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第十二章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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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尽管我跟小松子说,我现在是最好的自己,我配得上任何人。可我一成不变地糟蹋着郝泽宇啊!我还是得变,减肥吧。
    管住嘴,迈开腿,迈向更好的自己。我办了健身卡,每天在跑步机上折腾一个小时,我开始不吃主食,中午只吃沙拉,过午不食,天天上健身软件打卡,分享给别人看。day1、day2、day3让我感觉自己不用拉屎,身上有叶绿素,站在太阳底下就饱了。
    我见人就问我瘦没瘦,一旦对方说我变得更胖,我就很委屈,我减肥呢,你们这些瘦人就不能给我点鼓励吗?渐渐地,我听不得实话,宁可别人骗我,说我又瘦了,也不想听别人说我胖了。
    公司有个实习生,背地说我是肥猪,以前我的个性会笑着扑上去掐他脸逗他,我现在会找茬把稿子甩到他脸上,以后娘的姿态骂他,“你会不会写宣传稿?还郝泽宇男友力爆发?两百年前被人嚼过的套路你用郝泽宇身上,有没有脑子!拿回去重写!”
    老牛本来挺喜欢这小孩的,后来转正式员工时,我死活不要这个实习生,老牛问为什么,我支支吾吾地说这孩子眼神老飘,看上去不像是正经人。
    老牛点点头,说福子姐您看着办就行。听他这么说,我痛不欲生——老牛真的跟我生分了,他已经用“您、请、谢谢”等书面语跟我说话了。
    在郝泽宇面前,我肆无忌惮地抒情,说我最美好的岁月,就是我当撰稿人,给老牛写一百元一篇的宣传稿时。还有我失业时,老牛主动借钱给我……
    我沉浸在与老牛姐妹相互扶持的回忆里,喃喃地念着《半生缘》的台词:“我们回不去了。”
    郝泽宇纳闷:“你想去哪儿啊?减肥减出毛病了吧?”
    我生气了,扑上去,狠狠地咬他胳膊一口,本来是泄愤的,但我忍不住咬了第二口——好久没吃肉了,人肉味也是好的。
    他又痛又笑,以为我调情呢。
    这让我更加悲伤,我怒吼,“你不懂我!”
    他笑着学着我的样子,回吼,“我懂你干嘛,我爱你就行了。”
    我找彭松吃饭,说了这些,彭松嫌烦,说:“你和牛姑姑的事儿,弯弯绕绕的,他一个直男当然不懂。”
    “那你为什么能懂呢?”我问完,自己先恍然大悟,“也是,你又不是直男……”
    他站起来就要走,“我觉得我还是跟你生分算了!”
    我拦住他,“姐错了姐错了!我现在唯一的人生乐趣就是吐槽你性取向了,小松子你再不理我,我也没什么可活了。”哄了他半天,我还是最关心自己的事儿,问他:“你说,该怎么办?”
    “按理说,牛姑姑本来就应该跟你生分,郝泽宇是他的摇钱树,你是摇钱树的女朋友,他有些话说多说少了,不是伤了他的财源嘛,好姐妹要多少有多少,能赚钱的艺人,他就这么一个,不跟你客气,他也太不专业了。”
    我哭丧着脸,“在我心里,我永远是老牛的奴婢啊,日月可鉴。”
    “行了,你这点小事也别麻烦太阳月亮的。他要真能一直跟你客气,我也高看他!就他?一辈子都学不会口蜜腹剑的,就一直肠子,他也就跟你装几天,你就等着他大骂你贱货吧。”
    我双手合十,“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老牛好几天不骂我,我皮都痒了。”
    “你欠骂早说啊,我来骂你啊,还什么小宇不懂你?咱爸妈都不懂你,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不懂你呢,你凭什么要求人家懂你?”
    “可他是我男朋友啊!”
    “你这就是没事找事儿了,你以前那些小男友,他们何止不懂你,他们还不理你呢,你还不是特乐呵地当赔钱货呢,碰到郝泽宇这种好脾气的,你臭毛病就多起来了?”
    “这可不是我找茬,那些前男友,一开始也没对我这么好啊。可你看郝泽宇,以前我放个屁,他闻着味都能知道我想什么,可我俩一在一起,他智商就下线了。我嘴巴都说干了,他却还归结到我减肥减得心理出问题。”
    他从我的话里找出了新闻点,颇有兴趣,“减肥?哟,您还减肥呢?”
    “我天天在朋友圈减肥打卡,你看不着啊?”
    “看不着,早把你屏蔽了。”
    我火了,“凭什么呀!”
    “不想看你那些朋友圈,你看看你发的什么呀,天天跟自己精神喊话,狗厌人憎的。你最近精神状态真心堪忧,以前你挺高兴的啊,可跟郝泽宇在一块之后,你敏感极了,天天悲天悯人,看着特丧。我就纳闷了,小宇对你不错啊,你日子也挺顺心的,这病从哪儿来的?”
    我大惊,“不是吧,我怎么给你这印象?我现在挺高兴的啊,天天沐浴在爱河里,要不是咱爸反对,我早变成窜天猴窜上天了!”
    他摇摇头,“真没觉得你高兴,以前你是大事儿找我,现在就这点破事儿,你都能跟我叨叨半天。也就是我跟你亲,一般人都得觉着你精神病。”
    我无语望苍天,“你还真说对了,这些事儿,我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松子拉住我的手,安慰道,“姐,我一辈子也没享过福的亲姐,刚过几天好日子,咱千万别作别矫情啊,还像以前那么傻乐观,不行吗?”
    我喃喃自语,继续上演《半生缘》:“我们回不去了……”
    彭松一巴掌呼过来,“那你去死啊!”
    哎,成为明星的女友后,世人连我抒情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何以解忧,唯有吃草。
    午餐期间,孩子们习惯性先问我:“老大你吃什么呢?照例还吃草?”
    中午会议室,陪着孩子们下饭的,是郝泽宇的新网剧。
    我啃草陪他们看了几天,终于忍不了了,“你们其实也不必如此敬业……”
    小孩们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并说出了十万条此剧好看的理由。我目瞪口呆,不懂现在孩子们的审美。
    老牛找我,看我们聊得火热,亲切地问我们聊什么呐。孩子们都有点怕他,迅速作鸟兽状离去。
    老牛不满:“怕我干什么呀?”
    本来我想说,“谁让你嘴巴那么毒!”但我怕说了,老牛又多心。于是回答就特官方:“你是老板嘛,有威严。”
    接下来,就郝泽宇莫名其妙红了的问题,我俩进行了一番假至不讲人话的对谈。
    我能想象今晚的《新闻联播》会这样记录我俩的会晤:“就郝泽宇最近的发展问题,牛美丽娱乐有限公司总裁——老牛,与宣传总监福子,进行了亲切的对谈。牛总表示,自郝泽宇签约以来,在双方共同努力下,郝泽宇的演艺事业取得了长足发展。牛总裁高度重视与福总监的关系,愿同她携手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福总监表示,自加入公司以来,双方友好合作持续深化,双边关系提升到全面战略伙伴的新高度。双方都拥有宏伟的发展议程,应当相互支持,共应挑战,共同发展,福子总监愿同牛总裁一同努力,推动双边关系不断友好向前……”
    对谈到最后,我直接吐了,眼泪和鼻涕一起流的那种吐。
    老牛特假地安慰,“福子你怎么了?用不用我叫120?”
    我痛苦地号叫,“老牛,让我们回到从前吧!我天生命贱,受不了你跟我客气!”
    老牛还假装不懂,“福子你说什么呢,谁跟你客气?”
