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43
欲望悬崖 作者:苏芸
欲望悬崖38
黑洞洞的枪口凝视著他,而林润也死死地盯著它,他难以抬头去看史少诚──他不敢。在近乎空白的思维里,一个念头竟然还突兀地冒了出来──为什麽他用左手拿著枪呢?
持枪的手凝固一样停在半空,过了短短的一刻,却突然急转了一个方向,然後就是凭空的一声枪响,接著又是另一声。在突然炸起的声音里,林润惊诧地看到,史少诚的右手突然多出了一把枪,如同突然出洞的蛇,狰狞地露出致命的毒牙。
那是平思韵的配枪。
大约只过了很短的几秒,短到林润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两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第三个人吃痛捂住了肩膀。接著又是一阵短促混杂的响声,史少诚的动作突然一滞,然後沈重地倒在了地上。
枪摔离了他的手,又或者是他故意扔开的──不过7发子弹而已,支持不了几秒。林润还来不及担心他,史少诚就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敏捷,猛地一跃,紧紧地抱住了他。
又是一声枪响,覆盖在自己身上的身体猛地一震,林润在惊慌里拼命地想要动作,手脚上的束缚却越收越紧。
他大声叫著,“史少诚!”
没有回答,他在惊惧里全身的血y都凝固了,然而下一秒门却突然被撞开,一大队全副武装的警察冲了进来。
枪弹如一张,在空中陈铺开来,有人倒下,有人尖叫,然後一切又都归於寂静。有人向他们走来,搬开了史少诚的身体,林润茫然地看著他们,只感觉到x前一股温暖的潮湿。
那不是他的血。
一个女人蹲下身来,竟然是穿著警服的平思韵,有人解开了林润的绳子,他匆忙地站起来,手脚都一阵阵的麻。
“史少诚?”
林润的声音都打著颤,在等待回答的几秒锺里,无数个念头沈甸甸的压在x口──他可能要死了,他就要死了,他已经死了。
然而被叫的人靠在平思韵的手臂里,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尽管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还是费力地说,“林润,我没事。”
他的脸色苍白著,嘴唇也没有血色,x口上却有一个清晰的弹洞,溪流一样,正汩汩地流出鲜血。
林润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还能稳稳地站著,不敢动,也不能说话。
在他血红一片的视野里,平思韵看起来也变了样子,她抱著史少诚的头,用一种安抚的声音轻轻说道,“没事的……没事了。”
她不再像一个女孩,而更像一个姐姐,一个母亲。她抬起头来看著林润,在她悲悯的目光里,林润仿佛被解除了魔法一样,终於能动了。
他跪倒下去,紧紧地握住史少诚的手,大声地叫他的名字。直到行色匆匆的医生把史少诚带走,他还是喃喃地叫著──仿佛这样做,就能阻止他离自己而去似的。
手术室的红灯亮著,林润在门外难耐地踱著步,自己的脚步声撞击著自己的心脏,一步一次震颤,偏偏又没法停下。有个人低声叫他,他整个人都陷在混乱里,直到那个人叫了他第四遍,他才茫然地抬起头来。
平思韵不知什麽时候去而复返,正坐在长椅上,沈静地看著他,等到他抬起头来,她又叫了一声。
林润满满地走过去,心不在焉地看著她,平思韵指指身边的空座位,“坐吧。”
他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平思韵也不勉强他,只是递给他一g烟。
林润略微愣了一愣,还是接过来点燃了,久违的味道略微安抚了他的担忧,他深深吸了几口,窒息的感觉有些减轻了。
“林润,刚才局里来了消息,廖启铭已经回香港去了,我们晚了一步,没截住他。”
“廖菲呢?”
