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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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助手一愣,“主任的意思是,这是胰头癌?”他刚才也听见主任的话。
    “高度怀疑。”
    当大夫的说话要客观,胰头癌是很多影像检查都查不出的病,他不可能单凭肉眼就断定,至少也要等出了病检才能确定,但历来保守的他都这么说,这就八.九不离十了。
    助手沉默。
    清音的心直接跌落谷底,胰头癌与慢性胰腺炎本来就非常容易混淆,它们的鉴别诊断就是在后世也很困难,更何况现在很多设备都还没有问世……
    “那现在怎么办?”机器里“嘟嘟嘟”的叫声,就是冯春华的心跳。
    都开腹了,啥也不做重新关上,这不人道,可要是接着做,“如果是胰头癌就要考虑胰十二指肠切除术,我做不了。”
    这个手术曾经被称为外科史上最难的手术之一,就是放在医疗条件十分先进的五十年后,成功的几率也保证不了,更何况是现在。清音完全能理解,但她还想试一试,“要是去省里或者京市海城呢?”
    那边医疗条件更好,只要花钱和找关系,应该也能找到更优秀的专家。
    江主任摇头,“据我所知,目前国内很少有医生能成功完成。”手术复杂,创伤大,除了胰头和十二指肠,还需要切除远端一半的胃组织,胆囊、胆总管,切不干净那这手术等于白做。
    退一万步讲,就是他有这技术,他一个人也没办法在预定的麻醉时间里完成这项大工程。
    清音心说这真的是老天爷不开眼啊,冯春华那么好的人。
    “咱们医院倒是有个人可以做,就是……”这时,一直沉默的助手忽然说。
    清音大喜,“谁?”
    助手看了看江主任,欲言又止。
    江主任脸色铁青,即使戴着口罩依然能看见腮帮子咬得死紧。
    清音却顾不上那么多,救命要紧,“王老师您说的是谁,您见过吗?”
    “陶英才,五年前我曾有幸做过他的助手,跟着他做过一台,那也是一名胰头癌病人,全程六个小时,切得很干净,术后一个月病人基本恢复。”
    “内科的陶英才医生?”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对,就是他。”
    清音怎么也没办法把那个酒糟鼻邋里邋遢的陶医生和能做胰十二指肠切除术的外科高手联系在一起。
    不过,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胰头癌是高度恶化肿瘤,无论做手术的时候是早期中期还是晚期,五年生存率都只有5%左右。而冯春华现在分明已经是晚期,搞不好半年都不一定能活。
    “那个病人生存了几年?”
    “上个月我还在百货商场看见他呢,虽然看着瘦点,但精神状态还可以,再活几年应该不成问题。”
    超过五年,那可算是医学奇迹了!
    见她脸上露出希望,助手小声提醒:“你别高兴太早,陶医生不会帮……”
    清音以为他是说陶英才不会来帮忙的话,“没事儿,我去请他,我想办法。”倒不是她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实在是她自己也感觉出来,陶英才对她的态度与其他人不一样,别的方面不说,但在医术上似乎有点信任她,并且有意无意的栽培她。
    在内科的三个月,她就坐在陶英才对面,每次自己处理过的病例,他都会悄悄拿起来检查,有他想不通的地方,他都会假装若无其事的聊到那话题上,待听到她的解释就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清音觉得,就像某些武侠小说中的世外高人一样,他的桀骜不驯和萎靡不振,其实都是保护色,或许有别的故事。
    但现在都不是听故事的时候,冯春华还等着救命,她连忙撒丫子往外跑,“江主任您等一下,给我二十分钟。”
    江主任抿了抿嘴,没反对,那就是同意了,他啊,比谁都希望冯春华能活下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希望病人活下来的,除了他们的至亲,就是医生。
    出了手术室,清音一秒不停的直奔内科楼,现在是十点半,陶英才应该是刚到科室没多久,应该还不会出去喝酒。
    果然,她一敲门,就传来陶英才含糊不清的声音,“谁啊?”
    “陶老师,我是清音。”
    “进。”
    他还是老样子,双腿放在办公桌上,病例上都是他的大脚印,只是清音不在,没人帮他收拾,比以前更乱更脏了,桌子就跟半个月没擦一样。
    “陶老师,我有一位很重要的长辈,能不能请您帮她做个手术?”
