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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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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室幽静。
    以白布蒙着的尸体全被抬了出去,地上拖拽留下的血痕被擦洗清理,一尘不染,被墙上火把朦胧微光照着,再看不到方才鲜血淋漓的残迹。
    唯有空气还残余一点血的腥甜,久久不曾消散。
    穿黑色长袍的男人背对门口站着,衣袍上银线蝠纹耀眼细密,他站的那面墙上,陈年血迹从石缝中慢慢渗入,渗得太深,凝成深褐色纹路,远远看去,如人手心纠错细密掌纹。
    他认真看着,眼角长疤在阴影处狰狞刺眼。
    身后石阶传来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走到黑袍男人身后,安静站着,还未说话,对方转过身,一拳擂了过来。
    拳风将纹丝不动的火苗带得晃了一晃。
    墙上,陈设火把的铜架外壁,一只苍鹰披云裂雾,爪毛吻血,在火光中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严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人。
    年轻人抬手,抹掉嘴角血迹,反而笑了起来。
    “老师。”他说。
    帅不过三秒的小裴
    第一百八十章 老师
    桌上铜灯多点了几盏,暗室也明亮了起来。
    鞭子、刀、木杖、锤子……
    地上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墙砖石屑簌簌掉了一地。裴云暎把掀翻的桌凳重新扶好,桌上尘土也擦净了。
    方才绿衣护卫进来,恭恭敬敬递上一只红木托盘,将上头盛着的茶壶与杯盏放下,低头退了出去。
    裴云暎在桌前坐下。
    他嘴角微肿隐有血痕,唇边一片乌青,神色倒是泰然,提起茶壶斟了盏茶,往桌对面一推,笑道:“严大人,喝杯茶下个火,别气了。”
    在他对面,严胥坐了下来,他倒不曾受伤,脸上干干净净,只是身上皱巴巴的衣袍泄露了方才曾在这里与人交过手。严胥目光扫过面前茶盏一眼,冷笑道:“怎么不摔杯子了?”
    青年放下手中茶盏,叹了口气:“我哪里敢呀,老师。”
    此话一出,面前人脸上骤寒:“别这么叫我。”
    裴云暎不说话了。
    大梁朝中上下,无人不晓殿前司的裴殿帅与枢密院的严大人水火不容,是看见对方倒霉不落井下石都对不起自己的死对头。这固然有那桩陈年旧事在其中搅动的缘故,不过官场中人心知肚明,最大的原因,还是殿前司与枢密院本身地位的微妙。
    三衙与枢密院这层关系,倒让皇帝乐见其成。他二人越是针锋,梁明帝就越是放心。
    兵与权,本就不该、也不能混为一体。
    裴云暎“啧”了一声,道:“我都占了你这么多便宜,要是还舍不得叫声老师,严大人岂不是亏大了?”
    “住口。”
    裴云暎盯着他,笑容不减。
    十四岁之前,他出身金贵,父母恩爱,从小锦衣玉食,是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
    直到昭阳之乱。
    外祖一家、舅舅一家、母亲相继去世。灵堂的纸钱烧也烧不完。
    那时候日子一夕之间突然变得格外漫长,裴云姝哀思过重,日渐消瘦,他尽力使自己振作不至沉溺悲痛,却在偶然之间得知一桩隐秘传闻。
    少年时的他为这秘闻悚然,因此质问裴棣,裴棣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以至于他在祠堂母亲的牌位前彻底失望,心中就此与裴棣父子情分断绝。
    他想要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可没有昭宁公世子的身份,偌大盛京竟寸步难行。
    无奈之下,他求到了枢密院,同外祖家曾有旧情的一位老大人身上。
    世事如棋,瞬息万变。从前待他蔼然的老大人如今已换了副面孔,他在老大人门下求了多日,许是看在当年旧情,对方给了他一枚戒指,要他去杀一人,找一样东西。
    他收下了那枚戒指。
    他离京时年少,没有告诉任何人,纵然如此,一路也遭遇太多追杀。想他死的人数不胜数,裴家的仇家、外祖家的仇家、还有藏在暗处的、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客路迢迢,断肠风霜,原以为简单的任务竟用了两年。
    两年里,他遭过背叛,遇过冷箭,在义庄里睡过觉,刑场中藏过身。
    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带着东西回来,却在盛京几十里之外的丛林里遭遇伏杀。
    团团聚来的黑衣人令他一颗心陡然下沉。
    回京之途,他只同自己留在裴家的亲信说过。
    那场伏杀很是惨烈,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以为自己将要和这群黑衣人同归于尽之时,忽有人马赶来。
    来人将刺客尽数剿灭,筋疲力竭的少年靠坐在树边,警惕地抬起头,就见人群慢慢分开,为首的骏马上,一个眼角带疤的男人冷冷看着他。
    半晌,男人讽刺地开口:“真是命大。”
    他仔仔细细认真看过自己的脸,像是要将这脸辨认清楚,许久,才移开目光,道:“带回去。”
    暗室火光融融,耳边传来严胥冷漠的声音:“你这么叫,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裴云暎看着他,佯作不信:“真的?”
