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的反应似乎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但他很快接受了这份不一样。
    和林殊相处十个月，他发现林殊这个人很奇怪。
    很多时候小司都不能通过计算预测她的行为。
    小司身为仿生人管家，负责接待张铁匠的客人，大部分时候他都会被客人当做机器人一样无视。
    所有人都觉得他不是人类，没有感情和生命，不值得注意。
    但林殊却把他当成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从林殊来到的那一天，他就察觉到了林殊的不一样。
    明明主人已经告诉过林殊，他只是个仿生人。林殊却还是会关注他的情绪，担心他会伤心生气。
    小司觉得，林殊虽然并不像其他客人一样傲慢，却实在愚蠢又虚伪。
    后来相处中，小司不断加深自己对于林殊的观点。
    直到刚刚，小司觉得自己心脏位置有些奇怪。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知道，林殊把瓶瓶当成女儿，并从不觉得瓶瓶是个没有感情的仿生人。
    林殊希望瓶瓶的未来一片光明。
    可林殊却说要让瓶瓶跟他学习。
    小司觉得有些奇怪。
    学习什么？
    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仿生人吗？
    可林殊一定不是这个意思。
    “……小司，你怎么了？”林殊见他很久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司心里的奇怪更加严重。
    他有些烦躁，林殊对他的态度总是让他很烦躁。
    他的眼神扫过林殊腰间别着的小型激光枪，鬼使神差地张了张口。
    “林殊，该上班了！”楼上的张铁匠大喊道。
    “哎，师父我来了！”林殊同样大声回应。
    她今天已经花费一上午的时间给瓶瓶安装机械腿，不能再耽误了。
    “吴姨，瓶瓶给你，晚上咱们吃顿好的。”
    小司终究没有开口，他看着林殊上楼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小司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应该是需要换零件了。
    主人已经很久没有给他换零件了。
    他只好待会儿自己换。
    .
    “瓶瓶的腿怎么样？”张铁匠把林殊叫上去，却没有立刻开始干活。
    他倒了两杯草莓味的营养液，示意林殊拿一杯。
    林殊和张铁匠一样都喜欢草莓味的，酸酸甜甜的，她觉得是所有营养液里最好喝的。
    “多谢师父的助力，不然我肯定没办法给瓶瓶用上最新的人造皮。”
    瓶瓶一共上了四次操作台，而操作台上最重要的步骤就是安装人造皮。
    荒芜星上没有人造皮，张铁匠每次都会提前跟首都星订购，而且每次都是最新款。
    所以瓶瓶的皮肤才能像正常孩子的一样，甚至比正常孩子的还要更细腻、更强健。
    “这件事彻底完成，你心里石头也算落地了吧？”张铁匠笑道。
    仿生人的四肢和躯体会根据年龄增长自动长大，也就是说换一次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林殊用的全都是最新的零件，瓶瓶甚至用上两百年都不成问题。
    “对。”林殊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切都要感谢师父这么支持我。”
    张铁匠从来没有抱怨过林殊拖家带口地工作，反而很支持她。
    张铁匠：“那是因为你很努力。”
    “这么长时间，你想出来了不少新点子，也难为你了。”
    “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林殊认真说道，“要不是师父督促我，我肯定想不出来。”
    林殊觉得张铁匠给她安排的工作有点像上辈子的大学毕业论文，不一样的是，她需要每个月都写一次论文。
    每次创新一点，这么多次积攒下来，她也积累了不少经验。
    这些经验是最最难得的。
    “最近于太太还在给你送东西吗？”张铁匠话锋一转。
    “送。”
    林殊在张铁匠身边待了多久，于太太就送了多久的东西。
    好在都是些瓜果蔬菜，没有什么违禁品。
    张铁匠让林殊收下，林殊每次也就收下了。
    大概一个月一次，每次都能给林殊一家改善半个月的伙食。
    “不过每次都是黑包。”林殊嘟囔道。
    一开始她也以为于太太把这些蔬菜瓜果当成违禁品，但她跟于太太解释过后，于太太下一次还是用黑袋子装，而且每次都催促她快点回家。
    “嗯，这都不要紧。”
    “你在我身边快一年了。”张铁匠走到窗边，喝了口营养液。
    “林殊，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林殊端着营养液跟过去：“打算？”
    林殊一脸坚定：“我打算再跟着师父干几年，攒点瓶盖和营养液。”
    张铁匠看她：“然后呢？”
    林殊憧憬道：“然后换个大点的房子，环境好点的那种。”
    “……”
    “怎么了师父？”
    张铁匠一脸复杂地再次看向窗外，声音有些飘忽：“真是没出息啊……”
    林殊：“……师父我听到了。”
    张铁匠面不改色地又喝了一口营养液。
    “你之前的干劲儿呢？都哪去了？”
    “你之前冒险顶替别人的身份进入乐惠会，就为了拿点生锈的零件，你还记不记得？”
    林殊：“我当然记得。”
    张铁匠：“那时候你怎么想的？”
    “……那时候我想，我一定要给瓶瓶更好的生活。”
    张铁匠：“你觉得你一直给我当徒弟，瓶瓶以后会有前途吗？”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觉得，你只要给瓶瓶提供一个在荒芜星上还算优渥的环境就够了？”
    “如果她以后想闯出去，就要看她自己的？”
    林殊沉默。
    她确实这么想。
    林殊虽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但她一直都在这个小小的荒芜星上忙碌度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刚来的时候，她确实有想要回“首都星”的想法。
    可是两年生活下来，在了解这个世界后，她知道回首都星实在太难了。
    而人都有畏难心理。
    她不知道首都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有朝一日会不会走出首都星。
    她是想要搏一把的，但如果自己因此遇到危险？瓶瓶该怎么办？
    所以她慢慢磨掉了自己的棱角。
    林殊握着手中的杯子，视线顺着窗口飘了出去，看着远处杂乱无章的大垃圾。
    它们被胡乱地撒在荒芜星，不能生根、不能发芽，永永远远地被留在这里。
    它们内部残留的能量，会让它们在夜晚发出阵阵荧光。
    但这份荧光终有一天会熄灭。
    它们会彻彻底底融为荒芜星的一部分。
    ……林殊的系统纵使再没用，也算她的金手指。
    林殊比普通人相比，已经算拥有一份额外助力。
    如果连拥有金手指的林殊都不能走出荒芜星，那身为仿生人、连身份都不能暴露的瓶瓶又该如何走出去呢？
    林殊看向张铁匠：“师父，我不想和瓶瓶一辈子留在荒芜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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