    我扑通跪下,抱住老牛的大腿,“我生是你的奴婢,死也是你的小鬼,老牛你不要放弃我啊……”此时,我喉咙一沉,又吐了——最近天天吃草,我这个肉食动物脾胃不和啊。
    不小心吐到了今天穿了一身爱马仕的老牛身上,他怒了,一脚把我踹到一边,“我这衣服吊牌没摘明儿还得退呐!你个天杀的喷我一身……”
    听到这熟悉的带有文采的低俗骂法,我惊喜得失声痛哭,身心舒畅!我也是够贱的。
    我同老牛和好如初,这几天过得如胶似漆,黏人大王郝泽宇的夺命连环电话打来,我都说你起开,不要打搅我跟老牛的约会。
    老牛笑说行啊,对大明星这么不耐烦。
    我继续表忠心,“男人算什么!姐妹最重要,我永远是老牛的狗腿子……”
    老牛受不了了,又给我一顿踹,踹完后他还有点抑郁,“哎,我看我就当不了大经纪人。”
    “大经纪人,是踹人比较狠吗?”我揉着还有点疼的屁股问。
    “大经纪人,起码得像《甄嬛传》那样,表面上姐姐妹妹,但背后特会使绊子,玩阴的,争资源,抢富贵,我特想成那样,多过瘾啊。”老牛跟我真心告白,“可你看我,过去那几天,你难受,我也难受,我这闭月羞花的二百多斤身材都压制不了我这东北老娘们的直肠子,估计我在《甄嬛传》里都活不过三集。”
    我头一回听见老牛这么抒情,有点感动。小松子前天还说我有好日子不过爱瞎想呢,敢情老牛这几天也跟我姐妹同心胡思乱想呢。
    “老牛你今儿抒的这情,可真够没劲儿的。你干嘛要活成《甄嬛传》那样啊,你现在光靠着你这怼天怼地怼全人类的劲儿,就怼出一片天了,开了这么大一公司,又把郝泽宇带这么红,你多棒啊……”
    老牛要撕我的嘴,“不是说好了以后咱俩都说人话吗!”
    我躲过去,“我真心的!现在日子这么好,往后你就做你自己,使劲怼啊,带领我和郝泽宇怼向美好明天!”
    老牛还是有点烦。
    我问老牛怎么了。
    “不知道,最近就是莫名其妙的烦,郝泽宇红了,我应该高兴啊。”老牛叹了口气,“他红得不早不晚的,我跟他的两年合约快到期了……”
    我笑了,原来老牛担心这个呢。我拍着奶保证,“郝泽宇昨天还跟我说呢,他不希望再变了,最好一辈子,都有你我还有小松子能一直在他身边。”
    老牛笑笑,不说话。
    我拨了拨头发,一副万种风情的女特务样子,“老牛,要不要我使一下美人计,探探他口风——反正我是跟你站在一边的。”
    老牛又踹我,“去死吧你!我就是更年期到了胡思乱想一下,好像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让你问这个的!”
    我俩肉搏了一阵子,我笑得没心没肺的。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接话:不然呢?老牛还是跟我生疏了,用一种嬉笑怒骂的方式。
    老牛走后,我难过了三秒钟,马上又高兴了。老牛还肯用这种迂回的方法,说明他还是看中我们的姐妹情,嘻嘻。
    想到这儿,我大笑了起来。我还是那个永远会往好的方向想的福子啊。其他人小变一下也没什么,只要我没变就行。
    〔二〕
    话说群众们一定挺惦记郝泽宇红了之后的生活。出门一万个狗仔跟着?不戴墨镜眼睛会被闪光灯闪瞎?早晨起来一开门十个大制片人顶着钱跪在门口求我们接戏?无数狐狸精穿着从胳肢窝开叉的红色丝绒旗袍勾引我家郝泽宇?
    以上所有,全部没有。
    生活还像以前那样,甚至我们有点闲。以前我们的忙,都用来找工作。现在我们的闲,都用来挑工作。
    老牛定下标准:一线红星的待遇,才能配得上郝泽宇。
    郝泽宇被弄得有点闲,我俩倒是多了很多谈情说爱的机会。在他家,郝泽宇咬着嘴唇,专心给我的脚涂指甲油。我正在看小孩们交上来的宣传稿,看得脸色越来越沉,长叹一口气。
    郝泽宇问我:“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冲锋枪。”
    他看我一眼,继续涂指甲油。
    我问他:“我为什么想要冲锋枪,你就不想知道吗?”
    “不想知道。”
    我扑过去掐他脖子,“你必须知道!我要一把冲锋枪,回公司把这群小孩全给突突了!拖稿拖了好几天,写得跟屎一样!”
    他反手把我按到地板上,我俩开始玩柔道。可能最近减肥,有点体力不支,郝泽宇竟然占了上风。
    他笑,“行啊你,当宣传总监还有脾气了,最讨厌你们这种作威作福的领导!”
    “讨厌我,就别跟我好啊!”
    “还来劲了!”郝泽宇把嘴凑上去,要亲我。
    我大叫,“你没刷牙呢!满嘴烟味。”我使出洪荒之力,反败为胜,把他坐在身下。我扬扬得意地笑:“小样儿,还跟我玩横的,红了了不起啊。”我开始掰他的腿。
    他叫唤,“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又跟我装。”我更使劲儿了,咦,他怎么不叫唤了。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这只腿,以前拍戏弄断过。他一脸痛苦,说不出话来。
    我心疼又自责,抓住他的手,往我脸上扇,“你打我,你打我,你说我是大肥猪。”我要扶他起来,他疼得摇头,我陪他躺在地板上握紧他的手,他却把我的手放到他脸上。
    我纳闷:“怎么了?”
    “想老牛了。”
    “在我面前想老牛,你又犯病了吧?”
    “老牛为了帮我借衣服,也摔断过腿——我想起这事儿了。”
    “那你以身相许好了,老牛为你受的苦,多着呢。”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你最近红的有点吓人,老牛还担心你不续约呢。”
    “他托你打听这个?”
    “以一种特委婉的方式。”
    他笑了,“老牛真够逗的,我到底是有多红?”
    我有了劲头,“哎,红了是什么感觉,你能跟我讲讲吗?我特好奇。”
    “也就那么回事吧。”
    我推了推他,“喂,别跟我打官腔。”
    他笑了,认真想了想,有点害羞,“我怕我说了,你觉得我是神经病。”
    “你什么时候不是了?快说。”
    “我特想请他们吃饭。”
    “他们?谁们?”
    “以前对咱们不好的人。”
    “理他们干嘛呀?”
    “一定要理啊,让他们后悔,让他们嫉妒,我要往菜里下毒,让他们吃了全死掉。”
    我哭笑不得。
    他不好意思地把脸挡住,“我想这事儿,都快想疯了。”
    “你是疯了,我以为你会说,你会更努力。”
    “我当然会努力,努力耍大牌,努力给别人脸色,努力把那些对咱们不好的人踩在脚下,努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变得更红,红到没人敢再欺负咱们。”看我不搭话,他把脸凑过来,一脸奸相,“怎么样,满意了吗?看你男朋友心里多阴暗。”
    我把身体往后移了移,“你吓到我了。”
    他突然笑了,邀功似的,“演得像不像?”
    我怒了,“我看你腿还是欠折!”
    我俩打闹了一会儿,我对他刚才阴沉的表现心有余悸,“哎,红了到底是种什么感觉?你还没说呢。”
    他认真地看着我,“没骗你,真是那么想的。红了之后,我真想报复过去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而且……我想一直红下去,不红太难受了,那些委屈和白眼,那些不想让天亮起来的夜晚,那些不知道未来和希望在哪儿的日子,我再也不想接着过了。”
    我又去找彭松。如果说上次的主题是“我们回不去了”,那这次的主题是“为什么大家都变了”。爸不理我了,老牛变得假性情、真客气,郝泽宇变得更戏剧化……
    彭松忍不住嘀咕,“我没变啊。”
    “你变最多!你从女的变成男的了!”
    彭松气得又要走——这小子,跟我谈话超过三分钟,必会出现这种戏份。
    我当然很熟练地拉过他,解释道:“以前我把你当成我妹,可是我找你撒泼靠你肩膀哭过一顿后,发现你的肩膀太靠得住了,我家小松子是世界上最靠谱的男人!我跟你说,也就是我现在是有夫之妇,要不然你姐我都要突破道德跟你乱伦了。”
    这让彭松恶心的,“你妹!我还是你妹算了!”
    真别说,要论贴心,我家小松子赶得上世界上任何一个妹妹,他开解我:不是大家都变了,是你变了。
    我惊喜地捂住脸,“你是夸我瘦了吗?”
    他翻白眼,“瘦我是看不出来,你现在变得诚惶诚恐的,周围人有一丁点的变化,你就受不了,这说明什么呀?”
    “说明我又变回少女了?”
    “滚!说明你怕失去啊。你跟明星谈恋爱,事业上也上了轨道,对你这种命苦的、大半辈子都过得风雨飘摇的女loser来说,简直像是捡来的生活。所以你没自信了,开始找茬,先找自己的,嫌自己肥,减肥不成功呢,马上找其他人的茬儿,说其他人变了。可你想想,不是大家变了,而是你变了,你的生活变了。以前你的生活是一煎饼摊子,现在你的生活就是一米其林餐厅,你还拿煎饼果子的标准要求现在的米其林美食,当然哪哪儿都不顺眼啦。”
    我沉默着,嚼着彭松的话,彭松看着我,饶有兴趣地笑着说:“接下来,你该问以后怎么办呀?”
