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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第2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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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作者:肉书屋

    掏出怀里带的石头馍馍,粘着热稀糊糊,和小凤儿一起凑着头,胡乱填塞了充饥。这才发现傻凤儿出门竟然连干粮和水都没有带,撒腿子跑路竟然是个裸/跑!

    “你傻啊你,咋个不带馍馍和水?这一整天没渴着你?!”

    “唔我忘记了”

    大掌柜气得愣愣地盯着息栈,一把扯过娃儿身后背得鼓鼓囊囊的小包裹。

    果然不出所料。

    小凤儿把细心攒的一百多个片子,全丢在了坍掉的屋子里没拿,当然也没带猪胰子和洗澡桶。

    男人捏着息栈的下巴,狠狠摇了两把,嘴里一通数落:“你说你这傻羊羔子,老子这顶帽子能做成热白馍馍填你的肚子么?!

    老子这块牛皮能当肉吃么?!以后甭给俺整这些没用的东西!无论到了啥时候你都给老子记着,你乖乖保住自己的小命儿,比啥都重要!”

    息栈皱紧眉头,白了一眼大掌柜,执拗地说道:“馍馍哪里都能找到你送给我的东西,我要留着的”

    大掌柜抓狂地朝小凤儿挥舞拳头,心里还是不落忍,又去拿那口破锅自岩洞里接了冰冷的涧水,烧热呼了,喂给息栈。

    知道这娃儿一向离不开热水,才一天没喝水,脸色就已显出苍白虚弱。

    热水端到嘴边,就着小唇一点一点灌了进去,怀中的少年,身子渐渐绵软,冰凉的指尖淌出热流。

    大掌柜在人堆儿里毫不客气地拱来拱去,挤出一块将将能盛得下两枚馍馍瓣子的方寸之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占住位置,背靠着石壁,把息栈抱在自己怀中搓着,晤着。那顶旧帽子扣在小脑袋上,给他拢着热呼气儿,再拿熟牛皮垫子将他裹了个严实,驱挡湿寒。

    怀里的小羊羔蜷缩成一团,眉心紧蹙,嘴角紧闭,没见一句牢马蚤和抱怨,就只拿自己的脸蛋贴着男人的胸口,默默地忍受潮湿和阴冷,饥饿和干渴。

    黑暗之中,男人低下头,嘴唇轻轻蹭了蹭少年的头发:“忍着点儿,嗯?等出了这座山,俺找个妥善地方安顿了你,不会让你跟着俺在这荒山野岭上吃苦”

    军政府一旦在若干个县城发出通缉令,全城严厉搜捕野马山的土匪,大掌柜这一张出了名儿的浓眉大眼的俊脸,是断然不敢在有人出没的地方露面儿了,只能躲进深山。可是息栈这张面孔并没几个人认识,他随便就可以隐姓埋名藏在城里哪个犄角旮旯。

    息栈动弹了一下,抬眼看着男人,目光中是一丝略带虚弱的柔软,轻声反驳:“小爷哪有这么不禁使唤?你小瞧我我就只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镇三关在少年耳边笑道:“呵呵,这回还敢嫁给老子做媳妇么?怕了吧!”

    息栈冷哼:“唔,你敢反悔?你把我人都挪进屋了,还能再挪出去么你不要想着撇开我。”

    漫漫长夜,月遁星移,山风冰冷刺骨,寒气凉彻心肺。只有洞中一畦又一畦隐匿压抑着光芒的火堆,仍旧暗自燃烧,生生不息

    黯淡的火光映照出一张苍白的脸,此时定定地注视男人,面颊上点缀了洇血的伤痕,眉宇间镌刻着动人的坚强。

    四目暗然相对,刻骨的深情,眸光中纠缠不灭。

    注:

    1 擦沟子:擦屁股,比喻做活儿时负责断后行动。

    第六十回身陷重围堕险峪

    长夜缓缓耗尽,天际泛出淡淡的紫雾。

    息栈在梦境恍惚中被嘈杂声惊醒,才一睁眼,只见黑黝黝的山洞洞口掠过数粒枪子儿,刺鼻的硝烟瞬时腾起。双眼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就被几道摄目的火光划破瞳膜,留下一片尖刻而灼热的印痕。

    大掌柜一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息栈叽哩咕噜滚下男人的身子,浑身骨节仍然酸麻疼痛。

    山腰上放哨的伙计打起了急促而嘹亮的唿哨。

    天还没亮堂呢,他们又被攻击了!

