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第十九集 日月所望 189 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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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眼矇矓,彼此都是,在水雾瀰漫的视界中,是狼狈不堪,浑身伤痕的我们,跌跌撞撞,走了一路,走了一辈子,一条黑路,无法回头,所以遇到阻碍,也只能受着,疼着,撞破了南墙,也回不了头。
    因为过往不堪回首,因为自己早已头破血流,除了走到底,我别无选择。
    然,会不会正因为我别无选择,连带着他也没有选择的馀地?
    『我还你自由,无论你要走去哪里,天上,人间,我如影随形。』
    这样着魔般的执着,束缚了我六千多个日子,是不是在无形之中也影响着他,綑绑住他?所以才会让他寧可陷入癲狂,也不愿清醒松手,才会一遍又一遍的发誓死也不放手。
    比起理智,比起性命,他对我的执念宛若经过世纪锤鍊,被深深印刻进灵魂……
    就像我对他们的爱情。
    柳眉纠结,右手不断用力收紧,苍白的小脸渐渐皱起,泪水源源不绝,松开紧咬不放的唇,哭声倾泻而出,「婪燄…呜…别放开我的手。」只要你一天不松开我的手,我就信你,信你的爱情。
    手指从胸口中抽出,把那隻抓着他不放的──有如垂死挣扎者对待救命浮木般的──雪手纳入掌中,「嗯,不放。」任由腥红的液体在彼此掌心,象徵他们伤痕累累的爱情,「死也不放。」长臂揽入对方,下巴靠在对方的头顶上,泪水无声滑过脸庞,滴落在怀的发丝丛中。
    小梓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紧抓不放的,就算是命运,即便是生死,什么也拆不散我们,谁也无法令我放手。
    婪燄,如果这是一条不归路,你为了寻我而一头栽进,和着我踏上了瞎灯黑火的道路,陪我痛着,受着,挺着,那么在终点之前,我朝你伸出手,请你紧紧牵好,兑现你的承诺,死也不放手,伴我走完馀生。
    这个晚上,终于两颗都同时完全卸下所有防备,展露出伤痕累累的心无缝的相靠在一起,成为彼此的救赎者。
    飘散着血腥味,几乎是闻到的第一时间,所有住人的客房门通通被打开,看见男人横抱着神情萎靡,明显哭累的女人,白裙、男人的胸口是一片血跡,男孩在看见房客们惊变僵硬的脸色,主动解释:「月孃没事,受伤的是婪燄,米迦叶叔叔能麻烦你一下吗?」
    「好。」米迦叶点头,随即入房拿了诊疗包跟进。
    我乖乖坐在床上,婪燄脱下上衣,米迦叶看见胸膛上的五个指洞,「这伤……?」米迦叶犹豫,这伤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能随意用出来的。
    「是我自己用的。」婪燄淡笑解释,「我想把心挖出来给小梓。」
    米迦叶无语,不禁撇头看向小月徵询,小月也是一脸伤脑筋的点点头,他转回头面对婪燄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好像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下意识的捏捏自己的眼头,郑重道:「婪燄,你真的病得不轻,需要治疗。」
    婪燄没有理会米迦叶的建议,视线遵循本心的望向女人的位置,金瞳一缩,「小梓……。」失声。
    米迦叶和小月听见婪燄变调的呼唤,也赶紧看去,发现我不知何时从米迦叶的诊疗包中取出一把银色的手术刀,刀柄捏在手中,光芒黯淡的杏眼垂视着那被灯光照出凛利冷光的刀锋,「小梓,把刀放下。」米迦叶立即冷静下的温声劝说。
    小月机警无声靠近,我忽然抬眼,小月顿住,双手迅速举起表示没有任何企图,我的目光转移,经过表情肃穆的米迦叶,停在难掩眸中恐慌的婪燄,婪燄被我静静凝望着,渐渐害怕沉淀,似乎想通了什么,金眸恢復平静,「无妨,我说了,天上人间,我都陪你去,我不会阻止你,你也无法阻止我。」
    「婪燄你!」米迦叶脸色大变。
    感受着他眼中的篤定深情,彷彿化作一条蜿蜒溪流,从交会的视线中,缓缓的流进我阴暗的眼睛中,勾出点点光芒,像是无可奈何也像认输妥协的扯扯嘴角,放下银刀,米迦叶立刻把刀和诊疗包收到床下,我伸手不可触及处,「包扎好了吗?」婪燄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淡定问道。
