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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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音点头,她当然可以肯定,在小莲英的身世上,他没有说谎。
    因为,就在上辈子的很多年前,石兰省电视台就播过一部很冷门的电视连续剧,名字就叫《小莲英》,主角的姓名、身世、经历和他今天说的一模一样,就连演员的长相也有三分相似,因为是在自己长大的地方拍的故事,里面风土人情连方言都那么熟悉那么可爱,那时候清音可爱看了,每天一到黄金档时间就蹲守在电视机面前,一集不落。
    没记错的话,就是她上初中的时候,那个年代他们落后的小镇中学还不用上晚自习。
    只不过那里面没有明晃晃的书城市,地名全是虚构的,也没有收养马二这个情节,但却多了很多小莲英抗日救亡的情节,譬如她在鬼子司令部的时候,不是贪图享乐和苟命,而是在帮助爱国人士获取情报,屡立奇功,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挽救很多身陷囫囵的妇女……但也多次游走在死亡边缘,清音每次都被吓得捏一把汗,就怕她被日军识破。
    后来,好容易熬到日军投降,她成为岗村次郎亲自点名要带回日国的人,有的人说是真爱,有的人脑洞大开说是她怀了岗村骨肉,也有的人说是为了宝藏。
    据传,那几年岗村次郎在石兰一带搜刮民脂民膏,获得巨额财宝,但他狡兔三窟,这些财宝都被分散藏在不同地方,而藏宝图却被他纹在身边一个近亲之人的身上,很多人笃信,小莲英就是身纹藏宝图的人。
    不过,这都是后世网友和观众的推测,甚至可算同人文了,因为清音上辈子实在是太喜欢这部电视剧,还专门在贴吧里了解过,后面老剧重温的时候也在弹幕里刷到过,所以对这些猜测仍印象深刻。
    电视剧的结局是,岗村次郎没能带走小莲英,因为他自己在撤退的前一天死了,怎么死的电视剧里没说明白,但大多数观众坚信是被小莲英杀死的,她可是一代奇女子,自然要手刃这个畜生。
    这电视剧有个清音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只演到岗村次郎的死,日军投降后小莲英又经历了什么,有没有找到良人,有没有获得新生,有没有安度晚年,全都是留白……这种感觉,像是看了一部前五分之四都特别精彩最后却草草完结的小说,实在是让人意难平。
    为此,她还专门上网搜过这部电视剧的信息,导演编剧制片人都很有名气,不可能出这么烂尾的片子,唯一解释就是出资人太烂了,而出资人……好像姓马?
    叫马什么来着她忘了,只是看见有神通广大的贴吧网友爆料,这个马老板是一位石兰省大商人,好像是开矿还是啥的,财大气粗又十分低调谨慎,虽然一整个剧组基本没人见过他,但所有人都知道拍这部片子他说啥就是啥,从主演到重要配角,全是他亲自指定的,导演编剧只能乖乖听话那种。
    清音脑海里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这个神秘低调的“马老板”,其实就是几十年后的马二爷?
    这倒是能解释得通,整部片子完全就是大女主剧本,所有情节走向围绕小莲英一人,出现了很多不合逻辑的设定,譬如穷苦出身八岁被卖从未接触过外语的小莲英居然会说日语看懂日文,每次岗村次郎与人谈话的时候她都在一旁装傻充愣最后却能获得一手情报,譬如明明已经手术摘除子宫的人,却被爱情上脑的岗村次郎觉得能怀他的骨肉……
    怎么说呢,这位马老板完全就是小莲英的无脑崇拜者。
    他觉得小莲英无所不能,所以懂日语不过小菜一碟。
    他觉得她的人生缺个孩子,所以把现实里无法实现的事加在艺术作品里……就像落魄男作者总是意淫自己书中的男主角富可敌国权倾朝野美女环绕一样。
    这就是亲儿子也不一定能做到啊,不是马二爷还能是谁?
    于是,马二爷就发现,小清大夫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点怪怪的,仿佛在看一个脑残粉?
    “清大夫,怎么了?”
    “哦哦,没事,我就是没想到,肖老太太居然拥有如此传奇的人生经历。”
    马二爷摸了摸鼻子,传奇吗?他还是挑着普通的讲,传奇部分还没说呢!
