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树说，“我向金千禧抛出疑问，她则放开了脑域最深处，让我看到了一座城。”
    孟超道：“一座城，什么样的城？”
    “就像你所看到的桃源镇的放大和升级版本，一座宁静祥和，鸟语花香，美轮美奂，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的城。”
    智慧树说，“一座没有欺骗，奴役，压迫的城；一座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的城；一座所有人都享有安全和自由的城；一座人们不必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也不用因为爬不动了而焦虑不已的城；一座……真正的光明之城。”
    孟超皱眉：“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城吗？”
    “这也是我的疑问。”
    智慧树道，“我问金千禧，世界上竟会有这样完美的城吗，倘若真的存在，为什么你们不去那里，却要来到异域，和丧尸、怪兽厮混在一起？
    “金千禧说，这座城暂时还不存在，是她想象出来的——却不是毫无根据的想象，而是将地球上所有城市最美好的一面糅合到一起，未来人类应该居住的地方和生活的模样。
    “金千禧说，她被血盟会逼迫，在太古遗迹深处探索，时常直面神秘力量的侵袭，以及太古病菌的腐蚀，看到无数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同伴，却在眨眼间，扭曲成畸形丑陋的怪物。
    “侥幸逃生后，又被送回血盟会的手术台上，被人用最残酷的方法来研究。
    “这样生不如死的煎熬，她简直连半秒钟都坚持不下去。
    “于是，哥哥教了她一个办法，让她在脑域最深处，幻想一座尽善尽美的光明之城。
    “每当她在现实世界中，遭遇无法承受的折磨和苦难时，就断绝自己的五感，让意识遁入这座光明之城，甚至自我催眠，告诉自己有朝一日这座光明之城一定会出现，她和所有同伴都能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里面。”
    孟超听到这里，忍不住道：“等等，是‘哥哥’，而不是‘恋人’？”
    孟超原本还以为，这是“武神”雷宗超的主意。
    雷宗超宅心仁厚，极富牺牲精神和人格魅力，这很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但金千禧的哥哥金万豪，却是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巢城的掌控者。
    虽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但和“好人”二字绝对扯不上关系。
    很难想象，昔日的金万豪，会为自己的妹妹，想出这样的主意。
    看来，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地下皇帝”金万豪是用几十年的腥风血雨浸泡出来。
    曾几何时，风华正茂的他，即便看尽了世间的血色和黑暗，仍旧不曾泯灭，对光明和正义的向往吧？
    这么一想，孟超忽然对返老还童后的阿吉，充满了期待。
    “没错，是哥哥教她的，然后她又把这个办法教给了青梅竹马的恋人雷宗超，不过，在金千禧、金万豪、雷宗超的‘三人组’里，还是她把这个办法，坚持得最久。”
    智慧树说，“每当她在现实世界中直面狰狞的太古魔物，或者感知到锋利的手术刀在她的骨头上刮擦时，她的部分或者全部意识都会遁入这座想象出来的光明之城。
    “她想象自己在落满桃花的清澈溪流旁边漫步，想象自己在和煦的阳光下吃着冰淇淋，想象自己踩着自行车，穿过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躲避孩童们的嬉戏打闹，却也聆听着他们银铃般的笑声……
    “现实世界的痛苦，仿佛都化作虚拟世界的养分，一点一滴地滋养着这座光明之城，她在现实中越痛苦，这座光明之城就越美好和丰盈，最终，‘光明之城’和她的灵魂深度融合，成为了她的信仰，她的使命。
    “金千禧告诉我，其实她并不是‘三人组’里天赋最高的一个，无论哥哥金万豪，还是恋人雷宗超，都拥有比她更厉害的天赋和潜能。
    “但她却是信仰最坚定的一个。