    这一回可是连放尿的功夫也没了,无需大当家的吩咐,众人抄起家伙,从沟壑、洞|岤之中一涌而出,拔腿跑路。

    镇三关抽出双枪,一把搂过息栈,将小凤儿护在自己腋下,埋头弯腰冲出了山洞。

    黑暗之中,漫山铺天盖地的枪林弹雨,来来往往、交错密织的枪子儿将人群裹在当间儿。耳畔不时传来哀嚎,有人中弹倒地的惨叫。身边儿逃窜的人时不时朝天喷出一洼子血水,溅得息栈满身满脸都是。有人被一枪崩碎了脑门儿,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地扑倒,毙命;有吊着胳膊、断了手的伙计,痛叫着咬牙继续抱头撒腿子;若是不走运被打到了腿脚,跑不动路,就只能歪在地上等死,这时候是谁也顾不来谁。

    知晓山下定有骑兵围堵,伙里的众人没有马,无论如何不能碰到马家军。大掌柜这时一声令下:“都往山里跑,别走大路!”众崽子们跟随几名头领,埋头向大山深处逃窜。

    越是没有人烟的地方越是难走。息栈从男人怀中挣脱,抽出长剑,劈砍眼前的荆棘树丛,帮大伙儿辟出路来。脑后不时刮过一阵阵的枪子儿,如同朔风卷舞黄砂,尖利地呼啸。

    撵上来的那一队狗日的敌军,也不知是哪一路的疯狗,竟然咬上了就不撒嘴,玩儿命地追赶,一股子偏要将人赶尽杀绝的架势。

    少年忍不住心中暗骂,鸟!这帮人也不嫌累,觉都不让小爷睡踏实了,累死个人,追什么追啊?!

    满眼黑洞洞的,除了四下里的枪子儿划溅出的火星,眼前完全没有光亮。

    乱军仓皇之中,偏偏逃进了一条绝路。

    一旁的丰老四被脚下碎石拌了一跤,伸手一摸,顿时惊呼:“不好!这是‘口袋沟’!”

    口袋沟,顾名思义,就是长得像个米袋子似的一条沟,只有一头儿敞着口,一旦跑进去,就出不来了。

    沟里遍地都是嶙峋的乱石,稀稀拉拉有那么几条小溪流,就像是这道沟渠的筋脉。溪水潺潺,让死气沉沉的沟子缓缓淌动出一丝活气儿。

    大掌柜冲丰老四吼道:“四爷去前边儿找路,这儿有老子顶着!”

    说完推了一把身边儿的息栈:“快跟着跑,找路逃出去!快跑!”

    队伍这时已经被冲散,七零八落。逃进了口袋沟的,大约就是绺子里一半儿的伙计,有那么四五百人。

    息栈放眼一望,约莫看见了丰老四和潘五爷,却不见慕红雪和黑狍子。红姐姐和那黑炭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找见活路,也许逃进了另一条道儿,亦或许,已经被后边的敌人撵上,激战在一处

    息栈随着队伍越逃越深,跑到了口袋沟的沟底,才发现这沟子名不虚传,果然就是个米袋子!

    沟底根本就是一条死路,无处逃生,眼前是足足五六丈高的一块悬崖,缓缓就着一些坡度,但是一般人徒手绝对爬不上去。阴凉的石壁缀满厚厚一层青苔,滑不溜手,估摸着几百年都没有人动手扒拉过。

    沟子口的枪声愈加刺耳,振得耳鼓嗡嗡作响,敌军已经愈加迫近,将他们围堵在口袋沟中,这时若是将米袋子的口一扎紧,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大掌柜派人在前边儿顶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面色严峻,胸口剧烈起伏,急切地问道:“四爷,有路没?”

    丰老四朝悬崖上一指:“上去了就能脱身。”

    镇三关抬头一看崖顶的距离,倒抽一口寒气,牙根搓得“咯吱咯吱”响。

    二人这时心有灵犀一般,目光一齐投向了息栈。

    这悬崖,只有小凤儿一个人能上得去,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别人都没戏。

    镇三关吩咐:“息栈,你上去!”