    陶英才依然闭着眼睛,“你脑子没包吧?我搞内科的做什么手术。”
    “我知道您以前做过,就在五年前,胰十二指肠切除术。”清音直接单刀直入。
    话刚说完,就感觉一道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要把她的脸剜出几个洞。
    清音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我也是听外科的老师说的,这位长辈我很尊敬她,她的归宿不应该是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等死,哪怕存活期只有半年,我也希望她能有尊严的离开……”说着说着,声音也哽咽了。
    这是她重生以来在临床上遇到的第一个给予她善意的人,跟姚老太一家不一样,她对冯春华没有直接的医疗关系,没有帮到过她,但她总是对她释放善意,像一位长者一样。
    陶英才冷笑,“收起你的眼泪,我不吃那一套。”
    清音一噎,“我不是用苦肉计,我就是以一位晚辈或者病人家属的身份,请求您出马。”
    陶英才冷哼。
    “这位病人真的是很好的人,凡是跟她接触过的人都会……”
    “那就让别人做去啊,姓江的不是号称东城区第一刀吗,让他去啊。”
    清音想不通,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放在眼前他怎么还能冷嘲热讽,顿时也气急,“跟江主任有矛盾那是你们的私人恩怨,作为一名合格的卫生工作者不应该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这是您第一天就教我的,您还记得吗?”
    “你!”
    清音仿佛没看见他的臭脸,继续说,“我敬您是一位好老师好医生,但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你其实就是个胆小鬼,你以为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就能心安理得吗?听着外头病人的痛苦呻.吟你真的能做到问心无愧吗?”
    陶英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视线无法与这个小小的实习生对视。
    “我不管以前的你经历过什么,但在此刻,现在,这里,你就应该承担起一名卫生工作者的职责,”清音顿了顿,朗声背诵起来:“不少的人对工作不负责任,拈轻怕重,把重担子推给人家,自己挑轻的;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然后再替别人打算;对同志对人民不是满腔热忱,而是冷冷清清,漠不关心,麻木不仁,这种人其实不是共产党员,至少不能算一个纯粹的共产党员!【1】”
    这是伟人《纪念白求恩》一文中的原话,清音记了两辈子。
    陶英才终于垂下了自己醉醺醺的脑袋,或者说,五年了,他的脑袋从没有像这一刻的清醒过,没一句提到他的名字,可每一个字仿佛都在说他。
    拈轻怕重,利己不利人,漠不关心,麻木不仁……可不就是说这五年的区医院一霸吗?
    他啊,曾经也是一名优秀的党员,也是一名优秀的战士。
    清音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我还要告诉您一件事,我这位长辈得的是胰头癌,那您知道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石棉材料研究。”
    见他不明所以,清音红着眼解释,“石棉具有致癌性,尤其是与胰头癌密切相关,这个病人长期暴露在致癌因子中,这是职业暴露,是牺牲!”
    “她可以为国家事业牺牲,凭什么你就不能做手术?”清音拔高声音质问,她算是知道科里的人为什么对他又怕又恨了。
    怕他的喜怒无常,恨他的事不关己麻木不仁。
    这句质问,像一把重锤,捶在陶英才的心上,是啊,一个为国家事业奉献一辈子的人正在等着他救命,他还要扭捏个什么?
    “那我再告诉您,您知道石棉是做什么的吗?她所研究的领域正是用于新型武器装备的隔热!”这当然不是冯春华亲口说的,而是她也有点拿不准石棉到底是干啥的,昨晚特意问顾安,顾安告诉她的。
    室内沉默,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可是,我已经五年不碰手术刀了。”
    “那苹果和梨子您是怎么削的?上次食堂的猪肉又是谁给缝的线?您抽屉里那一全套的手术刀不会是留着杀鸡的吧?”