    「嗯,伤口不算深,以你的体况不足以构成问题。」米迦叶一边回答一边仍戒备的盯着我,就怕我这个不定时炸弹会突然发难。
    「谢谢,辛苦你了。」婪燄对他点头示意,「我先带小梓去清洗。」伸手捞起床上的我往浴室走。
    小月被米迦叶用眼神示意叫到走廊上,才发现即使刚才没人出声慰问,却是谁也没有进房,呆站在门口,「小月,小梓她……?」米迦叶欲言又止,因为他不确定小月到底知道了多少。
    「月孃不会有事的。」小月想到刚才女人的嚎哭,「至少在婪燄放弃她以前,她不会再一心求死。」淡淡一笑。
    就连他这个旁观者也可以感同身受那充斥在他们之间的强烈张力,以及男人死死抓着女人不放,打算狠狠把对方拖出不见天日的深渊,假使拖不出,就陪女人一同坠入的决心。
    在那样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的执着面前,似乎连心死绝望都显得渺小,被迫为之动摇。
    眾人闻言不禁都松了口气,「那是不是代表丹艷重新想活下去了?」魔蓓儿开心道。
    小月想了想,又摇摇头,喜悦也被随之浇熄,「不再求死和想要活下去是两回事,叔叔你们应该很清楚,这是两种不同的心理阶段。」
    米迦叶和魔蓓儿一顿,小月说的没错,不再求死顶多只能算上得过且过,而想要活下去最基本便需要有所慾望,从心理层面来说,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等级。
    「再给我和婪燄一点时间,按照婪燄的计画,应该有一半以上的机率能改变月孃的心意。」
    「他有什么计画?」不能怪凌多疑,毕竟按照过往经验,婪燄制定出来的计画通常都带有利益以及毁灭性。
    小月看过去,凌眉毛微皱,妖媚的脸孔明显疑虑,雷湛板着脸,刚硬的脸部线条证明他的冷酷,「他要给月孃,一个家。」
    所有人愣住,尤其是雷湛,震慑在原地,「他要让月孃捨不得离开,创造对于生活的慾望。」小月把双手插进口袋里,「是个很直白又很单纯的计画,做起来却很不容易,他怕他一个人做不到,所以来求我帮忙。」
    求,那个婪燄竟然去求这个孩子……
    「他说我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像以前一样寸步不离陪在月孃身边,剩下的他会处理,所以他贵为亲王,对帕金格不耻下问,如何照护病人的生活起居,对料理长虚心学习,如何煮出美味又富有营养的菜色,这几天他把原本预定拓展势力的工作全部停摆下,不得不处理的日常公务转派给稚森,专心一意的日夜照料月孃,就算是在月孃睡觉的时间,他也带着人手亲自去盖房子,一槌一钉的亲力亲为,希望能原本呈现我和月孃心中家的模样,他从未闔眼,恨不得一天变两天,或者把自己分裂成多等分。」
    「他放下了自己的身分地位,去求本是他下属,本是他僕役,本是他孩子的人,只为可以更全面的照料他深爱的女人。」
    「你……」雷湛咬了咬牙,「信他?」
    「他愿意为了她,走下顶点,成为一个平凡的男人…不,他甚至把自己放在了比月孃还低下的位置,卑微的为她而活,这无关乎我信不信他,而是有谁会为月孃如此付出,你们能吗?」小月的金眼直视着那两名同样盘踞顶点的男人,「不说别的,就单论对我而言,哭着,跪下来,求我。」
    睿智聪慧的目光犀利看穿人心,任何掩饰辩解都显得拙劣且于事无补,矮小的孩子彷彿透出那个和他们同为站在顶点,并令他们都饮恨吞下过败仗的男人的影子与气势,雷湛和凌窒息,心脏紧缩一瞬,浑身僵硬,脸色铁青,小月慢慢扬起唇角,「不能。」隐约讽刺的味道,替他们说出了答案,「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月孃心中的地位,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我对月孃的重要性,所以你们之前才会打算处处讨好我,为的是拉近你们和月孃的距离,那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你们怎么没想到来找我?拜託我?」
    「谁都知道月孃的梦想,一个家,你们三个都曾对月孃犯过错,都捨弃过她的梦想,都要她再等一等你们的雄图霸业,可事到如今,她摆明没有时间了,你们除了逼她选择,要她给你们一个答案,谁站在她的角度想过?谁把她的幸福和想法摆在自身之前?」