“廖菲……”平思韵犹豫了一下,说,“在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手里拿著枪……被击毙了。”
死了。
林润听著这个消息,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快意或是哀痛,情感浸在冰凉的麻木里,只剩下一股无奈的悲伤,静静地晕开来。
“林润,”平思韵温和地提醒他,“你的手。”
他这才注意到,烟已经烧出了长长的一截灰烬,火星就快烧著他的手了。
他把烟头丢掉,沈默地站了一会,视线扫过平思韵苍白消瘦的脸,最後又回到手术室的大门上。
史少诚就在门里,或许昏迷著,或许还清醒。也许下一秒那门就会打开,带来一个消息──要麽平安,要麽是……
“很担心吧。”
他疑惑地转过头来,平思韵仰著头,并没看他,头发披散下来,只留给他半张憔悴的脸。
“要是能让我担心一次,也就好了。”她很轻很轻地说,“我连他最後一面……都没见到。”
昨天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幼稚而狂妄,在自己那点小心思小世界里,反反复复,乐此不疲地折腾著。然而过了一个夜晚,她却迅速地衰老憔悴下去,连眼角都出现了细碎的纹路。
林润不假思索地弯下腰去,把自己的手叠放在她痉挛的手指上,平思韵闭上眼睛,停顿了一秒,却突然弯下腰,呕吐似地痛哭了起来。
林润握著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拍著她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背,她的眼泪蹭在他的肩膀上,几乎让他也有了痛哭一次的欲望。
她失去了恋人,他失去了朋友。她可能失去朋友,而他……可能失去恋人。
共同的哀伤让他们相互依偎了一次,在那样的悲怆和担忧里,过去的种种厌恶、隔阂,全都七零八落消散不见了。他们那麽亲密地依靠著,分担著痛苦和忧伤,然而担忧却没有减少,反而因为加倍地衍生出来,不知疲倦地折磨著等待的人。
小史同学,你又不姓马,演什麽《英雄本色》嘛……
欲望悬崖39
又是漫长的半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灯终於熄灭,林润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盯著缓缓打开的门,还有门里走出的人。
年轻的医生似乎是平思韵的熟人,他拍了拍平思韵的肩膀,轻快而安抚地说,“没事了,你朋友现在挺好的。”
平思韵的表情瞬间放松了,咧开嘴很不好看地笑了笑,然後又僵住了,变本加厉地大哭起来。在她的哭声里,林润靠墙站著,所有的力气都流失了,仿佛他才是刚刚生命垂危的人似的。
然而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重复著一句话,显示如释重负,叹息似的低语,逐渐就难以控制,简直变成了欢呼。
他还活著,林润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他还活著。
麻药退的很快,史少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平思韵,然後就是笔直紧绷站著的林润。看见他醒过来,两个人都慌张又兴奋地凑过来,林润还没说话,史少诚已经开口了,声音沙哑又焦躁地,“林润,你怎麽样?”
在最初的怔忡过去以後,林润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他开口说了句“我没事”,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方才险些生离死别,这时侯宁静地对望著,许多情感在x口翻腾著,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三个人都沈默地坐了一会,平思韵站起身来,擦了擦眼睛,声音疲惫不堪。
“我先走了,局里那边好多事,你好好养病。”
史少诚一点头,立刻就牵动了伤口,他忍著疼说道,“思韵,谢谢你。”
平思韵没说话,似乎疲惫到连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弯下腰来,在史少诚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千言万语都在这个动作里,一并省略了。
等到她走远了,林润刚想说话,护士却走进来,换药记录一阵忙碌。林润坐在床边,一语不发地看著,突然有了种介於轻松和虚弱之间的感觉──仿佛整个人刚刚死过一次似的。
护士对他交代完注意事项,又调好了心电监护,才急匆匆地走出去了。林润抬头看著屏幕上跳动的心电图,似懂非懂的,史少诚却突然说,“林润。”
“嗯。”
“我爸知道了麽?”
林润这时才想起,这件事或许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他正踟躇著怎麽回答,史少诚又问,“廖菲呢?”
死的死逃的逃,像是一场噩梦终於醒了,又仿佛留下了一个天大的遗憾。林润把这些事告诉史少诚,後者没说什麽,神色却越来越凝重,表情绝不是轻松或欣慰。
林润担忧地看了他一会,“你还好吧?”