    清音有点好笑,她早就发现陶英才抽屉里的秘密,一开始以为是他的私人收藏,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内科医生却钟爱手术刀不是?但后来吃饭的时候,她发现食堂的红烧肉没有猪皮,去后勤问过才知道他居然每隔几天就要去霍霍一张猪皮,各种缝合打结做得跟花儿一样漂亮。
    再后来,她还发现垃圾桶里的苹果梨子,也被他各种角度各种形状的霍霍,这已经不能用爱好来解释了。
    他虽然没当外科医生了,但他的技能没丢。
    陶英才被她看穿,脸不自然的红了红,赶紧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回头,虚张声势:“还不走?”
    俩人紧赶慢赶,来到手术室的时候,王助理正急得满头冒汗,“小清你可终于回来了,他是不是不愿来,我就知……诶陶……陶医生怎么来了?”
    “怎么,老子不能来?老子在这几间手术室干活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脱掉总是汗臭味的衣服,穿上绿色的手术服,他整个人似乎精神不少。
    几人又在门口进行一番彻底的消毒,才进到手术室,江主任只是抬眼,淡淡的打声招呼,“来了?”
    陶英才不接茬,冷哼一声。这种紧要关头,他没呛他老江头几句,都是他深明大义。
    梁主任也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病人情况小清跟你说过吧?”
    “嗯。”
    江主任递过来钳子,陶英才眼睛都没抬就接住;同时,陶英才只要一伸手,不用开口,江主任就知道他是要钳子还是刀子……俩人之间的默契,仿佛配合了无数次。
    清音觉得,这俩人以前好像合作过无数次。
    当然,江陶二人也没时间管她想什么,简单的探查后,陶英才下结论:“应该就是胰头癌,来吧。”
    因为是临时修改的手术方案,变动很大,创伤和危险性也大不一样,他们又安排清音出去给病人家属做解释工作。冯春华没有家属,手术室门口自然没人等候,清音是辗转多方才找到她单位的联系电话,打过去那边听说事情很大也不敢做决定,又给了她另一个领导的电话。
    就这么电话转电话,遇上领导不在,又要等……一直到三个小时后,才联系到对方单位说话算数的领导。
    可惜,领导也不敢轻易决定,只是含糊其辞,毕竟要是手术中途出意外,哪怕冯春华连远房亲戚都不剩了,没人会来闹,但单位也有同事啊,同事们会怎么想他?这不是让自己被戳脊梁骨嘛!
    清音没想到,费老鼻子劲居然做了无用功,只能气馁的挂断电话。
    虽然很想知道手术进度,但刚才自己出去找人已经破例了,现在再进去只会更多一份病人被感染的风险,她干脆就在科室里等着。
    大概又是三小时后,下面手术室来通知外科护士下去接人,说是手术完成了,很顺利,清音的心才从嗓子眼掉回肚子里,这时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又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冯春华才被推回病房,清音去看了一眼,又帮她把脉,确认除了术后体虚没什么问题,这才准备下食堂吃饭。
    虽然清音是忠实的中医人,但也不能闭眼无脑吹,有些病确实西医更有优势,做手术也是西医的强项,值得她好好学习。
    从早上七点吃过一个馒头,一直饿到傍晚六点半,清音眼睛都绿了,直接打了一盆米饭,足足半斤,配上食堂大娘免费送的仅剩的半勺西红柿汤,她吃得喷香!
    “诶清音你怎么在这儿?”内科张护士长从食堂门口经过,看见她抱着一盆光秃秃的米饭狼吞虎咽,心窝子发酸。
    这得多困难的家庭啊,只吃光饭,还得躲到病人医生都吃完了,她才敢来食堂。
    可怜的小姑娘哟!
    清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同情上了,还热情的跟人打招呼,“张老师今天值班吗?”
    “没,我们开会。”她手指指小食堂的位置,那可是专门招待上级领导和院领导班子偶尔搞团建的地方。
    她没明说是去开小灶,清音那个羡慕哟,那里面不仅吃的食材又好又新鲜,就连厨师的技术也比大食堂好得多,同样的土豆人家做出来就是香!
    张护士长看她“可怜”,干脆在她旁边坐下,“最近去了外科怎么样,还能适应不?”
    “能,还跟着上过手术。”
    张护士长忙问是啥手术,忽然又想起个事,“我听她们说,今天你去找陶医生做手术,不会就是这台吧?”
    清音点点头。
    张护士长叹口气,“陶医生啊,本来是位好医生,就因为人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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