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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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波脸色也变了,他低声道:“所以,邱凌开始了用他自认为应该用的方式,成为这座城市中血腥的屠夫。当年他并没有摔死那只野猫,因为没有勇气。于是,他在夜城市里,将落单的女人一一虐杀,就像文戈当年虐杀那只野猫一样。他觉得,当年他就应该做的事情,现在只是重新开始而已。”
    李昊也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做这些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自己最终落网。紧接着,因为知悉我与你的关系,那么在他所伪装的多重人格障碍病征出现后,你就一定会被我们市局邀请卷入进来。也就是说,在你第一次走进看守所审讯室的瞬间,他是得意的。因为你迈入梯田人魔案件开始的一刻,才是他真正的计划拉开帷幕的时刻。”
    包房里的五个人都沉默了,因为我们目前揣测出来的完整的邱凌,似乎变得越发狰狞起来。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怨念,真能演变出这么可怕的故事吗?”古大力小声嘀咕道。
    沉默……我们都在沉默。这是个充斥着各种阴谋论的世界,但又始终是个单纯与简单的世界。我们时不时将身边的一切想得那么复杂,可实际上它可能又那么简单。我们又时不时将身边的一切想得那么简单,可实际上……
    李昊电话的铃声响起。他看了下屏幕,接通后朝这硕大包房的阳台走去。他先是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冷不丁地低吼道:“你们是不是疯了?别忘了你们的身份。”
    我们被他的低吼吸引,朝他望去,可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连忙将阳台的玻璃门拉上。
    “李大队又开始训人了。”邵波冲我们笑笑。
    几分钟后,李昊走回房间。他点了支烟,大口地吸着,眉头皱得很紧,这一表情在他算是常态。
    “又怎么了?”邵波笑着,似乎想让包房里的气氛活跃起来,“市委大院又丢了电动车吗?”
    李昊白了他一眼,接着咬了咬牙,望向了我:“沈非,今晚上想不想再会一会邱凌?”
    我愣了:“怎么了?”
    “就问你想不想。”李昊突然吼了起来。
    “李昊,发生了什么,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吗?”邵波冲他瞪眼骂道。
    李昊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叹了口气:“局里有几个同事憋着难受,打给我,希望我们再多做点什么,能够在这最后两三天,将目前既定的结局推倒。”
    我点了点头,我和李昊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了,很明显他在对我说谎。这时,邵波也正扭头看我,他是个人精,不可能看不出李昊高举着的幌子。
    “那他们要你怎样配合?”我故意问道。
    “今晚我们提审邱凌吧!你不是喜欢把他领出看守所吗?我们可以找个空旷点的地方,你和他单独聊聊。”李昊这样说道。
    “八戒,你和大力先出去泡会儿澡吧,我们仨想单独聊聊。”邵波径直扭头对他俩说道。
    古大力愣住了:“你们是要聊秘密的事情吗?”
    八戒站了起来,提了提短裤:“你这胖子怎么这么多事呢?要你跟我出去泡会儿就泡会儿。”
    古大力点了点头:“行吧!”说完跟在八戒身后朝包房外走去。临到门口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我知道了,你们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不方便我和八戒知道。”
    八戒怒了:“嘿!小样怎么这么多废话呢?”
    古大力没敢吱声,往外走去。合拢房门的一刹那,听到什么东西碰撞到旁边墙壁的声音,与古大力小声的哎呦声。
    李昊又点上了一支烟,他不怎么适合撒谎,尤其是遮遮掩掩的这种撒谎。要他趾高气扬地说着大白话去震慑犯罪分子问题不大,对身边人耍个小心眼什么的,对他来说就是高难度任务了。
    我没吭声,望着李昊。邵波最先开口:“李昊,刚才你接的是谁的电话,对方对你说了什么?”
    “是局里的同事,梯田人魔专案组的刑警。”李昊照实答道。
    “他们说了什么?”邵波也板着脸。他很少下脸,但真正发起火来,也有一股子杀气。
    “确实是想要我们今晚再提审一次邱凌。”
    “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去提审?”邵波不依不饶追问道。
    李昊抬起头来:“因为他们无法把邱凌带出看守所,现在唯一能将邱凌带出看守所的人,只有沈非。”
    “是因为汪局吗?”我想了想。
    “嗯!”李昊应道,“汪局私底下对人说了,目前唯一有可能弄倒邱凌的人,就只有沈非了。所以,沈非的任何要求,市局能够配合的,都将开通绿色通道,先办事后申报都可以。”
    “他们想要你领着沈非申请将邱凌带出看守所,在看守所外沟通一次。而且,他们提出了最好是沙滩,因为那里有呼啸着的海风,有海浪拍打的声音。最关键的一点是,那里空旷。”邵波冷冷地说道,“李昊,你是不是疯了,你们想做什么?”
