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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4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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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冬日河面结冰之时,派骑军南下,如何?”
    “昔年东西魏相争,西魏势弱,便在冰层厚实之处遣人敲凿,令东魏军无法通过冰面。周齐相争之时,又轮到齐人凿碎冰面了。”
    邵树德大笑,道:“总能找到过河地方的。”
    “还是得在南岸取得一个据点。”陈诚正色道:“不然就是小打小闹。大河之上,也不是每处的冰面都很厚实,汴军若列寨据守,也挺麻烦。”
    邵树德点了点头。
    现在就是后世梁晋争霸时于黄河两岸对峙的局面了,双方在此反复拉锯,长达15年。但邵树德的局面比李存勖好,后者毕竟实力不足,必须靠奇计,正常硬拼,多半要被家底厚实的后梁耗死。
    邵树德的优势主要在于有唐邓随折宗本的存在,让汴军不得全力布防。
    但比起李存勖,他也有劣势,那就是此时汴军的战斗力,远不是氏叔琮、朱友恭、王重师、范居实等大将被杀,丁会、刘知俊等大将叛投敌国,汴军展开大清洗,人心动荡之后能比的。朱全忠晚年的削藩杀将举措,直接葬送了后梁。
    但无妨,我有耐心,磨也把你磨死了。
    第060章 落幕
    大顺五年六月二十,庞师古登上了水师战舰。
    河岸边泥泞无比,脚印交错纵横,显示了过去一段时日内,到底有多少人带着或惊慌、或愤怒、或不甘的心情从这里离去。
    倾覆的车厢、破烂的瓦罐、碎裂的篷布、歪七倒八的桌案……
    无一不显示了撤退的匆忙。
    营中燃起了冲天大火,费尽心力打造的器械付之一炬。
    云梯车、填壕车、发烟车、行女墙、砲车等等,尽数在烈火中噼啪作响。
    最外侧的一个营寨内,千余名汴军士卒大声喊杀,朝天放了一通箭,在营外列阵的夏军士卒也大声喊杀。
    随后汴军撤退。
    半个时辰后,夏军士卒翻开营门,放下壕桥,大群士卒涌了进去,将汴军遗留在此的五万斛粮豆运走。
    又是无言的默契。
    不过这只在双方实力对等,谁也奈何不了谁,谁也不想再造无谓伤亡的时候有效。汴军何曾对时溥、朱家兄弟如此客气过,夏军又如何对待战败敌人的?
    颇有点光荣投降的味道了——欧洲三十年战争中,就有过战败一方被允许携带旗帜、武器离开战场,让开位置,因为他们抵抗得太顽强了,进攻方如果彻底吃掉他们,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损失太多的老兵精锐,不值得。
    庞师古最后看了一眼沐浴在熊熊烈火之中的大营,他在这里指挥十万大军,奋战了两个月,最终灰溜溜退走。若说心里不失落,那是假的,但更多的还是不甘心。
    正面野战,他们并不吃亏,但最终还是败了。到底怎么败的,一时千头万绪,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只能是一笔糊涂账了,奈何。
    南路大营撤空之前,北路数万大军也已经退到了各个渡口,渡河前往郑州。
    不过也有人留了下来。
    武陟县南境之黄河北岸,汴军立了一座规制不小的营寨。不少夫子正在筑城,曰板渚城,置板渚镇,对岸就是渡口板渚津。
    板渚城位于沁水、河水之间,交通还是非常便利的,且可沿沁水行军,直抵河内。
    获嘉县南四十里的渡口亦筑一城,曰广河城,置广河镇。从此渡河可至郑州原武县,再往南六十里可至郑州理所管城县。
    从西到东,河阳三城、板渚镇、广河镇一字排开,算是汴军保留在黄河北岸的三个据点。
    筑城动作很快,虽然不比盐州筑城这种传奇速度,也比不上梁晋争霸时德胜城的筑造速度,但十几二十天足够了。后续再修缮、加固,便可撤了外围的营寨,据城固守。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黄河沿线将是夏、汴双方争夺的要点,不知道又会上演多少血腥的大战。
    庞师古撤走之时,邵树德正在河清县郊外巡视。
    幸存的河渭蕃人已经转入和平状态,全面落户分地,这又是一堆工作要做。
    河清之战,前后历时近五个月,蕃人壮丁、土团乡夫损失一万三千人左右,各部衙军损失九千余人,全部战损在两万二千人出头。
    抓获汴军俘虏逾一万一千,杀敌两万八千人左右。经此一战,汴军雄威、坚锐、亲骑等军皆有损伤,再加上原本编入河阳衙军的部队,朱全忠大概损失了一万五千左右的衙军。
    十四五万的大军,最后只回去了不到十一万,并且丢了孟、怀二州的大部分地区。盖寓说全忠用兵以来,此次丧师最重,并不是空话——李克用何曾一战歼灭过如此多的汴军?
