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了？”

    张仲对着她笑了笑，脸颊上酒窝浅浅，耳朵透着粉红色，大概是刚才被热水冲过的缘故。

    陈陈摇了摇头，探过身子把牛奶杯放在了沙发面前的小桌上。

    墙上的电视机关着，黑色的屏幕上隐约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陈陈盯着看了一会，轻轻垂下眼来。

    张仲坐在她旁边，低头摆弄着手机。

    “冰箱里没什么菜了，本来想着下班去菜市场的，这天气又……我点个外卖，咱俩一起吃吧。”

    他的语气挺轻松，似乎压根没有为自己被调离原班级的事情影响到心情，陈陈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小声开了口。

    “老师……”

    “吃水煮鱼怎么样？能吃辣椒么？”

    张仲转过头来，把手机屏幕上的菜品示意图拿给陈陈看。

    陈陈固执的盯着他的脸，“老师，对不起。”

    张仲静静回望着她，过了好一会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重新把视线转回了手机屏幕上。

    “你和我说对不起做什么……要不咱俩换酸菜鱼？那个好像稍微不那么辣一点。”

    “老师，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被打伤，也不会被学校调年级了。”

    陈陈死死攥住衣角，“都是我的错。”

    张仲把手机放到一边，郑重其事的转过身来正对着陈陈坐好。

    小姑娘咬着嘴唇，两只手把衣角攥的都出了褶皱，这大概是她表达不安和恐惧的一种方式。

    他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了陈陈的手。

    陈陈有些惊讶的抬起脸来看他，他故意转开目光不去和她对视，一点点掰开了她紧握着衣角的手指。

    “接管你们的郑老师怎么样？听说是个挺有经验的老教师，带过好几届毕业班了。”

    张仲刻意转移了话题，小姑娘在钻牛角尖，他不能被她带着跑。

    陈陈愣了愣，“还可以，就是到现在都没记住班里谁是谁，而且一直以为陈陈是我乳名。”

    张仲把她的手从衣角上拿开，轻轻放在了沙发上，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

    “毕竟时间还短，你们也要给老师一个认识你们的过程。”

    他顿了顿，“这几天我在家里没什么事，帮你挑了几家学校，你看一下。”

    说完，张仲回身从沙发背上拿过笔记本，在陈陈面前摊开来。

    “这几所学校的英语系都不错，环境又好，分数线跟你的成绩也相差不远，这段时间你不要松懈，应该没有问题。”

    他用手指点了点写在最上面的那行字，“其实这里面最理想的还是s市的a大，不过分数线稍高了一些，恐怕会有些吃力，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填志愿的时候我建议你把它填在第一志愿。”

    陈陈凑过头来看了一会，缓缓仰起脸来。

    “老师，这些学校……都离这这么远？”

    张仲点了点头，“咱们这边都没有什么好的大学，况且英语系还是这几所学校好一些，你不是也说自己挺喜欢英语么？”

    陈陈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可我不想走那么远。”

    张仲有些意外，他皱了皱眉，小姑娘的头埋的低低的，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

    他才问出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心底一沉。

    “是因为……曲鹏么？”

    陈陈猛地抬起头来，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的沿着脸颊流下来。

    “不是！才不是因为他！”

    她一把抓住张仲的手，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老师，对不起……”

    张仲似乎有些慌张，抬起手像是准备替她擦眼泪，但又怕甩开她的话会令她难过，胳膊就那么悬在半路，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陈陈，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说对不……”

    “老师我喜欢你！”

    陈陈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带着那么点孤注一掷的意味。

    张仲还在愣着，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陈陈壮着胆子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凑了上去。

    张仲的嘴唇很暖，陈陈贴上去的时候能清楚地嗅到他脸颊上的薄荷剃须膏味道，不同于常年带着一股烟草味道的曲鹏，是一种清爽又干净的感觉。

    陈陈搂着他脖子的胳膊一直控制不住的抖，一半出于紧张一半出于激动，她小心翼翼的在他唇边辗转着，从嘴角磨蹭到唇珠，鼻尖偶尔也会磨蹭到他的，总会引起心头一阵轻颤。

    当她用舌尖试探着去舔舐他的嘴唇时，张仲终于回过神来，他握着她的肩头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来，眼睛里满是震惊和疑惑的神情。

    陈陈的眼泪还挂在脸边，鼻子和眼角都红红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婷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略微有些肥大，领口歪歪斜斜的挂在肩膀上，袖子要挽起来才能把手指头露出来。

    她就这么跪坐在自己面前，一脸茫然懵懂，眼睛里带着惊慌和一点点期待。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仲几乎要被心底突然汹涌而来的柔情吞掉理智，把伦理道德之流统统抛到脑后去，在这个瞬间陈陈不是他的学生、不是坐在他讲台下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娇弱芬芳的女人。

    他想张开双臂去拥抱她，想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她，也想要忘情的去吻她。

    但这样的念头也仅仅是存活了短短的一个瞬间而已，当秒针跳动的下一刻，他又恢复成那个穿衬衣西裤的张老师，他还是那个只能把陈陈当做小女孩的他自己。

    张仲垂下眼睛，把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柔情与温存敛去，他站起身来，在沙发前缓缓蹲下了身子。

    陈陈低下头来看他，他仰起脸来，一双眼清清明明。

    “陈陈，”张仲低声叫着她的名字，“你听我说。”

    陈陈用力的点了点头，挂在唇边的一颗泪掉了下来，落在沙发上的瞬间就消失掉了。

    “你今年十八岁，是最好的年纪，但也是最懵懂的年纪。你以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已经可以分辨是非，但其实并不是。”

    张仲一字一顿，每句话都讲的很慢。

    “你走在路上，或许会被路边几朵野花野草吸引了目光，你觉得这些花草很漂亮很可爱，或许还想要为了它们留下来，”他笑了笑，“你可以稍稍停下脚步多看几眼，时间有空余，但也不是那么太够用……看上几眼，也就该继续赶路了。”

    陈陈眼睛里又流下泪来，张仲从桌上抽过几张纸巾递到她手里。

    “你要记得，你要去的地方，你走的这条路的尽头，是一片花园，”他定定看着陈陈的眼睛，“陈陈，不要把自己浪费在路上。”

    陈陈伸出一只手，怯怯的捉住了他的袖口。

    “老师……”

    她张开口想说什么，但哽住了。

    张仲在她手上拍了拍，“你看，你只是个孩子而已。你说你喜欢我，只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识过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优秀的人等着你去认识。”

    他顿了顿，抬起头直直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等你上了大学，认识那些更优秀的人之后，你就会忘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