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谁知没一会儿,元卫国还真转回来了,同时身旁还陪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这位孔先生,是我们公司一位大客户,听说当年清大夫力挽狂澜治好家父一事,一定让我代为引荐。”
清音起身,笑着说,“两位客气了。”
孔先生衣着考究,普通话也比较烫嘴,据他自我介绍说是港城人,这次是来京市考察的,清音也就是别人说啥她听啥,不方便打探具体考察什么。
而他貌似也不是真的想看什么病,只是单纯聊天,问了几个养生保健不痛不痒的问题,然后起身告辞。
元卫国赶紧跟上,“对不住清大夫,饭改天再吃,我一定给您赔罪。”
清音当然不会把场面话当真,赶紧让他们去了,陪大客户要紧。
又是枯坐一下午,五点钟一到,清音背起书包,准备下班。
“等等,小清大夫你等等!”身后跑过来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小清你也是,要不是卫国回家说在这儿遇到你,我都不知道你来这边上班了,你这人真是,说你啥好……”
原来是几年不见的元老爷子,当时大家都叫他“元书记”。
“这么多年你也不来家里坐坐,我老头子又不是老虎会吃人。”多少人扒着卫国,这年轻同志倒是不卑不亢,这么多年除了公事从未麻烦过他们。
老人家嘛,就喜欢这种后辈。
老爷子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先让外面等着的司机去挂个清大夫的号,“还得麻烦你给我看看,这几年保养不错吧?”
清音望闻问切之后,知道他啥都好,肾病和高血压都很少再犯,还夸了几句,“多亏您老忌口,不然不可能恢复这么好。”
“嗐,别提了,什么忌口,我宁愿少活几年,这顿顿没滋没味的,活着没意思……”
“老东西活着没意思,儿女也不在身边,他们都只顾忙自己的事,你就说元卫国吧,看着倒是在我跟前,但整天不是陪这个领导就是陪那个客户,我都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回来陪我吃顿饭。”
所以,元卫国说请吃饭倒真不是敷衍,他是真的忙。
“最近港城来了个什么孔老板,做医疗器械的,那种人一躺进去立马就能照出骨头样子来的铁盒子,就是他们进口的,听说是m国技术。”
所以元卫国才一路赔小心,就是想多引进几台,给内地几个偏远省份的地区级医院也配上。
据清音所知,目前整个石兰省也就省城和几个经济发展好的地区医院有x线检查仪,东城区区医院也是去年底才配备上。
这种设备在很多科室都是非常重要的,当年石厅长给石磊做检查也是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可见目前龙国医疗设备之紧缺。
“元经理做的是好事,能真正实惠到老百姓头上的大好事,咱们应该支持他。”
老爷子呵呵笑了两声,“那个孔老板你看见了吧?”
“看见了,怎么?”
“哎哟,那也是个可怜人,你都不知道,他们家的笑话在港城都传遍了。”
孔老板在港城算不上顶流圈层的富豪,但也有一定名气,据说他本来也是龙国内地人,四十年代一家几口去港城讨生活,从码头搬运工干起,白手起家,渐渐闯出点名堂来。
可惜妻子伤了身体,一直怀不上,多方求子之后终于在五几年的时候,生下一个儿子。不过,当时因为老丈人病重,妻子带着大肚子回来探亲,不小心动了胎气,孩子生在内地,为此还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
后来回到港城后,有了先进的医疗技术和设备,独子的身体才慢慢好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两口子对那孩子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掉,捧在手心怕摔着。
再加上儿子自幼剑眉星目,面若桃花,嘴巴又甜,简直活脱脱一港城版贾宝玉,全家上下都喜欢得不得了,宠得无法无天。
而孔大少也“不负众望”渐渐变成一个花花公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老两口一天给他擦屁股都忙不过来,干脆就给送出国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而孔家的笑话就出在两个月前,某一天忽然有个女明星自爆给孔大少生下一名私生子,放出照片和就医记录,无论出生日期还是血型和长相,都对得上,照着整容都整不出来的程度。
孔家老两口自然是不认的,他们家的儿媳妇不说要出自名门吧,但至少不能是个三流电影明星,据说还是拍过很多限制级片子那种。于是双方私底下去做亲子鉴定,当然,因为孔大少远遁国外,打死也不肯回来,于是只能由爷爷奶奶和孩子做,毕竟效果也等同于父母辈。
谁知做出来竟然显示无血缘关系!那女明星不乐意了,一气之下在各大花边报纸上爆料她与孔大少的私密照片,一定要逼他回来认孩子,不然就要在记者会上直播他们那些不可描述啥啥啥的。
孔大少无奈只能回国,为了洗清嫌疑,要求在媒体记者陪同见证下,再一次做亲子鉴定。
这次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孔大少和那孩子居然是真的亲子关系!