    都教练使朱叔宗送了一万新兵,目前还在路上,接下来各部还将努力补全编制,重新整训。
    抓获的汴军俘虏,理论上来说将发往陇右镇诸州,更准确地说是鄯、廓、兰三州。
    这几年陇右被抽调了太多的丁口,编户齐民工作进展缓慢,更何况除青唐地区外,河渭诸州蕃人人口来源日渐枯竭,还有过几次小规模的叛乱被镇压。
    如果算上这批汴军俘虏(一人编一户),陇右十州三十二县将有98200余户,47万余口。除鄯、廓二州外,其余八州今后主要靠自然增长了,盖因蜀中移民的路子已断,关中移民数量也不是很多。
    河州萧遘前阵子抱病上书,言可招诱洮、叠、宕三州羌人,部分编户齐民,部分送往河南厮杀,邵树德许之,但不知道有多少,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灵夏人口在持续流出,主要是灵州。胜州在接纳了最后一批蜀中移民后,又大量接纳发配过去的河中民户,进出大致相抵,略有减少,目前在慢慢消化河壖党项,充实户口。
    至于灵州损失的人口怎么办,邵树德还在想办法。
    初步思路是把丰、胜二州的河壖党项吞并,但此事只能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另外,华州、同州这两个人口稠密的地方,似乎也可以想想办法,招募志愿移民关北的百姓。但陈诚、赵光逢、宋乐三人一齐反对,尤其是宋乐,他出镇河阳,自然需要百姓来填满县乡,同华岂不是绝好的补充来源?
    这就是矛盾之处了,到处需要人口,这是一种宝贵的资源,诸人争抢之。
    “大帅,河清县蕃人如今尚剩不到五千户,一万五千余人,尽皆落户了。大户得田六十亩,小户有田四十亩、六十亩不等。”河南尹封渭与邵树德并辔而行,禀报道。
    “竟有经历三次大战不死的蕃人?”邵树德有些惊讶。
    户均三人,说明有很多单人户。第一次攻河清之战、第二次防守河清之战、第三次反击战,三次大战都不死,顽强地活到最后,并得到了最高等级奖赏六十亩土地,这可不容易。
    蕃人的结构,本来没有户这个概念,以部落、帐为主,贫富差距比汉人还要大得多。部落上层牛羊无数,仆从奴隶也无数,有帐的勇士也有不少奴仆。如今河清县编的那些单人户,其户主以前其实就是部落中上层的奴仆罢了。
    当然现在都自由了,都是河清县百姓,有了家产。这或许也是蕃人死伤惨重,但并没有爆发大规模叛乱的重要原因,有正式身份,还有了地,谁还回去当奴隶啊?
    “战事告一段落,河中百姓可以稍稍喘口气了。邵州五县、河南府一县可以休养生息,接下来是好好整饬孟、怀二州。这两地发展不起来,对汴战事会大受影响。”邵树德正待继续说,亲兵十将郑勇领来了一人,他便止住了。
    “竟是苏判官亲来。”邵树德笑道。
    之前其实已经暗中接触过一次了,二人言张全义欲举孟州而降。
    邵树德当然欣喜不已,但也知道,什么“举孟州而降”都是空话,举河阳北城而降还差不多,或许还有河阳仓里的一些粮草。
    孟州五县,济源县已经被占领,温县即将被占领——庞师古撤走后,高仁厚已率铁林、天德及邵州土团乡夫三万余人东进,一一收取诸县。
    河阳北城内其实也没多少人口,降的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顶多位置比较重要,这可能就是最大的价值了。
    就这点筹码,还想要什么好处?莫不是失心疯了?