    很快,杨三旺端着煎好的药进来,马二爷也顾不上其它,赶紧搀扶老太太,准备喂药。
    老太太现在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嘴巴压根张不开,马二爷像哄小孩似的软言软语劝了半天,嘴巴愣是不张,看得杨三旺在旁边干着急。
    “二爷咱用调羹撬开吧。”
    马二爷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放屁!”他小时候病了小莲英都舍不得撬他嘴。
    “但救命药啊,喂不进去咋整,总不能像西医一样拿根管子从鼻子插进胃里吧?”
    马二爷当初拒绝西医治疗就是这个原因,他觉得这是对小莲英的人格侮辱身体损害啥的,不同意,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个无影脚直接把杨三旺踹趴地上,“滚!”
    清音看着两个大老粗笨手笨脚的也是无语,“特殊时候特殊办法,拿调羹来吧。”
    杨三旺屏住呼吸,看向马二爷。
    马二爷犹豫了一秒钟,还是照做,他使劲掰着老太太的嘴巴,清音先在老太太颊车穴上轻刺两下,这才用勺子撬,没想到看着瘦弱不堪的老人,力气居然这么大,更没想到的是,七十几岁的老人了,那牙齿居然完好无损!
    又白又整齐,一颗没掉。
    不过,就在清音出神的两秒钟里,嘴巴终于撬开,马二爷松口气,正准备把药喂进去,清音忽然拦住,“等一下。”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这气味是老太太嘴里散发出来的吗?”
    马二爷也吸了吸,差点一口yue出来,“是。”
    臭,实在是臭,简直就是臭秽难当!
    “老太太自从昏迷后,口臭就很严重,我每天要把屋里打扫三四遍,不然人都进不来。”
    清音心说难怪,自己刚进屋的时候就闻见一股臭味,还以为是病人卧床太久,又疏于打扫,气味散不出去。
    其实就是再怎么勤快也没用,因为这味儿是从老太太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只要她还在呼吸,嘴巴鼻子五官毛孔都在散发这股气味。
    而这么臭秽的气味,一般是脏腑热病实证才会产生。
    热病实证,却是附片的大忌!
    “这药不能喝!”清音连忙大吼一声,吓得杨三旺手一抖,药汁撒出去三分之一,又是苦恼又是委屈,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觉着自己跟这小清大夫真是八字不合,不是被她打就是被她凶,还要被她吓。
    “为什么?”马二爷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清大夫是不是有不同的见解,快跟我说说。”
    清音却不回答,低头看老太太的嘴巴,被撬开后能看见舌头,舌苔可以说是“五颜六色”,又黄,又厚,又燥,关键中部和根部还是黑色的……这很明显是热毒深入的表现啊。
    但为了不误诊,她还是要问问最近他们有没有给老太太喂过什么能染色的,不好消化的食物。
    “没有,每天就是半碗奶粉和糖盐水,这是西医大夫教的,说是维持啥基本生理啥啥的。”
    清音点头,没有染色,那就是热毒没跑了。
    可奇怪的是,刚才王大夫和她的判断都是源于老太太的气息、脉象和肢体寒凉,从这些方面看,确实是阳虚欲脱,可舌苔的表现却又是脏腑热毒……这大寒和大热,完全是背道而驰自相矛盾的判断,怎么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清音踱了两步,忽然眼睛一亮,“大实有羸状,古人诚不欺我。”
    “啥啥大使,还打雷?”杨三旺和马二爷直接懵了,一个字都没听懂。
    清音笑起来,“大实有羸(léi)状,是一句中医古话,说的是一个病人如果病重到一定程度,其实本质是实证,但表现出来的却是虚象,明明是体内有热毒,外表看起来却像是阳虚弥留之际,也叫真实假虚,真热假寒。”
    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杨三旺眨巴眨巴眼睛。
    马二爷眼中却精光更盛,抓住一个重点,“你的意思是,老太太这病其实不是人之将死,而是还能救?”
    “对。”
    马二爷顿时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炕上,抚了抚心口,“三儿,我没听错吧?”
    “二爷您没听错,小清大夫说您说对了,老太太还有救!是真的呀!”
    “放屁,啥小清大夫,清大夫就清大夫,大夫不分大小。”
    杨三旺立马乖得鹌鹑似的,“对对对,是我秃噜嘴了,是我该死。”
    清音却没工夫跟他们客气,既然是大实有羸状,那参附汤这种大补大热的方子就绝对不能用,“药别喂了。”
    杨三旺当即恨不得把药碗摔地上。
    马二爷却有点为难,“那……吃啥药?”
