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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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宫·妖娆 作者:雪飒灵素

    ☆、卷四 初次冲撞(7)

    说不清楚的缘分便这样开始了。

    晚上的时候,我要回琼台殿去,鹰隼命令陈忠摆驾竟也要跟来。

    我围上斗篷:“大王,您还是在仁寿殿歇息吧。”

    他瘪着唇角,流露出小孩子被大人抛下时的表情。

    “好像我有多对不起你似的。”我冷淡的说道。

    “你心虚了,王後。”

    我指着头上的伤:“该心虚的是你,明明是你对不起我。”

    “那就让我好好地照顾你。”他为我裹紧斗篷,突然躬身将我打横一抱,“雪天路滑,若再摔伤了我可担待不起。”

    顷刻间,我就双脚离地到了他的怀中,心也像被抡了起来有一丝飘飘然的感觉。“你……”

    不等我说出口,他就用爽朗的笑声阻断我的话:“哈哈,不必谢我!”

    我没好气地腹诽:“谁要谢你了?多事。”

    然而我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又叫斗篷裹着,实在不好动弹,只得勉强从了他。

    “抱紧了。”他叮咛一声,抱着我走下台阶。雪花落到我的脸上,我看到两旁g监举着的伞在我们头顶紧密地靠拢。

    这时鹰隼说道:“抱紧一些,你这样我很吃力。”

    我使劲揪住他的衣襟,与他赌气。他却笑道:“又不是要扒掉我的衣服,干嘛抓这麽紧?”

    “少胡说八道。再如此,我就转身跳下去。”

    “威胁我?我不信你敢。”

    “你这是拿话激我!你不是说过我很有胆量吗?”

    “这可是台阶。”

    “台阶又如何?”

    他停住脚步:“我一个疯子都知道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难道你会吗?”

    我双目一横,将身子一拧,放开他的衣服就要往外倒去。鹰隼诧异的,连忙揽住我,可我的双脚还是落到了地上。脚跟滑过台阶边缘时,他扶住我的腰,拖住了我往下掉的身子。

    在他的保护下,我慢慢站稳,两旁的g监担忧的簇到近前,脸上浮动出诧异感到不可思议。

    鹰隼的脸有些y沈,不知是因为伞遮住光线的缘故,还是他有点生气了。

    “你真是个大笨蛋!为了赌一口气,不惜伤害自己吗?”

    想要教训我?我付之一笑:“我从来都是这样,别人说白我就说黑,别人要往东,我就偏偏往西。我天生的桀骜不驯,即使是对的,也不会轻易承认。”

    “死脑筋!”

    “会让你头疼吗?”我示威x地挑起得意的笑。

    他像是被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瞧着我,“不,你与我很般配。我们都是天字第一号的疯子!”

    我上扬的唇角慢慢回复,他说道:“这次我可没有胡说八道。”

    头上的风景流动起来,鹰隼抱着我稳当地走完了剩下的台阶,穿过院子,登上銮舆。外面的雪将夜晚的天空下得亮堂了。车内,我的双颊也冻得红彤彤的。

    我从他怀抱中下来,冷冷地坐到一旁。他见我没有心思理他,也不来烦我,合上两眼默默养神。

    琼台殿作为王後的寝g,离仁寿殿不远,这段路程走起来却令我难熬。只因旁边多了一个他,便有不自在的气氛在紧紧压制,还有他不可捉的心x都叫我没有半点舒心之感。我似乎遇到了对手,一个同样具有破坏x的敌人。

    “大王,请下车。”

    鹰隼悠然睁开眼,“终於到了。”他长叹一口气,瞧着我,这句话似乎是替我说的。

    我拨开车帘,急不可耐地要下车。苍耳上前搀扶一把,低语道:“王後,你跟大王怎麽了?”

    “没什麽,某人喜欢做他人的尾巴我也没有办法。”

    紧接着,鹰隼的脑袋从车内钻了出来:“我没见过长尾巴的人,长尾巴的狗啊猫啊,还是见过一些的。”

    “有种不要跟来!”

    我撂下这句,心头不畅快的,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门槛。

    回廊上挂着数盏灯,周围飘舞的雪花像灵动的月光。我放慢脚步,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身後,鹰隼注意到我的举动,也将注意力转到了灯和雪花上,静静欣赏。

    “哟,您这是……”俞嬷嬷从殿内迎了出来,一日未归,把她担心坏了。看到我头上裹着绷带,她说话的嘴张得更大。

    ☆、卷四 初次冲撞(8)

    没有向她解释,我直冲冲地走入大堂。少顷,俞嬷嬷才瞧见後头跟着大王,忙慌慌张张地行礼。

    “参见大王。”

    鹰隼也没有说话,从她身旁走过,跟随我而来。唯一可以向她解释这些的只有尾随在後面的苍耳。

    俞嬷嬷拉住她的手开始盘问,我径自回了卧房,正要关门,跟来的鹰隼推手挡住。

    “大王莫非忘记了昨晚的承诺?”

    “本王没想干什麽。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儿?”

    “你说吧!”

    “这麽说好像不大方便。”

    我离开门,走到圆桌前坐下,“不知大王有什麽吩咐?”

    鹰隼走进来,将门关上。“以後……”他吞吞吐吐,“本王就……睡在……你这儿。”

    我狐疑地转过头,这个家夥当真神经错乱。昨天的承诺不是我逼迫他许下的,他既许了我,哪有刚过一天就反悔的道理?

    “别这麽看着我,我又不是蛇蝎猛兽。我说过,没想把你怎麽样。但你知道你那父亲……还有我母後,他们巴不得我们如胶似漆恩恩爱爱……我是想扯个谎,骗骗他们。你认为如何?”

