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迟来
一声岳丈,听得凤儿眼前重影。
岳母大人,唤得润娘脑子发蒙。
“我岳你个老母啊沉傲冰!”
她粗口都爆出来,上回如此失态,还是凤儿因谢不懂之事埋怨众人的时候。
看李光擎毫不费力消化这声“岳丈大人”,自然随意搭着“贤婿今日气色不错”,润娘断定公子见他那次,锦哥儿没听到的内容正是眼前一幕。
昨夜温存顷刻全部蒸发,她硬拉扯公子跑下楼不知去向,留凤儿与李光擎目目相觑。
正当凤儿无措之际,李光擎凑上一步,蔼然可亲道:“能否去你房里坐坐,讨杯热茶,等你娘消气。”
明明想拒绝,偏说不出口。
再次独自面对他,凤儿莫名毫无紧张之感,大方请他落坐,说晌午饭时快到,他想吃点什么。
李光擎没客气,“按你的口味来。”
凤儿也没多虑,吩咐玉玫让后厨速速做些她惯常爱吃的菜肴送上。
等着上菜的空档,李光擎告诉她,“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
她脱口而出,旋即发觉这话问得实在离谱。
他是东燕国君,走了是回东燕吧,回去了八成不会再来喽。她不该问他何时回来,这里是大岳,而他属于东燕。
“那您一路小心。”
除此之外凤儿也说不出旁的,李光擎应声“一定”,接着便东拉西扯。什么东燕的兰膏闻名遐迩,他会差人送来给她梳头用;什么东燕果子甜度一流,可制成酱料一并送来给她;什么她把猫养得极好,这品种的猫儿以难伺候着称……
如此云云,他盘点不停,只字未提带她走的事,凤儿也不敢问。
菜做好送来,玉玫逐样码好后退下,房里又剩他们。有事干就少些尴尬,凤儿忙请李光擎开动。见他动筷,她才反应过来君主用膳不该如此随意,要格外谨慎才对,可又不确定是怎么个谨慎法,便问:“您不需要找人先尝菜吗?”
李光擎扫视眼前的菜,道:“刚来那天就尝过,你这的菜甚合我胃口,够辣!”
不是这意思呀,可凤儿不好直说。
李光擎催她,“快吃吧孩子,辣菜凉了,味道可就欠佳了。还别说,你这嗜辣的口味真是像东燕人。”
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凤儿从未想太多,只当巧合,谁知她与东燕会有此等深厚的缘分。
他终究是君王,不知则以,已知便不同,和他对面坐着凤儿都觉僭越,怎还敢和他一同用饭,迟疑着不肯碰筷子。
李光擎见状,将筷子塞进她手里,笑呵呵朝菜伸伸下颌,“你该吃吃,别当我是擎君,只是一个出远门之前和女儿吃顿饭的父亲罢了。”
凤儿身子一震,瞪大眼睛看着对面那张脸!孔雀眼轻挑,眸子黑多白少,思考时眉毛一低一高,笑起来弧度一致的唇角,不经意流露出的表情神态,她都在镜中人脸上见过。纵使是云麒也没模仿精湛至此,这是血缘亲生方才有的相似!
喉咙怎就发紧了!
她端起碗叨一筷头白饭进嘴,李光擎夹菜给她,她碗送得大大方方,嚼得津津有味。这些菜天天吃,早没新鲜感,而今日吃着格外的香。
活了快十七年,第一次吃到父亲夹给她的菜。
栖梦楼外,公子被润娘拉得一路踉跄,矜冷形象全无。
待她终肯停下脚,杏眼圆瞪瞧着他,公子捂着心口故作气短,阴阳怪气哼哼道:“岳母大人轻着点,恕小婿身子单薄,经不起您这蛮横拖拽呀。”
“娘个屁!怎没把你拽散架呢!”
润娘气冲冲,粗话吼得劈头盖脸。公子倚栏撑腰笑到肚子疼!
“不闹了,想问什么直说。”
反正他笑够了。
润娘怒气憋了满腹,齐齐堆挤在喉头,手比划半天,嘴嘎巴半天,最后掐腰撇出一句:“你俩年岁拜把子正合适,喊他岳丈,你脸呢?你还是我认识的冰坨子嘛!”
“怎不是,我不也喊你‘岳母’了?”
这卑顺态度早不摆,晚不摆,偏今日摆!润娘算看出来,他定是明知她扛不住这一下,早谋算好,只等李光擎再来,杀她个措手不及!
公子这招李光擎接得漂亮!你一口“岳丈”,他一口“贤婿”,好似凤儿已认了这爹,爹也认可这女婿,不亦乐乎之余,把润娘这“岳母”也装套子里出不来。
出不来就消停呆着吧,反正公子是打算整齐了。多少年没跟她撒过的娇,今儿一股脑儿全使出来,扯着她的袖子,摇晃得那叫一个滴滴扭捏。
“好润姐儿,别弟弟生气嘛,我这样也是为你和凤儿好……”
“不是小婿么,咋又变弟弟了?”
“那你是同意了呗?”
“我同意个??!”
“同意他俩父女相认啊。”
气不打一处,润娘起手便揪他耳朵!年少时每每吵不过公子,她都拎兔子似的揪他,何时夫人出面相劝让他主动服软,她才肯松开。
“你想当皇帝女婿想疯了吧!”
公子由着她揪,眉毛都不拧一下。
“皇帝女婿我不稀罕,我只想让她有位皇帝老子做靠山。你瞧如今这天下,可还有比东燕擎君更稳妥的依靠?既能攀得着,他又主动来贴,杆子都给你顺好了,傻猴子才不爬!”
他小声但清晰迸着话,润娘一字一句听入耳,保持着揪他的姿势,整个僵住。好一阵后锦哥儿来寻他们,见此景吓得赶紧捂实眼睛,说李光擎在凤儿房里半天没出来了,他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瞧,必须去瞧!
公子何意,此刻润娘已吃透,决定了关起门来跟李光擎说清楚,匆匆赶去堵父女俩。刚拐进欢喜厅,那一大一小已在蝶园门口,李光擎正抬脚要上车。
他都不等自己一下吗?
润娘羞恼又憋屈,冲上前将他扯下来,“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
李光擎故意撇嘴白她一眼,“昨晚打了一宿招呼,还不够哇?”
孩子一旁杵着,他也不嫌臊!
润娘嘴瘪了又瘪,拉过凤儿吭哧道:“李郎,其实这孩子———”
李光擎指腹轻压她唇,头一微晃,“无需多言,我明白的。”
公子远远瞧这一家叁口唱送别大戏,看得饶有兴致,李光擎招手邀他同台,他欣喜上前。
“我真能放心把她交给你照顾么?”
“放不放心,我也全是她的了。”
李光擎再没言语,顺顺凤儿额发,一步叁回头上车。铜老虎一声鞭响,车轮啷啷前行。
车驶出两丈多远,凤儿挣开润娘的手,猛蹿出几步大喊道:“爹爹!”
马儿嘶鸣,车轮骤停,车门短促吱地一响,李光擎几乎滚着下来,步子未站稳,双臂已大开。
凤儿扑奔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嘴咧着笑,湿了睫毛。
这个怀抱,迟到了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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