“我设过紧急号码,是思韵的。那个时候我按了紧急通话,思韵打过来,自动接通了。”
林润这才明白过来,为什麽在枪响後立刻有人冲进来──快半个小时的通话时间,足够定位了。
“廖菲还是太大意了,没有搜我们的身,如果是廖启铭──”
他说到一半,突然急促地闭住气,像是有一阵强烈的疼痛似的,本来暗淡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你先别说话。”
疼痛稍微一缓解,史少诚慢慢吸了一口气,又接著说,“林润,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我爸。”
林润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放在床边的手,史少诚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後微微用力。两个人就保持著这种姿势,谁都不再说话,在一片沈默里,想著许多的心事。
死了的人再也活不过来,过往怨恨也都烟消云散,他们都有许多的话没有说出来,也就成为永久的秘密了。随著时间过去,渐渐就不再有人记得他们活过的事实,然後,他们就真正的,彻底的消失了。
他们还活著──他们活下来了。
子弹没造成贯穿伤,但左肺的损伤还是不可避免,低流量吸氧撤了又带上,反反复复地折腾了几回,在不间断的输y里,史少诚断断续续地睡了一阵,林润就一直坐在床头,沈默地看著他。
太阳逐渐西斜了,日影拖著金黄的尾摇曳下去,一抹金光落在沈睡的人的额头上,林润久久地盯著他脸上的光亮和y影,在宁静里突然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他愿意坐在这里,一直看著史少诚,哪里都不去,一直看许多、许多年。
护士不知道第几次进来,路过林润身边时多看了一眼,“你的脸怎麽回事?”
洗手间的门开著,林润遥遥地从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才发现自己脸上有大片的血污和淤青,奇怪的是始终没觉得疼。
“给你处理一下。”
上了年纪的老护士,和病人说话的时候总有些专制霸道,难得这一个十分的热心,撂下一句话,就风风火火地去年拿器械辅料了。
过了半分锺,刚关上的门又被推开,林润想著这护士真是手脚麻利,头也没有回,就随口说道,“麻烦你了,我没什麽事。”
他一开口,进门的人反而停住了,林润刚觉得有些诧异,低沈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林润?”
林润吃了一惊,猛然回过头去,来人站在夕阳的斜辉里,被金光镶了边,又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看著那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死死地盯著他额角的一道伤疤,还有眼角新生的皱纹。一股愤怒拥堵在x口,又逐渐被冰凉的无奈化解,林润站起身来,控制著自己不要失常,终於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来。
“史市长。”
史建明点一下头,又看了他一小会,短暂的对视里,那目光很深很深。
“史市长”听起来真的好别扭,和“死市长”好像……
欲望悬崖40
史少诚不知什麽时候醒了过来,惊讶地低声叫了句“爸”,史建明终於不再看著林润,在病床旁弯下腰来,关切地问,“怎麽样?”
史少诚摇头,又像是恼火又像是高兴,无端地就显出一丝孩子气来。林润旁边站著,默默地看了一会这父子情深的场景,终於咳嗽一声,说道,“我去抽g烟。”
他在两个人的注视里带上门,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深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方才的景象还停在视野里,在黑暗的背景上此目的发著光,灼痛著他的眼睛。
如果是一个月前,他大概会控制不住地扑上去,殴打他,痛骂他,或者至少会恶狠狠地瞪视著他,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憎恶。然而现在,他没有办法这样做──他再也不能,也没有立场去指责史建明了。
不只是因为史少诚的缘故,更重要的是──无论史建明对邵光做了什麽,林凯书,自己的父亲,都是帮凶。
他的父亲,他的舅舅,还有也许什麽都知道的母亲……林润从17楼望下去,脚下一片璀璨朦胧的灯火,都如同这些日子里来发生的一切,遥远而不真实。
林润终於回到病房的时候,史建明已经走了,史少诚闭著眼睛,一听到门响,立刻睁了开来,又试图探起身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林润!”
动作的幅度太大,又牵著伤口一阵痛,刷地白了脸色。林润走过去,帮他把床摇高,又摆正了枕头让他靠得舒服些,才轻描淡写地说,“这麽激动干什麽?”
“我以为你走了。”
他为人一向果断坚决,少有迟疑犹豫的时候,这句话里却带著轻微的软弱,让林润觉得微微有些刺痛的疼。
“我走了你怎麽办,”他故作轻松,开玩笑的语气,“嗯?”
史少诚没接话,只是抬起眼睛看著他,目光里的温情水一样渗进林润的骨髓里,像个巨大的撞击似的,让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你──”林润转开目光,过了几秒才想到要转开话头,“还疼不疼?”