    这门婚事,我们两家都很看重。父亲借此攀上王室,抬高身价;而红素夫人是有意要把墨家牢牢拴在裙带上,予以厚道,希望对方感恩戴德,忠心地效力。

    “我们两人的关系处不好,谁都不省心。”温热的手搭住我的肩膀,“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儿?你也不想惹出麻烦吧?”

    我站起身。

    搭在肩上的手落下。

    鹰隼的身量真的好高,我的头顶只到他的下巴处。要看清楚他的表情,还需把脑袋向上仰一点儿。

    “歇息吧。”我说道,抬手去解他的外袍。

    他退後一步,让开我的动作:“昨晚的承诺,不是疯话。”

    我落空的手滞在空气里,“大王的意思是要像昨晚那样同榻各睡各的?”

    他没有回答,绕着步子走到储物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扯出一床棉被铺到了榻旁。

    “我在这儿打个地铺,你睡床上。”

    我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好像舒了一口气。“现在是冬天,你不怕冷吗?”

    “冷,你会抱着我睡?”他剑眉一挑,揶揄令交谈变得轻松。

    “想都别想。”

    “看吧,那样你又不愿。”

    我走过去,在柜子里寻出一床厚实的棉被:“把这个铺在地上吧,那个太薄了。”

    “原来你懂得关心人的。”

    “我是不想造孽。”

    “为何你如此嘴硬?”

    我下巴一暖,被他端住,玩味的目光。

    我毫不退缩的与他对视:“王,这是天生的。”

    麽指的指腹摩挲着我的唇,又慢慢撤开手。

    “是啊,天生的硬。”

    温软的语气和唇上的酥麻感意外的令人心颤,我垂下眼调整了一下,脱掉鞋钻到榻上,把帐子拉了下来。

    鹰隼抿着唇,和我在一起时,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笑。他松开外袍的腰带,走到了灯旁,床帐上落下他的影子,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又不禁在想:今生,真的没有退路,要和这个男人绑在一起了麽?

    那边,他微微回过头来,我像受惊的小鹿连忙躺身下去。

    他说道:“准备休息了吗?我要熄灯了。”

    我“嗯”了一声,盖紧被子。桌上的灯被吹灭了。

    ☆、卷五 蒹葭苍苍(1)

    黑暗中卧房里独独剩下沁人的冰凉在悄悄作祟,躺下不久的鹰隼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这被子紧贴地面,很快感染到地上的冷意,难以睡得暖和。而白日里睡太久的我,也暂时没有困意。

    平常在家,睡不着时我总爱翻身,这会儿不能毫无顾忌。就怕他刚刚睡着被我惊醒。我竟有如此见外的想法?嘴边浮动失笑的情绪,我与他终究陌生。

    一片幽静中,殿外传来了朦胧的筝声,大概是从远处飘来的。虚弱的音量像一缕香在空气里游走,薄弱处似有还无,清晰时会偶然露出一点明显的端倪。我张耳搜寻着,不自觉进入到与它捉迷藏的游戏中,也就这样睡去了。

    翌日醒来,已不见鹰隼的踪迹。榻边的被子也消失了,我拉开储物柜的门,它们都规规矩矩地躺在里面。那个男子也全非一无是处,至少被子叠得像模像样。

    “苍耳,准备热水,我起来了!”

    ……

    在兰g里的日子是极悠闲的,地方大了,越显得茫然无事可做。我斜倚在栏杆边瞅着晴日里的白梅,想象着,如果生在普通的农家,早起生火做饭,挑水浇园,洗衣做活计,夜晚缝补叨拉家长,一天也乐得充实。

    头忽然痛了一下,我问道:“苍耳,今天要换药吗?”

    “纪太医一会儿就过来。”

    “我们自己过去吧,我想去殿外走走。”

    “是。奴婢去房里把斗篷取来。”她欢笑着离开,整天待在殿中她也耐不住吧。

    殿外,阳光充裕。下了好几天的雪,今日总算停了。太医院内,纪龄之收拾好药箱刚迈出门槛就遇上了我。

    “参见王後。您怎麽自己过来了?”

    “我出来活动活动。”

    “王後请进,咳咳,咳咳咳……”

    我迈步进屋,百子柜前两名医士正在抓药。

    “大清早就有人问诊吗?”我随口一问,发现桌上的两张药纸上堆放了许多不同种类的药材。

    “咳咳咳……”纪龄之掩袖压住咳嗽,“这是给大王预备的药。”

    “王上的?”心中的好奇被勾起来,“这都是什麽功效的药?他每天都要服用吗?”

    “这……只是一些理气的药。”

    “大王的失心症是何时起的?”

    “这……咳咳咳咳……”纪龄之陷入剧烈的咳嗽中。

    “纪太医身体不适麽?”

    “咳咳,前日受了凉,无碍。”

    “身为太医,也该多注意身体。”我关怀一句,无意中话题已被他岔开。

    “王後,微臣现在就为您换药。”

    纪龄之为我解下头上的纱布。

    “伤口愈合得好吗?”

    “回王後,恢复得很好,过些时日就不用缠着纱布了。”

    我听後大喜:“顶着这沙包头,不知遭了多少笑话,越快拆下越好。”

    “治病疗伤的事急不来。”他细心地为我换好药,又说道:“不过内服的伤药今日起可以停用了。”

    “苍耳,记下,回去就把那药罐子摔了!”我有点小兴奋。

    纪龄之离开我去脸盆里净手,只听门口响起一个女声:“龄之。”

    他忙转过头,擦干手迎了上去,轻言细语地说:“不是嘱咐你有孕在身不要出远门的麽?”