    李昊闭上了眼睛,半晌,他睁眼望了我一眼,又望了邵波一眼:“你我都有女性亲属,如果,被邱凌虐杀的人,是你我的姐妹,或者母亲女儿,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样看待即将不用承担法律责任的邱凌?”
    他点上了第三支烟,并大口吸着:“邱凌是个极度危险分子,但并不是说我们自己就不能将他提审,不能带他去犯罪现场取证了。目前最终认定报告没出来,我们就有权限领他外出。”
    “然后,邱凌企图逃跑,最好是他还袭击了你们中间的某一个刑警。最终,你们鸣枪示警没能将他震慑住后,果断开枪,将他击毙。”邵波一鼓作气说道,“李队,你们海阳市刑警队都是一些好汉子啊!还真没看出来你们有这血性。”
    “这不是血性,这是正义应该战胜邪恶。不可能犯下滔天大罪的人可以比我们还淡然。法律是要制裁犯罪分子的,刑法制定出来,就是惩与罚。邱凌可以钻法律的漏洞,远离惩罚。那我们为什么不能钻程序的漏洞,让他得到他应该受的惩罚呢?”李昊低声说道。
    “快意恩仇,是我们作为刑警应该做的吗?”邵波愤怒起来,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早已经没有了刑警的身份,“如果我杀了人,你就可以因此将我的性命夺走,那么,法律制定出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行了,别吵了,怕外面的人听不见吗?”我猛地站了起来。
    李昊和邵波同时扭头望向我。
    我再一次走向窗边,望向幽暗的天空。弯月与星子全数不见了,暗流涌动,一场夜雨似乎随时就要降临到这个世界了。
    “李昊,你去安排吧!我们去那天我们去过的那片沙滩。”我对李昊说道。
    “沈非,你疯了?”邵波站起。
    “如果他们真的要开枪击毙邱凌,那么,除非他们还将我与你都开枪击毙,否则,我俩都会将真相告知整个世界。”我淡淡地说道。
    李昊摇了摇头,将手里那根烟大口吸入,最终叹了口气:“沈非,我,与我的战友们,我们真心希望你能够将邱凌那阴暗恶毒的一面完完全全地揪出来,并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和你认识十几年了,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则,你敬畏自己的职业操守。可是,对方是一个双手沾满血的屠夫,那么,你就不能为了帮助我们将他定罪,而做出一点点让步吗?其实,你俩单独谈话时你录下一段对话给我们,都可能成为推翻他即将拿到的鉴定结论的有力武器。”
    “李昊。”我打断了他,“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邱凌真的只是一个多重人格障碍患者呢?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精神病人呢?一个完全限制行为能力的病患,他到底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难道你会不清楚吗?”我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医学上精神病的解释,与司法上精神病的解释是不同的。刑法的解释是限制解释,是严厉到近乎于苛刻的。邱凌被捕已经这么久了,省厅对他的鉴定不是一天两天能批下来的,他们所做的工作,相对来说已经足够严谨了。”李昊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叹了口气:“李昊,给你的同事们说一声,只要还有一丝丝的机会,我都不会放弃。”
    “沈非,你可以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击垮他,让他自己乖乖认罪吗?”李昊回过头来,对着我摇了摇头,“沈非,答案是没有。因为你的内心本来就不如他强大,心思也没有他缜密,毕竟他对这一切已经酝酿了几年。在你俩真正直面交锋的时候,你真正也唯一能够战胜他的武器,是他对于文戈永远的迷恋。而这,也是他挥向你的利刃。”
    “你斗不过他的。”李昊叹了口气,“不止我,包括我们队里的其他同志都是这么看的。”
    我没吭声,朝着包房门外走去。
    39
    12:15,我与邵波来到了沿海大道。我们停好车,迈步走上沙滩。夜城市闪耀着华丽的光点,在远处婀娜。邵波点上烟:“真好看,这也是我选择留在海阳市的原因。”
    “其实,你应该说是我们选择留在这个世界的原因。”我淡淡地说道。
    邵波看了我一眼:“沈非,你外表看起来比我们任何人都强大,但是骨子里的你又比我们所有人都悲观。一个真正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不应该是你这样的。”
    “那应该是什么样呢?”我看了他一眼,这平日里给人感觉玩世不恭的家伙认真的模样其实挺有意思的。