“本来就不怎麽疼,”史少诚还是看著他,目光里带点笑意,“就是饿了。”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是空的,林润到找了半天,才在隔壁病房找到个年轻的值班医生。说明了情况,医生问过没有呕吐就说可以进食,林润不放心,硬把他叫来看了看病人,才下楼去买晚饭。
等他回来的时候,史少诚似乎又睡著了,林润蹑手蹑脚地把东西放好,不想吵醒他。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目光一落到史少诚脸上,後者居然就像有感应一样,瞬间醒过来了。
“林润。”
他看著自己的表情,让林润觉得是自己刚刚从中东战场上生还,而不只是去买了趟晚饭。他笑了一声,刚想刻薄他几乎,话到嘴边,却怎麽都说不出口了。
他们所经历的,几乎就是一场生离死别,只要一个闪失,就再也没有办法这样面对著,看著彼此的脸。
晚饭是林润喂他吃的──史少诚短期内还不能随意活动。第一次把勺子送过去的时候,他不自觉地躲了躲,林润又往前送了一次,他才吃了下去,表情却变得不大自然。
那种类似害羞的神情让林润又想笑又著迷,他恶作剧似的又舀了一勺粥,用一种很讨打的语气说道,“乖。”
那迅速抬起来的眼睛,还有骤然严厉起来的表情,让林润略微有所收敛,可惜那股凛然的气势并没维持多久。在林润控制不住的笑意里,史少诚被他注视著,嘴角轻微地抖动了两下,终於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一笑伤口就刷地一痛,他又是抽气又是笑,林润紧张得频频看监护仪,他倒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一发不可收拾地笑了很久。
好不容易停下笑,史少诚靠著枕头,调侃地说,“林润,你真贤惠。”
林润脸上一抽,忍住了没有把饭盒扣在他头上,“饿死你算了。”
史少诚又笑,不说话光是笑,笑著笑著又停了,专心致志地看著林润,眼神里有些欲言又止地意味。
他的眉头微微皱著,整张脸庞都限在一种严肃的温柔里,林润的心脏突然被狠狠捏了一下,又是疼痛又是心悸。
他慢慢地靠过去,不去想这里是医院,轻轻地吻史少诚的嘴唇,索到他的手指然後紧紧握住,直到他碰到他的伤口,让史少诚嘶嘶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林润迅速地放开他,“有没有事?”
史少诚没说有事,也没说没事,他看起来既不在想著自己的伤口,也不在想著他的伤。他沈默了一会,突然低声说,“林润,我爸明天还会来。”
只是陈述的语气,林润却能听出其中极其细微的为难和担忧,一股歉疚汹涌地奔流而过──他早就该想到,自己是在逼著史少诚,走到一个多麽狭窄的夹缝中去。
“林润,邵市长的事情,我会陪你查下去,但是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不要对他有那麽多的偏见?”
一味迁就的人是他,受到伤害的也是他,然而到头来,竟然还是要史少诚来请求自己,用这麽小心翼翼的语气。
“林润──”
“算了,”他打断了史少诚的话,疲惫地说,“以後都别提了。”
史少诚的表情很惊愕,他摇了摇头,又说,“这件事,我们以後都别再提了。”
史少诚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生怕曲解了他的意思,林润沈重地点了点头,感觉到x口某个沈重的东西落了下去,骤然的解脱让他失重似的不适起来。
这麽多年来他一直试图寻找一个真相,不惜一切代价,近乎偏执地仇恨和挖掘。然而在事情终於明朗化,就要水落石出的时候,他却越来越发现,那个真相,或许是他承受不起的。
他要放下这一切,在能够停止的时候,及时地停止它──这是为了史少诚,也是为了他自己。
林润同学,你终於看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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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平思韵又来了一次,还带著一个著便衣的年轻人。两个人对林润和史少诚进行了详细的询问,做了笔录,等到年轻人走後,史少诚才说,“对不住,枪的事给你惹麻烦了。”
平思韵漫不经心地摇摇头,“有我爸在,能把我怎麽样……顶多是党内处分。”
她似乎一个晚上都没睡,浓重的黑眼圈,两颊消瘦下去,脸色暗黄,简直比史少诚更像一个病人。林润送她下楼,在等电梯的间隙里,他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吧?”