    息栈接口道:“我上去了你们怎么办?”

    真是废话,小爷若是想独自跑路,早就跑没影儿了,我还能不知道,自己用不到一泡尿的工夫就能爬上去!问题是,这几百口子人呢,还有你也困在这里呢

    丰老四指着悬崖上边儿挂得东一条西一条的藤蔓:“小剑客,你看见那些藤条了?你先上去,把那些藤条拢起来,搓一搓,能搓出几根算几根,我们这些人就能爬上去!”

    大掌柜立即吩咐:“就这么办!息栈你动作快些,赶紧上去,其他人都跟上!老子留下断后!”

    息栈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和剑,揽住一根藤条,一脚蹬住岩石,这时听得谷口一片密集爆裂的枪响,大队的敌军似已集结,堵住了沟子口,这时开始洋洋得意地高声呐喊,发动心理攻势:“野马山的土匪,你们跑不掉了!赶快放下枪投降!一条枪换十块大洋!哪个打死了镇三关,赏五百大洋!哪个把镇三关活捉了绑来送去司令部,赏一千块!!!”

    息栈眼前立时掠过某个令他几乎崩溃的场面,惊怒之际,忧心地看向大掌柜:“你跟我一起上去!”

    “你们先上去,对面儿攻得紧,俺能拖一时是一时!”

    镇三关说着话,从身边儿伙计手里抄了三杆长枪,掠走满满一马鞍袋的子弹夹,又转向潘老五:“五爷,还有多少手雷?就四个了?都给俺!”

    “当家的,您把这冲锋枪带上,这个好用!”

    绺子里一共两把冲锋枪,一把在黑狍子那里,这厮已不知去向,另一把在潘老五这里端着。

    镇三关看了一眼“汤姆森”,咬牙说道:“那枪值钱着呢,买都买不来!你们拿走,以后还用得着你们赶紧快走!!!”

    几个能征善战的老伙计自告奋勇与大掌柜一同去狙击敌人,为绺子里其他人逃命争取时间。镇三关也不推脱,带着那几个人就要冲回去。

    息栈这时急得冲男人吼道:“你千万当心!等我将人都弄上去,我下来与你汇合!”

    镇三关蓦然回过头来,目眦爆裂,眼眶通红,怒吼道:“你小崽子听话,让你上去你就上去,不许再回来!!!”

    “你!你!不行,你”

    息栈呆怔地望着男人,喉头哽咽,急得说不出话。那一刻只觉得气血涨脑,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抽搐地疼。

    二人四目相对,眼眶都生生地快要渍出血水来。

    息栈明了,他男人这个架势,就是去拼命了,有去无回。因此连冲锋枪都拒绝带,怕带去了就拿不回来

    这绺子里的规矩,冲锋陷阵,大柜要揽在前头;到了生死关头,也从来都是大柜负责擦沟子。

    野马山的前一任大掌柜,当年就是这样战死的。

    尸首被大卸八块,挂在玉门关城楼上示众。

    息栈这会儿简直是难以置信,绺子里的头领和伙计们对这样的情形显得习以为常,并无异议或是阻拦,竟然就由着大掌柜去玩儿命。自己以前从来就没听说过,出了事儿做头领的要抢在前头去送死的!

    匈奴骑兵来犯,皇帝老子难道要亲自去河套打阻击?被杀败了逃跑,皇帝老子会不会说,老子是皇帝,百夫长、千夫长、骠骑将军们你们先跑路,朕来断后!

    难道不应该是,请皇帝老子先行一步,留下咱们这些做将军,做侍卫,做崽子的拒敌护驾?!

    这民国时候的人,都不懂得上下尊卑,都不区分前后左右么?

    少年眼看着急得要掉泪,不愿意走。

    镇三关气得大骂:“你个小崽子别在这儿耽误功夫!老子这儿几百条人命呢,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今儿个你要是不能把这几百人给俺弄出去,老子饶不了你!这要紧的时候,你这娘们儿唧唧的哭什么哭?!还不快滚上去!!!”