    我站起身,看到纪龄之身旁站立着一位少妇打扮的女子,她腹部隆起,脸上未施粉黛,青色的衣服并不华丽,但整个人透露出的气质犹如一株名贵的空谷兰花。“她是?”我问道。

    “来,扶摇。”纪龄之把她带到我的面前,向她道:“这位是大王新立的王後。”

    “见过王後。”

    我拖住她低下的身子,“你怀有身孕不必多礼。”

    她抬起清秀的脸庞微微一笑:“王後,我是扶摇,你的姐姐。”

    ☆、卷五 蒹葭苍苍(2)

    我知道先王的子嗣不多。原来的太子偃被流放洪江,大公主珠玑远嫁去了戎狄,二公主扶摇尚留在王城里。她的母亲妍太妃向来低调,所以关於她们母女的事情甚少有人提起。不想她嫁给了太医院的太医,如今已身怀六甲。

    此事,我也未听父亲说过。

    於父亲无用的人,他从来都不会放在眼里吧。

    “扶摇公主,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我亲切的问。

    “王後与大王成亲之日我也在场,还未能说上话。你真漂亮。”

    “我听说嫁出去的珠玑姐姐才是名副其实的熙国第一美人。可惜无缘得见。我和大王在城中只得你一个相亲的人,公主闲暇时要常来g里走动啊。”

    纪龄之疼惜地说:“扶摇已有七个月的身孕,正是身子吃重的时候,我不让她走远,怕太劳累了。待到生下孩儿,一定抱来给王後和大王看看。”

    “若不是你总不会照顾自己,我也不会大老远地跑到g里来。”扶摇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案上,打开盖子,慢慢端出盒内的炖盅。“还咳得厉害麽?我为你炖了冰糖雪梨。”

    “都说没事了,总爱c心,咳……”纪龄之努力憋住咳嗽。

    “趁热赶快喝一点吧。”扶摇连忙为他盛了一碗汤水。

    “下、下次,咳咳,别这麽c劳了。”

    “也需你叫人省心才行。”

    “即使要……咳咳,即使要送,就叫下人送过来。”

    “想你了,还不许我来看你吗?”扶摇娇嗔一句。

    “你们夫妻的感情真好。”见到她为丈夫端汤送药的温情,以及丈夫对她的软语呵护,我忍不住赞美。

    好的感情同样赏心悦目。

    扶摇抚着隆起的腹部,道:“他敢对我不好麽?我怀着纪家的骨r,是他们家的大功臣呢。只是以後孩子生下来,伺候完大的,还得照顾小的。”

    纪龄之喝罢汤水,笑道:“不是还有我吗?我只要你好好的养胎,好好的坐月子,好好的和孩子玩。”

    “你呀,抱着一堆医书就可以过一辈子了。浑身一股药味,别熏到我的宝宝了。”

    纪龄之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眉头一拧,“这里的气味不小,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扶摇不舍地看着他:“今天会早些回来吗?”

    “能早便早……”

    我说道:“公主要是不着急回去,可以去我那儿坐坐,到了下午,和纪大人一同回府。”

    她踌躇着,正要决定,一个声音冒冒失失地撞了进来──

    “纪太医!纪太医!”

    “什麽事?”纪龄之昂首向门外望去。

    那人还未走到近前,听到纪龄之的问话,即刻回答道:“快随我走一趟,丞相大人请诊!”

    父亲?

    我神经一紧,听这急切的声音不像是小事,我率先一步走到门口,迎面看到父亲身边的侍从贤正大步而来。他迈上台阶,不想会在这里看到我。

    “小,王後……”

    “是不是父亲病了?”我询问道。

    “嗯。”

    “好好的怎麽病了,严重麽?”

    他含糊其辞:“昨晚……昨晚忽然病了。”

    可是据我所知,纪龄之虽是太医院中治疗外伤的高手,但是对於其他病症的医治,未必能赶上经验丰富的老太医吧。贤是来找他的,莫非……

    ☆、卷五 蒹葭苍苍(3)

    “丞相怎麽了?” 纪龄之也走到了门口。

    贤上前一步,小声地说:“大人受了点儿伤,您快去看看吧!”

    父亲怎麽会受伤的?我心中疑惑,亦是担忧,问道:“严重吗?”

    贤不语,点了点头。

    “纪大人,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说着,吩咐苍耳:“随我出g。”

    “王後,您还是留在g里吧。”苍耳阻止道,“没有大王的批准,g中女眷不得私自出g。”

    “我不是出g,我是回家!”

    “您回府也需要大王的批准。”苍耳自从来到g廷,便有专门的嬷嬷教导她g中的规矩,未免我留人话柄,她一直谨慎地为我注意言行。

    “贤,是这样吗?”我问父亲的侍从,“我可是墨夙渊的女儿。”

    身旁,扶摇的脸色微微变动。我并没有留心,只道:“随我走就是了。”

    苍耳双唇轻轻地合上,或许是怕引出什麽矛盾吧,没有再说什麽。众人见我搬出了“墨夙渊”三个字,也不好给出意见,只得由着我的x子,让我跟随去了。

    车辕辘辘,驶出了深红的华彩g门,直奔丞相府而去。不知为何,走出g门後的我顿觉身心轻松不少,好像我从来不属於兰g一样。那个恢弘的拥有了一切财富而又权势滔天的地方不像是我的舞台,舞台上没有我的角色,也找不到我的渴望。我融入不了它的情境,希望能就此一去不回。

    “父亲!”

    卧房的门敞开着,我第一个闯了进去。大哥墨辰和二哥墨申都在房内,父亲坐在放了一半帐子的榻前,正盯着手中的箭头凝思。他右臂上缠裹了一匝白色的纱布,宽阔的面容上脸色晦暗,嘴唇有些乌青。

    听到我的声音,父亲意外地抬起眼,“谁准许你出g的?”