    邵波笑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模样。我认识的心理医生也就你和你们事务所里面那几位,所以,我压根就不知道真正意义上的心理咨询师应该是个什么模样。不过……”邵波顿了顿,“不过就目前看起来,邱凌似乎比你更像一位真正在心理学领域有高度的智者。最起码的一点是,他能够冷静与客观地对待他人生经历的种种,时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放不下的是什么,而你……”邵波摇了摇头。
    我没看他,望向远处天际那涌动的乌云。海浪不大,海风也不强劲。但,闷热的天气,预告着昨天那场暴雨,并没有完全释放开来,并即将再次来袭。
    “邵波,其实你说的是对的。”我沉声说道,“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应该具备的第一素养,便是能够客观地对待意识世界的种种,包括别人的,也包括自己的。但是,人,不是机器,每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都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广阔天地。就算我们心理医生,也无法真正做到因为自己懂得那么多的道理与原理,就能够绝缘于心理疾病。”
    我笑了:“就像一个脑科医生,他一样会头疼。某一个早晨,他端详自己的体检报告时,也一样会发现癌细胞正在吞噬他的生命。他曾经行医的年月里,无数次地安慰过病患,激励对方勇敢面对病痛。但厄运最终袭向他时,他曾经激励别人的那么多话语,对于他自己,变得无效起来。他能够帮助别人,但并不一定能帮助自己。甚至,对病魔了解得越深刻,也让他比别人感受到更多的恐惧。邵波,始终,医生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沈非,邱凌懂的也和你一样多,但是他为什么能做到呢?”邵波问道。
    “那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所认识的这位在你事务所对面开诊所的人是邱凌,以你目前对他性格的了解,你觉得你会不会和他成为好朋友呢?”我反问道。
    邵波一愣,接着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会。”
    说完这句话,他将手里的烟头对着远处弹出,那闪耀的暗红,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湮灭。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沈非,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邱凌和你最大的区别是,你给人感觉是真实的,尽管你的职业是一位心理医生。而邱凌性格是走向极致的符号,尽管他又是一位看起来很平凡的公务员。”
    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这一看法。半晌,我点着头:“应该是这样理解的吧,有种人,天性淡漠。在他人性一步步走向最终形态后,他的世界便会展现出他最为极致的一面。这一面可以是对某些研究方向或者某些他所爱好事物的全身心投入,也可以是对某些他想占有的东西近乎于疯狂的掠夺。所以,社会常规在他看来,变得不算什么了。他的世界里,没有了对与错,只有最终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邵波却扭头了:“沈非,他们好像来了。”
    我转身,望向沿海大道边正在停车的两辆白色警车。前面一辆车里跳下了李昊与另外三个身材高大的便衣刑警,他们似乎在说着话,但距离太远,又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从后面那辆车里首先跳下的是两个背着枪的武警,接着被他俩拉扯着下车的是依然被镣铐紧锁着、耸肩弯腰的邱凌。这一瞬间,我突然莫名地产生出一种感觉,我竟对邱凌有了一种很奇怪的亲切感,其中的原因基于文戈。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扭头朝沙滩的方向望了过来。距离太远,我不可能看清楚他的眼神,但被他注视的寒意,却如同慢性毒药一般,从我心底某处开始滋生,并蔓延开来。
    一滴冰凉的雨水,打到我的脸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下雨了,本就黑暗的世界,被一场不应该到来的雨搂住。这安静的世界,变成了被雨丝分隔开来的无数个格子,其间又禁锢着无数的人。
    我拨通了李昊的电话:“带他过来吧!”
    “下雨不影响吧?”李昊问道。
    “挺好,淋湿了彼此都冷静些。”我接着说道,“李昊,给他松开中间的链子吧!”