平思韵低著头看著自己的脚背,低声说,“後天是唐宋的葬礼。”
林润的x口一阵闷痛,然後他听见平思韵轻轻地说,“你来吧……陪我来。我不能一个人去。”
他立刻说,“好。”
平思韵想笑一下,可那个笑容绽放了一半就迅速地凋零枯萎,她盯著紧闭的电梯门,低声说,“林润,我一直想问你……廖菲到底为什麽那麽恨你们──为什麽她那麽恨唐宋。”
仿佛有一只手拉著他的心脏,拼命地往下拽,林润咳嗽了一声,才勉强能够清晰地说出话来。
“她恨我们,大概是因为我们实在可恨吧。但是唐宋……他其实并不坏。”
“不对。”
林润诧异地看著平思韵,发觉她把头垂得更低了,小小的脸全都藏进披散的头发里,只有细弱的声音传了出来。
“她恨你们,是因为她曾经嫉妒你们。那个时候,她大概很想融入你们,可是你们全都不接受她……”
“平思韵?”
她抬起头来,眼圈泛著红,“我有一点明白她……因为我也恨过你们。”
“从上学的时候起,”林润说,“你一直讨厌我们。”
“你不明白,我和廖菲……其实很像。”平思韵低低的说,“初中的时候,我爸还只是个小警察,所以我一直融不进你们的圈子,可是我一直都想……因为我爸不是高干,我那时候连话都不敢多说,看到你们的时候又害怕,又羡慕……你不明白的。”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所以到了高中,我爸当了副局长,後来又是局长,我就像重新投胎似的,终於扬眉吐气了。我不用再怕谁,因为终於也有个爸爸给我撑腰,可我还是讨厌你们……因为在你们面前,我曾经那麽自卑,所以我讨厌你们……你也觉得我特别讨厌吧?又跋扈又任x。可是你g本不能理解,压抑久了的人,一旦能够大声说话,那是多麽的──”
电梯叮咚一声响,停在了十七楼,平思韵猝然住口,看也不看林润一眼,径直走进电梯里去了。就在门要合拢的时候,林润突然叫住她,大声说,“没有人觉得你讨厌。”
在两道门越来越狭窄的缝隙里,林润还是清晰的看到,大颗大颗的眼泪,正缓缓地从她的眼睛里流下来。
史少诚住院的消息似乎传开了,於是当天就来了许多的访客,其中只有极少的几个林润认得,其他人似乎全都不属於林润所在的圈子。
和林润不一样,史少诚极少和哪些人成群结队地出现,然而就算这样,他的朋友数量似乎也很可观,而且三教九流,简直什麽人都有。在送走了一个陆军上尉、一个出租车司机和一个一望而知是妓女的姑娘以後,林润终於忍不住说,“史少诚,你的社交圈真是……宏大。”
史少诚笑了笑,“我知道,你交朋友就很专一。”
林润没理他,史少诚又说,“而且你对朋友也很好。”
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凝重,林润皱了皱眉,“想问什麽,你就直说。”
被他这样抢白,史少诚却也并不觉得尴尬,立刻正色问道,“林润,廖菲说的常靖嘉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贩毒的事我不知道,公司的事我管的很少。”
“那杀人呢?”
林润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他挣扎了一会,终究没说话──从一开始,对史少诚撒谎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杀了谁?”顿了一顿,史少诚尖锐地问,“是不是肖楠?”
林润恼火地说,“你别问了。”
“你过生日的那天晚上,”史少诚仍然紧盯著他,咄咄逼人地说道,“你去见常靖嘉,是因为他杀了人。”
“史少诚!”
“林润,他干得事情你都知道,”他语气里有斥责和失望,“可是你就这麽包庇他?”
“我能怎麽办?检举他?”林润忍无可忍地反驳,“史少诚,他是我朋友!是不是我杀了人,你也预备检举我?”