    「谁是我的父亲我从不在意,我在意的是,谁能像我一样,把月孃摆在第一,摆在比自己还重要的位置,从小月孃就教我,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对方幸福,谁能比我更爱她,谁能比我给月孃更多她想要的,那个人才会成为我所承认的人,我也才会让开月孃身边的位置。」
    「或许婪燄的心性相较于你们,更为恶劣,更为残忍,但那又如何?最起码他愿意捨弃自己,成就月孃,这对我、对月孃,足已。」
    他的心愿很简单,每年的生辰愿望,那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愿望──他希望月孃能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浴室洗手台前,我被婪燄由后固定在中央,背轻轻靠着他的胸膛,并不吃力的站着,目光灰暗漠然,注视镜中的他微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帮我调整水温洗手,掌心的血液被水冲淡,冲走,白色的柔荑躺在男性的掌中,长指分开我的,指头不重不轻地摩擦我的指缝,清洗乾涸的血跡,「婪燄。」
    他抬起头,在镜中对上我的视线,彼此凝望,温水流过交叠的手,「你是认真的吗?」
    这不算是一句完整的问句,他却彷彿明白我的问题,「是。」无论是刚才说的每一句话,他对她的爱情,甚至是他愿与她共赴生死的决心。
    「如果之后又变卦呢?」
    「不会。」因为他已明瞭,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件事比对方还重要。
    「你要我信你?」
    「信与不信都没关係,因为时间会替我证明。」因为时间已经向他证明,他有多爱她,他不能没有她。
    杏眼的视线垂了垂,像在思索什么,也像什么都没想的短暂几秒又重新看回镜中的男人,「我信你。」
    婪燄一怔,受宠若惊,我瞩望那双金色眼睛从坚定无畏併发欣喜若狂,「不过……」比起他,我的眼睛仍是死灰一片,「要是你再耍我一次,我会杀了你。」
    「我会亲手杀了你,跟你同归于尽。」杏眼浮现一丝光芒,却是冷冽锐利的,「毫不犹豫。」
    金眼愣愣的看着镜中女人,惨白无色的小脸阴沉,深褐色的眼睛闪烁着可以称作杀意的暗红星光,半晌,婪燄不由得绽放出一朵小小笑花,连那双美丽的眼睛都微微弯起,心满意足的,幸福洋溢的,「好,不用犹豫。」真好,这个人的眼中终于只有他,激起的那点光芒──带有恶意以及狠绝──也是因为他,彷彿现在能对这缕厌世冷漠的灵魂碰撞出火花的原因只有他,是他──婪燄,有种饱满充盈的情绪从身体深处涌出,通体的酥麻畅快感,比早年吸食到浓醇的顶级血液或者热情肆意的性爱给他的衝击更强更大,连呼吸都不想,全身心都尽情放肆去感受那种美妙的感觉,硬要他给予这种感觉赐名唯有〝幸福〞二字匹配。
    宛若毒癮者吸食到渴望已久的毒品般,病态般的满足。
    「假使有那天,不需要犹豫,我就想死在你手上。」他低下头,软唇亲暱的轻吻着我的侧颈,「在你手中毁灭,我心甘情愿。」细吻嘶磨模糊了字句,交叠的手指闯入我的指缝紧扣,另一手臂从撑着檯座移到我的腰腹上,紧紧抱牢。
    我将镜中男人着迷,深陷痴狂的模样一丝不漏的收入眼底,杏眼中的冷光淡化,锐利变得柔软,渐渐,白唇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显然对于自己能对男人造成的影响力而感到满意,很好,如果婪燄没了自己便不能正常活下去,如此…很好。
    天亮以后,日子没有改变,回避见面的人依旧不见,体虚的病人仍然病着,成天黏在身边的父子档也继续黏着,唯一实际的变化是行程上有了更动,吃完早餐后便会直接出屋,来到亲王府邸深处,趁早加入工人们的盖房大业。
    我坐在绒布上,晒着暖阳,间暇的翻阅花卉图集,看看花图,又看看不远处的忙碌父子档,「就你日子过得舒心愜意。」一声调侃。
    我看去,「你不是?」淡笑回覆。
    「唉唷,会笑囉!不错不错。」稻禾笑嘻嘻的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看来婪燄的计画还挺有效的。」
    「不见得。」
    「你知道他的计画是什么?」
    「他没瞒过我。」关于他想努力对我好,让我有所求生慾望的事,婪燄早已对我坦承。
    稻禾点点头,「不过就也他心大,过得了心里的坎儿。」其他两王都还躲在房里不出呢!