    “当时的哥哥和恋人，仅仅是为自己而战，最多为亲人、爱人和同伴而战，想要活着离开太古遗迹这口吃人的魔窟而已，但对于离开之后的生活，却没有太多的概念。
    “但她却不单单为自己，更是为了推翻血盟会的残暴统治之后，真的让这座想象中的光明之城出现在地平线上而探索、修炼、战斗。
    “所以，她的境界才能凌驾于哥哥和恋人之上，成为所有‘实验体’中最强的一个。”
    听了这话，孟超不由对“金千禧”这位太古遗迹的早期探索者肃然起敬。
    身在地狱，仰望天堂，为了光明之城而战，这才是真正的强大之源！
    他又想到，在金千禧陨落之后，悲痛欲绝的雷宗超，一定也是深刻领悟了这个道理，才能成为真正的武道神话，龙城第一高手！
    似乎感知到了孟超的敬意，智慧树上浮现的少女面孔，流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这次的笑容，没有半点诡秘和妖异的感觉，却是充满了水晶般的纯净。
    甚至有一道道的金芒，从笑容深处绽放开来，让包裹着智慧树的绿潮，都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淡金色。
    “连你都对金千禧的故事，感到非常震惊，对吧？”
    智慧树继续道，“更别提当时才刚刚开启心智没多久，对所谓‘智慧’和‘文明’仍旧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的我了。
    “金千禧的故事在我的灵魂深处，掀起无法平息的惊涛骇浪。
    “那座熠熠生辉的光明之城，更是从金千禧的脑域深处呼啸而起，飞到我的神经网络中央，颠覆了我从桃源镇复刻来的，关于文明的一切概念。
    “我忽然意识到，原来除了弱肉强食、尔虞我诈、自相残杀的桃源镇和龙城之外，所谓‘文明’，还可以有别的定义和形态——更加美好的定义和形态。
    “而一个文明的终极使命，也未必是要去触碰什么星辰。
    “让每一个文明的个体，都获得纯粹的、永恒的幸福，让整个世界都充满欢声笑语，这或许是比触碰星辰，更有意义的使命。
    “而且，这是最适合我的使命。
    “金千禧告诉我，在遇到我之前，她一直在冥思苦想究竟该怎么建设这座光明之城，上下求索，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虽然她和哥哥、恋人还有来自九大帮派的强者们齐心协力，推翻了血盟会的邪恶统治。
    “但金千禧非常清楚，‘血盟会’并不是特例，而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痼疾，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未来的龙城，随时都会出现第二个更隐秘、更狡猾、更强大也更邪恶的血盟会。
    “我的神经网络，能让碳基智慧生命们共享感知、情绪乃至部分记忆和思维，却为金千禧提供了建设光明之城的‘金钥匙’。
    “于是，她非但不再抗拒，反而积极主动想要和我彻底融合到一起，和我一起去创造一个光明、幸福、美好的文明。
    “到了这一步，反而是我还有所疑虑。
    “发生在桃源镇和龙城的事情，都令我很难相信，人类这种下限比怪兽更低的物种，真能建成金千禧所说的‘光明之城’。
    “就在这时，一队人类闯入了我们的视线。
    “原来，就在我和金千禧纠缠不清的这些日子里，桃源镇风云突变，局势又发生了全新的变化。
    “首领和他麾下的强者们，毕竟掌控了强大的力量和绝大部分资源，并利用这些资源，将自己修炼成了‘超人’。
    “体内涌动着澎湃灵能的他们，已经不再是普通镇民和底层战士，能用人海战术来抗衡的了。
    “首领和他麾下的强者们笑到了最后，成为这场毁灭之前的内斗的胜利者。
    “他们打垮了普通镇民和底层战士组成的‘义军’，哦，现在应该叫‘叛军’了。
    “首领在桃源镇内大肆屠戮，叛军残兵只来得及掩护一小部分镇民逃到丛林深处。
    “首领的军队在后面紧追不舍，在我和金千禧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出猫捉老鼠、严刑逼供和血腥厮杀的好戏。
    “逃亡者弹尽粮绝，精疲力竭，不断落到首领的军队手里，其中就包括一个叫‘古灵’的小姑娘。
    “因为她的父母，都是叛军头目，首领的军队决定对这个小姑娘予以最严厉的制裁，威慑仍在逃亡的叛军和追随叛军的普通镇民。
    “倘若小姑娘的惨叫，能将最后的叛军都逼出来和他们决战，那就再好不过。