    我翻白眼,“说!”
    “你能坦然一点接受生活的变化吗?老天给你现在的一切,不是掉馅饼,是你应得的。因为你是个好女人,好女人就应该配得上一切的好生活。”
    我瞪着彭松,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突然面色恐惧,指着他,“撕掉你的面具!你不是我家小松子!小松子才不会夸我!”
    他笑了,“你什么人呐,夸你就跟骂你似的。”他又说,“你要乐意减肥,就减肥,但别说减肥是为了变成更好的自己,你已经是最好的自己了,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
    〔三〕
    彭松的鸡汤温暖了我有五分钟,坐电梯下楼时,我对着镜子扫过自己的脸,半小时过去了——脸太大了。谁家“最好的自己”长这样啊,我弟安慰我的话,我可不能当真。我的目标也不远大,起码从肥胖变成丰满吧。
    但老天爷大概想让我一辈子都是个胖子,看我这么不听话,他决定给我点颜色看看。我竟然饿晕了,真是丢人。
    饿晕前五分钟,我和老牛在办公室正探讨“我俩应该怎么穿,才配得上郝泽宇的红”。
    老牛最近衣服买得有点凶,随随便便就一辆车的首付穿在身上。老牛云淡风轻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装逼,“你不知道,这个逼我想装很久了。别人问你穿的什么呀,我就甩一甩头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买不起,别人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我再甩头发,说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巨星的经纪人,赚得多而已呀。”
    “可你还没赚呐,现在就下血本啦?”
    他总结:“郝泽宇都红成这样了,我不起个范儿,就是不敬业,十万元算什么,等郝泽宇更红了,我裤衩都要金丝边儿的!”
    我点头,“哎,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改变一下形象?”
    “当然了!往公了说,你是咱们公司的宣传总监,往私了说,你是郝泽宇的那啥。虽然咱也不能跟太多人说,可是巨星的那啥绝对不能穿起球的毛衣啊,打谁脸呢!”
    “这么说你支持我改变是吧?”
    “支持!我举双手支持你。”
    我伸手,“那您别光口头上支持,给我涨点工资吧——您见过月薪八千元的宣传总监吗?”
    老牛扶住头,“哎哟,我头有点晕,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站起来要拉住老牛,起猛了,“咕咚”一声倒地。
    老牛说:“别跟我玩苦肉计,想涨工资没门!”
    我爬向老牛的办公桌,老牛又笑,“怎么的,临死还要交党费是吗?”
    “别废话,快把你桌上的巧克力给我。”
    老牛这才相信是真的,“我以为你减肥减着玩呢,没想到动真格的了!”
    我刚把巧克力塞嘴里,甜味还没从味蕾上蔓延呢,听到这话,又觉得不能吃了。我把巧克力吐了出来,拿出手机要自拍。
    老牛不懂,问我要干吗?
    我说:“这是我减肥的决心,我要记录下这一刻的感动,发到朋友圈……
    老牛一伸脚,把手机踢到一边,“你减肥减给谁看呢!”
    “我发朋友圈,鼓励一下自己,怎么了?”
    “我这几天早瞧你不顺眼了,早晨,你发一个包子的照片,配文是什么我要少吃点,好好减肥。中午吃个沙拉,也发照片,去个健身房出了两滴汗,还要发照片,天天上网打卡,day1 day2 day3的,你每天发照片的时间比你减肥的时间多,没掉几斤膘,先把自己感动了!今儿可倒好,你把自己饿晕了,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努力?你努力个屁,天天靠精神喊话,你掉不了几斤膘,先把自己饿死了,你这不是减肥,你是加入邪教了!”
    老牛点了我最爱的韩国炸鸡外卖,还四种口味!他把助理叫来,让她监督我吃完,“如果她要是不吃干净,明儿你也别来上班了!”
    外卖来了,老牛走了,助理劝我,“姐,你象征地吃几口,别让我难做。”
    面对人间美味,我含泪大叫,“我不吃!”突然咳嗽了起来。
    助理问我怎么了,我觉得太丢人了——炸鸡太香,我分泌了好多口水,把自己呛到了。
    助理说她以前吃一泰国减肥药,瘦了十多斤,要不要帮我买点?
    我才不要,我就不信了,我一定要自己减肥证明给这个冷酷的世界看!
    助理的男朋友来了,在外边等着,我让她赶紧走,助理碍于老牛的淫威,依然坚守岗位,非要看着我吃完。
    我急了,“你这孩子,怎么死心眼呢!当你面我怎么吃啊!多丢人啊!传出去我还怎么当你们老大啊!”
    助理秒懂,开心地撤了。
    下班了,公司没人了。古语云,君子慎独,太考验意志力了。四盒炸鸡像是四个美男,等待着我去观摩。我徘徊在道德的边界,手伸向半空。
    哪想着,助理又进来了。
    我很气她撞见我这么丢人的场面,干脆破罐子破摔,抓起一根鸡腿含在嘴里,“我吃呢!我吃呢!你要逼死我啊!”
    “不行,姐,你还是把这口肉咽下去,要不然我心不安。”
    我心一横,牙齿随便一带,一根鸡腿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一根骨头出生了。我含泪,“这下行了吧!”
    她放心了,放下一个我的快递,离开了。
    算了,既然破戒了,那就继续吃吧。刚拿起第二根鸡腿含在嘴里,我瞥了一眼快递,什么呢?
    打开后,我悲从中来。著名的果汁减肥套餐!号称三天只喝这果汁,就能瘦!早不来晚不来,非这个时候来!老天你是要玩死我!
    我忍痛放下鸡腿,努力运气。福子啊,心态要平和,你是最好的自己……
    四盒鸡腿又在诱惑我,我开始努力做蹲起。觉得自己挺不过去的时候,就要做蹲起,这是福子生活小妙招哦。
    哎,怎么越做越想吃鸡腿呢?可不能吃啊,想想你最近为了减肥,都减出便秘了,每次拉屎都臭不可闻。哦对了,有一次太过努力,拉肛裂,郝泽宇还给你买药。天啊,这么好的男朋友,长得还这么好看,难道你就不能给他一个又瘦又美的女朋友吗?
    要做最好的自己!我内心燃起一股动力,强大到可以拒绝一切诱惑。
    我把炸鸡倒掉,依然不解气,拎起垃圾袋,丢到楼梯间的大垃圾桶!滚吧炸鸡!我早就移情别恋了!我现在爱的是减肥果汁!
    然而喝了半瓶,我又悲从中来,好好的炸鸡不吃,喝这难喝的果汁,我太惨了!我一看桌上,又吓了一跳,还有五瓶?以后几天什么都不能吃,就靠喝这几瓶东西度日?我记得我订这个套餐的时候,减肥失败女王老牛说过,他这辈子就见过两个人能坚持喝三天,那两个人都是业内响当当的娱乐大鳄,都是成功者,有着钢铁意志。
    我问自己,福子,你是成功者吗?我把手中的果汁,狠狠地甩在墙上。我不是!我只是想吃几口炸鸡的loser!
    我奔跑进楼梯间,开始翻垃圾桶。不见了!保洁刚换过垃圾袋!炸鸡的外包装孤零零地在外面,就像孤独的我一样。
    我捡起盒子,上面还有炸鸡的汤汁,我舔了一口,失声痛哭。楼道里都是我哭声的回音,每一条声波都在说:做胖福子不开心吗?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为什么呀?
    老牛说对了,我就是加入一个叫减肥的邪教了,没事自我感动,然后自我放弃。
    我继续做蹲起,五分钟后,心情平静,回去擦沾满果汁的墙。
    算了,我不减肥了,我不为难自己了,让我当一个天天吃炸鸡的死胖子吧。
    我想找人抒发心中苦闷。
    郝泽宇在出通告……算了,不能跟他说,他这几天就看我减肥的笑话呢。
    还是找我家小松子吧。
    给小松子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给我按了,气死我了,这是嫌姐絮叨了!
    公司离他家挺近,我直接杀到他家楼下,果然,灯亮着!
    我随着邻居进入到楼道,特别熟练地按密码锁,一进门就喊,“小松子!出来陪姐聊会儿啊……”
    彭松半裸,围着毯子跑出来,一脸惊慌,“你怎么来了?”
    “你在家装什么死啊,还不接我电话,我跟你说,我决定不减肥了……”我觉察出不对劲,“你在家怎么不穿衣服啊!”我恍然大悟,“你打飞机呢?”