    他冷着神色,不想看到我一样。

    见他受伤,气息贫弱的样子我却十分的紧张:“我听贤说,您病了……”

    “贤!”不等我说完,父亲就厉声把贤唤了进来,跟随而来的还有纪龄之和一名太医院的医士。

    “我叫你去请太医,你怎麽把王後给我请来了?”

    “属下……”

    我解围道:“您不要责怪他,是我在太医院恰好遇上贤,无意中得知的。”

    “於是你就跟着纪太医一起来了?”父亲责难的语气转移到我的身上。

    “我是您的女儿,听说您有事,我当然希望第一时间确知您的安危。正如我头部受伤的那天,您也是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大王知道吗?”父亲问,神情中的戾气缓和了一些。

    “大王还不知道。”

    “也没叫人去通禀一声吗?”

    “是的,没来得及交代这些。”

    “你倒是很有胆量。”他讥诮的说,我却听出了夸奖的意思。

    “大王也这麽说过。”

    父亲把手中的箭头交给墨辰,淡淡道:“纪太医,昨晚本官不慎被利器所伤,伤口及时叫大夫处理过,可今早起来还是疼痛难当。”

    纪龄之俯身一礼,询问道:“不知是什麽利器?”

    “喏,就是它。”墨夙渊用目光指了指刚才递给墨辰的箭头,一边解着缠在手臂上的纱布。

    “父亲,让我来吧。”我见他左手动作得费力。

    “无需你担心,早些回g去吧。”

    我固执地走到他身边,端住了他的臂膀:“反正都出g了,多留一会儿有什麽大碍?”

    他习惯x地皱眉,看着我把纱布解开。那块被包裹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不仅肌r不全,颜色也是深黑的,有溃烂的迹象。

    ☆、卷五 蒹葭苍苍(4)

    “为何这样严重?”我吃惊的问。

    纪龄之来到近处,审视片刻:“是中毒了。”

    那箭上居然有毒?是谁下的黑手?我目光扫到墨辰的手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

    墨辰沈声道:“父亲昨晚去王将军家喝酒,回来的路上遭遇黑衣人的袭击。右臂被箭头擦破了皮,本以为是寻常小伤,岂料箭上抹了毒药。为了去毒,才剜去大块肌r,不料今早又疼痛得厉害,整个人的气色都变了。”

    “不是有侍卫保护吗?”我十分清楚,丞相府的侍卫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来的估计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我们的侍卫差点招架不住。”墨辰啐了口气,不知是在心中暗骂侍卫的无能,还是在骂那些刺客。

    我让出身旁的位置,纪龄之正在为父亲看伤,他说道:“余毒未清。残留下来的毒素已经渗入骨头,如果不尽快g除这些毒素,恐怕会影响到整条手臂的正常活动。”

    “你是说……”父亲的眉头慢慢攒在一起,“本官的右臂有可能残废?”

    “也许没那麽严重,可以提笔,可以用膳,但提刀耍枪费力气的事是做不了了。”

    “那你有没有良方可以治好本官的手?”

    “有个办法可以一试。”纪龄之的面色变得慎重起来。

    “直说吧。”

    纪龄之道:“丞相文武皆j,想必听说过关云长‘刮骨疗毒’的故事,这个方法与那个无二。也需要切开您的肌r进行治疗,将渗入骨头的毒素剃掉,这样才能治g。”

    二哥墨申狐疑地说:“纪太医年纪轻轻,也懂得刮骨疗毒麽?在人身体上动刀子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会不会风险太大了?”

    “如果丞相愿意一试,纪某一定竭尽所能。”

    “你要知道,有一丝的三长两短,你都别想安然……”

    墨申用威胁的方式施加压力,纪龄之补全了他的话──“离开丞相府?”

    “你知道就行。”

    “二公子,那麽我可以为丞相诊治吗?”

    “唉!”墨夙渊制止住儿子的恐吓,“别为难纪太医。他既然敢於c刀一试,本官有什麽好畏畏缩缩的?”

    “不愧是丞相。纪某先行准备一下,还请闲杂人等暂且回避。”

    “你们都出去吧。”墨夙渊吩咐道。

    我和两位哥哥都去了屋外,随行的医士将房门掩上。

    来到院子里,我询问起昨晚的事情:“大哥,那些行刺父亲的人都处置了吗?”

    墨辰摇摇头:“s伤父亲的那个跑掉了,其余的皆死在当场。”

    “给我看看那支箭头。”我拿过他手里的利物,问道:“知道他们的来历吗?”

    “可惜了,没死的那两个见逃不掉咬舌自尽了。跑掉的那个受了重伤,正在差人追捕。”

    我端详着手中的箭头,它不同於平常使用的大型铜簇,它的铤首小,铤是三棱形的。以前在甘泉寺修行时,我向飒箭横学过s箭,他用的就是这种小型铜簇。他告诉我小型铜簇放入箭槽中便於瞄准,而且阻力小,出击速度非常迅速。

    “能突破侍卫伤到父亲,他的本事不小嘛!”

    “妹妹,你是在夸赞敌人吗?”二哥翘起眉梢。

    “我是说实话。不过父亲怎麽会遇刺呢?对方用人如此j妙,箭上还抹了毒,是谁想取父亲的x命……”我陷入沈思,两位哥哥跟着我一起陷入思考。

    刚停了半日的雪这时又飘飘而落,一点一点填充了我们面前的视野,不多会儿就纷纷扬扬。看来,又要落个没玩没了了。

    ☆、卷五 蒹葭苍苍(5)

    栖息在树上的麻雀被一阵脚步声惊得扑棱棱飞起,一个腰上佩剑的侍卫穿过院门来到我们身前,抱拳道:“大公子,二公子,小姐。大人?”

    墨辰说道:“大人正在房中疗伤。他命你们去追捕刺客,事情进展得怎麽样了?”

