久,真他妈没劲!”

    她蹲下来,轻柔地拍拍我不停震动咳嗽的头顶,森冷邪狞的话语却像从幽黑的地底深处传来:“啧,啧,你不是不愿出声吗?也好!反正我听了你的声音就上火。从今天起,我若是听见你开口说一个字……哼!我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奇爽无比地叫到不想再叫为止!嗯?听见了吗?”

    ——……听见了,怎么会听不见?

    尽管我咳得惊天动地,也不妨碍这几句恶毒的言语如跗骨之蛆般钻进我的耳朵。它紧紧地束缚着我,让我活生生地成了一个哑巴,一个有口却难言的哑巴。

    我的眼泪不断地肆意流淌,却不知是被辣得还是别得什么。

    后来,我连续做了几次噩梦,每一回都是我开口说话,而她用各种可怕的手段严厉地惩罚我。

    我逐渐对她心生畏惧,每日随时的拳打脚踢,棍棒加身,让我见了她就不自主地惊骇莫名,全身僵硬颤栗。

    我早已不是那个宠辱不惊、安之若素的刑家公子,不知麟儿见到现在的我还认不认得出那个曾对他温柔浅笑、神情安宁的爹爹。

    我觉得再过不久我可能就可以去见父亲和母亲了,但是喜叔年纪那么大了,哪天他也去了的话,我的麟儿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于是便这么胡思乱想着,县衙的偏门打开,我那个又闯了祸进了大牢的妻主大人从里面走出来,裹着单薄的棉衣,身体瑟缩得像只冬眠的鸟儿。

    她缩着脑袋,双目四扫,注意到了站在墙角的我。

    她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澄澈,眉宇间戾气尽去,嘴角微勾,轻道:“回去吧。”

    ——回去吧。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此乃——缘起。

    十一

    黑暗中,四下静寂,彼此见不到面目,无须拿捏表情,也不必扣上面具,是脆弱,却也给人一种虚假的安心。

    邹衍随意地和刑心素简单聊了几句,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而他借着夜色的掩护,似乎也稍微放松了些,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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