    突然,卧室里有动静。
    我愣了几秒,渐渐地微笑——其实说贱贱地,更恰当。
    我突然给了彭松一记猴子摘桃,小松子痛叫,“有病吧你!”
    我微笑,“大了。”
    嘿,我怎么这么会说话,一语双关。我兴奋地要往主卧走,彭松却一把把我推出门外。
    我依然高兴地问:“干嘛呀!总得让我见见,是弟妹啊还是妹夫啊?”
    “你见个屁,找我什么事儿?”
    “哦,我不想减肥了,你觉得怎么样?”
    彭松气得脸都白了,“很好,很不错,你就适合当一头猪。没事了吧?再见吧!不一辈子你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滚滚滚……”
    咣当,他把门关上了,我那句贴心的关怀还没说出口。
    出门楼道,风一吹,吹得我好寂寞啊。我不减肥了,这么大的消息都没人分享。
    我大喊,妈呀,气死了。对,妈,我还有个妈。
    〔四〕
    爸晚上出车了,妈一人在家找东西呢,一屋子残垣断壁,见我回来了,让我帮她找工作证。我翻了半天,忍不住抱怨,“妈您卖什么公交票啊,你适合当女特务,你要藏起情报,谁都找不着,包括自己。”
    好多史前文明的东西都翻到了,我小时候的作业本、香港回归那年的文化衫、姥姥的顶针、妈获过的“北京市三八红旗手”证书、爷爷油印的福氏家谱……
    我赞,真棒,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妈从衣柜后面掏出一牛皮纸袋,我凑过来,“赶紧拆开,万一是新中国成立前我们老福家的房契,那可值钱啦!”
    一打开,一红色丝绒的册子,妈笑了。
    “这什么呀?”
    “相册啊。”
    一翻开,是一胖得找不着眼睛的婴儿,也是就鄙人我。
    妈开始说前尘往事。我出生时,十斤三两,当年是北京市第二胖的新生儿,大夫说生这孩子跟生哪吒一样,没准将来是个大人物呢。
    我摇摇头,“谁要当大人物,出人头地太辛苦了,不划算。”
    “你就不想扬眉吐气啊?”
    “太吃苦了,讨厌我的人,我再努力也不会对我刮目相看。喜欢我的人,我再好吃懒做也会爱我。”我靠了靠妈的肩膀,朝她挤了挤眼睛。
    妈弹一下我的脑门,“你就没出息吧。”
    我笑了笑,几个小时前,我还是个有出息的女子呢,为了减肥肝肠寸断,这么快我就恢复本性了。我叹口气,随手一翻相册,一张美女的照片,巴掌小脸,秀丽着呢。
    妈用手摸了摸照片,摸金子似的。
    我问:“这谁啊?”
    妈说:“我啊。”
    我笑,“甭逗了!人家长这样!”
    再翻这相册,后半本都是这女人的照片,翻到最后,我吓了一跳。我看到一个胖子,跟这女人的合影。这胖子太好认了,爸年轻的时候,就是头发比现在多点。我看了看妈,又看了看照片,终于在那女人的眉眼里,发现了妈的痕迹。以前我老说自己胖若两人,但妈这才叫胖若两人。
    我大叫:“妈啊!您是被核辐射了吗?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妈顺手给我一巴掌,附赠了一句文艺腔,“谁把我变成这样?岁月啊!”
    姥姥在世的时候,曾怨恨地说,我妈结婚前可瘦可美了,自从跟了我爸才越来越胖的。我一直不信。我姥姥的体型像石景山,大姨小姨的体型像西山香山。我妈?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
    我仔细端详照片,“长得像巩俐,还是瘦一点的巩俐。”
    妈翻白眼,“我好看那会儿,还没巩俐什么事儿呢。”说起过去的光辉岁月,妈脸上放着光,“我十八岁那年,走路下巴都不朝地……”
    “您倒立着走是吗?”我打岔。
    妈抬头,脖子伸长,像只笨天鹅,“我天天这么扬着脸走。”
    “哟,这么找打呐?”
    “那是!人人都以为我是学舞蹈的,那年我们公交系统文艺汇演,我,独舞!独舞你知道什么概念吗?今年春晚独唱的那谁,现在有名吧,当年也就是挤在合唱队里,合照都看不清整脸。我呢,一个人跳舞的照片登在《北京晚报》上,这么大个儿!”妈用手比量一下。
    “原来我妈是当年的网红啊,失敬失敬,追您的男的得从动物园排到八宝山了吧?”
    “数量算什么,关键是质量高!电影制片厂的帅小伙,军队大院的二代,还有几个在广州倒腾衣服发家的万元户呢!”
    “那您眼光可不怎么样,怎么落我爸手里了呢?”
    “你爸胆儿大啊,其他人追我,都来文的,看个电影,送个手绢,写个情书——十个有八个都抄汪国真,你爸呢,直接来武的,我在台上跳舞谢幕呢,他上来送花,强吻了我。”
    我来兴趣了,“看不出来啊,我爸当年这么热情呢。”
    “热情?那可不是热情,那是不要命!20世纪80年代,拉个手都算是订终身了,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亲公交一枝花!这不耍流氓吗?台下一群我的粉丝立即把他扭送派出所,结果我就美人救英雄了——虽然你爸撑死算是个狗熊。可我一看那阵仗,闹大了得枪毙,觉得还是放你爸一马吧。我跟警察说我俩处朋友呢,闹别扭,他想跟我和好,都是误会。”
    我内心一阵遗憾,“啊?您就这么把自己交出去啦?”
    “怎么可能!我把他捞出来了,他欠我一人情,我凭什么跟他好啊!”
    “可您最后还不是嫁了嘛!”
    “那得怪你小姨!那年我们单位滑冰比赛,就在后海冰面,她非要跟去,跟就跟呗,往冰厚的地方滑啊,她倒好,哪儿没人往哪儿滑,结果遇到薄冰,咔嚓裂了,她掉水里了。”
    “然后呢?”
    “我喊了半天,周围一大群小伙子,嘴里都喊救人啊救人,没人动手。这把我气得,我自己妹妹,我自己救!我扑腾一下就跳水里了。”
    “妈,我没记错的话,您可是旱鸭子,我水性可就随了您呐。”
    “谁说不是呢!可我妹妹在水里呐,她要是淹死了,我也不活了!我托着你小姨,结果你小姨还瞎扑腾,眼看着就把我扑沉底儿了。我心想这下子完了,结果扑通跳下一男的,先把你小姨救了,又把我捞上来……”
    “这男的是我爸吧?”
    “你爸过来给我送饭,刚好赶上了。”
    “他把您救上来,您感动得以身相许了?”
    “感动归感动,我最多说个感谢。可你爸特酷,说甭感谢我,知道你烦我。我天天给你送饭,你一口都不吃,看你掉水里,我想着一定得把你救上来,要不然你没吃过我做的饭就走了,我这辈子该多糟心啊。”
    “哎哟,还挺骄傲的,我看是爱你在心口难开吧。”
    “谁说不是呢!说完这些,你爸要走,身上都结冰了,还不忘把饭盒递给我,说快吃吧,饭都凉了,你吃一口,我就再也不烦你了。后来我把那保温饭盒打开,煎带鱼!炸丸子!嘿,那个香哦——你姥姥做饭多难吃你也知道。”
    “从此您就上了贼船,然后喂成今天这样咯。”
    我摸着妈的照片,怪可惜的,“我还以为你们的爱情故事,是胖子爱胖子,哪想着是个怪物史莱克的故事,您舍身取义,跟我爸在一起,把自己吃成了胖子。”
    妈也盯着照片,“大概你爸也这么想吧,这些照片是他收起来的,怕我看了难受。其实是他看了难受吧,我是发现了,男人啊,还是不如女人,男人太认命了,他们以为结婚后,娶了老婆,日子也就到头了。可女人不一样,女人嫁了什么人,过了什么生活,她都不会忘了自己是什么样。就像我,现在就是个胖大妈怎么了?我身边有你爸,我看到他,就能想到那个十八岁在台上跳舞的自己。我在最好的日子,把自己给了他。”
    妈看着我,突然来了兴趣,“哎,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支持你和他在一块?”
