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英雄 作者:曲墨封

    第八十二章 葬歌

    当严冬度过，江夏的郊野冒出抹抹新绿，对于水悠扬来说，却正是送别挚友的时节。

    墓园位于城北的高岗之下，白墙森肃，初春的细雨，使公墓如被笼上层薄烟。

    风雨白杨，片萧瑟。

    远眺，山岭端肃，是给人心头平添了份沉重。

    在墓坑之前，涂着黑漆的柏木棺又被开启，供亲友最后次瞻仰遗容。

    孟秦楼躺在宽大的棺中，双目闭阖，面目如生前。

    只是，水悠扬从他脸上，却能感受到股放不下的感情。

    他知道，孟秦楼放不下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他们…

    风无痕首身分离的尸体也被缝合起来，和孟秦楼同时下葬。水悠扬和风无痕并没有什么交情，当初自己的顶头上司苏格计死得尸骨无存，他都没有么哀痛，但他是和孟秦楼起死去的，望向风无痕那张浮着精明的脸，他也生出种直达深心的伤感。

    杜九绝、炽夜、洁笑笑、萨普费尔、南正重、燕临风、杨成歌…所有人都是面色沉重，默默无言。

    他清楚地看到炽夜和洁笑笑的眼睛里已是有泪转动。

    心灵如被剑芒穿过，被利刀绞碎，记忆仿佛被撒上片盐霜。

    那个直率坦诚的汉子，那个可以托付生死的xiōng dì 啊…从此，便阴阳两隔了！

    “xiōng dì …”

    水悠扬缓缓开口，每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大黑，不要走，你个混蛋，留下，留下！”

    炽夜忽地扑到棺材上，大哭起来。

    水悠扬从未见贯嬉皮笑脸的炽夜biǎo xiàn 得如此jī dòng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似要将天穹也撕裂般。

    洁笑笑也大哭起来，泪下如雨。

    燕临风则是长叹声，眼圈发红。

    水悠扬看到两个面容朴实，身量颇高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们是孟秦楼的父母。

    孟秦楼祖籍在幽州，三代之前搬到江夏，他完全继承了祖辈的直率坦诚，而来自荆汉的南方血脉又让他了几分讨人喜欢的幽默和狡狯。

    不像出自修炼家庭的炽夜，孟秦楼的父母都是农民工，当初为了省钱将他送进了据说是全江夏最烂的四十九中，当招生办发现孟秦楼是个练武的极好苗子时，免了他切学杂费。

    他本来连学名都没有，zhè gè 颇有些文学气质的名字，是他的初中班主任帮他取的。

    当然，当时这两位朴实的中年人因为可以让儿子吃几顿肉而窃喜时，也不可能知道，这代表着和国家立下了生死状，将自己的生命，卖给了政府。

    在学校，孟秦楼和炽夜是最好的朋友，但水悠扬却只是在孟秦楼临死前才听他们提起江夏市四十九中的事情，后来这些，都是炽夜之后所告知。

    也许，太过美好的回忆，人们有时却不愿拿出来和别人分享。

    但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却又是yī zhèn 抽痛：孟秦楼如今也不过二十二岁，却再也无法去回忆人生中的切美好了…

    孟秦楼的父母的眼中并没有泪，眸子是黯淡的，已然布满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漠然。

    当心死的时候，也便没有泪了。

    对于传统的中夏人们来说，儿女是唯的希望啊！何况，孟秦楼和水悠扬样，是家中的独子！

    当初，灵魂被卷进空间裂缝之时，水悠扬遥遥地便感觉到了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哀痛，父亲的蓦然苍老，血脉相连，他们的灵力，立时便感应到了这切，而他们的fǎn yīng ，也被反馈到水悠扬魂灵深处。

    因此，他完全能明白孟秦楼父母的感受。

    转向他们，水悠扬泣不成声：“伯父…伯母…对不起…”