    身后的枪声愈加猛烈,汉阳造的枪子儿轰射而来,“突突突突”砸在悬崖石壁之上,穿凿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弹孔痕迹。刚才留下来顶着的那一小队伙计,估计已经被打光了。

    大掌柜这时没有闲工夫教训息栈,头也不回冲向了谷口。

    山谷之中漆黑阴森,枪管子里喷吐的灼然炙焰,烧红了谷口的乱石滩,烤热了口袋沟里的每一丝空气。扑鼻而来尽是呛人的硝烟,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儿,那种难闻的死人味道,简直让人想要干脆窒息掉,不再活着喘气儿。

    息栈趴在悬崖顶上,拼尽最快的速度收拢起四散悬挂的藤条。藤条之中浸满阴湿的水气,十分地坚韧,每四五根藤蔓拧在一起,搭到石壁上,足够那一群大活人攀上五六丈高的崖顶。

    沟底的伙计们背着家伙,拽着顺下来的藤蔓,手脚并用,纷纷往悬崖顶端攀爬。山谷中窜来窜去的枪子儿不长眼睛,时不时有伙计被流弹射中,哀嚎着从石壁上仰面栽下

    息栈只嫌自己两只手不够用,搓藤条搓得不够快,手指肚、手掌心儿的小嫩皮,不一会儿就已磨得鲜血淋漓,露出一块块斑驳的红肉,却根本顾不上疼,仿佛两只手已经不是自己的。

    恰在这时,身后突然枪声大作。

    息栈登时眼前发黑,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腹背受敌,那可真是,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活这一盘死棋!

    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浓夜之中闪出一袭亮眼的红衫,竟然是慕红雪!身后呼啦呼啦跟着一大帮人,分明是黑狍子以及野马山那另一半儿伙计!

    原来这帮人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下也辨认不清道路,歪打乱撞,穿过一片荆棘丛,拐进了另一条路。偏巧这条路是个上坡,七拐八拐,似乎甩脱了追兵,拐到这里,就撞见了息栈。

    息栈见着红姐姐这一伙人,激动得简直喊不出声音。

    众人见面像见到了亲人一般,二话不说,摆开一圈儿阵势,趴在崖口上帮忙找藤条搓绳子。黑炮头带着一队人,在山谷左右两侧,以长枪火力还击谷口的敌军。

    困在沟底的崽子们被一个一个捞了上来,粗略一眼看过去,这一路上到这里,已经损失了一百来人。

    息栈急急地拽住最后一个爬上悬崖的潘老五:“看见当家的了么?”

    “没看见啊!当家的还没上来么?”

    息栈气得简直想将五爷一脚再踹下去!当家的没有回来,你这做“扈从”的,凭什么自己跑回来,就把大掌柜扔在下边儿不管么!

    丰老四连忙伏在崖口上,嘴里唧唧咕咕,打起了唿哨。这唿哨声是每个土匪绺子特有的联络暗号,只有自己人通晓,外人听不懂。

    书生吆喝了半晌,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面面相觑。

    山谷中的枪声仍然响彻半空,只是能听得出来,对方的势头愈来愈猛,野马山这边儿剩下的活口已经不多,阻击的火力愈加衰弱。

    息栈颤抖着吼道:“四爷,你刚才究竟打得什么暗号?!”

    “我说的是让当家的立刻回转!”

    “那他为什么不应?”

    “”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呢?”

    “”

    “他为什么不应呢?为什么不回应,为什么不回应,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不应啊???”

    息栈抓住丰老四的前胸衣襟,口里不停地唠叨,瞳仁的神色已近乎疯狂,声音哽咽,浑身抽搐,几乎无法呼吸。

    而他问的话,没有人能够回答,或者说,没有人敢去设想那个可能的答案。

    眼前的慕红雪面色煞白,眼眶慢慢洇湿,张着嘴说不出话,表情像是魔症了。身后的所有人都面孔呆滞,僵硬在那里不动弹。

    这时忽然听得沟子里传出一声悠长的唿哨,划破夜暮,是大掌柜的声音。

    众人眼睛一亮,顿时全都趴到崖顶。慕红雪急切地与那唿哨声对起话来,来来往往几个回合,女子的面色愈加难看,嘴唇发抖。

    就连息栈这半瓶子醋,都约莫能听懂那一声唿哨的意思。

    大掌柜说的是:全体人马赶紧撤,快走!