    “哼,还能为什么?貂皮大衣呗。”
    妈特利索地承认自己虚荣,“那身貂的确加分!不过最关键,是我觉得你活得有劲儿了,这才像个女人,这才不像他家蔫了吧唧的遗老遗少。你活了三十年了,终于不是那个怂嗒嗒、傻乎乎、永远认命的大福子了。”
    妈从来没夸过我,我有点不适应,“妈您好好说话,千万别夸人……”
    妈踹我一脚,“别给你点好脸你就往上贴,我还有一棒子没抡你呢。你这劲儿吧,悠着点使。减肥可没那么容易,好多时候,不是你努力,就能得偿所愿——不是这样的!别人饿了就能瘦,就你这基因,你得付出比别人高百倍的代价。不过,失败了也没事,大不了你继续回来住这破屋子,妈在这儿,你爸也在这儿。”
    我张开双臂,要给妈一个拥抱……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妈突然问我,“哎,你饿不饿,陪我吃点泡面?”
    我崩溃了,“不要在这么柔情的时刻,说泡面这么低俗的话题行吗?泡面最胖人了!您还让不让我减肥!”
    “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啊。”
    妈气坏了我,气得我吃了两包辛拉面。泡面犹如安眠药,我仿佛一个不羁少女,躺在床上直犯困。
    不行,还不能睡。我给老牛的助理发信息:“你说的那个泰国减肥药,好买吗?我想试试。”没错,肥还得减。妈起码还有个十八岁的样子撑着她胖,我呢,总得给自己留点念想吧。
    〔五〕
    泰国减肥药特别好,我过上了今儿瘦三斤明儿胖五斤的好日子,整天提心吊胆的,性格也变得特浓烈——我为自己点赞,浓烈这个词儿用得真恰当。
    我眼睛开始不容沙子。什么是沙子?瘦子就是沙子。
    有一次,我和老牛在星巴克买咖啡,排队呢,轮到我们时,一特瘦的网红脸插队,老牛说她,她还特理直气壮,嚣张得很。这网红脸太瘦了,瘦得我想替天行道。
    我伸出胳膊,把她拽到队伍后面,“整容了也得排队啊。”
    老牛吃惊地看着我,眼神的意思大概是“行啊你”。
    网红脸瞪我,“有病吧你,谁整容了?”
    我端详她,如数家珍,“鼻子垫了鼻翼缩了眼角开了……你出门拿什么包啊!钱啊卡啊藏在你这欧式大双眼皮里算了。”
    “死肥猪你说谁呢!”
    在我减肥减得痛不欲生的时候,敢提肥字,算你命薄。那网红脸伸手要挠我,老牛还没反应过来,哪想着我应声倒下,扒着那女的腿,愉快地捂住肚子,“哎哟,要流产了……”
    老牛跟网红脸都愣了。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老牛的反应特渣,连忙解释,“不是我的!”
    网红脸打着滚似的逃走。
    已经被吓着的星巴克店员问,“谁……谁的美式……”
    我起来,跟没事人一样,“哦,我的,能帮我打包吗?”
    后来参加一局,一穿旗袍的女的,是画廊经纪,一见我,就演1987年版《红楼梦》,“早就听说姐姐了,今儿才得见,果然是一顶一的人尖儿。”
    我粗俗惯了,猛听这种说话方式,跟让人抽嘴巴似的。
    “别的本事我是没有的,不过是略懂些字画收藏,不比姐姐……”
    我刚吃完减肥药,亢奋正无处发泄呢,看着她那水蛇腰就不顺眼。
    我开口:“巧了,我也爱好收藏。”
    “收藏什么?”
    “人民币。”
    老牛听闻,联想到我最近的行径,忍不住说:“你近来怼人有点上瘾啊?”
    我犹不解恨,“嘚瑟的瘦子,都应该怼死!死!”
    “最近圈内都传,郝泽宇的宣传总监,特会怼人。”
    当事人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能够啊!我是别人捅我一刀,还会帮忙拔刀生怕累到别人的那种人呀。”
    “要不是我知道你这是吃减肥药吃得性情大变,还以为这是大明星的女朋友在跟我叫嚣呢。”他想了想,“这减肥药真够逗的,你这种人吃了都会怼人了。”
    我不忿,“那您这辈子可能长期服用这种减肥药。”
    老牛翻了个高贵的白眼,“那是我的前半生,自从郝泽宇红了之后,我可心平气和了。”他转了转眼珠,一脸幸灾乐祸,“我也让你心平气和一下吧,郝泽宇花了一百万买张画,这事儿你知道不?”
    不知道这一切的我,立即杀到了郝泽宇那儿。啊!好久没说我和郝泽宇的事儿了。其实也挺奇怪的。现在,我……挺烦郝泽宇黏我的。
    以前,刚在一起,我俩能在床上黏一天——哎,别误会我俩是色情狂。我俩光看对方的脸,就能看一天。我看他,以一种看艺术品的心态,这人怎么长的,长这么好看。他看我,像是看《聊斋》,“你怎么长的?长这么有趣!”说完就猛揉我的脸——话说我脸老瘦不下来,就是他揉胖的。当然这种情况是昨日黄花了,现在,有时候一天不跟他在一块,我跟放假似的。
    我俩的恋爱模式,就是待着,在家待着。他这人,大概是好不容易谈次恋爱,把所有小事都讲给我听,小时候买不起香蕉啃香蕉皮的故事,我都听十遍了。以前我什么舒服穿什么,披个麻袋都能在沙发上瘫一天。现在我讲究了,在他面前也不放松,化个妆就得一小时,穿衣服还只穿大牌子,大牌衣服跟铜墙铁壁似的,穿的时候要讲究仪态,也不敢瘫——一团肉还瘫,能看吗?
    可能是吃减肥药吃的,我最近心慌得很,再加上郝泽宇厨艺尚佳,太不利我实施减肥大计了。最重要的是,我减肥减得性欲全无,他这人又有肌肤饥渴症,没事爱跟你撩来撩去的。得,我还是躲着他走吧。我很满意这一点,看,跟天杀的大帅哥谈恋爱,我也没沉迷于肉欲。跟大明星谈恋爱,我还怕他黏着我。我是多么不一样的烟火呀!
    带着自我表扬的心态,我跟彭松假装苦恼。
    有了性生活(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性生活对象是男是女)的彭松,十分不耐烦,他说装个屁啊,你这是要脸了,不敢把你那一团肉露给他看了。
    哼,我才不信他说的,我就是怕郝泽宇黏着我,这段感情,我有主动权了!
    哪想着,我这才有主动权几天啊,他竟然花了那么多钱买画!到他家时,我杀气腾腾,正撞见他抽着雪茄欣赏墙上的画呢,我更来气了。
    我骂道:“还抽雪茄?你分得清雪茄跟点八中南海吗?有点闲钱就不知道该怎么嘚瑟了!以前买椅子现在还买画?你分得清梵高、莫奈吗?你买个毛!”
    他因为心虚,开始还哄我,说这画是刘野的,算投资,去年他有幅画拍了几千万元呐。
    我吵吵个没完,他也被我说烦了,跟我吵了起来,说他的钱他乐意这么花!
    这几天泰国减肥药带来的精神亢奋,终于有地儿发泄了,就这个问题,我十分愉悦地跟他吵了半小时。
    素材太多了。他最近特爱请客,光吃饭就签单几万元……出去喝酒开了好几瓶有年份的红酒……上次买画被人骗,花了几十万元买了个赝品……哼,一个艺校毕业的学生,能比得上我……算了,我大学也不怎么样……但我读书多有文化啊,你一个戏子还假装文化人……
    但大概我最近失心疯撒泼的次数有点多,他也适应了节奏,学会了攻击我最近的死穴——我买了很多穿不上的衣服,他只要一提,我就会炸掉。
    为什么我会炸掉?我恼羞成怒啊,刷的都是他的卡啊。
    果然,我怂了。我愤恨地跟彭松说,我决定四天不理他!
    彭松不想理我这个神经病,但我精神亢奋得很啊,我很活泼地问他,“你怎么不问姐,为什么决定四天不理你姐夫呢?”
    “不想问。”
    “因为四天后,就是我生日,我还准备要礼物呢。”
    我问彭松今年送我什么?彭松说送我上西天。
    小松子还是送了我一张高级spa店的会员卡,而郝泽宇今年的生日礼物,倒是送我上西天。他送我一辆车——我差点含笑九泉。
    “还敢不敢跟我吵?”
    我无语凝噎。
    “服不服?”
    我摇摇头。
    “这还不服?”郝泽宇有点气。
    “这不是服不服的问题,我突然感觉我特别爱你。”
    “就因为一辆车?”