    噗通声，他长跪在两位中年人的面前。

    孟秦楼的父亲急忙将他扶起来：“不怪你…不怪你捏…俺知道…俺家娃儿是打鬼子才去了的，俺不怨国家，不怨你们，只怨那该千刀的小鬼子呐…”

    这刻，水悠扬看到了孟父浑浊的眼中，已是布满了血丝，才五十岁不到的人，头发便已透出星星斑白，面上皱纹纵横，显得极为苍老。

    时间，他再次心如刀绞，泪珠无声，滚滚滑落，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楼楼是个好娃儿捏…初二的时候，他就晓得日后干的是掉nǎo dài 的事儿，他还直想瞒着俺和他娘…有次，俺晚上起夜，发现他不在床上，找到屋后野地里，见到他在对着星星月亮练啥子功，俺才知道捏…”

    “干这活儿，吃力不讨好，还要被老bǎi xìng 骂，他从没和俺们抱怨过句…俺还记得，他上班第个月，发了钱，lì kè 让俺和他娘去大酒店吃了顿好的捏…”

    说这话时，中年汉子狭窄无光的眼睛，才浮现出丝神彩，但lì kè 又消散在片混浊中。

    “楼楼是打鬼子去的…俺虽然难过，俺也知道，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啊…俺虽然没文化，却也晓得，鬼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啊…当年祖宗们在幽州那边，谁家的娃娃打了鬼子，甭管是活着，还是去了，仗打完，都是要放几挂炮仗的哇…”

    孟父带着颤音，ān wèi 着水悠扬。

    只是，这却让他加地难受和自责。

    这时，炽夜满面泪痕地从孟秦楼的棺材上抬起了身子，走到孟父孟母的身前。随即，洁笑笑也走了过来。

    “伯父、伯母，请节哀，日后，我们几个jiù shì 您俩的儿女！我们会常去看您俩的！过去，大黑是和我们起出生入死的，我们永远记得他，他没有走！您俩以后看到我们，就能想起他的！”

    狠狠咬着嘴唇，让嘴皮子都流出血来，才勉强镇定住了情绪，炽夜望着两位中年人，胸腔不断起伏，颤颤，感情急剧波动地说道。

    孟秦楼的父母伸出苍老皲裂的黝黑手掌，抚摸着几人的头发：“好娃娃…好娃娃…”

    这时，棺木吱呀呀的响声又起，几人急忙转头看去，这片细雨之中，孟秦楼面容好似略略舒了舒，静静对着他们。

    初生出新芽的白杨木在风雨中摇摆，萧瑟依然。

    墓园因为很少清理，已然生出不少蓬蒿，也起摇摆着，低低发出阵阵摧心的鸣响，犹如曲葬歌。

    啪声，棺盖被闭合，水悠扬感到，自己有什么东西被留在了其中。

    那块五指厚的柏木，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边是光明和生机，边则是无尽的黑暗。

    胸中满是悔恨、哀伤和不平的水悠扬，几乎要吼出“贼老天，我通你娘”这几个字，不过，终究，只是嘴唇动了动。

    切，已无法挽回，到底，逝者已往，就如同飘散的风，流去的水，不留任何痕迹。

    痕迹，只留在人们的心中，可那却是最伤人的锋刀啊！当每片美好都化为催泪的风沙，回忆之时，又该情何以堪？

    棺木被扛杆抬入坑内，锹锹土掩埋着棺木，也掩埋着水悠扬他们的心。

    仿佛心灵最脆弱处，直接被放上了抔抔泥沙，无尽的抽痛。

    凄伤浸入每根神经，每缕骨髓，飞思点点都化为利刀飞剑，在脑海中旋转，斩魂剜骨。

    静立在风雨中，水悠扬的衣衫已是透湿，也不知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骤然间，股强烈的感情涌上了他的胸膛，他的视线在风雨中浮沉，自凄冷的公墓，转向阴沉的天空。