    这项所谓的〝计画〞,重点不在才智,当然脑筋灵敏的人想到的速度会更快些,但最重要的是如何放下对另外两个男人的胜负欲,放下自己所有的心思,专心在〝我〞身上。
    当我捨弃了爱情,捨弃了自己,谁能替我拾起?说到底,不过是在他们自己和我之间,做出选择。
    也许雷湛和凌只是还没做出选择,或许他们已做出了选择,一如既往的站在高位旁观,一个符合他们身分地位──王的选择,等待我再次爬起,走向他们身边,他们只需向走向他们的我伸出手──宛如天大的恩赐──便可,他们却从没想过,这次我不再爬起,自愿沉溺。
    「嗯,挺出乎我意料的。」平心而论。
    稻禾把怀中的档案夹丢到我腿上,「看完这个,也许你就不会觉得出乎意料了。」
    「这是什么?」
    「婪燄的精神评估,里头有早年帕金格写的,也有米迦叶前几天写的,不过结论大同小异。」
    我翻开档案夹,按照纸质被分成新旧两批,两种字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行为带有强烈的反社会倾向、其行为的动机,全在于自我慾念之满足、缺乏罪疚感,亳无道德意识与良心、情绪高度的衝动性,缺乏自我约束的能力、具有强烈的侵略性与攻击性、不能信任他人、不能接纳他人的爱,更无法爱护他人、创伤后压力症、心因性厌食症併发心因性性功能障碍、强迫症、重度偏执……
    「幼时经歷尤弥尔的肉体虐待,以及上百年剥夺压抑人格的精神虐待,他会患有精神病态并不意外,也就是说在你们相遇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本来就有异常,米迦叶、魔蓓儿、帕金格、梅四位医者讨论过,他之所以当时会对你產生强烈的控制欲,一是因为他本来的病症,二是他在你身上得到小时候,在未被尤弥尔发现以前,曾品尝到过的──家的感觉,按照我们之前查的资料,在丽琴死以前,她这位养母待婪燄和伊莲妠自是极好,这也是他最初既决定要拍卖你,又私下让稚森收留你的潜在原因,理智上要放开你,本能上又贪图那种美好感觉而放不开,他对你的感觉从最一开始就是极其矛盾的。」
    「第一次你从他手中逃脱,跟着雷湛前往格达密切,无疑挑衅了他的理智和刺激他本身的病症,加上后来的那场火灾与你强制餵血的行为,导致创伤后压力症,厌食症等,而后你又再次拋弃他,二次加重病情,九年的空窗,他失眠,就算睡着也会做恶梦而惊醒,旁人以为的性格大变冷酷,是因为精神病态症状加重导致表面偽装难以维持,恐血的厌食症加深情感解离、麻木感,进而併发心因性性功能障碍,逃避会引发创伤回忆的事物,所以他的日常从来都是工作的书房和休憩的卧室两点一线,满腔怨恨怒火席捲他周遭的人事物,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接下悬赏令又找不到你,故而被他杀害的眾多佣兵。」
    「坦白说,这空白的九年,你因为身体缘故过得不好,他的日子过得也没比你好到哪去。」稻禾转头望向认真打钉的婪燄,「年轻时候的他本就有病,现在的他则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你,」稻禾转向我,多年来给予婪燄无尽挫败感,加深其病情疯魔的女人,「就像他疯狂世界里的一轮明月。」有如凡人仰望又求而不得的存在。
    随着稻禾的话,我不禁回想起昨晚婪燄痴狂着迷的神情,「嗤,」冷笑一声,「明月,还真好听。」
    「你不这么觉得?」
    「现在的我可配不上那么美好的存在。」我闔上档案夹,递还给他,「派你来当说客的是米迦叶还是帕金格?」
    「都有。」稻禾耸耸肩,「他们想让你劝婪燄接受治疗。」
    我安静着,稻禾看着我,半晌,他说出心里的猜测:「你不想?」
    「稻禾,」手轻轻搭在盘坐的膝头上,「如何才能不会失去?」
    「阳光、空气、水,人生而活在世上的必需品,如果失去了,便会丧命,所以离不开,放不掉。」语调很轻也缓和,「我要的,就是这种无可取代。」
    「没有朋友,只会孤独,没有爱人,不过寂寞,没有王位,只是凡人,但我想要的是,有个人,没有我,会死。」
    稻禾一愣,「所以……婪燄的精神病态病入膏肓,正是你想要的?」
    我露出一抹浅笑,诡譎而妖冶,「是啊!」假使婪燄真如他所说,真如档案上所写,没有我便活不下去,多好啊!