    我点头,突然抱住他的大腿,大哭起来,“我太爱你了,以后我不跟你吵了,你继续乱花钱吧,多花点,说不定明年你就能顺手送我四合院了。”
    买药的时候,助理叮嘱过我,说泰国减肥药可以加速人的新陈代谢,代谢快了,你会瘦、易怒或兴奋。因为这辆车,我太爱郝泽宇了,我决定努力,以后只要瘦和兴奋。
    这天有两个杂志封面要拍,一大早,我就开着小车,兴奋地接郝泽宇、老牛和彭松去摄影棚。
    对于我的新礼物,彭松感慨,只恨自己不是女的,我甜美地笑,但是女的能做的事你都能做呀。
    老牛十分紧张,让我专心开车。
    哼,瞧不起我,虽然我新手上路,但我驾驶风格异常生猛,超速,变线,前面车稍微开得慢点,我就把头从车窗里伸出去骂三字经。路霸,我也!
    对于我的变化,老牛一直看在眼里,他好奇地问郝泽宇,“你觉不觉得,福子最近性情大变?”
    郝泽宇大大咧咧地说:“没有啊,她一直挺白痴的。”
    老牛但笑不语。
    这一路险象环生,但我也开到地儿了,彭松和老牛劫后余生,相互搀扶着下车。
    先到的助理们在门口等着,说还没开始拍,得等会儿。
    郝泽宇说既然这样,那他陪我在摄影棚的院子里转悠两圈。
    等大家都走后,我拍了他一下,“助理都在旁边看着呢!你跟我表现这么亲干吗?”
    “哎哟,我忘了,”他一脸轻松,“说不定,好多人都看出来了呢,你知道,老牛给我新找的助理,怎么问我吗?‘小宇哥,你和福子姐的感情,怎么那么好呐?’”
    “那你怎么回答的?”
    “爱护弱智,人人有责。”
    摄影棚所在地是一废弃的工厂园区,人很少,开到僻静处,我俩把座椅放平,打开车顶天窗,手拉手看着天空。场景十分温馨浪漫。
    此刻很想上电视,给大家分享情侣和平相处的小妙招:女朋友老抽风怎么办?送她一辆车啊,保准她百依百顺。
    郝泽宇看我一脸没出息的样子,完全明白过来了,“你还真是我丈母娘的亲闺女,她因为我送的貂大衣,就支持咱俩在一起。你呢,前几天还跟我更年期呢,送你一辆车,立马温顺可人了。”
    “你要送我个四合院,可以拿皮鞭抽我!”
    “谁要跟你玩sm,变态。”
    “是啊,我是变态,但这个变态爱你啊。”
    郝泽宇捏捏我的鼻子,“你真喜欢四合院啊?”
    “哎,我就是随便说说,现在一个四合院得几千万元呐,谁买得起啊。”
    他特自信地说:“几千万元啊?我觉得我几年也能赚回来。”
    我俩畅想了一下,四合院买哪片,该怎么装修,幸福感倍增。
    准备回去了,他突然问,“你爸知道这辆车了吗?”
    “妈跟他说了,他没什么反应。”
    他冷笑一声,咬着嘴唇,发着恨,“我还真想看看,要真买一个四合院送你,你爸脸上是什么表情。”
    “先别想我爸,你看看你这脸上是什么表情,我爸是你仇人呐?”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计较别人看不起我。”
    “我爸没看不起你!”郝泽宇也吃减肥药了吗?那种减肥药让人小心眼?
    〔六〕
    我俩练车练了半小时,摆足了架子,哪想着,拍摄还得等。编辑进来道歉,说尽好话,她有点自来熟,说郝泽宇越来越帅了,说福子你瘦了好多。
    我一边假笑说是吗你也美了好多,一边用眼神问郝泽宇:这人是谁啊跟咱们装熟?
    郝泽宇像是没看到一样,“什么时候从宠物杂志跳出来的?”
    想起来了,这编辑原来是那宠物杂志的势利眼呀。日子过了很久,那耻辱的感觉依然记忆犹新。最大的耻辱不是别人唾你一脸,而是理都不理。那一天,我们在那儿等着,不敢发脾气,也不敢走——走好啊,正好人家懒得想理由呢。我被人捏惯了,那是我又肥又丑又笨的缘故,可那时的郝泽宇有什么错,他那么好,不就是不红吗?
    大概减肥药吃久了,最近不动怒了,倒是感慨万千起来。我看着郝泽宇跟编辑说笑,一时想到很多。其实这些年,我们也是吃过苦头的。
    那年,太庙某大牌时装秀,城中时髦事,混不上一张请柬,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明星。老牛要强,跪来一张请柬,结果那天堵路上了——迟到也没什么,可不能错过红地毯拍照啊——我们仨决定挤地铁。正是晚高峰,一车厢都是下班的人,满脸疲倦。我们仨衣着艳丽,脸带浓妆,更显可怜。到了现场,时装秀早开始了,进不了内场。不能白来,只能让郝泽宇演走红毯(他衣服的标签都没摘,今儿穿完明天就得退),伸手跟空气打招呼,我和老牛拿手机在旁边拍。走了好几个来回,照片拍到了,秀也结束了。呼啸的人群,打不到车,我们沿着长安街走了很久,最后在路边摊吃起了烤串。彼时我和老牛还畅想未来:将来咱们得买辆车,以后看时装秀只坐第一排……
    现在想想看,也是可怕,这哪是经纪团队啊,就是两个愣头青带着一不知道干什么的艺人瞎胡闹。
    那编辑走后,彭松问我怎么了。
    “讨厌这个编辑。”
    老牛插话,“她也不瘦啊,你讨厌她干吗?”
    “那时候让我们等,现在还让我们等。”
    老牛脾气特好,“咱们是当红的艺人,大气点。”
    彭松说:“不然你怎么办?弄死她?”
    我点头,支使助理,“你去买点砒霜,我放她水杯里,毒死她!让她那时候欺负咱们……”哎,我就是嘴上泄愤而已。
    郝泽宇坐那儿化妆,听我们絮叨了半天,突然扑哧笑了,“这还不简单吗?”
    “什么简单?”
    他恢复平静,“没什么。”
    郝泽宇化好妆,编辑送来一排衣服。我又感慨了,上回还让我们自己准备衣服呢。
    哪想着,郝泽宇翻到一条短裤,脸一下子就阴了,问编辑什么意思,编辑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
    郝泽宇大发雷霆,“我腿上有疤,你让我穿短裤?被广告商看到了,以后运动品牌的广告还能找我吗?这不砸我饭碗吗?”嗯?逻辑有点不太对啊?
    编辑没反应过来,倒是被气势吓到了,赶快赔笑脸,“实在抱歉,是我功课没做好,有疤也没事,咱们可以修图……”
    郝泽宇像是受了多大的侮辱,“要是修图能解决一切,你找个替身把我脑袋p上面得了!我还至于等这么久吗——我都等多久了!”原来他是气这个啊。
    编辑又是一通解释,说今儿封面拍摄,是要拍他跟一只猫,猫这不堵路上了嘛。
    郝泽宇被气笑了,“我人都不等,你让我等一只猫?”他指着编辑,“今儿也就是你,咱是旧相识,要换别人,我天王老子都不等!”
    编辑千恩万谢地出去了,化妆室有点冷,我拉拉他的手,他的脸突然阴转晴,跟邀功似的看我们大家,“哎,我耍大牌,演得像不像?”
    我和彭松扑了上去,给他一顿揍。有病吧!
    结果这位先生耍大牌的戏还没演够,猫送来了,郝泽宇逗了一会儿猫,艳若桃李,等到拍摄时,他笑眯眯地说,不能跟猫拍,猫的指甲太长了,怕划到他的手。
    编辑颤抖地说封面必须有猫啊。
    “哦,你们修图不是挺厉害吗,自己想办法吧,”他拉住编辑的手,“我相信我老熟人你肯定能办到……”
    事后彭松总结,可能是初次耍大牌的缘故,更像是找茬,下次请再接再厉。
    老牛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没说话,我以为他在不满郝泽宇呢。后来发现他是在自责,“让艺人出面发脾气,要经纪人干什么吃的!我跟你说,耍大牌永远应该经纪人耍呀!我蔫了吧唧躲在后面装什么萨摩耶啊!”
    “你最近不是走贤良淑德微笑天使路线嘛。”
    “我那不是装的吗,我想郝泽宇红了,咱得谨言慎行少惹事!其实我多适合耍大牌啊!我就是为了骂人找茬才当经纪人的!”
    下一场是《时尚风潮》的封面,我的老东家。为了壮声势,老牛把公司的小孩都叫来当助理撑场面,排场宛若好莱坞巨星。
    我在车上把脸画成了猴屁股,我要让旧同事们都知道,当年你们看不上的胖福子,她抖了起来——否则今天我为什么要开车来?真以为我当司机有瘾呢?我就是要炫耀!