    正在这时,谷口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浓烟滚滚,分明是一颗手雷爆炸的可怖动静儿。

    一口气儿还没喘过来,又是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又一颗手雷。

    巨响之后,再也没有唿哨声传来,除了炮火雷动,眼前俨然是一条死谷。

    火光闪耀之下,遥遥看得见,口袋沟里一片狼藉,尸身遍地,哪里还有活口

    息栈的耳畔隆隆轰鸣,心内冰冷刺骨,一潭死水。

    大掌柜这时竟然让大家撤走,而自己不回来,他显然是被敌人的火力缠上,撤不下来了。

    或者是,已经,已经,出事了

    心房在胸腔子里溺水,绞痛,挣扎,滑落,无法喘气,窒息一般,周身的血液渐渐冰冷

    短短两天前的恩爱欢好,柔情蜜意,此时余温犹在,整颗心却仿佛已堕入黄泉,不识人间滋味。

    众人这时想到大掌柜有一线渺茫也许还活着,急切地抄起家伙就要下悬崖去捞人,黑狍子和慕红雪俩人将长枪扛在背上,就去拽藤条。

    息栈这时突然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都别下去了!这些藤条怕是禁不住这样往复地折腾,你们下去就难上来,我一个人下去就好!”

    “你一个人怎么行?对方火力太壮,你应付不了!”

    息栈坚定地说:“你们在上头掩护我,我下去,一定把当家的带回来!”

    慕红雪一把拽住少年的胳膊:“我跟你下去!”

    “不用!你等着我把当家的带回来。”息栈说话间挽起一头长发,用丝带扎成高高的马尾,又解下背上的包裹,“红姐姐,我的东西你帮我收着你千万收好了,我可还要的。”

    丰老四这时叮嘱道:“小剑客,你记清楚口令,短促三声唿哨,是让我们火力掩护,拽藤条拉你上来;两声鹧鸪鸟叫,是让我们再下去人支援你,你记住喽?”

    “记住了。”

    息栈这时面色缓缓冷静下来,扫视众人,咬牙说道:“还有,一声悠长的唿哨,是让你们全部撤退,不用等我”

    慕红雪惊道:“小剑客!”

    息栈抿了抿嘴唇,眼眶中饱涨的泉水暗自涌动,声音飘渺在天际:“红姐姐,你知道我的我跟他,无论如何都要在一处。你记着,一声悠长的唿哨,意思就是,就是,就是就是你们赶快走,不用再等我了”