史少诚斩钉截铁地说,“是。”
一个字噎得林润脸色发白,他憋了好一会,才说道,“史少诚,你简直就是个──”
“你不要管我是什麽,林润,”史少诚沈著地说,“我们是在说你的是。你这个朋友早晚会拖累你,到了那一天,你才──”
“我说过很多次了,”林润打断他,“朋友之间,没有拖累这回事。”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感到一股无奈的乏力,林润烦躁地站起身来,低声说,“史少诚,我不想跟你吵架。别说这个了。”
史少诚转开头,不再说话了,两个人尴尬而沈默地对峙著,然而他脸上坚毅固执的表情,却不知为什麽,让林润有些隐隐的担忧。
下午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人,林润只是帮忙接待都有些疲乏,史少诚j神却很好,不知疲倦地和访客们闲聊说笑。
快傍晚的时候,又来了一批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斯文和气的模样,他身後的女人林润却认得──正是和史少诚一起出现在赌场的那一个。
“万嘉,”女人落落大方地冲他伸出手,“这个是我哥哥,万磊。”
和几个人都握过手,林润有些疑惑地打量著他们,一时猜不透这些人的身份。客套的话还没说完,史少诚却突然对他说,“林润,能不能帮我去买个东西?”
最近写欲望悬崖写得灰常压抑,想开个狗血轻松文,不知大家愿意跳否……
欲望悬崖42
史少诚要他去的那家店在城南,开车也要半个小时的路,然而住院这麽多天来,他头一次说想要吃点什麽,林润没想别的,立刻就去了。然而在等食物出炉的时间里,他却突然有点疑惑──明明在金环也有家一样的店,史少诚不会不知道,却指明了要他来这里,实在有点奇怪。
回医院的时候已经换完了班,电梯里空荡荡的没什麽人,只在三楼停了一次。一个年轻的护士走进来,一脸疲态,手里拿著一叠化验单,不住地打著呵欠。林润盯著她看了一会,不知怎麽的就觉得有些眼熟,目光落在她x牌上时,他终於想起了她是谁。
“孟丹?”
女孩子倏地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像什麽小动物,有点惊讶地冲林润笑了笑,“诶?”
那种天真的姿态很容易让男人动心。
林润笑著看她,“你好,我叫林润,是常靖嘉的朋友。他以前……”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女孩子的脸色陡然就变了,在提到常靖嘉名字的一瞬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听到了什麽让人恐惧的事似的。
“对不起……”过了很久她才支吾著说道,“你认错人了。”
林润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麽好,这时候电梯门打开了,女孩连楼层也不看,一转头就跑了出去,逃似的跑远了。
病房里出奇的安静,一个客人都不在,史少诚靠在床上,微微笑著,“你回来了?”
林润把东西放在桌上,“现在吃麽?”
“等一会吧,”史少诚碰了碰他的手,示意他坐下来,“我爸刚才来过了。”
“哦。”
林润觉得有些庆幸,至少自己不用这麽频繁的面对史建明,史少诚看了他一会,探寻地叫他,“林润?”
“嗯?”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林润摇头,“没事,就是刚才遇见一个人。”
果然还是如他所料,没有什麽能够长久的隐瞒,那种单纯的小女孩所能理解的,只是一个简单的世界,他们所习以为常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令人恐惧,也让她做呕。
哪怕她所了解的,只是真相中微不足道的那麽一点。
“林润,刚才我爸说到你。”
林润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从心里不想知道史建明说了什麽,於是史少诚转开了话头,两个人聊了会天,安静地吃了晚饭,就熄灭了灯准备休息。
常年的作息混乱,让林润在床上辗转了许久也不能合眼,医院里特有的味道刺得他鼻子发痛,心里某个地方也逐渐的烦躁起来。
旁边的床上没有动静,但他知道,史少诚没有睡著。
果然过了一会,就听见他在叫自己,“林润?”