    然而一见我前上司媛媛姐,我惯性地卑躬屈膝起来,宛若见到了祖宗。
    媛媛姐给了我热烈的拥抱,不停地夸我变瘦变美了,怨我混得好后就不找她了,好像我曾是她手下最得力的一员呢。
    老牛却在那边炸了。
    《时尚风潮》这次是双人封面,郝泽宇跟另一位刚拿了金马奖的演技小生。人家就带了一经纪人过来,那经纪人正毕恭毕敬地跟老牛交换名片呢,老牛目光灼灼,终于找出纰漏,一看演技小生的化妆室比我们大,立马不干了。
    我歪头笑,老牛果然是天生当经纪人的,耍大牌的业务能力比郝泽宇更纯熟。
    媛媛姐一点都不着急,习惯了经纪人都是事儿妈,她冷静地安抚,但老牛话说得挺狠:要不给换,这个封面就不拍了!
    媛媛姐还在笑,但笑容已经不对劲了。我太熟悉这笑容了,意思是:要不要满足你们不拍的愿望呢?我把抹胸一拉,准备露奶热场。
    郝泽宇却擦着护手霜出来了,他拉过媛媛姐的手,“媛媛姐,我这护手霜擦多了你帮我分担点。”他边说边帮媛媛姐擦护手霜,问这护手霜好闻吧姐你要不要我给你带点。
    媛媛姐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她悠悠地问:“那化妆室……”
    “什么化妆室呀,姐你赶紧忙你的去吧,等拍完咱们一起吃饭啊。”
    等没人了,他把门一关,哭笑不得地对着老牛,“姑奶奶,在人家大刊面前,我就是坨屎。我有多红啊?敢在他们面前装?以后我还想不想在时尚圈混了?”
    老牛里外不是人,愤恨地坐在摄影棚门口抽烟。我说了一堆,什么郝泽宇不是怨你啦你做得很好啊……
    老牛默默点头,抽一口烟,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从小,我学习成绩就好。”
    啊?
    他再长舒一口气,“上初中之前,考第一,我就跟玩儿似的,闭着眼睛也能成。可上高中之后,我再没考过第一,为啥呢?”
    “是你交男朋友了吗?”
    老牛横我一眼,“是因为别人比我更快适应高中的学习。”
    “老牛你说这个干吗?”
    “以前我当经纪人,就像是在初中,随随便便就能做好。现在却像是在高中,我可不能再瞎胡闹了,我得赶快适应现在这个状况。”
    “我觉得你做得挺好的啊……”
    “好?别安慰我了,我连差都算不上。郝泽宇这一点做的比我好多了,我还没适应当大牌经纪人,他却早已经适应当大牌艺人了,我得加油了。”他把烟头掐灭,站起来,要回摄影棚时,他又补了一句,“你也是,也早点适应当大牌的女朋友吧——我看你现在还没进到状态,整天瞎胡闹。把那药停了吧,最近都吃成神经病了。”
    我愣了半天,觉得这是老牛对我减肥事业的侮辱。看着郝泽宇在镜头前特假地笑,我又吞了几颗减肥药,心情好受了一点。
    〔七〕
    以前,老牛穿得像一个大牌经纪人,现在,他刻苦得像一个大牌经纪人。
    我瞻仰了学霸的风采。开始觉得他要考法律博士,案头摆了很多法律法规的大部头,看不明白就纠缠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又以为他要考文学博士,看了市面上所有好莱坞明星的传记;最后,又开始看心理学啊、社会学方面的书——这是要考哪儿啊?
    下班后也不闲着,出去交际——我觉得更像是在拓展人脉网,探听圈内消息。这倒不费什么劲儿,郝泽宇红了,连我都多了好多朋友,他更是招蜂引蝶,有时候喝到半夜,回家吐完,他还挣扎着起来,备注今天认识的人,职业、身份、年纪、有什么用及性取向……
    我睡到下午才去公司,回公司发现老牛早上九点就来公司了,回邮件、制定工作计划、骂小孩、逮住每个人精神喊话。我因为他最近都累瘦了,心怀不满:好好的一活色生香的巧人儿,被逼成了无聊的成功人士,他这是要逼死我。
    郝泽宇也看不懂老牛最近的变化,“姑姑是要做马云吗?”
    两百斤的马云,最近利用天性(撒泼打滚)加后天努力(谈判心理学),宰了把熟:那大肠导演的新作,男一,老牛谈了个极好的片酬。
    不知道是真心感恩,还是郝泽宇会说话,他一直对外宣称:是《谁胖谁先死》的那大肠导演,让他对表演开了窍——那是,断了一条腿呢,现在阴雨天还腿疼呢。
    大概人走运了,运气也爱凑热闹。刚跟那大肠导演走完合同,差不多的拍摄时间,某大导的古装大片,来找郝泽宇演男二。
    一边是熟人、过气港台导演、高片酬的烂片男一,一边是大导、片酬很低的大制作男二。选哪个?当然选大导来镀金啊!
    然而怎么跟那大肠导演那边和谐毁约,这可为难坏了老牛。又不能撕破脸,又要干脆利索,老牛干脆写了个剧本,跟我演练了几天,然后根据我的意见不断修改“台词”。结果这场面,被郝泽宇碰到了,他忍不住说:“至于吗?”
    老牛气郝泽宇把这事儿想简单了,“要是能做小人,我也不怕了。可谁让你非说他是你恩师,要真撕破脸,赔偿金那么高不说,传出去不毁你形象吗!”
    他不以为然,“大不了我赔钱,这事儿你甭管了,先走大导这边的合同。那导演那里先耗着,耗到最后,谁先沉不住气谁输。”
    我们心惊胆战地跟大导演的新片签约,新闻都发出去几天了,老牛紧张不说,连我都开始翻法律条款准备正面撕逼了。
    某天,郝泽宇在家炖咖喱牛肉,逼着绝食的我吃,那大肠导演来电话了。
    他得意扬扬地看着我,“看吧,他先慌了。”
    他开免提让我听。老男人说话就是磨叽,寒暄了半天,才切入到主题。对比之下,郝泽宇是个真诚的流氓,直接说是有这么回事,还说他还不能来回跑,那边不让串戏。这真诚让那大肠有点无语。
    郝泽宇十分无辜地说,“都怪我经纪人,那边先签约的,跟您这边没沟通好,要不这么办吧,咱们签了多少违约金,我如数赔偿。”
    那大肠没说什么呢,郝泽宇又撒娇,“您是我恩师,我知道您最疼我了。”
    这事儿被他搞定了。
    “三两下就让人白折腾了,”我讽刺道,“就这么对你的恩师啊?”
    “没事,赶明儿我会对他唱《感恩的心》补偿他。”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不跟你翻脸呢?”
    “他不至于,将来他靠我的地方多着呢,”他夹一口牛肉,津津有味地嚼着,“红真好。”
    我笑他,“是啊,红了之后就开始耍流氓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当流氓多好啊,心不累。”
    我把这一切说给老牛听,老牛有点疑惑:咱们现在可能遇到个假的郝泽宇,以前那个离不开人的小丧精,怎么变得这么聪明了呢?
    正待我们准备通过大导演的电影,为郝泽宇的红镀层金边时,噩耗传来,大导的新片延期,进组时间无限期推迟。
    托人打听,这电影是某畅销小说改编的,男主角大牌,想改剧本,大导更大牌,死活不改。男主角使坏,一直拖着进组,拖得小说改编权快到期了。制片人左右为难,干脆把项目停了。
    老牛一副“你看看我当时说什么了”的事后诸葛相——虽然当时他可什么都没说,赶紧联系那大肠那边。以前是我们推他,现在是他推我们,事情毫无转机,老牛还平白无故地受了一顿羞辱。但我发现,老牛虽然表面埋怨,但内心特别满足,春风拂面的。
    我懂:艺人太能干,显得我没用;艺人要出错,才能显出我的重要性。
    老牛真够贱的,忙碌让他快乐。
    但老牛没快乐几天,最近圈内都传:郝泽宇的经纪人借钱不还。这遥造得也太没说服力了,借钱这么显穷的事儿,老牛从不来干,他只会做“借给别人钱然后对方不还还骂他”这么富贵的事情。
    某个酒局,老牛见到其中一个造谣者,一杯酒泼到他脸上,几经争吵,发现真相:借钱的的确是郝泽宇的经纪人——前经纪人,丹姐。
    越来越多的人提供消息,貌似是丹姐移民后被小白脸骗了,人财两空,回国后又染上毒瘾,钱的缺口可大呢,现在给个十八线小明星当经纪人,各种混。
    好多人提醒老牛:看好你家郝泽宇,他有名的心软,钱借了没什么,他再捱义气重回旧经纪人那里,到时候有你哭的。
    老牛事无巨细地说这些,我有点心烦,“老牛你别什么都学给我听啊,你这不是明摆着让我探郝泽宇口风吗!”