    少年哽咽了半晌,终究说不出口那一句让人肝肠寸断的“就是大掌柜已经殁了”,所有人却都听得明白他所指的意思。

    又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沟子口的方向火光冲天,烈焰升腾。

    熊熊火焰映照之下,小凤的身影自崖顶纵身一跃,张开双翼,跳进了深谷。

    第六十一回勇小凤单骑救主

    息栈的身子刚一落到沟底,立时两脚一软,差一点儿扑倒。一只脚丫子杵到一口袋松松垮垮、没有生气儿的山药蛋,崴得生疼,还溅了一脚的黑血。

    整个沟底躺得都是死于非命的伙计,多半是在攀爬悬崖的时候,不幸被流弹击中,从两三丈高的地方摔下,后脑着地,立时毙命。

    前方一片黢黑,只有枪口闪烁轰鸣之处,才隐隐约约看到些光景儿。息栈把心一横,埋着头猫着腰,沿着山沟沟一侧的石壁,向谷口蹿去。

    一路上被绊倒了无数次,每一次挣扎起身,摸到的都是尸体。心里哇凉哇凉,强忍眼中的泪水,将每一具尸身掰过头颅,手指在黑暗中细细地摸索鼻子、眼睛,寻找自己的男人。

    大掌柜就算不在了,也绝不把他留给敌人。

    脑袋上方,崖顶和沟口的两拨人马,各自使足了力气,远距离狂轰乱扫。围堵在沟子口的敌军几次想要往里冲锋,都被崖顶遥遥袭来的一排火力给逼退了回去。

    就在这时,前方一块大石之后,突然火光一闪,汉阳造的爆脆枪声。敌军阵中一名正在指挥喽罗们压上的小头领,头颅像是从脖颈之处被一掌掰弯,脑瓢往后一甩,脑瓤子迸裂。

    枪火闪耀之处,息栈恍惚看见,那人是被硬朗的一枪命中眉心,掀掉了半只脑壳,只剩了一只下巴颏子,挂在脖颈上招摇。

    这枪法

    是他

    一定是他

    息栈激动地浑身发抖,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向着那个方向爬去。

    架在大石上的一杆长枪,仍然在顽强地射击,利用对方开火之时闪出的亮光瞄准,一枪命中一个脑袋,弹无虚发。只是黑暗之中,每一次拉栓上膛的动作,似乎愈加沉重费力;而每一枪和下一枪之间间隔的工夫,似乎越来越长

    眼球被烟火炙烤得干涩生疼,鼻间哽咽,却已经挤不出泪水。息栈迎着漫天飞舞的枪子儿,穿过乱石滩,爬向黑色深渊中那一拢淡漠的身影。

    “当家的当家的,当家的”

    息栈扑上去一把拽住男人的腿。手心儿里摸到一片湿滑粘腻,抖索着张开手来一看,分明是一团模糊的血污。

    黑暗之中,布满血色浓烟的眼眶中闪动着两枚灼灼发亮的眸子,男人惊怒之际狂吼:“息栈!你!谁让你来的?!!!”

    息栈声音抽泣:“当家的,我,我带你走”

    “滚回去!”

    “我不走!我带你一起走!”

    “你不要命了?!老子让你滚回去!!!”

    俩人正争执间,对方阵中火光一闪,怒吼的机关枪扫射过一排子弹。大掌柜一把扑倒了息栈,枪子儿打进四周遍布的岩滩怪石,溅起一掊一掊的砂砾石屑。

    大掌柜缓过初始的一阵暴怒,急切地说道:“息栈,听老子话,赶紧回去!”

    少年不答话,火光之中的一张脸,冷酷而倔强。

    这时一把薅过男人的脖领和腰带,就要提着走。刚要试图踮起脚来飞上天,脚腕一软,“咣当”就拍在了地上,踉跄挣扎,却死活也腾不起身子。

    一天一夜的激战和逃亡,缺食少水,此时已是筋疲力竭,强弩之末,哪里还飞得动?更何况手里还提着一个不能走的大活人。

    情急之下,息栈转眼四下寻觅。大掌柜孤军奋战,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会喘气儿的活口。息栈扑向了周围遍布的尸体,从尸身上“唰”、“唰”、“唰”抽出许多根细韧的牛皮带。迅速将这些皮带一根连一根地扣上,结成一道长绳,又怕受力不持,特意打成两绕,扽过男人的腰,将二人背靠背捆在了一起。

    大掌柜挣扎不过,破口大骂:“他奶奶的你个小狼崽子,你从来就不听老子的话!老子回去再拾掇了你!!!”

    手里也没闲着,一边儿扯着嗓子狂骂,还一边儿不忘给两把盒子炮重新上弹夹,抬手又卸了几颗离得最近的脑袋。

    息栈一声不吭,伏□子,尽力压低身形,以免身后的男人中枪,向着幽深的谷底,一步一步爬去。

    小凤凰到今天才知道,他男人可真他妈的沉!

    这若是让大掌柜来背小凤儿,那敢情好,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就可以拎起来走,跋山涉水都不怕。可这一回竟然是小凤儿背大掌柜,一个腿软脚软,疲惫不堪,一个身中枪伤,血流不止,俩人摞在一起,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往日里一步凌波轻鸾,潇洒地跃出数丈都不带脸红喘气儿,这时却只能两手攀地,一寸一寸往前挪。乱石滩上怪石嶙峋,硌得手肘和膝盖都磨破了皮,伤处渗出的血渍,将中衣、皮袄与皮肤粘成了一坨。爬出不远,一不小心就陷进一洼子水里,泥浆呛个满脸。沟子底明明就在不远处,爬起来却是那般遥不可及,恍在天绝之处。