    “回大公子,人已经抓到了。”

    “噢?”墨辰嘴角弯出胜利的弧度,“还是没有跑掉啊……你们在哪儿逮着他的?”

    “属下们连夜追到城外,那刺客体力不支,昏死在灌木丛中,被属下几个搜了出来。人已经绑到大厅,前来请问大人预备如何处置?”

    “走,咱们去看看他还有没有气儿?”

    大厅。

    刚走进门我就闻到了一点冷冽的血腥味,那个昏迷的刺客被绑成粽子横倒在灰色地面上,身下的地砖都被他弄成了暗红的土色,破烂的黑衣割开处处处可见模糊的血r,我用脚踢了踢他的身子,说道:“死了吧?”

    一个侍卫拱手说:“属下验过了,还活着。”

    “伤得这麽重还不死,命也够硬的。”墨申戏谑一笑,“只怕下场比这更惨。”

    他说罢抽出侍卫的佩剑,用剑尖拨弄着刺客脸上凌乱濡湿的头发,“都来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叫父亲负伤的人天底下还从没有过。”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有什麽好看的,看了你也不认识。”墨辰不屑一瞧,将两手抱在x前。

    墨申道:“大哥人面广泛,说不准还是你认识的人呢。”

    “若是我认识的,待会儿再赠他几个窟窿!”

    “哈哈……瞧,小模样还挺俊。”墨申将遮住刺客面孔的乱发都挑到了两侧,用剑背拍打着他的脸,我的目光也随之落到那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眼神怔住,犹如白日见鬼,我的脸色也煞白成一片。

    “不……”我不觉轻喃出声。

    如果换做在任何一个时间一个地点遇见你,我都不会是现在这种心情。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俩重逢的画面,却怎麽也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错误而又糟糕到了顶点。

    “妹妹。”墨申察觉我的异样,“怎麽了?”

    我稳住震惊的神经,道:“没,没什麽。刺客面目可憎,激起了我心中的怨恨。”

    墨申垂眼再向那刺客的脸看去,“果然可憎。”他拾起剑尖。

    “你干什麽?”我制止不及。

    墨申已“刺啦”划破了刺客的右颊。“妹妹心里有没有爽快一些?”

    心疼和气愤堆在心头说不出口,我勉强点头,“他是唯一的活口,没问出幕後主使之前二哥切勿心急,把他折磨死了对我们一点用也没有。”

    “月牙说的对。”墨辰表示赞同,“先关押起来,问出结果之後慢慢弄死他也不迟。就是……他这麽强,不知清醒後会不会像其他几个那样自寻短见?”

    “我看不会。”此时我的心弦绷得紧紧的,却装出一番镇静从容的模样,想要不着痕迹的保住刺客的x命。“他重伤累累还能逃出生天,心中一定有强烈的求生愿望,不会轻易求死。不如大哥差人来治好他的伤势,先把他的命留下,再作驯服。”

    “什麽?还要请人为他治伤?”墨申撇撇嘴,“妹妹不要搞错了,他可是刺客,身手了得!把他的伤治好了,我们就得被他打残了。我看只要留着他的一张嘴,能吃饭,能说话就行了。”

    ☆、卷五 蒹葭苍苍(6)

    “你看他的样子,不救治能熬多久?除非你有本事,一时半刻就叫他供出幕後的主使。”

    “先把他弄醒了,给伤口上撒把盐,看他说不说!”墨申手抡剑尖在刺客的身体上滑动着看得我心惊。

    “好,你把他折腾死了,你去跟父亲报仇!”

    “你干嘛对我怒意腾腾的,又不是我把父亲s伤的。”

    我冷哼一声,“谁叫你x子急,总是坏事的主。”

    “你什麽时候见我坏事了?”

    “二弟,事关重大。”墨辰不知为何我和二哥越说越冲,他心中已有了处置刺客的决断,“就照月牙的主意办。丞相府铜墙铁壁,这麽多人守着,还能叫一只打折翅膀的鸟给飞了?”

    “当然,我不会叫他跑了!”墨申自信满满地挑眉,甩手将手中的剑扔回了原来的剑鞘里。

    “你去,”墨辰指着一个侍卫,“找个大夫为他把伤口打理一下,该包扎的包扎,至於能恢复到什麽程度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你们两人把他拖到牢房去。”

    “遵命。”

    侍卫上前拽起刺客的身子。

    我双腿僵硬,心哀、无措地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被带出大厅,殷红的血滴正顺着它的轮廓蜿蜒流淌。

    飒箭横,为何当初你该来的时候没有来,此刻不该出现的时候又出现了?

    我心绪不宁。

    到底有什麽仇怨,需要你冒死来杀我的父亲?

    外面,青色的屋檐上盖满了薄薄一层雪花,送纪龄之出府後的墨辰来到偏厅,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我、父亲,还有二哥已经围绕在桌前,桌上佳肴丰盛,有许多我爱吃的菜,不知是不是我回府父亲有意交代厨房做的。

    “起筷吧。”父亲说,他的气色较之上午好了不少。

    我担忧他的右臂还有疼痛感,於是夹了一碟菜放到他的碗边。

    “自己吃自己的,不用照顾我。”

    “父亲,你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嘟嚷道,“伤势严重就不要逞英雄。想念女儿又何必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样,我会误以为您一点都不关心我,心里会空空的,很难受。”

    他压低声音,微微凑近我:“谁说我想你了?”

    我用筷子点了点我爱吃的青菜、排骨、狮子头还有老鸭汤:“这些不是你特意交代叫厨娘做的?”