    因为这一生总是被捨弃,所以不再信任所谓的爱情,所谓的承诺,因而选择了一个没有自己就会丧失性命的精神病患,这样总不会再被丢掉了吧?
    「你做出了决定。」稻禾道,比起前几天对方因为婪燄的求婚而感到困扰找他喝酒,摇摆不定,这一次对方心意已决。
    「是我们都做出了决定。」不只是我和婪燄,雷湛、凌也都做出了决定,「不是每个人都有跳进深渊里的决断,只有疯子才会义无反顾。」
    疯,是谁逼疯了谁,是婪燄的残忍逼疯了我,还是我的绝情逼疯了婪燄?
    深渊,是谁拖着谁,以前的我活在阳光明媚的世界,现在的他站在黑暗世界的顶点,如今,我被推入,他却走入,在这泥沼般的深渊中,又是谁拖着谁,是一同沉溺又或者从此救赎?
    但走到最后,正如婪燄曾说的,在这世上,唯有我们才能真正了解对方的每一处细节,那个晦暗的世界,只有我们懂。
    「既然你选择了婪燄,又对婪燄这么有信心,不再考虑我的提议?」稻禾推推眼镜。
    当婪燄将手中工程告个段落,下意识看向不远处草坪上休憩的女人时,正巧发现稻禾起身离去的背影,抬起肩膀擦过流下的汗水,脑中思绪转动,「大人不好意思,能请你搭把手吗?」
    婪燄收回注意力,「好。」微笑走过去帮忙抬起木架。
    会议室里,稻禾转述了和女人的对话,并把档案夹放到帕金格等人面前的桌上,四人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好像……。」梅呢喃,吸引眾人的瞩目,「九年前,小梓曾失忆过,还记得当时老大也曾故意餵食她凝聚血块的药剂,不打算让她恢復记忆。」
    旁人一怔,「听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有这回事了。」帕金格摸摸白花花的鬍子。
    米迦叶垂下眼帘,自然也想起当时的这件事,『服用冻凝草这种凝血药草,对于她颅内的血块百害无益,血块不散她便不会有痊癒的一天,当然,除非你根本不想让她痊癒。』
    『……那有没有办法让她好起来,却丧失记忆?』
    『如果血块淤积,影响的是记忆,那理所当然血块化散后,记忆障碍就会解除。』
    『……既然如此,我便不能让血块消散。』
    当时的自己并不晓得婪燄极力隐瞒的记忆会是如此的不堪,于他们两人都是,但站在医者的角度想,如果当时婪燄肯说,肯让他们两人求助医学的协助,兴许今日这两人的精神伤害早已痊癒,但痊癒之后呢?是不是会再次迎来女人洒脱离去的下场?
    所以寧可保留伤痕,也不愿有一丝失去对方的机会,无疑,婪燄利用了这点,把对方拖入了地狱,拖到了他的身边,同样的伤,无人知晓,唯有彼此才懂的痛,将两人牢牢的綑绑在一起。
    而现在,沉沦在深渊里,不愿走出的女人也使用了相同的手法,打算拖着婪燄一同沉溺,完全不想劝说婪燄,使其精神病获得治疗与好转,拥有一点对方恢復正常后不再需要她的可能性。
    「丹艷当真明白她若死了,婪燄也活不成了这项消息吗?」魔蓓儿微蹙眉。
    「肯定知道吧!我已经对她解说过了,评估档案也让她看过了,依小妮子的脑袋不会不明白。」帕金格说。
    「什么明白而已,她简直满意极了。」稻禾失笑,想到那张脸上的笑容,到底使他有点毛骨悚然。
    四人面面相覷,也就是说,现在要嘛是救了女人,男人也继续活着,要嘛就是两个一起死,「还真是具有毁灭性的爱情。」梅苦笑,当年那名宛若小白花一般的少女竟然选择了如此壮烈的结局。
    「好吧!」自己认定的朋友,魔蓓儿也不想评论什么,「看来用那男人的命也不足以勾起丹艷的求生慾望。」说完不免洩气的撇撇嘴。
    米迦叶见状,摸摸她的头,「有些事只有当事人懂,而当事人……」气馁的魔蓓儿转向米迦叶,他清冷的眉目温和如水,「至少还有一个不放弃。」
    这是场拉锯赛,放弃的女人,不肯放弃的男人,同在深渊,紧紧相牵的手,到底,是拉出,还是拖入,全权看那两人。