    “行!”远处的李昊似乎很乐意这样做,他对着他身边的刑警传达着指示,接着转身朝一旁走去。我知道,他是想和我说上几句不想让别人听到的话语。
    他走出了七八米,接着望向我的方向:“沈非,我和你是多年的好朋友,有些东西本来可以瞒着你,但是,有两个情况我还是说给你听吧。”
    他顿了顿:“第一,邱凌身上被我们装了录音装置,你与他的交谈,我们还是希望采集到。这一点,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我们带他出来,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他再次顿了顿,似乎是给我时间思考。没有听到我的异议后,他声音压低了:“第二个情况就是——沈非,今晚的邱凌如果像那天晚上一样,伪装出分裂的人格,有那么一点点暴力倾向的苗头,那么,他的任何过激反应,就会被我们视为想要逃跑,或者想要对你的人身安全造成伤害……”
    “李昊,你们不能这样。”我打断他。
    “我们怎样了呢?这么一个极度危险的犯罪嫌疑人,想要逃跑或者伤害人,我们有权行使我们的责任。”李昊斩钉截铁地说道,“沈非,这一点和上一点一样,你不答应也必须答应。我们是执法者,我们有权力也有义务制止犯罪。”
    我皱紧了眉,望向那边正被人松开手铐与脚镣之间细长铁链的邱凌。我沉默了几秒,最终对李昊说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你刚才说的话,对得起你头上的金色盾牌,也对得起你加入警队时的誓言。我不希望某些东西,成为你们给自己想要做出的极致行动所编织的理由。”
    李昊似乎在那边苦笑,鼻息的声音清晰传来:“沈非,在车上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结论是——我们是警察,不是私刑的执行者。”
    “那,让邱凌过来吧。”我说出这话时候,被松开手铐脚镣之间的细铁链的邱凌,挺直了脊梁。站在沿海大道边的他,在黑暗中远远望去,像一只正在树梢上休息的猛禽。而这只猛禽锐利的眼神,正望向着远处的猎物。
    让人有点不安的是,我,似乎就是这一猎物。
    第十四章 如果重来一次
    你曾经无数次在意识的世界里模拟着与我的对抗和博弈。甚至,你还可能幻想过将我击倒在地,对着我的脸吐上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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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波退到了远处,与李昊他们站到了一起。他们几个距离我和邱凌并不远,10米不到吧?但雨帘与开始呼啸的海浪声,将我们与他们隔离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邱凌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并没有率先开口说话,似乎知道了自己即将拿到最终的鉴定报告,赢得这次博弈的胜利。于是,我也笑了,因为他这一自信表象的呈现,让我明白,在我今夜即将举起的武器面前,他将有点猝不及防。
    “如果让你的生命重来一次,你会怎样面对自己的人生?”我望着他缓缓地说道。
    邱凌一愣,那浅笑似乎瞬间凝固在他的脸上。之前在诊疗室里,那副金丝眼镜被踩烂了,所以,这一会儿的他,戴着一副看起来有点滑稽的黑框眼镜,让他这一凝固的表情,在夜雨中显得格外诡异。
    “沈非,我可以选择结束与你的谈话。因为我并没有责任和义务回答你的问题。”邱凌很认真地说道,“况且,我并不明白你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选择结束与我谈话的。”我继续缓缓地说道,“你曾经无数次在意识世界里模拟着与我的对抗和博弈。甚至,你还可能幻想过将我击倒在地,对着我的脸吐上一口唾沫。”
    “确实有过。”邱凌耸了耸肩,“不过那些幻想都发生在我少不更事的年月里。对了,沈医生,你今天把我领到这沙滩上来,不会还是想要和我叙叙旧,套近乎吧?”
    “嗯,我们也是应该叙叙旧。”我点着头,“毕竟,你曾经一厢情愿地认为,是你的伟大成就了我与文戈的婚姻。你也曾经一厢情愿地认为,文戈能在我这里得到幸福与美满。”
    说出这话的瞬间,我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在一下一下地被什么东西抽紧。我也知道,我现在所要挥向邱凌的利器,它的锋芒同样也能将我自己割伤。
    所幸,雨下得更大了,黑色的天幕,让我脸上可能显露出的些许心碎痕迹,不会被邱凌所洞悉。而海浪与海风演奏着的乐曲,也将我语句中的某些细微的颤音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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