    “嗯哼。”他用清嗓子的声音来遮掩被看穿的窘意,同时告诫我即使知道也不要当面说出来。

    我假装没有领会,问道:“父亲,我离家的这些时日,您是不是很想我?”我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你在g里也这麽没规没距吗?”他严肃的神情滴水不漏。

    看着这样的脸色,我默然埋头扒饭,心情瞬间灰败,再也暖不起来。在g里或许不能没有规矩,但在家里说几句亲切的话哪里是没有规矩。

    吃饭的氛围因为我和父亲的刻意沈默而冷淡非常,墨申适时的调笑:“想不到纪龄之还真有两下子……”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父亲轻轻扬起的眼风给瞪了回去。

    “我吃饱了。”迅速地扒完碗里的饭,我起身离座,身後父亲有些不满:“怎麽就吃这麽点儿?”

    “今天胃口不好。”

    “墨辰,去安排车马,送王後回g。”

    父亲说的是“王後”,而不是“月牙”。

    “不用了,本g今晚不回g。”我淡淡说道,离开了偏厅。

    ☆、卷五 蒹葭苍苍(7)

    “王後,又和大人怄气了?”苍耳为我搭上披风,我惊奇她说的“又”字。

    什麽时候我还跟父亲怄过气?

    抓着披风系带的手都忘了动作,我认真地回想。好像,自从父亲跟我说起我和鹰隼的婚事後,我与他的关系就变得不谐了。从前,他和母亲关系疏离,没几句话就会吵闹起来。但我同他是极好的,没有过矛盾。

    父亲宠着我,我也爱粘着他。

    母亲强行带我去甘泉寺时我十分难过,我一心想着他们两好好的,和和睦睦的在一起度过余生,可到头来母亲没等到见父亲最後一面就撒手人寰。

    我系上披风的带子:“在府中就叫我小姐吧。”

    “是。”苍耳答应着,随我走上抄手游廊。

    下着雪的天色并不昏暗,奴婢们已经出来点灯了。在回廊上遇到我,他们会像往常一样恭敬地施礼,不同的是,更换了口头的称呼,他们会叫我“王後”。

    “在府中还是照原来的叫,叫我小姐。”

    我不厌其烦地交代他们。

    有个年幼的丫头不识趣,跟我较真道:“大人说您如今是王後了,我们照往常的称呼唤您会乱了礼仪,被人听见了要笑话的。”

    “有什麽好笑话的,我的身份没变,我仍是丞相府的小姐,只是多了一个身份。但这个身份在这里是无用的,你们只管按府中的叫我。”

    我以为这句话足以说通这个小丫头,谁知她小心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连大人都该叫您王後,如果我们叫你小姐,大人也称呼您作女儿,不是不分尊卑吗?”

    “也许我和父亲的关系有些特殊,尊卑之於我们没有明显的界定。但对於我来说,作为他的女儿,这是自我出生以来无可争议的事实。我内心里没有其他想法,他就是在我之上的。要是你懂得尊卑的话,就不要再顶撞你的主子了。”我盛气凌人地微笑。

    她不觉皱眉,若有所思,道:“是,小姐。”

    我满意地点点头,正要挪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一个身影突然风一般的扑到我面前,在我来不及缓过神之际,左手就被他大力地捉住了。

    “做丞相的女儿是毫无争议的事实,做我鹰隼的妻子难道有所争议?‘王後’这个称呼是有多麽的令人讨厌,让你避之不及?”

    如金石撞击的语声在我身前叩响,我愕然的,抬眼去看这阵褐色的风──我的丈夫鹰隼正平静地注视着我。他话中虽有不快,脸上却没有怒容可寻,但他锐利的眼神还是使我心下凛然。

    他怎麽来了?

    我扭动被捉住的手:“大王不是在g里麽?”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平常伺候在鹰隼身边的陈忠从後面跟了上来,他来到鹰隼身後,小声说道:“大王您走得太快了,管事说丞相一家还在用膳。”

    “我看这会儿该吃完了,不然王後也不会有工夫在这里教训奴婢。”他把我拉近一步,低声说:“好像搞错了,这是在丞相府中,本王是不是也该称呼你为‘丞相小姐’?”

    他的眼神盯得我不自在,我移开目光说道:“你高兴怎麽叫都行,臣妾不敢有任何意见。”不是说‘尊卑之分’吗,那我有什麽好反驳的。

    ☆、卷五 蒹葭苍苍(8)

    “你可是墨夙渊的女儿。”他好像另有所指,“有什麽事是你不敢做的,还需问过我的意思?”

    我尴尬地噤声,心里生出一丝揣测,可能是上午在太医院说的话被人嚼了舌g子,传到了他的耳里。

    “熙国是谁的天下?”

    语塞之际,父亲迈着缓慢的步调出现在游廊上。

    “难道大王的旨意可以随随便便的漠视甚至无视?”

    他的话是在责怪我,但目光瞧着鹰隼。

    “是臣疏於管教了。”

    鹰隼松开我的手,露出笑容:“本王听说丞相病了,又见王後急急忙忙的回府,想来不是什麽小病,便带了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前来探视。此刻见您红光满面地站在这里,悬起的心安定了不少。您身系要职,还请多多保重啊!”

    “一点皮外伤,已叫纪太医诊治过了。大王无需担心,臣的身体还很健硕。”

    “这样本王也就放心了。”

    鹰隼瞅了瞅父亲受伤的右臂,没有多问,只道:“既然诊治过,本王便不打扰了。王後,随本王回g吧!”