    清音没说话,只是认真把脉,又看看舌苔,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都说病从口入,老太太都这么长时间昏迷不醒了,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应该不是吃进去的食物造成的“大实”,生活环境里也没有大辛大热,不知道身体里的热毒从何而来。
    “马二爷跟老太太生活了几年?”
    “快三年了,她的生活习惯我基本都知道。”
    “老太太以前有没有啥不好的生活习惯,有没有吃过啥不该吃的东西?”
    马二爷眸光一闪,摇头。
    清音也没多想,“那老太太平时有没有说哪里不舒服?”
    马二爷摇头,杨三旺忽然接嘴:“有啊,老太太总说自己拉肚子,十天半月的就去公社卫生所开药,去年还让我给她开了两个月的量,那时候二爷不在家,我忘跟您说了……”
    马二爷瞪他一眼,脸上露出苦笑,只能跟着点头。
    清音又详细询问怎么个拉肚子法,但他俩都是男人,老太太上厕所他们又不在跟前,还真说不清楚,自然也收集不到有用线索。
    清音沉吟片刻,忽然想起是旧社会过来的,“老太太平时抽不抽旱烟,喝不喝白酒黄酒之类的?”这些东西在脏腑里天长日久化热,也能成为热毒。
    “以前都抽都喝,解放后已经断了很多年了。”什么叫新生,在新社会就要有新活法。
    清音点头,像,又不太像。
    但时间紧迫,她相信只要是热毒,用凉解法肯定是没错的。“刚才你说吃安宫牛黄丸有用,还有吗?”
    “有,有,当时咱二爷直接一口气买了十颗,这孝心,真没说的!”杨三旺咂吧咂吧嘴,安宫牛黄丸可不便宜,尤其是同仁堂的,可不好买,拖了老大的关系才在省城找到,将整个石兰省所有医院药房都翻遍了才一口气凑齐十颗,就是亲儿子也不一定有这大手笔。
    清音把药拿过来,确定老太太只是眼睛睁不开,其实喂什么都能正常吞咽,也就没必要鼻饲,将药用水化开,再把药水一勺一勺的喂下去就行。
    别说,看着笨手笨脚粗枝大叶的杨三旺,喂药还挺有一手,不仅动作轻柔,还很有技巧,药水一滴不漏。
    清音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大概半小时的工夫,老太太的手轻微挪动,眼皮微微颤动,隐隐有要睁开的趋势,这才松口气。
    虽然还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热毒,但至少方向对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们先回去,你们精心照顾着,明天再说,有什么情况去叫我。”
    虽然才分开两三个小时,但清音真是太想小鱼了,早过了小家伙的吃奶时间,也不知道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哭鼻子。当然,她估计是不怎么哭鼻子的,但老母亲嘛,就是担心。
    马二爷连忙客气的将他们送出门,“大恩不言谢,两位慢走。”
    刘大叔刚才时间太晚就先回去了,他一屋子的老人孩子,没个主事的男人家也不行。
    坐上自行车,清音一把搂住顾安的腰,把头埋在他背上,深呼吸一口,是清新的肥皂香味。
    “累吗?”顾安回头,正好看见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像个炸毛的刺猬,连忙停下,用头巾将她包好,又把自己衬衣脱下来,给她全身包上。
    幸好现在只是微风。
    清音叹口气,怎么会不累呢?
    她不是铁人,身体底子再好,现在也才刚出月子几天,别说按顾妈妈的要坐满42天,就现在才三十多天,她就敢往外跑,又是自行车颠簸又是吹风的,她也怕落下病根啊。
    但在听说有人正处于弥留之际,生死就在一线之间的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月子病?
    一条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更何况,如果电视剧《小莲英》里抗日救亡的情节是真实存在,而非脑残粉马二爷自己幻想加上去的,那她现在做的,不仅是救了一名老太太的命,而是在救一名无名英雄,民族英雄!
    “月子病我不怕,就是可怜咱的小鱼,也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顾安觉得心头微酸。
    不过,跟老父亲老母亲一路忐忑担忧不一样,家里的小鱼儿此刻却是正乖乖躺着,由奶奶给换尿布呢,吭都不吭一声,就像一个洋娃娃。
    “咋又换尿布了呢?”清音一面洗手,一面把外衣和围巾头巾摘掉。
    “这都换第二回 了,才吃一会儿就拉了。”
    “刚才吃了啥?”
    “奶粉,喝了大半瓶呢!”
    清音松口气,看闺女眼睛不红,一点不像是哭过的样子,这才彻底放心。
    “小没良心的,你妈在外面想着你,你倒好,你妈回来也不给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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