    “你心虚什么?瞧你这汗出的——更年期提前了?”
    我大怒,“我要更年期,你早往生了!”
    减肥进入了瓶颈期,泰国减肥药好像没以前好使了,我偷偷加量,效果还行,就是老淌汗,我甚至获得了意外的效果,有时候陪郝泽宇熬夜赶通告,他困成狗,我却精神抖擞。啊,爱泰国减肥药,不光能减肥,还能提神!
    就在我沉迷于减肥之际,郝泽宇说,丹姐给他打电话了,约他一起吃饭。
    我直接说不能去,老牛倒是沉默了。
    彭松问郝泽宇:“你的意思呢?”
    郝泽宇一脸茫然,看着老牛。
    老牛假装回邮件,“等会儿哈,我着急回个邮件。”噼里啪啦打半天字——我头凑过去,电脑都黑屏了,还在敲。
    老牛演不下去了,咬着牙说:“去!昨天的她对你爱理不理,今天的你就让她高攀不起!”
    老牛说的去,是我们一大堆人都去。彭松懒得蹚这浑水,他劝我,别跟老牛一起煞风景。但我想想,还是去了——得看住郝泽宇,别随便借给别人钱啊,他的钱都要存起来给我买四合院呀。
    当天,我和老牛跟要抢新娘风头的伴娘一样,盛装出席,高雅的饭店包厢都盖不住我俩各异的心怀鬼胎。本来我还觉得自己有点丢人,但看到郝泽宇,我畅快了。他更吓人,穿着西装五件套,梳着大油头,带着反光墨镜,粉墨登场。一副巨星模样——又俗气又金碧辉煌。
    作为闻过他屁味口臭,见识过他挖鼻孔,听过他打呼噜磨牙的女朋友,我太懂我家男人此刻的心理了。他还恨着,现在的成功更把那时的放弃放大,让他时至今日依然念念不忘。
    行事风格一向高雅的郝泽宇,和吃屎都要吃屎尖儿的老牛,难得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这场面好看了。
    老牛把丹姐视为再生父母,“要不是您当时忍痛割爱,我哪能混成今天这样。”
    郝泽宇拉着丹姐的手,“姐,我能有今天的成绩,都是因为姐你的慧眼发掘。”
    俩人看似夸奖丹姐,实则每个字都露出狰狞的笑容:你后悔吗?
    此刻的郝泽宇,略有陌生,我看着心慌。对比一下,丹姐倒是跟以前一样,一派大家风范,一点都不像是瘾君子。
    吃了几口菜,我食之无味,趁人不注意又吞了几颗减肥药。瘦了二十斤后,我吃减肥药成瘾,没事嗑一嗑,内心一片安宁。
    老牛接了个电话,特体贴地说他和我还有事儿,让他俩单聊。
    出门后,我赞老牛这个借口真好,我早坐不住了。没想到老牛说借口个屁,我真约了人,人家点名还要见你呢。
    老牛约的是著名经纪人rose姐。我以为换个地儿呢,没想到就是隔壁包厢,老牛拿杯子扣在墙上,继续听那边在说什么。
    我忍不住,“你要不放心,你别支持人家见面啊。”
    “人还不能有点好奇心呀。”他继续偷听。
    我也好奇,问他们说什么呢?
    rose姐进来了,吓一跳,“你们俩当特务呐?”
    rose旗下的一姐,本来是大导那部戏的女一,男一把这戏搅黄了,老牛说这次约她,要一起说男一的坏话!
    rose姐算是圈内顶级的经纪人了,没什么架子,什么话她都不会让它落地上,对你的照顾不露痕迹,还特会夸人,说见过这么多宣传,福子给郝泽宇的宣传最走心,她还开玩笑问老牛,“什么时候让福子到我那儿上班呀?我不会亏待她。”
    老牛很给我面子,“想得美,我把郝泽宇让给你,都不让福子。”
    “哟,真把郝泽宇给我啊,那可真要啊。”
    俩人相视一笑,很默契地夹菜不说话。
    以我专业跟班三十年的经验,怎么嗅出一股紧张的味道呢?也许我想多了,俩人又聊了郝泽宇那部大导的戏,老牛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rose姐听着没说话。最后老牛叹气说多可惜啊,要是能拍就好了。
    rose姐云淡风轻地说一句,“其实也不是没可能。”
    “戏都黄了,哪有可能?”老牛又吹嘘自己多会谈片酬,郝泽宇现在起码可以要那个数,rose姐连忙捂耳朵,“哎,可别跟我说,价格是机密啊,我知道了,你下回怎么要啊。”
    人家说得有理啊,老牛是有点说多了。但老牛岂是丢面子的人,他帮自己找补,“嗨!凭什么不能说呀,我还准备把这个价码翻三倍,写成宣传稿四处发呢,让人知道我家艺人现在有多贵!”
    rose姐皱了眉头,“真的?”
    “当然了,”老牛把自己的台阶越铺越高,干脆不下来了,支使我,“福子,这宣传稿你今晚就写好了,明儿我就要。”
    我不知道真的假的,只是赶紧答应下来。
    rose姐忍不住了,摇摇头,“那咱就傻了,现在艺人涨片酬,比北京的房价涨得都快,你新闻稿发出去了,以后人家给你最多就是三倍,但以郝泽宇现在红的势头,只要演部商业大片,上对了综艺,他何止涨三倍啊?十倍都是分分钟的事儿,姑姑你这不堵死自己的路吗?”
    老牛摇头晃脑,“我乐意呀,就是我这野路子,才把郝泽宇弄成现在这样啊。”他低头吃甜品,若有所指,“郝泽宇喜欢我这套,我知道,现在明里暗里,好多人想挖他。说实在的,我一点都不担心,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炭难啊,我们一起苦过来的,想分开?说实话,我乐意,郝泽宇都不乐意。”他看看我,“福子你说我说得对吗?”
    我茫然地回答:“昂……”
    老牛眼睛望向某处,像是说给谁听似的,“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我才明白过来今晚的主题。
    rose姐一点都不生气,她笑笑,“姑姑说的我懂,是我痴心妄想了,今儿听你这么说,我知道钱和资源还真撬不动他,毕竟感情在你这儿呢。”
    咦,rose看我干嘛。我有点慌,两大演技女王你们专注撕逼就得了,别给我戏啊!奴婢演技不精!
    老牛跟个胜利者似的微笑,“rose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姑姑那么聪明,有什么话听不懂转头也就懂了。只是我想多说一句,你们供个真佛,不让一群披袈裟的和尚好好护着……”rose姐像是在努力想词儿,“……可能我这个比喻用得不恰当,找一群青楼的妓女当姑子唱小曲,这……这不对。”说罢,rose姐笑说待会儿有事,临走之前,她还忍不住补充一句,“人的运就那么几年,好小伙子真不能给耽误了。”rose姐走了,特自然,一点都没给老牛发脾气的时间。
    我喘不过气来,捂住胸口,“老牛你下回带我陪客,能不能提前给我说下主题啊,她这是要抢郝泽宇啊……”
    “你再敢叨叨一个字儿,我杀了你灭口!”
    我噤若寒蝉。
    结账时,服务员说有人结过了,还留了礼物给二位。
    老牛闹脾气,让我把礼物扔了。
    我打开写着老牛名字的盒子,是瓶香水。我说:“这不是你最想要的香水嘛,她还挺贴心的。”
    老牛睁大眼睛,把香水捧到手心,像是被击倒般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我哭笑不得,“一瓶香水,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我是难过,这才是大经纪人。”
    身为老牛的终身粉丝,我见不得他落泪,我怒了,“什么大经纪人!她就是个老女人!老牛你才是大经纪人!”我看另外一个袋子上,写着给福子。
    哼,把我们老牛弄成这样,你送的东西我也不要!我猛地站起来,想要把东西扔掉,胸口却像是被施了钻心咒似的。一阵剧痛,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那个瞬间,有三个念头飘了过来。
    老牛你不感动吗?我为你都心痛死了。
    哎?我也没有心脏病的家族史啊,心怎么这么疼呢?
    我还不能死,我还没减肥成功呢。
    第四个念头其实是关于郝泽宇的,但它刚飘来,我就痛得没有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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