“明天,”他说,“明天是唐宋的葬礼。”
黑暗里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沈默了一会,史少诚低声说,“我知道。早点睡吧。”
他没有再说别的什麽,也再没有别的动作,然而莫名地,林润却觉得自己好像得到了安慰一般,不再焦躁不安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了殡仪馆,在签到簿上密密层层的字里,他一眼就看见了平思韵的名字。
平思韵穿著黑色的风衣,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淡淡地化著妆,并不显得多麽憔悴。然而林润一走进了,就看见她泛红的眼圈,和轻轻抖动的双肩。
“平思韵。”
“别人都不知道,”她低声急促地提醒他,“都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
林润没说什麽,只是揽住她的肩膀,让她在自己的肩膀上靠了靠。柔软的长发一碰到自己的肩头,他立刻听到她发出了两三声压抑的啜泣。
“要是你想走,随时跟我说,”林润低声安慰她,“我送你回去。”
平思韵轻轻地推开他,把散乱的头发理好,“谢谢你……我没事。”
整场葬礼林润一直站在她身边,没有遗体,没有告别,只有没完没了的怀念和没完没了的折磨。唐宋的老父亲,在讲话时几乎昏死过去,他的儿子在惨死後,连尸体都被分解的七零八落,死无全尸。
最後的步骤,是所有来宾为死者默哀,林润用余光,看到平思韵紧逼著眼睛,脸色苍白如纸。
他也垂下头,在心里低声说,你走好,唐宋,如果有来生,就试著做个更好的人──我们本来,都该是更好的人。
结束时人群四散离去,平思韵拒绝了让林润送他回家,一个人慢慢地走远了。林润站在门口,看著她的思域一路开远,目光却突然在人群里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扣住常靖嘉的肩膀,後者迟钝地回过头来,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我有话跟你说。”
林润拉著他走了一段路,终於找到个僻静些的回廊,他放开常靖嘉,急促地说,“你听我说,你那些不干不净的生意全都给我断了。”
常靖嘉迟钝地看著他,涣散的眼神俨然一副吸毒过量的模样,林润抓著他的领子狠命地摇了摇,“你听见没有!”
被他这呀一弄,常靖嘉终於清醒了些,咳嗽了两声,“怕什麽。”
“肖楠的事,”林润低声说,“有人知道了。”
“有人知道了,”常靖嘉笑了一声,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大笑起来,“有人知道了……全市都知道了,那又怎麽样?”
林润一时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尸体早就捞上来了,也马上就查到我了,老头子把事情摆平了……c,林润,你担心什麽?谁是我爸?常兆民!常副市长!他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废物,我就只会靠他……我生出来的时候他没把我掐死,他後悔著呢!我也後悔!”
林润喉咙里一阵发紧,“你是说,已经查出来是你了?”
“谁敢动常兆民的儿子?”常靖嘉靠著墙壁,嘿嘿地笑著,“林润,你信不信报应?”
林润迟疑了一会,不知如何作答,常靖嘉咳嗽了一声,暗哑地说,“g本就没有报应。”
他的眼神让林润打了个冷战,不自觉地往後挪了一步,常靖嘉嘲弄地扫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润,这世界上连公道都没有,你还怕什麽报应?”
鲜抽得真销魂……
另外,平思韵小姐,你的bg气场还真是强大= =
欲望悬崖43
从殡仪馆回医院的路上,林润接到了林凯书的电话。
令他惊讶的是,父亲只字未提廖菲的事情,只是平淡地叫他第二天回家一趟。林润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在轻松里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担忧。
史少诚只字没提葬礼的事,他也不想说,两个人零零碎碎的说了些别的话,护士走进来,告诉他们明天就能拆线了。
林润有点吃惊,“好的这麽快?”
“那你希望我再住一阵?”
林润看著护士走远了,立刻坐到床沿上,恶霸调戏良家妇女一样,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也行。”
本来拿准了他不能还手,没想到史少诚居然刷地抬起手来,迅速捏住了他的手腕。伤员还没怎麽样,林润已经吓了一跳,“你别乱动!”
史少诚仍然攥著他的手腕,不动声色地说,“好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什麽!”林润费了点力气才掰开他的手,“你真想多住两天?”
“你陪我住的话,也行。”
那语气挺认真,林润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他弯腰看了史少诚一会,最後还是没有忍住,飞快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嘴唇分开以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一样,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笑完了,林润才说,“刚才我爸来电话,叫我明天回家。”
史少诚想了想,说,“没事的。”
“应该没事吧。”林润叹一口气,“不知道。”
史少诚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就是叫你回家看──”
他还没说完,林润立刻紧张地按住他,“你别乱动!”
史少诚无奈之极,然而到底也没有再做大的动作,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林润下楼去买晚餐,回来的时候,听见史少诚正在打电话。
“好的,就明天……谢谢你。”
他走进门的时候史少诚刚好挂断,他随意问道,“谁打来的?”