    严胥从来不让裴云暎叫他老师。
    从苏南回京后,他暂时没有回裴家。裴棣已续弦有了新的夫人,心腹已叛变,裴家是不能呆了。
    盛京想他死的人似乎太多,以至于回到盛京的他陡然发现,没了裴家,他竟然无处可去。
    枢密院那位他曾求情的老大人也在他离京不久后就死了,如今的枢密院指挥使是严胥。
    他知道了严胥同母亲的关系,把东西交给了严胥。
    严胥收了东西,仍对他不理不睬。
    其实也不止不理不睬,事实上,严胥一开始是非常厌恶他的。
    他能感觉到每次严胥落在他身上视线的冷漠和厌烦,但说不清是什么缘故,严胥还是从那场伏杀中救下了他,后来又救了他许多次。
    他一开始也对这个曾与母亲纠缠的男人充满敌意与怀疑,但后来……
    人与人关系,非“奇妙”二字难以道也。
    他撑着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嘴上叹道:“话虽这么说,但听见我这么叫你,难道你心中没有一丝丝窃喜吗?”
    严胥目露讥诮:“你比你母亲要自作多情得多。”
    裴云暎点头,嘴角一勾,“我娘要是还活着,看到你把她的画挂在书房精心收藏,说不定会后悔当年没自作多情一点。”
    严胥噎住。
    眼中掠过一丝不自在,男人冷笑着转开话头:“说得好听,你真尊师重道,刚才拔刀干什么。”
    他讽刺:“喊打喊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弑师了。”
    “我刚才可没拔出来。”裴云暎无辜开口,“而且不是你太凶,我怕你吓着人家。”
    “吓?”
    严胥宛如听到什么笑话:“一个半截人在面前,她还不紧不慢地给人缝好伤口。我记得你第一次看见死人时吐了半日。”
    “她比你当年厉害多了。”
    裴云暎沉吟一下,认真望着他:“这么欣赏?你不会也想让她叫你一声老师?”
    严胥并不接他的话,只漠然道:“一介平人医女,单枪匹马杀了戚玉台的狗,死尸当前而面不改色,敢喝我的茶,也敢拿《刑统》威胁朝官。此女胆大包天,非闺房之秀。”
    他抬起眼皮:“这就是你挑的世子妃?”
    “咳咳——”
    裴云暎险些被茶呛住。
    他搁下茶杯,面露无奈:“都说了是债主。”
    “哪家债主这么麻烦,你欠了多少?”
    裴云暎揉了揉额心,只得将苏南刑场一事尽数告知,末了,他叹道:“她于我有救命之恩,也曾说过他日重逢绝不敢忘,如今被戚家屡屡刁难,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屋中沉默。
    过了一会儿,严胥突然开口:“她没看上你?”
    裴云暎一怔:“不是……”
    严胥鄙夷:“无能。”
    “……”
    裴云暎一时无话,见严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脸色总算是好看一点,想了想才开口:“不过,经此一遭,戚家应该会说服太子,彻底放弃我了。说不定,明日就挑拨枢密院对殿前司发难。”
    严胥轻蔑一笑:“戚家算个什么东西,迟早都做阎王上客。倒是那个崔岷,”他瞟一眼裴云暎,“枢密院的帖子才送去,马上就让你这位恩人送上门来,巴不得有去无回。”
    “你这位恩人,结仇不少。”
    裴云暎点头,话锋一转:“你不是不关心她吗?”
    严胥勃然怒起:“带着你的刀,马上滚。”
    裴云暎:“哦。”
    ……
    从严胥府邸出来,裴云暎没有立刻回殿帅府。
    他特意在右掖门东廊下巡走一圈,使得路上无数人都瞧见他嘴角淤青,直到夕阳渐落,才不紧不慢回了殿帅府。
    小院里,狗舍空空荡荡,没见着段小宴在院里喂狗。裴云暎一进屋,就见殿帅府大厅里,段小宴坐在桌前,一只手摊在桌上,正认真听着面前人说话。
    见他进门,段小宴忙朝他高兴挥手:“大人回来了!”
    背对坐着的人闻言,也跟着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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