    身后似有追兵涌来,枪声贴耳而过,新伤摞上了旧痕,燎得火辣辣地疼。

    息栈这时才想起军师适才的叮嘱,赶忙打起了唿哨,三声急促的短哨,连着叫了几番。

    山崖之上立刻有了回应,焦急等待的人这时像打了鸡血一般,声音里都透着激动地颤抖,一排排的枪子儿随即朝着敌军阵营凶猛地泼洒而下。

    终于跋涉至沟底,摸到了斑驳粗糙的岩壁,息栈赶忙揽过几根藤条,将大掌柜和自己结结实实地缠绕上几圈儿,一脚蹬上悬崖,奋力跃上。

    息栈发觉,如果说马师长是一口袋山药蛋的话,这会儿背上背得这位,简直就是三口袋山药蛋的份量。平时怎么吃得,竟然可以这样沉?!

    才一上悬崖,立时觉得胸口和腹部捆扎的皮带、藤条,迅速地勒紧,狠狠坠了下去,整个身子都被抻长了一截似的,血管儿被拽脱,胸口和五脏六腑都颠倒了位置。

    手里紧紧揽住一把藤条,脚尖扒住岩石的缝隙,每攀上一步,都觉得身上的绳索又坠下一截,完全喘不上气儿,头昏脑胀,脸孔憋得发紫,心口快要被勒吐了血!

    坚韧的藤条攥在手心儿里,如同带着倒刺儿的铁索,反复切割破皮露肉的手掌,十指连心,疼得息栈忍不住吭出了声,“咝咝”得抽气。

    几颗枪子儿突然袭掠,悍然砸在身旁的石壁上,火星溅射,弹片的碎屑戳进手臂,吃痛,无声的战栗。

    只是脊背的微微几下颤抖,身后的人已经察觉,这时低声哼道:“羊羔儿”

    少年急促地喘息:“唔,你,你再忍一下,很快就,很快就到了!”

    “小羊羔儿,把老子搁下吧”

    “”

    “听话,快点儿,把老子搁下。”

    “不行!”

    “呵呵,老子知道你仁义,老子到了地底下也记着你的好你自个儿上去,听俺的话,嗯?”

    男人的声音微弱,却透着某种万般熟悉的温情。那时,每一次完事儿之后,从身后抱着小美羊羔揉搓的时候,在耳边轻哼慢道,就是这样的声音。

    息栈这时突然爆发,抽泣着怒吼:“你闭嘴!!!”

    “羊羔儿”

    “你还说!你还说!你,你!我把你搁下,搁到哪里?把你扔下去么?你,你我会那样的么,我是那样无情无义之人么?我若是,若是那样,你还娶我做什么呢?你娶我做什么呢你,你”

    那一瞬泪如泉泄,江水迸发。

    生命中无法承受之痛,上一世已然经历过一遭,为什么竟然还要再来一次?

    今日就算是死,也要将男人挪到一个清清静静、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不愿意让大掌柜落到敌人手里,不愿意让他被挂到玉门关的城楼上去。

    息栈伏在石墙之上哭出了声,浑身抽搐,蜷缩的手指楔进了岩石缝中,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支撑着两个人的份量。全身筋疲力竭,一寸一寸地坠落,溺毙一刻的垂死挣扎,不甘之中的隐然绝望,像一把刀子剜割着心房,皮开肉绽,血骨模糊。

    大掌柜正欲开口说话,又是一阵枪林弹雨扫过。男人只听到身后的娃儿“啊”得一声,二人捆在一处的身体失重一般猛然下坠,在悬崖上滑脱了两三米,眼看就要砸向谷底。少年奋力挣扎之中似乎是扒住了墙壁,身子两侧的碎石不断崩塌,滚落,天旋地暗。

    大掌柜心里一凉,与少年背靠着背却又看不见人,急慌慌地问:“息栈?息栈?咋了?伤着了么?”

    黑暗之中没有回应,令人揪心的死寂。

    “息栈!息栈!你咋了?!”

    “息栈?羊羔儿???!!!”

    小凤儿并没有中弹。

    还算幸运,那一阵枪子儿,不偏不倚扫过他脑顶上方,打断了赖以持重的几根藤条。

    一阵剧烈地晃动,手中紧握的支撑突然无力下坠,挂在崖壁之侧的息栈,惊恐无措之时四脚挣扎扒墙,迎面就撞上了一块凸出的岩石,两眼发黑,金星儿在眼前打晃,一瞬间的眩晕,陷入酱黑色的无底沉渊

    男人焦急的喊声自脑后传来,将少年从一团混沌中唤醒,恍惚之中抖了抖脑袋,鼻腔里涌出一股带着腥味儿的稠酱。

    “唔,嗯”

    “羊羔儿?!伤哪儿了?”