“思韵,明天要来看我。”
“你劝劝她吧,”林润叹了口气,“她不太好。”
“我知道。”史少诚拉著他坐下来,笑著问他,“林润,什麽时候你这麽关心她了?”
从前他们隶属於两派,虽然因为有一方是女孩子,没有直接起过冲突,但彼此的厌恶是免不了的。林润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前多傻。”
於是他们都沈默了,回忆著从前那些盲目又单纯的岁月,又遥远又清晰地,被风沙刷出一道道擦痕。
“都五年了。”林润忍不住说道,“那麽长时间,刷刷的都没了,不知道去哪了。”
“七年,我认识你七年了。”史少诚温和地更正道,“有五年我不跟你在一起。”
让他这麽一说,分开的五年仿佛一条巨大的裂缝,把有史少诚的日子一劈两半,只有黑洞洞的残缺。
“林润,都这麽多年过去了,”史少诚低声说,“那时候我们什麽都不能保证,但是现在多少有点不一样了。所以以後……能不能不分开了?”
他突然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望著林润,被看的人沈默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来,紧紧地抓住了他放在床边的手指。
这麽多年来,无论他和谁在一起,在哪里做著什麽,在那些沸腾的狂欢和激动底下,总有一个地方是空落落的,再多的欲望也填不满。他始终不愿意去想,却也一直隐隐地知道,他心里所缺失的,是一个人。
第二天林润起了个大早,等著史少诚拆完了线才终於准备回家,临走的时候,告别显得有些拖泥带水,直到有人打来电话,才终於打断了两个人漫长的话别。
史少诚接起前,林润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来电,模糊地看见了万嘉的名字。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史少诚的神情有些异样──几乎是瞬间就变的严肃起来,而且简直太过凝重了。
在路上他一直想著这件事,边想边觉得自己实在神经过敏。然而这些天来他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史少诚背著他,正策划著某个重大的事件。
还没想出个头绪来,车就开到了林凯书家楼下,林润慢吞吞地走上楼去,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母亲来开的门,一脸喜色地责怪他怎麽都不回家来,又进进出出地张罗饭菜。林润换好鞋子,在厨房和她说了几句话,问道,“我爸呢?”
“在书房,”母亲在汤锅上忙得不可开交,“等会就吃饭了。”
林润答应了一声,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林凯书正伏案写著什麽,听到他进来,并没有抬头。
“难得你回来吃饭,”他边写边说,“等会多陪陪你妈。”
林润忐忑不安地等著他提廖菲的事,然而林凯书说完这一句,就又专注到自己手头的事上了。直到饭菜上桌,父子俩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一如二十四年来他们的相处模式──从头到尾的沈默。
说是吃饭,就真的只是吃饭,除了母亲不停地问他些生活的琐事,几乎没有提到别的事情。一顿饭战战兢兢地吃完,林润帮母亲洗了碗,又陪她看了会电视,正想回去的时候,母亲却突然叹了口气。
“润润,你是不是还没有女朋友?”
林润一愣,然後不由自主地开始心虚,“没有。妈,你问干什麽?”
“你也二十四了,该谈个女朋友了。你赵阿姨的女儿比你小两岁,条件也还不错,过两天你们见个面,陪人家吃个饭。”
林润有些愕然,“妈,我还不著急──”
“我知道你不急。”母亲面色怏怏地说,“是你爸一定要。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他脾气特别差。前天不知道为什麽,又跟我发了一通脾气,一定要给你相亲。你知道,他一发火我就没办法,又不能跟他吵。”
“妈,我是真不著急。”林润勉强笑两下,“我爸也就是随便说说。”
“他随便说说,我就是拿毛当令箭?”母亲抱怨起来,“润润,你是不知道你爸的脾气,不管你出了什麽事,他从来都不骂你,就只会骂我。这麽些年了,我总希望你懂事点……至少别再惹事了。”
终於还是回到了这个话题。
他做过什麽,发生过什麽,他们不会不知道。但在这一切发生之後,他们只字不提,只是默默替他收拾善後,顶多只有一句抱怨的话。
看著母亲头顶新生的白发,林润蓦地涌起一阵愧疚,他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像小时候那样嗫嚅著,“妈……我知道了。”
最近鲜抽得特别厉害……好不容易爬上来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