    孟秦楼战死的场面，云之大陆铺满白骨和鲜血战场，幕幕，在天空中浮现。

    用嘶哑的嗓音，水悠扬以中夏语，唱出了维尔京族古老的葬歌。

    “战友啊，是你用身躯，挡住远空飞来的长箭。

    战友啊，是你用鲜血，洒遍寒风呼啸的雪原。

    我们曾在高塔之下，立下共同守卫的誓言。

    我们也曾欢歌笑语，坚信执手到永远。

    当号角吹响，满眼烈火硝烟。

    我们为了荣誉和友谊而战，

    如鹰隼掠过白云之巅。

    昨日，你我在篝火旁相枕而眠。

    今日，你的魂灵已在那遥远的高天。

    战友啊！

    你的战甲深埋茫茫荒原。

    你的身躯化为巍巍青山。

    你的精神永与我们相伴。

    你的荣耀谱写不朽诗篇。

    你的事迹将如永恒的乐章般流传！

    只是，

    我的战友，我的至交，我的xiōng dì 啊，

    从今以后，

    直到永远，

    再也看不见你那真挚的笑颜…”

    水悠扬缓慢地唱着，惨淡的音节自他口中缓缓吐出，炽夜等人随着他的吐字和旋律，也开始歌唱，歌声自低沉渐渐转向悲壮，最后，却归于死寂般的苍凉。

    他以前在战争中，在祭司们的带领下，唱出这首葬歌时，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位素有勇敢之名的大贤者会写下这样苍凉，落寞，甚至可以说影响军心的第四段，维尔京族历史上，也有无数人要求将第四段删去。

    只是，无尽岁月流转，第四段却仍旧直被保留着。

    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

    再高的荣耀，都不能抹去战友、亲人心中的哀痛。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天地之间永恒的规律。

    所谓的化悲痛为力量，不过是可笑的**，真正的勇士，要做的，应该是让剩下的战友们能够健康地快乐地活着。

    即便，这只是种奢望，但如果每个人，包括上位者们，都能这样想。

    那才是真正的战无不胜。

    这曲唱罢，场中已是泣不成声。

    曲终，也是人散之时，孟秦楼和风无痕已被安葬完毕，树好了用黑色花岗岩打造的墓碑。

    在杜九绝的带领下，所有人向那庄重肃穆的墓碑，连续三次鞠躬。

    在同又注目了好会之后，只听杜九绝淡淡道：“走吧。”他上去扶住了孟秦楼的母亲，因为明显注意到，她的jiǎo bù 有些蹒跚。

    洁笑笑则直给两位已显苍老的中年人打着伞。

    行人缓缓向墓园外走去，背对苍山。

    水悠扬想起洛宁所说的那个预言。

    天下即将发生变乱。

    来到中夏后，孟秦楼不是第个牺牲的战友，但绝不会是最后个。

    炽夜、洁笑笑、萨普费尔、布丸美、杜九绝、南正重、杨成歌、风云刀欢、陈逸枫、唐落雪、燕临风…这些他所在乎的人们啊，还有少要飘逝在历史的风中？

    当现实成为历史，历史的书页翻过，必将留下无数的眼泪和鲜血。无数鲜活的生命，抵不住这厚重书页轻轻碾压。到时候，他们可能连名字都无法留下，不过是串不起眼的数字中的个而已。

    水悠扬不敢jì xù 往下想，他紧咬住了发青的嘴唇。

    他回头看了看那片雨中寂寥的墓园，墓园也经不住沧海桑田，他知道。

    望向孟秦楼双亲，只觉所见尽是凄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辛酸，可想而知。

    他们能拿到丰厚的抚恤金，但对失去了唯的儿子的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即便是再美的珍馐，没有血脉至亲相伴，也味同嚼蜡，即便是再华贵的居室，若不是最爱的人所购置，也带不来丝毫欢喜。

    水悠扬自己所能做的，只是，常常去看两老，还有…

    努力保护好自己在乎的每个人。

    眼中依然有泪水，但却生出了几缕坚定。

    第八十二章 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