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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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林棉快上一年级的时候,她与表姐方晏的战争愈演愈烈。方晏是小姨的女儿,比她和林槿大一岁,常年居住在外婆家。
    每年临近盛夏时分,外婆就会搬回北一点的地方避暑。那是外公的故乡。虽然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但外婆仍旧保留着这个习惯,因为在那里有外公亲手设计改建的房屋、庭院以及花园。最漂亮的就属那满墙和满花架的法国蔷薇,这种叫罗莎曼迪的花朵有着淡粉色的花瓣,有时又有如画笔扫过一般的深粉色条纹出现。每年春夏交接时分,她们如盛满欢欣般盛开得那样尽兴,仿佛如梦似幻的城堡坠落异世界,惹得路过的人都要驻足。
    因此只要放了暑假,林棉都会吵着和外婆一起回去。今年也不例外。这样就难免要和方晏打照面。
    原先方晏是三个小孩中的老大,因为学芭蕾的原因,她总表现出很高傲的样子,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扎一个一丝不苟的小发揪,犹如白天鹅一样行走在家中,然后毫无意外地撞到家具。
    “你很夸张。”林棉对她说。
    “你不懂。”方晏学着电视里的出身高贵的郡主对芸芸众生轻蔑一笑。
    本来她们两个是一起学习舞蹈的,但林棉因为压腿下腰太疼每次上课都哇哇大哭,站在舞蹈室外观看的林逸之越看越心焦,实在是舍不得小女儿受这样的苦,冲进去抱起她,对那个严格又冷漠的老舞蹈教师说:“我们不学了,会跳舞能怎么样?”
    因这件事,方晏耿耿于怀,视林棉为临阵脱逃的小人。所以即便学芭蕾超出寻常的辛苦,她偏咬牙坚持了下来,这样她就能时常对林棉进行一些冷嘲热讽,从而巩固自己作为姐姐的地位。她就是这种好强的性格。
    林聿来了之后,情况又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只是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比如谁的裙子上有蝴蝶结、谁背古诗更快一点、谁的奖状更高级,两个人明争暗斗,现在变为了争抢谁和他一起玩。
    方晏起初是看不起林聿的,她自负为家中小孩间的最厉害的那个,聪慧过人,玩游戏十局九胜,而林聿只不过比她痴长两岁,没怎么见过世面,怎么可能胜过她?
    不过,方晏很快发现,林聿虽然会玩的游戏不多,起初会输,可是一旦他摸清了游戏的规则,上了手,丝毫不比她差,甚至赶超她的江湖地位也是指日可待。
    方晏喜欢聪明的人,聪明的人和她脾气相投。林棉和林槿虽然不笨,可年龄和脾气在那里,带出去和其他小朋友PK总是略显寒酸。
    于是,方晏将这样光荣的搭档资格赐给了林聿。她会主动邀请林聿和她组队,甚至单独和林聿一起找其他小朋友玩。一来,这能提现她作为大孩子与林棉这类小虾米不同的高级之处,二来,她讨厌林棉输不起时突如而来的高分贝尖叫。
    林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终于嫉妒之火越燃越烈,她不是善妒的小朋友,能忍则忍,一片和谐,她也很喜欢。可这样下去,林聿就会发现她不是最聪明可爱的妹妹,甚至他们的友谊会被和别人的后来居上。别人特指方晏。
    有一天爆发了,她真的很不喜欢方晏总缠着她哥哥。
    “他是我的哥哥。”
    “他也是我哥哥。”
    “不一样的!”林棉急了,握紧拳头。哪里不一样,她其实也说不清楚,亲疏远近的具体概念在她脑海里还不是那么清晰。
    “随你怎么说,他更喜欢和我玩。”
    “你骗人!”
    方晏不再理林棉,她要保持一种神秘的高贵感,从气势上就击溃对方。
    这是女侠与女侠的较量。虽然是为了男人听起来不是那么有豪气。不过自古以来,男人间为争夺一个美女子大打出手的事情是很常见的,话本里老写,由此类推,女人为了男人耍棍弄枪也很正常。这早不是男人的问题,这关乎于尊严和荣誉。
    首先林棉想到的是,要求哥哥做出某种明确的表态。这应该很简单,她是他的妹妹,他怎么都应该以妹妹为重。于是她找到,要求下次组队的时候和她一组。
    “好。”林聿头都没抬都答应下来。他正在专心致志写毛笔字,这是爷爷要求的,不能荒废了练字。
    “拉勾吧,拉勾上吊一百年。”
    林聿和她拉了勾,大拇指对大拇指拇摁了手印。林棉放下心来。
    除此之外,两人在其他方面的争夺也可以讲是水深火热。具体表现在比谁吃饭更快不掉一粒米,穿衣更迅速不会穿错正反,由此获得外婆的夸赞更多。然而外婆并不清楚自己已经成为了整件事的灵魂人物,她只觉得今年小孩比往年好带,林聿不用操心,林槿很乖,以往最烦人的两个居然也表现得很好,于是她把赞扬平等地给每个孩子。
    既然这样的话,只能靠其他办法了。于是,林棉朝姐姐服软。这就是林棉同学,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硬软交替,各种组合。总之,只要有用,都是好办法。
    方晏很烦这套。你和她来硬的,她能比你更硬气,发誓一定要赢。可但凡来点软的,走感情线走心的,她的姐姐魂就能熊熊燃烧。
    林棉不叫方晏为方晏了,开始每天姐姐短姐姐长,给姐姐端水,给姐姐扎花,给姐姐当牛做马,把自己最喜欢的男明星让给姐姐。
    “哎呀,烦死你了。”方晏一个头比两个大,“你把那张游戏卡给我,我不和林聿玩了。”
    那张游戏卡是林棉求了妈妈很多次开了很多包干脆面,哀求别人交换了不知道多少次才得到来,图案人物属性技能都是最一流。总之,得此卡者得天下,很多小朋友羡慕的。
    林棉犹豫了。
    方晏料到如此,转身准备走人。
    “好,我给你拿。”林棉说。
    方晏倒是有点吃惊,林棉这次可是大出血。等她把游戏卡拿来,依依不舍地交给方晏,林棉忍痛宣布:
    “好,林槿归你,林聿是我的。”