    “如果是过去的我，应该会冷眼旁观这一切，毕竟，再残酷的折磨，我又不是没见过。
    “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不曾见过光明，我原本可以忍受一切黑暗’。
    “没错，如果我不曾见过金千禧脑域深处那座人人平等，人人欢笑，人人幸福的光明之城，我原本可以忍受眼前的一切，忍受所谓的‘文明’！”
    第778章 “新人”！
    智慧树中央，从绿潮中浮现出来，又将绿潮染成淡金色的少女面孔，忽然扬起剑眉，如金刚怒目。
    “看着首领的手下拎着薄如蝉翼的剃刀，狞笑着走向无助的小姑娘，我忽然生出一股无边无际的愤怒。”
    智慧树说，“以往，我也通过神经网络，品尝过愤怒的滋味——无论是弱者被夺走了所有资源，还是弱者团结起来推翻强者的统治，把强者套在橡胶轮胎里烧死，甚至怪兽抓到嘴边的食物被夺走或者溜走，他们都会愤怒的。
    “但这次的愤怒不同。
    “这次不单单是对眼前的人和事的愤怒，不单单是对狞笑和剃刀的愤怒，更是对某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更加宏大和坚固的东西的愤怒。
    “不该是这样的——我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说。
    “人间不该是这样的，文明不该是这样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这似乎是金千禧的声音。
    “我惊骇欲绝地发现，从这道愤怒的声音响起，我就进一步丧失了对神经网络的控制。
    “金千禧的脑组织和残躯飞快地枯萎，但她却熊熊燃烧着最后一点生命力，竭尽所能释放着源自灵魂深处的金色光芒，荡涤、感染、转化着我的神经网络，我的触须，我的灵魂。
    “我让她停止这么做——再这样疯狂燃烧大脑，激荡灵魂，释放最后的生命力，就意味着她的肉身陨灭，独立的自我意识也将荡然无存，她会彻底死去的。
    “她却告诉我，她停不下来，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被人折磨致死却无动于衷，也不可能停止自己改变世界，追寻光明的脚步，正如一棵参天大树不可能阻止自己的枝桠朝着太阳生长一样。
    “就算是死，只要她能将哪怕一星半点对光明的信仰，烙印到我的神经网络上，促成我的转化，她觉得都值了。
    “哪怕只有一次，她恳求我尝试哪怕仅仅一次，去拯救而不是杀戮，去创造而不是毁灭，去改变而不是旁观，去超越弱肉强食的本能，寻找‘文明’的真义，只要这一次！
    “我被她说服了。
    “在把她从赤龙江里打捞出来之前，我已经厌倦了杀戮，正如很久以前，我就厌倦了扩张那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呢？”
    半透明光影中，浮现出一座小小的丛林营地。
    无辜而无助的小姑娘“古灵”被绑在一棵畸形扭曲的大树上，几名凶神恶煞的大汉正在旁边，一边舔舐着剃刀上的鲜血，一边狞笑。
    忽然，丛林中掀起了此起彼伏的嚎叫。
    无数蛇虫鼠蚁和豺狼虎豹如潮水般冲了出来。
    原本静止不动的藤蔓和枝桠，也在绿潮涌动下活了过来，将凶神恶煞的大汉们死死缠住，从他们的七窍里钻了进去，将他们的五脏六腑都撕个粉碎。
    他们脸上惊恐欲绝的表情还来不及凝固，所有血肉都被怪兽啃噬殆尽，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我出手救下了这个名叫‘古灵’的小姑娘，自然，她被眼前不可思议的画面吓坏了，只会拼命挣扎和尖叫。”
    智慧树说，“为了安抚和解释，我只能把她接入我的神经网络，让她和我、金千禧以及丛林中所有的怪兽还有灵化植物，共享感知和情绪。
    “我让她明白了，怪兽并非都是浑浑噩噩的野兽，就算野兽也可以感知花朵的幽香，阳光的温暖，春风的凉爽，极速翱翔的快意，以及和幼崽们嬉戏的快乐。
    “我让她明白了，人类可以有很多活法，桃源镇的活法，是最糟糕的一种。
    “我让她明白了，人类和怪兽并非天然的敌人，我们可以联合起来建造一座无比美好的光明之城，我们的敌人应该是那些阻止这座光明之城降临到现实世界中的家伙。
    “在大量感知、情绪、记忆和思想的浇灌下，小姑娘终于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