    背部的软刷随着泡沫来回,我前倾身子,舒服的瞇起眼睛,享受男人的服务,「待会晚一点我会不在,你和小月早点休息。」对于洗澡这项技能已学习满点的婪燄说道。
    我置若罔闻没有理会,他等了几秒,确认我一点细问的心思也没有后,决定山不就我,我就山的主动说明:「我要去参加孔令的葬礼,大约凌晨便会回来。」
    「嗯。」
    终于得来回应,却是这样的回应,婪燄心里有点忽上忽下的,离他预期的反应差了不止一点,再者感觉对方对于他去哪,去做了什么,一点在意也没有,这种感觉真的……不太好,不过比起他预想的反应,这样好像也不错,起码没吵闹着要出门。
    洗完澡后,婪燄协助我穿上乾净的衣服,将我抱到床上,准备等小月洗好澡过来,白色柔软的毛巾擦拭我的头发,我乖乖的低着头任由婪燄,婪燄一边擦发一边思考是否该去学个头皮按摩,这样以后擦完头发还能延长跟对方肢体接触的时间时,毛巾底下幽幽传来一句话,「我也要去。」
    原以为这话题已经过的婪燄一顿,来了,心中暗咐,「血族的葬礼都在午夜,太晚了,那在平时你早睡了。」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词。
    「熬一天夜对我不是难题。」
    「我当然明白熬夜对小梓你不会是难题。」毕竟对方之前连血族亲王这样的对手都没在退缩了,「不过晚上风大,现在又要入冬,早晚温差大,你就待在家里休息……」
    「你要背着我去找其他女人?」
    婪燄一噎,「我真的是去参加孔令的葬礼,你不相信我可以叫稚森过来跟你作证。」
    「稚森从来都是帮兇。」
    婪燄又一噎,「那梅……」
    「嗯,那我让梅姐姐带我去。」
    「不行!」婪燄立刻拒绝,现在对方行动不便,出入都是由他抱着的,他绝对不同意让任何人碰她!哪怕是梅,是个女人!
    「嗯,那你带我去。」我抬起头,白毛巾白脸中一双杏眼显得黝黑明亮。
    被那样一双眼睛盯了许久,婪燄败阵,「嗯,我带你去。」妥协,意料之中的妥协。
    「嗯。」意料之中,重新低下头要他帮自己擦头。
    瞧对方冷淡中难掩颐指气使的小模样,婪燄既无奈又宠溺的笑起,那无理取闹的质问打得他措手不及,最后还是输给了自己的醋意,罢了罢了,反正本就没想过对方真会乖乖待在家里。
    这场血族的葬礼很是隆重且盛大,操办的人并非死者家属──巴德鲁家族,而是婪燄以挚友名义亲自打点的,宽广的墓园,来往的人很多,一律的黑色正装,当婪燄抱着我走进时,立即吸引了全场的瞩目,巴德鲁家主──孔令名义上的养父──迅速上前感激致谢,大大褒扬婪燄不计较身分高低,孔令能得如此婪燄重视,是孔令与巴德鲁家天大的福分,狠拍马屁之于无非是暗示巴德鲁家族随时能成为多拉斯家族底下的附庸家族,完全忽视被横抱在婪燄怀中的我。
    柳眉动了动,这老头是瞎了吗?有必要把我们拦在大路上,干嘛不等婪燄把我放下以后再来进行马屁大业?这么着急,是赶投胎吗?
    婪燄注意到我的表情,彷彿听见我的内心话,不免微微笑起,「孔令是我们一位很重要的朋友,这是我该做的,棉薄之力,不足掛齿,请巴德鲁伯爵别放在心上,先告辞了。」语毕,不等对方反应,直接朝前方的椅子区走去。
    婪燄把我放到椅子上,弯腰不管他人目光替我拉整裙摆,「我知道你不喜欢在大家面前被我抱来抱去,你坐在这里等一下,待会弔丧的人少一点,我再抱你过去。」
    「嗯,谢谢。」
    得到如此客气疏离似的回覆,婪燄酸涩的笑了笑,「跟我不必客气。」摸摸我的头,顺道替我摆正半面银甲。
    「小梓小姐。」
    我们看去,竟是三大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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