    林槿同学在无人告知的情况下,在这场非法的人口买卖交易中,被他忠诚对待的亲妹妹林棉狠狠抛售。可以说是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对待。
    两位女侠达成共识,握手言和。
    “你以后不能和方晏玩了。”林棉马上去向哥哥宣布。
    林聿听得一头雾水。
    没关系,他不用懂,男人无需懂太多。林棉故作成熟又自哀自怜地想,通常都是这样的,默默付出不求回报,讲了自己怎么努力,对方太感动了就显得自己很刻意。
    爱是不言说,她佩服自己小小年纪已经参悟到了此中奥妙。
    林棉一直尾随在林聿周围,感受这份这个人独属于她的快乐感觉,她问他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去外面玩,不玩的话一起看电视,或者她陪他看无聊的文字书也可以,她也想知道《绿野仙踪》里的多萝西这回又遇到了什么新的小伙伴。林聿和她讲他有事要做,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还要做作业。”林聿只好和她说。
    “可以晚点做啊。”
    “这是我每天按时需要完成的任务。”一开始放暑假,林聿就给自己画了张时间表。
    林棉不懂了,方晏喊他出去玩的时候他就出去玩了,可她没发现人家方晏也是看时间的。
    “我知道了!你就是更喜欢和方晏一起!”
    什么跟什么啊。林聿不懂一个人脑子里戏怎么会这么多,电视剧看太多,漫画也看太多。比出那种一个龙头蓄水一个龙头放水题目的人还要无厘头。
    林棉继续声讨:“你嫌我话多不聪明,嫌我烦。”这些天,她本来就憋着一股气,来到外婆家的这几天他都没和她单独在一块儿过。她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刚才她还求着方晏,要是被她看到他都不愿和她一起玩,多丢人啊。
    林棉的话多是幼儿园老师写在期末报告单上的评语上的,老师是这么写的:“活泼,喜欢并擅长讲话,但需要分清场合。”
    “倒也没错,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你们都是坏人!坏人!”林棉的眼泪颗颗滚落下来,他们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起自己。亏她还和他那么要好!想到这里她气愤之极,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大步走上前做了一件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林棉张开嘴一口咬在了林聿身上,因为身高差异,那一口正正好好咬在了他的腹部。
    至此,林棉再也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豪侠一辈,毕竟古往今来,哪个做出像狗一样举动的人都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因为夏季衣服薄,这一口扎扎实实咬出了血。虽然不至于去打狂犬疫苗,但还是惹得大人慌忙拿碘酒和纱布。
    林聿倒没哭,他安静地坐在凳子等别人给他处理,只是眉头紧皱。
    林棉坐在客厅另一边的凳子上,低下头,不知道思考着什么。
    真是失足酿成千古恨,从此林郎是路人!
    至此后,林棉倒是乖觉了一段时间,她每天沉默地穿衣吃饭,也不哥哥长哥哥短叫个不停。没有林棉闹人的讲话声,真是安静了很多,方晏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她面带笑容,优雅地在大厅里抬腿,勾脚尖,侧压,享受着这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快乐。
    这晚,林棉继续坐在桌子前沉默地玩着折纸游戏,一张正方形彩纸被折得皱皱巴巴,破破烂烂。
    她正专心地迭一角,眼前桌面上出现了那张她失去的游戏卡片。
    还来不及体会失而复得的喜悦,看到眼前的来人,她又低头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要玩迭迭乐吗?”林聿坐在她一边,手臂靠着她的手臂。
    “我不会。”林棉声音小得像苍蝇哼哼。
    “我教你,”他把木塔搭起来,“我们一起玩。就我们两个。”语气柔和,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林棉这才抬起头来。
    林聿没有解释自己是怎么重新拿回这种游戏卡牌、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那一点也不重要。他知道林棉是因为爱和依赖他这个哥哥才这样的,这就足够了。所以,他绝对不会不理她。
    橙色灯光下,他们分别抽出积木堆迭到塔的最上层,一根接着一根,直到它在林聿手下轰然倒塌。
    林棉看出来了,他在偷偷放水。
    “对不起。”虽然是她赢了。
    “伤口已经快好了,也不会留疤。”他宽慰她。
    “那你还是我的吗?”
    “是谁的?”林聿没听清。
    “是哥哥。”
    算了,她这个答非所问的混乱的逻辑体系。林聿不想和她纠结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
    “你会永远是我哥哥的吧?”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林聿想,血缘这种东西又不是商品,七天内包退包换。
    只要它存在,那就是永远。
    “会的,”他说,“永远都是。”
    “谢谢你,哥哥。”林棉用手攥着了他的指头。她第一次那么用力地叫了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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