爸爸是亲生的爸爸,那为什么爷爷奶奶不是亲生的爷爷奶奶?只能说明孔大少不是孔老板的亲生儿子呗!
“至于这父子俩有没有去做鉴定,咱也不知道,也不敢问,但我看他忽然对内地市场感兴趣,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很明显,他已经认定“贾宝玉”不是自己亲生的,来内地就是来找亲生儿子的。
港城的花边小报都在说,要么是孔夫人年轻时候给孔老板戴了绿帽子,要么是当年在内地早产生孩子其实只是一个借口,为了稳固正妻地位,玩了一招“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要么,孩子胎死腹中,她故意抱养一个健康活婴说是自己生的。
要么,她生的其实是女儿,故意换成儿子。
当然,清音还有一种怀疑,或许孔夫人压根没说谎,她自己确确实实生下过一个活的儿子,但抱错了,或者被人为的替换了……别人是真假千金,他们家是真假少爷啊。
清音心说,难怪她看孔老板心事重重的样子,吃再好的保健品也没用啊,这是心病。
*
此时的顾安,正好到了书城市某家医院,走过熙熙攘攘的挂号大厅,他的脚步未曾停留,直接往门诊楼上走,一直走到三楼,看见一块“内科”的牌子,再看坐诊医生名字无误,这才敲门。
“进来。”是一把十分温柔的男声。
顾安推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位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的男医生,一头黑发短短的,显得整个人精神又利落。
顾安确认样貌没错,又看了看男医生的胸牌,“姚医生你好。”
“随手关门,谢谢。”姚医生的声音虽然温柔,但说话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
顾安把门关上,坐到板凳上,对面的姚医生打量他两眼,“哪里不舒服?”
“不好意思忘记挂号了,插个队行吗?我昨晚吃了五个汤圆,今天肠胃不舒服,想来开点甘草片。”一个大男人五个汤圆就能积食?即使吃积食了,也不该吃甘草片啊,要是清音在旁边,肯定能听出他的风马牛不相及。
但姚医生却好像没注意到哪里不对劲,挑了挑眉毛,起身,伸手:“你好,顾组长。”
顾安两条大长腿交叠在一起,晃荡着,都没站起来,“坐吧,咱们随意些。”
原来,这就是顾安的第五个“兵”,自从那天跟李老师交接完毕之后,顾安就在想办法接触自己手底下带的人。说“管”他觉得不合适,因为这些人里好几个无论资历还是年纪都比他久,他年纪轻轻要不是立功,也不可能当上组长。
譬如眼前的姚医生,帅气,温柔,精明,缜密,已经是临床一线的“老”医生了,顾安就绝对不敢把他当成普通的男同志来看待。
“今天是咱们第一次见面,以后有什么事我还按照今天的方式找你。”
“是。”
因为外头没病人等着,顾安就问了几句基本情况,知道他农村出来的转业军人,已婚,爱人在老家没工作,有两个孩子,其实都是资料上有的,但他喜欢跟人聊天,从聊天里能观察到一些东西。
譬如聊到妻子的时候,即使他掩饰得很好,但善于察言观色的顾安还是注意到,姚医生态度一般,甚至有点冷淡,但聊到孩子,他的眼里就有一种温柔的光芒。这说明,他爱自己的孩子胜过爱自己的妻子,那要是换成女同志呢?丈夫和孩子在他们心目中的比重又是什么样的?
顾安有点出神,他很好奇清音跟别人聊到自己和鱼鱼的时候,会不会区别对待。
不过,他很快收回自己的思绪,“很好,你帮我随便开张药单吧。”
姚医生知道这是要掩人耳目,也是迅速的在处方签上龙飞凤舞写了几个治疗积食的中成药名,递过去,“对了,我这边前几天遇到一个病人,情况有点特殊。”
“哦?”
“据她本人说,她是一名报社记者,还给我看了几张她拍到的照片,前面几张还算正常,但后面的全是风景照,还是同一个地方的。”因为他人长得帅气,风度翩翩,说话又温柔,偶尔会有些女同志喜欢跟他聊点工作以外的事,只要不越界他一般都不会拒绝,这是收集情报的方式。
顾安正襟危坐,“那个地方你没见过,对吗?”