    “唔,没,没伤着”

    息栈艰难地张口,吸吮四周浓腥酸涩的空气,身子稍稍一动,眼看着就要坠入深渊。后背上的负重将捆扎的绳索绷到了极限,肋骨都要被男人的份量勒断成几节儿,几乎窒息。

    惊恐绝望之时,忽听得脑顶一声清脆的鹤唳,眼睫瞭转之处,闪着红光的一条长蛇袭来!

    小凤儿只一瞥就认出了慕红雪的鞭子,如见救命稻草,迅捷一把擒住空中的鞭梢,稳住了脚步。

    悬崖顶端隐隐传来细碎响动,一条一条的藤索纷纷坠下,一张张焦急的脸,一双双疲惫而忙碌的眼,遥遥地寻觅崖壁上挂着的两枚身影。无数只手伸了下来,远远地召唤,即使距离尚自遥不可及。

    少年紧咬牙关,伸手抓住脑顶的藤条,奋力攀爬。隔着一层迷蒙的绛红色水雾,眼前那一团一团的人影,忽明忽暗,在指尖不远处殷殷召唤

    瑰紫色的晨雾自天际缓缓升腾,拨拢开炼狱一般的暗色天幕。山峦之巅泛起鱼白,金红色的朝霞吐纳和暖的气息,笼罩了整座野马青山,抚慰着逃亡路上的颠沛离人。

    疏勒南山。

    甘肃与青海交界处。

    山体绵延,丛林密织,林中偶有虫鸣兽动,诡谲窸窣。

    这里离玉门、酒泉甚至更近。依着丰四爷琢磨的“灯下黑”的道理,马家军的人或许预料不到,这批逃亡的土匪并没有向着关外的大漠奔窜,而是蹿到了家门口的疏勒南山。

    生火的岩洞之中,耀眼的橘色火焰映得男人的脸烨烨发亮,额头和鬓角淌落一串一串滚热的汗水,水滴中缭绕摄目的火光。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给大掌柜褪掉皮裤,右边儿大腿上有两枚骇人的枪眼儿,皮肉被滚烫的枪子儿烧穿,一片焦灼烈土,血水洇湿了半边儿身子。几根救命的“上吊绳”白布条子胡乱缠在腿上,聊以止血,要不然这一路崎岖颠簸,血早就流光了。

    丰四爷找了一把柳叶腰刀,仔细地烤干净,几个人按住大掌柜的腿,给他取子弹。

    息栈跪在身前,将男人的整个上半身揽进怀中,掌心轻轻地拍抚。大掌柜的脸色略显苍白,紧闭的眼眶上睫毛微微颤栗。息栈的下巴就顶在他的额头,面庞却比他还要苍白。

    十根粗糙的手指,沿着少年的肋骨,往复摩挲,指力愈加沉重,几乎抠进了肉里。眉头蹙紧,一声不吭,只有胸腔子偶尔爆出的急促喘息,似骨肉绞磨,撕扯人的神经。

    息栈附在男人耳边哄着:“忍一些一会儿就好了,就不疼了”

    丰四爷手里一刀子剜了进去,楔出一颗血漉漉的子弹头。

    男人喉间重重吭出了一口气,汗水顺着脖颈暴凸的青筋蜿蜒而下,内里的中衣都湿了个透,没有说话,而是一口咬上息栈颈上的一块小肉,牙齿略微颤抖,辗转研磨唇齿间的肌肤。

    口中含着的少年,鼻间抽泣,眸子上往复滚着泪花,不知是因为颈间吃痛,还是太过心疼,忍不住说道:“四爷你轻一些,再轻一些他疼呢”

    难过地凑上大掌柜的额头,凉凉的嘴唇落在男人汗湿的发际,不再避讳四周无数人的眼,就只看着面前这一张脸,轻轻吻着,默默流泪。

    四下里无数道视线交错,略显尴尬,伴着几声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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