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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共枕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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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督带过来的这名医官复姓端木,旧齐时也曾是任职于宫中御医院吃皇家粮饷的一员小吏。他家学中数代人都极为擅长那起教人难以启齿的隐疾,因此便被分派去诊治故齐皇室搜罗的男宠。南朝一夕覆灭后,往昔依附于江氏皇族的官吏殉主的殉主,逃难的逃难,余下纷纷作鸟兽散落于民间自讨生计出路。端木的医术在宫中颇有些名气传扬,是以侥幸被招揽于实权在握的厉王府邸中谋得了差事,在这国初乱世里阖家饱暖团圆。

    他虽偶有念及故主的羞惭,暗自也为着眼下的苟且光景庆幸不止。此人脾性柔和懦弱,纵然劈头挨了杨翰一顿怒骂,仍不吝唠唠叨叨地向他关照寝房中应该避忌之事。然而杨翰早已怒不可遏,哪里肯去听从他那番教人自甘受辱的劝导?

    “嗳……在下也是医者心肠,言尽于此了。小公子哪怕只为自己和家人保重,也要顾全爱惜身子啊!”愁眉苦脸的医官摇摇头,心道又是个不听劝告的莽撞后生,却也合该是如老人们常说的那般,好话也难劝住该死的鬼。他慢慢收拾好箱笼器具,便对等在门帘外的胡督扬声回禀道:“还请总管大人放心,在下可再三细细验看过了。小公子并无什幺大碍,今夜自可好好服侍王爷。我留些养护润滑的药丸膏脂在此罢。”

    胡督搓着手嘿嘿一笑,顺手塞给端木半包自己没吃完又懒得丢的狮子糖,哥俩好似地在腋下夹着瘦小的医官走出去,边走边问道:“你且别偷着藏私,跟男人干那事儿还有什幺顶用的好药?不吝匀出点儿,我也拿去给相好的用用……”

    燕人的儿郎自长大到能挥舞马刀时起,便开始经年奔走于军旅路途之上。从结着环髻还未换完牙齿的八九岁童子,直至成为再也爬不上马背的衰朽老者,终生不离兵刃与坐骑。待到人死后,勿论生前身份贵贱,尸首都缝进一整块马皮里架柴火葬,笃信灵魂会随着柴堆上的烟火一同升起,让亡者跨上骏马奔向长生天圣母的宫殿。中原王朝蔑称其为‘住在马鞍袋上的野胡儿’,倒也十分贴切。

    漫长寂寥的征战生涯里,有许多相互照拂或托付性命的同袍兄弟,情意深厚时常如夫妇般彼此抚慰。燕人好男风态度之坦荡,公然结契者之常见,是足以使崇尚优雅暧昧格调的中原百姓面红耳赤,切齿不能容忍的。

    端木只因端了新主的饭碗,而为人脾性又圆融胆小,倒并不曾憎恶燕人这种淫靡放浪的风气。他本来就是个医治宫中男宠隐疾为业的倒霉蛋,明明身边趾高气昂的同僚们也是专治那些嫔妃阴私之事的,偏他就要被人笑话称之为下三路大夫,为此在御医院里也深受排挤,半点好处也捞不到手。

    及至燕人开了国,有幸托赖于这班淫乱放浪得十分理直气壮的蛮族汉子,似端木这等往日弓着脊背低头做人的尴尬医者也不再卑微猥琐了。他如今行事态度学得跟周围打交道的燕人一般毫不脸红,听胡督嘴里胡乱讲着浑话,只笑着把糖包儿揣在袖笼里打趣他:“可奇了,总管大人什幺时候瞒着咱们勾搭了相好?这须得问问你家那人儿年华几何,你们俩房中事有什幺不甚如意……”

    勿论杨翰满腹憋着多少愤恨与委屈,被敌酋蛮横强加的侍寝安排仍然如期而至。萧绰烈相思心切,等不到掌灯时分就急匆匆地踏进了院落。杨翰恨透了这个肆意蹂躏自己的男人,也实在装不出几分好脸色相迎,木然地正坐在床边不肯说话。

    萧绰烈也知道他在记恨什幺,格外温柔地挨着青年坐下来说:“乖乖,别再恼我了。我待你之心并非只贪图那片刻欢愉,真正是想要同你长长久久,携手白头。子羽身上本来有从前沙场征战留下的许多旧伤痛,咱们又还初试欢爱,你都未曾习惯此事……那医官是专请来照顾你的,他医术高明,日后一点点为你多加调理,好教咱们能够鱼水交融,夫妻和美……”

    杨翰怒极反笑:“如此说来却是杨某不识好歹了,合该再三谢过你这番美意?”

    萧绰烈轻轻抚摸青年手背上细腻的肌肤,也笑道:“唉,也真头痛你们南人的小性子。医者探视内疾之时,光景的确也是难堪,可因此便讳疾忌医就大为不智了。男子交欢处极易受伤,平日的保养丝毫疏忽不得。我爱惜子羽,这才不避忌着你的羞愤之心,总要安排一个稳妥可靠的医者来照顾你呀。若你因此恼恨我,夫君也都接下了,且让你狠揍几拳出气如何?”

    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就算眼下能揍得了这恬不知耻的蛮子王爷几拳,于自己也并无益处。早晨间言语反抗吃过的大亏,那桩惨痛教训留下的余疼犹在。杨翰心中一阵厌烦,亦不肯白费精神去应付对手,只冷笑道:“王爷说的极是。子羽而今一副病骨支离,身上旧伤不适,请恕我今夜不能伺候王爷入寝。”

    萧绰烈也不揭破青年憋屈无力的反抗,在他脸颊爱怜地亲吻了下,低语道:“安心睡下罢,今夜不会再欺负你了,咱们好容易才成了夫妻,以后时日还长。子羽身子不适便好好歇息。”

    杨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幺轻易地被男人放过了,惊疑不定地睁大了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珠打量着萧绰烈含情脉脉的俊脸,逗得男人终究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子羽,南人有句俗话我一向很喜欢:事佛三百年,修得共枕眠。”萧绰烈伸手环过杨翰僵硬的肩膀,轻轻为他脱下披在亵衣外的薄绸袍子,柔声道:“咱们在关外遇见那一年,我便在昭觉寺里为你燃了长明灯。未知我为君在长生天圣母座前诵经千千万万夜,可能修求与君同渡来世?”

    杨翰如遭雷击,猛然一震,厉声道:“谁管你念什幺经……”脑海中却是当初关外草原上随疾风起伏在马蹄下的翠浪白花。思绪如电闪而过。他又望见了荒凉边城的城墙遗迹,苍白如钩的狼牙月,月下沉默而善于倾听的男人,在孤清寒夜中解开大麾把自己护在他宽厚火热的胸膛之间。他曾在彼此身份未明时有过毕生唯一不顾一切的一次疯狂,想到了放弃自己所背负的氏族和名誉,跟随这个温柔异族男人的马队去浪迹天涯……

    萧绰烈拥抱着怀里呆怔怔失了神的青年躺倒在鸳鸯枕上,额头抵着额头,眼睛望着眼睛,哄他说:“先安心养好了身子,择日带你去清净寺见见杨夫人。”

    杨翰心中慌乱得很,甚至不敢去细想这种感觉是因何而生。他缩在萧绰烈怀抱中辗转良久,最后也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过去。这却还是他自从国破遭劫以来难得一回如此酣困,竟然就这般一夜无梦地安枕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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