“嗯,但我把大体特征记下来了,大概是一座海拔1200米左右的青山,在南边,西南或者东南我分不清,但周围都是山,不远处有一座大桥和隧道,还有几个散落的村子。”当时他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那记者,这是哪里,记者的神情略有慌乱,只说是外面游玩拍的。
顾安想了想,大桥和隧道,群山,村落,也没什么标志性建筑物,他一个老书城人都不好判断,“行,下次我拿几张照片过来你辨认一下。”
拿着药单,顾安离开诊室,也没去拿药,在大厅里转了两圈,到对面的华侨商店,一问一台照相机居然要三百多块,加上交卷要小四百。顾安摸了摸兜里的钱,他额外领到的工资是有的,而且存在保密户头上,但要自费花这么大价钱,他有点犹豫。
大院人多眼杂,这么大个金贵物件买回去,别人问起怎么说?
想了想,他还是暂时先没买。
***
晚上回到家,清音还跟顾安八卦一番,“你说那个孔老板家,会不会是真假少爷?”
顾安嘴角抽搐,他不是很感兴趣,但他也没扫兴,“有可能。”
大班的鱼鱼已经有家庭作业了,虽然不多,就是写阿拉伯数字这种,但她以前只会说和听,写却是没学过的,老父亲忙着教闺女做作业呢。
他把铅笔削得干干净净,长度正好是照着闺女的手指抓握位置来的,再在小楷本上排好字头,橡皮准备好。
鱼鱼就坐在小板凳上,嘴里奶声奶气念着:“1字像铅笔~”
“2字像小鸭~”
“3字像耳朵~”
顾妈妈做饭,清音看自己的书,顺带把以前治疗过的疑难杂症病案整理一下,顾安敞着两条大长腿,一面摘芹菜,一面监督着闺女,从握笔姿势到坐姿、眼睛与作业本的距离,控制得分毫不差。
小姑娘嘴里叭叭着,使劲吸了吸鼻子,“奶奶今晚吃芹菜吗?是炒牛肉吗?真香呀!”
“别说话。”
“哼,爸爸排的字头我都写完啦。”
“妈妈我明天能吃两根油条吗?”
清音无语,把病案本合上,心说这孩子学习习惯太差了,怎么这么爱说话呀。
想到这茬,清音搬家的想法更迫切了。都说近墨者黑,天天跟柳耀祖那活祖宗住一个大院,她是真不敢拿闺女的性格冒险。大人尚可忍耐一下,孩子却是没有分辨能力的。
顾妈妈也想到鱼鱼最近的变化,发愁啊,刚淘完米的手给她脑袋上来了一下,“就你话多,你看苍狼都比你专心多了。”
苍狼趴着,两只耳朵耷拉着,听着小主人的嘚吧嘚吧昏昏欲睡。
“哇哦,今晚吃米饭,真好!”
自从妈妈上学后,她就发现家里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以前还一半粗粮一半细粮的掺着吃呢,今年全变成细粮啦,还是她最爱的大白米饭!
刚煮熟的软软的大白米饭,盛出锅,淋几滴酱油,加半小勺猪油,搅拌搅拌,她一个人就能只整整一碗呢!
老父亲倒是不要求她专心,只要姿势正确就行,每天只是进步一丢丢,他都要奖励她一点东西,有时候是一把卤水花生,有时是一颗流油的核桃,有时则是半块钙奶饼干。
她顾小鱼,还是最爱爸爸。
当然,到了晚饭时间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她顾小鱼又最爱奶奶啦!
晚上睡觉的时候,抱着香香的妈妈,那还用说,肯定最爱妈妈呀!
接下来几天,清音都是按部就班,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开始脱掉棉衣,晾晒几天就能收起来了。
话说,自从陈庆芳去到鹏城以后,能进到很多颜色鲜艳的羽绒服,每年冬天都给他们全家寄衣服,大人的一人两件,鱼鱼的则是三四件,基本穿不完。
陈庆芳的眼光非常好,鱼鱼那些红色黄色的小羽绒服穿出去,每次都会被其他妈妈问哪儿买的,书城市那么多百货商店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清音可真想让陈阿姨来书城开服装店,说不好还能引领时尚潮流呢。
把厚衣服洗干净,只留一件,其余的晒好收进衣柜里,这个冬天就要过完了,而有的年轻人的冬天则是刚刚来临。
清音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那个晕倒的年轻人,还是以那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