    “参见灵武郡王。”苏濬卿看着过去多日依然依稀可辨的战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场战争,太惨烈了,双方都死伤不轻。他突然就对此行的目标很悲观,河阳节度使的位置大概率是拿不到了。
    “此番前来,又有何话?北城内尚有五百汴人,为何不杀之?”邵树德问道。
    “回灵武郡王,张帅长男负伤而归,近日病笃,司徒忧心如焚,不思茶饭……”
    “停!这事难不成还怪我?上了阵就得知刀枪无眼,若张继业病殁,莫不是就要据城顽抗?”邵树德冷笑道:“汴军仓皇败走,我已遣精兵十万东进,两日内便可将孟州围得水泄不通,兵临城下之时再降,可就不值钱了。”
    张继业怎么生病的邵树德不关心,听闻战阵上负伤了,回去又被他爹当众扇了一通耳刮子,多半又急又气,旁人再说些闲话,一病不起可以理解。但我管你这些破事?
    “张全义为何不来?”邵树德突然问道:“既然降顺,前来拜我不是应该的么?为何不来?又或者,此乃诈降?”
    此言一出,苏濬卿脸色苍白,邵氏亲兵纷纷抽刀,死死盯着他。
    “解宾呢?怎么不来?哼,我看真是诈降了,简直找死!”邵树德安坐马上,马鞭在苏濬卿面前舞来舞去,怒气勃发。
    封渭冷冷看着苏濬卿。又是一个来抢食的,还好脑子不太好使,我辛苦多年,才当个河南尹,手底下只有一个县,张全义有什么?敢当河阳节度使?你当得起么?
    “赶紧滚回去!后日早间,我要见到孟州城门大开,否则,大军攻城,寸草不留。”邵树德威逼道。
    苏濬卿张口结舌,暗叹一口气,相交多年,难道也要走到那一步?
    “等等。”见苏濬卿正欲转身离去,邵树德喊住了他。
    苏濬卿不解,邵树德不理他,招手让郑勇过来,道:“你点五十甲士,跟着苏判官回去。”
    “遵命。”
    第061章 部署
    孟州城内乱纷纷。
    三千多兵将惶惶不安,一会说夏贼要围攻北城了,一会说夏贼退兵了,一会又有人跳出来说夏贼要尽屠全城军民,搞得流言四起,人人惊慌失措。
    及至傍晚,城门被人强行打开,一些人乱哄哄地出城,朝中潬城方向涌去,多是城内将佐家眷。
    军士们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拦一下。
    苏濬卿带着一群人擦黑回了孟州。本以为要城内下吊篮来接应呢,他有族侄在州兵为将,出城进城毫无问题。但——城门居然开着,城内争吵不断,这让他很是诧异。
    到了后来,驻守北城的五百汴军实在看不下去了,上街维持秩序,这才将城门关上。
    可刚过一会,先前出城的人又回来了,在南城外哭声震天,纷纷叫嚷着开门。
    中潬城不让他们过去,汴军水师借口可能有奸细混在其中,掐断了浮桥通道。
    苏濬卿满脸黑线地来到了解宾府上。看来前几日那场大战真是把孟州军民的士气都给打掉了,现在都在搞什么?若此时被人攻过来,万事皆休矣。
    解宾正在院中饮酒,见苏濬卿来了,便邀他一起。
    “解将军,还有心情饮酒,可知你我身家性命已危在旦夕?”苏濬卿恨声道,然后坐了下来,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碗,一饮而尽。
    “邵树德又说什么了?”解宾愁眉苦脸,不住叹气。
    这么多年的拼搏,到头来只是一场梦,眼看着就要什么都没有了。
    “树德有言,后日一早,若不开城请降,他便遣军攻城,城破后寸草不留。”
    解宾闻言一惊,端起的酒碗又放下了,道:“邵——灵武郡王素来宽厚,从未干过屠城之事,不至于吧?”
    事实上不止邵树德,但凡上点档次的军阀,都没这么干过。
    解宾想了想,朱全忠好像还没屠过城,李克用也没有,杨行密亦无。罗弘信?王镕?王师范?时溥?李侃?朱玫?好像都没有。
    残虐百姓的,主要是黄巢、秦宗权部众,李罕之也算一位。
    比起两汉末年,藩镇军头们部队的纪律似乎并没有更差。劫掠是有的,奸淫也是有的,但大规模杀人泄愤或取乐还不至于。
    邵树德威胁要屠城,多半就是随口吓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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