    “不。”

    我出声回绝,想也没想,这样的果断出乎鹰隼的意料。我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驳他的面子。

    连父亲都在用眼神暗示我,不可太过分了。

    “大王先行回g吧。”我大胆地提出无礼的要求,“我想在家里住几天。”

    飒箭横还在昏迷之中,又被囚入监牢,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出来。

    “住……几……天……”鹰隼怔怔的,如果我说的是‘留宿一晚’,他不会这麽惊奇。没有特殊状况,一个後妃不愿回g赖在婆家,是一件极失礼数的事。何况我的父亲已经脱离危险,没有大碍。

    父亲也奇怪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怀疑地打量我,猜想是不是我和鹰隼闹了矛盾。

    这猜测恰恰是鹰隼不愿见到的。他亲昵地揽住我的肩头,用无比温柔的语声说:“丞相这里有人服侍,无需你挂心。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呢。”

    “离开家好些天了,有些想念,让我住上几天吧。”

    说完,我又恳求地望着父亲,希望他开口挽留我。可他的心意那麽固执,漠漠道:“王後,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女子出嫁从夫。兰g,才是你该关心的地方。”

    我的肩膀被鹰隼拢得更紧了:“丞相常在g中走动,你们相见的机会有许多。非要留在这里,倒让人以为本王对你刻薄寡恩了。”

    我再三推托:“我刚进家门,还没回自己的房间看看,也不知我养的兰花怎麽样了。还有我养的乌g,不知道它最近的胃口好不好……”

    “你的乌g还在冬眠,没有两三个月它是醒不过来的。你喜欢的花草,明天一早我就叫贤给你送到g里去。还有什麽舍不得的?你可以一并说出来。”父亲拢手作揖,“要是没有了……臣恭送大王、王後回g。”

    他的神色、语气,都不容许我稍有回绝。

    我却怎麽也挪不开步子。

    “走吧,我的王後。”鹰隼拍拍我的肩,我无动於衷地低着头,心思飘忽。

    这一走,我又该怎麽回来呢?

    见我迟迟没有反应,鹰隼突然俯身将我打横一抱,我瞪大眼睛,他宠溺地轻语,旁若无人:“是在等我把你抱起来吗?”

    “大家都看着……”我的脸刷的红了。

    “看到就看到呗。”他不管不顾,脚步飞扬。游廊上亮起的灯将他的面孔照得明亮、j神。

    墨夙渊望着我们走远,向身边的墨辰问道:“你猜月牙会爱上这个疯子麽?”

    ☆、卷五 蒹葭苍苍(9)

    “不,我不能跟你回去。”

    走出丞相府的大门,在登车的那刻我拗掉了鹰隼的手。

    他不解地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淡去,那只踩在登车凳上的脚也被他收了回来。

    “你对我说了多少个‘不’字,是要说够一百个才肯跟我回去麽?”

    “恐怕说够一百个,我也不能跟你走。”我心神不宁的低语,暗暗思忖着如何搭救飒箭横。

    目光游离间,我看到一只俊秀的手朝我探了过来,我向後躲开,他只握到一手的冰凉。落下的雪花在他掌中融化,他慢慢摊开掌心,接起雪来。

    “这些冰冷的东西都要比你温暖呢?‘王後’只是一种身份,你的心中有没有我这个丈夫?……我很羡慕你,当你离开我的时候,你还有一个富庶稳定的家,可以保护你为你支撑起一切,当你受到委屈或者心情不快的时候,你可以选择躲到那里,而我呢……”他长长地叹气,“我不想伤害你的感觉,可也不想被你伤害。”

    他转动目光,忧伤地凝注着我的脸,勉强笑了笑。

    白雪中,这个表情看起来不大真实。

    我见过暴怒的他,chu鲁的他,赖皮的他,优雅的他……可当软弱的一面出现在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身上时,却让人觉得那麽的不可信,那麽的不像他。

    我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事,摇了摇头:“你所说的那个富庶稳定的家,它也在伤害我的感觉。您身为大王,可以肆意发泄心中的焦躁,而我稍有不端,就要受到父亲和g规礼仪的双重指责。从来都不能任x,什麽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没有人在意我开不开心……”

    明明知道我想要留在府中,父亲半个挽留的字都不肯说,明明知道我不想嫁入王g,还是将我送上了婚车。现在的我更是无助,飒箭横的命握在父亲掌中,他企图杀害他,不管我怎样求情,父亲都不会放过他的。

    我的心从未有过的杂乱,我该怎麽做?箭哥哥,你说我该怎麽做才能救你?

    不知不觉,慌乱的泪水淌出眼眶,鹰隼微怔:“你哭了?”

    他上前扶住我的肩,拢住我的身体,不让旁人看见我悲伤的模样。

    “我还认为你一直很坚强……哭就哭吧。”

    我的脸浸没在他投下的黑影里,心中积攒的怨念像是找到出口一般在这脆弱的时刻宣布决堤了,泪水压制不住,连续地往外冒。很快的,他x前的衣服上就有了濡湿的痕迹。

    “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他在心中念叨,沈默许久,最後轻轻地说:“如果不想走,本王就陪你住一晚吧。”

    听他这麽说,我定定地抬起眼,脸上还挂着一串晶莹的泪珠,被他用手抹去。

    “走吧。”

    我愣愣的。

    “不想回家了?”

    我用袖子擦干泪痕。

    他拉着我的手,往门口走去。

    我脚步木讷地跟着他移动。

    ☆、卷五 蒹葭苍苍(10)

    深夜。丞相府各处浓重的灯火次第黯淡,我躺在榻上睁着眼,感受着房中的安静。

    方才见到我回来,父亲那张寡淡的面孔蒙上了厚重的情绪,侧向鹰隼的目光也别有深意。

    “大王一向耐心有限,竟会放任月牙留在府中……”那时他度量着,y沈的嘴边忽然浮出浅浅的温和:“也罢,明日再回吧。”

    今夜是唯一的机会。

    过了三更,我不着急入睡。榻边的地铺上传来了鹰隼均匀有序的呼吸声。

    他该是睡着了。

    我慢慢攒起身,掀开帐幔,地上的鹰隼神情舒展,正睡得熟。我小心地勾过鞋子,拾起外衣套在身上,继而出了卧房。

    夜里的雪已经停了,地上的水洼粼粼闪着光。

    四面檐角下,立着站岗的侍卫。

    我打着哈欠,从容地经过他们的视线,朝後院走去。这里的侍卫看到我不会惊奇,但是到了後院,必定有人上前询问。

    乘着虚无的夜色,我的脚步停在了花园中,微风吹来一丝沁人的凉意。眼看前边就是後院范围,我稳定心神,了袖中的匕首,还有腰上的迷烟,确定一切准备就绪。忽然的,一只男人的手从後面箍住了我的脖子,强行将我拽到假山後面。

    我心中惊愕,来的不知是谁,丞相府的人不会不认识我。

    刚想喝出“放肆”二字,一个冰冷的硬物就抵到了我的腮边。斜眼一看,竟是一把程亮的匕首。

    我身子僵住,不敢妄动,只听他沙哑着声音问:“墨夙渊在哪儿?”

    “想做什麽?”我戒备的问。

    “不用知道的这麽多,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鼻息沈重,我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

    这个家夥受了伤还敢来行刺,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我用手指勾动腰间的迷烟,他眼明手快,一把勒住了我的胳膊:“想耍花样?”

    藏在我袖中的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他的目光随之转移,诧异道:“一个姑娘家怎会带着这些玩意儿?”

    见他分神,我使出错骨手想逃出他的胁迫,他没料到我还会功夫,防备不及被我挣离了右臂。风掠动我垂散的发,我灵巧地转过身子,与他打了照面。他眼中危险的光芒转瞬化为更大的惊讶,两片薄削的唇微微颤抖,吐出一个字来:“月?”

    昏暗的光影描摹着他浴血的身子,熟悉中带着陌生。我如遭雷击,泥偶一般站在原地,丝毫也动弹不得。

    我们终是又见面了,那个我要救的人──飒箭横,他居然逃出牢笼活生生的站在了我面前。

    “真的是你吗,月牙?”他似乎不敢相信,用力审视我的面孔,激动的声音微不可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走。”残存的理智提醒我危险没有结束,我拉起他的手。

    他的步子却迟疑了。

    “相信我,我是来救你的。”

    “我相信你。”他的眉紧锁着。

    那还等什麽?

    我用手带动他的手,赶紧走啊!

    他滞在原地,还在犹豫着。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寒意。

    “你是要杀墨夙渊吗?”

    他点头,“你知道他……”

    “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儿。府上加强了戒备,你杀不了他。”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箭哥哥,执意一试只会送掉自己的x命,先跟我走,你必须藏起来,侍卫一会儿就会发现你逃跑了。”

    “我会连累你。”

    他柔声说。是在忧心我的安危麽?

    如此,今晚的冒险是值得的。

    “相信我,我有办法。”

    ☆、卷五 蒹葭苍苍(11)

    没有耽搁太多时间,我回了卧房,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四下里一片寂静。睡在地上的鹰隼也没有异样。我满意地暗中微笑一下,来到榻边解开外袍的带子。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回来了?”

    我猛地回身,藏不住的慌张。

    本以为还在熟睡中的鹰隼睁开眼来,缓缓地说:“吓着你了?”

    “你故意的。”他轻松的语声未能让我放松。

    “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你慌什麽?”他面上似带着淡淡的笑容。

    “我以为你睡着了,这样突然出声,不论是谁都会受到惊吓。”我迅速镇定下来,不想他看出多余的意思。

    “这麽晚了,你还没睡着麽?”我脱下外袍,钻进帐幔里。

    他翻身转向我:“起来小解的时候发现你的鞋子不见了,一瞅床铺上,果真没人。倒是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去了?”

    我躺下来,翻身向着墙壁:“夜里醒了睡不着,去院子里走了走。”

    “在自己家里面还会失眠吗?”

    “不,我困了,睡吧。”我拽过被子,蒙住脑袋。

    低低的一声叹息後,帐外再无声音,这一觉我在紧张中睡到了天亮。

    早起用过膳食,便要准备回g了。

    父亲吩咐贤把我养的花草装进箱子里,一同带入g去。我指着外室的一个红木箱子道:“这个也带上。”

    “你以为是搬家呢?”父亲嗔怪的眼神,“没什麽重要的东西就搁在家里吧。”

    “您昨晚说过,凡是我舍不得的都可以带进g。贤,这个一定得带上。”

    “g里头要什麽没有,你带这麽多累赘,是要给王上看笑话麽?”

    我含笑走到鹰隼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他正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被我一拽,目光随即回到我的身上。“王後喜欢就好。”

    父亲探究地盯住箱子:“这一箱是什麽?”

    “是我平日里收集的茶具,g里找不到的。”

    父亲他知道,我唯一的嗜好就是品茗,品茗之余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茶具以供赏玩。但他没有完全相信我说的话,眼里的光彩仍有疑虑。“带这些瓶瓶罐罐,也不嫌沈!”

    我索x走到箱子前,一手揭开了箱盖。箱子里放着一堆衣裳,衣裳上面全是我多年的珍藏。

    我拿出两个向父亲介绍道:“这个冰裂纹的玉杯,听说是昔年和戎狄打仗缴获来的。这个茶鼎更是不可多得,出自一代名匠颜嵩之手。也许g里头有更j美的茶具,但这些也是独一无二的宝贝,至少是我辛苦收集来的。”

    “啧啧。”鹰隼咂舌走上前,“藏了不少东西啊……”

    我连忙掩上箱盖:“别觊觎,即使你是大王,我也不会让给你。”

    “放心吧,我不会跟你争的。g里还有不少好货,能看上的都给你。”

    “真的?”

    他点头微笑。

    父亲轻咳一声,“贤,依她的吩咐带上吧。”他不再阻拦,转动目光看到墨辰站在院子里瞧着屋内,似乎有事情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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