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5根鲲鹏骨
    卫瑛是在第二天下午两点的时候走进楼家大院的, 见只有徐馨站在台阶上迎她, 不由得有些不满，“小孩子们怎么不在？”
    “他们昨天玩了一晚上, 早上才睡下，现在都还没睡醒呢。”
    卫瑛“啧”了一声，脸上不满之色更浓, “我听说昨天晚上曹家的小子、方家的小子和丫头都来你家了？玩了一晚上, 也太不像样了！”
    徐馨却很不以为然, “也都是为了家里，孩子们正是好玩的年纪, 这两天晚上又不能睡觉，一起玩玩游戏,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总归是在家里, 能有多‘不像样’？”
    卫瑛这才神色渐缓。徐馨一边领着她进屋, 一边转开话题，“你来的时间刚好，爸午睡刚刚起身，正是精神头最好的时候。”
    “伯父身体硬朗。”卫瑛笑着答了一句, 随着徐馨进屋。
    楼远章早就已经坐在客厅内等她了，身为小辈, 自然不敢托大，少不得先寒暄两句, 等到落座, 卫瑛才提起小辈们的事, “伯父让我准备的东西我已经都带来了，还有张家准备好的一些符咒，我今天也一并带来了。”
    “也好。”楼远章微微皱了皱眉，才按捺下心头的一点不悦，又让徐馨去叫小辈们，自己同卫瑛说话。“用不用把曹家小子和方家小子一起叫来？方家就在隔邻，他们昨天晚上熬了一夜，想来老方也舍不得让外孙回家，肯定是留下来了。”
    卫瑛摆了摆手，“大可不必，给他们准备的东西明天再给也来得及，张家准备的符咒，恐怕也大多是给孝珩准备的。”
    楼远章的嘴角轻轻一撇，一点弧度几不可见，他很快收敛了脸上微嘲之色，“阿瑛，这次让你过来，还有件事要托付给你。”
    卫瑛一怔，随即正了正脸上的神色，“什么事，您说。”
    “你也知道，颜家那小丫头从小就不是在秦都长大的。邬婆婆信重她，她又确实身份特别，咱们这次才会想办法叫她回来，参与其中。但是，那天我听孝珩说起，她虽然血脉贵重，身份特殊，但是本身并不懂得运用，就连邬婆婆送给她的那样东西，都不知道该如何驾驭——始皇帝陵你诶危险重重，他们的身份或许能护得一时，但是……”
    ***
    颜堇昀和楼家兄妹、方家兄妹及曹饮熙玩了一晚上剧本杀，天色将明的时候才拖着困乏的身子回房睡觉，被徐馨叫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还没有睡够，浑身上下都叫嚷着让她继续沉沉睡去。
    可是徐馨一改往日的温柔贤惠——倒不是说对颜堇昀使用了暴力，只是一直在旁边不厌其烦地碎碎念叨，也让颜堇昀无法再坦然入睡。
    “楼伯母。”颜堇昀同瞌睡虫搏斗了一会儿，才强眨着眼睛微微坐起。
    徐馨将一块热毛巾放到她手里，声音里带着些许歉意：“我也想让你们多睡会儿的，可是你卫家姑姑来了，总不能让她等你们到晚上。”
    听说卫瑛来了，颜堇昀一翻身就从床上坐起，“是不好让卫姑姑多等。”
    见她起身，徐馨爷不便在房间内多待，起身欲走，“你先收拾一下，我再去看看筱玥那边，那丫头向来喜欢赖床，说不定我一走，就又睡下去了。”
    颜堇昀心里泛起一点羡慕，又很快压下，等徐馨出了屋子，就起身换了衣服，又去卫生间简单梳洗了一下，看了看时间，想着下午连着晚上或许都不能睡了，就拿着手机走出了房门。
    楼孝珩已经等在天井里，徐馨似乎还在楼筱玥房内，母女间都嚅嚅细语偶有片言从窗缝内飘出，颜堇昀不敢多听，生怕勾起什么感触，快步走到楼孝珩身边。
    “咱们两个先过去吧。”楼孝珩无奈地看了看楼筱玥的屋子，“筱玥喜欢赖床，看样子还得和妈磨一阵子呢。”
    昨天晚上玩了一晚上剧本杀，难免遇到各种狗血桥段的剧情，一开始大家还颇有些尴尬，几局下来，各种纷乱复杂的关系都能接受良好，甚至顺着开几句玩笑。楼孝珩本来就在颜堇昀的提醒下有心控制自己对往事的在意程度，经过一夜游戏之后，两人间更是多了几分言笑无忌的自如。
    颜堇昀对着楼孝珩又何尝不是如此？“那就过去吧。”中秋已过，虽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午后，但是两人都刚从睡梦中醒来，身上的衣服也都不多，难免有些寒意，她伸手轻推了楼孝珩一下，两人就快步穿过后门进了堂屋。
    楼远章和卫瑛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正一人捧着一杯热茶，说些琴棋书画之类的闲篇。见他们两个并肩走来，卫瑛先瞄了一眼楼远章脸上的神色，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才起身朝两个小辈打招呼，“听说你们两个昨天晚上熬了一夜？今天晚上坚持一下，明天白天养足精神，晚上就见真章了。”
    楼孝珩和颜堇昀向长辈们问过好，坐到沙发上，视线同时落在桌上的一打符咒，和几样用途不明的小玩意儿上。
    卫瑛注意到他们两个的视线，也就干脆地直入主题，“这些都是我们这边新研究出来的东西，你们两个虽然都有乾坤袋，但是能装的东西到底有限，还要考虑行动方便，所以我们尽量准备了一些小型的充电宝，这几样——”她指了指几样东西，“这些是手电筒，可以直接插在充电宝上充电的。”
    她有介绍了几样东西，都是防身用的小物件，说完这些，才指着那一沓符咒，“这是张家给你们两个准备的，在这上面，我的造诣比孝珩高不了多少，就不多费口舌了。”
    颜堇昀听得半懂不懂，脸上的迷茫压都压不下去。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无论是符咒、或是那些“小物件”，就算她当真遇到危险，也肯定想不起使用——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还不如跑得快些来得现实。
    卫瑛这些话大多也是对着楼孝珩说的，但是也少不了关注颜堇昀的神色。颜堇昀脸上的迷茫没有瞒过——也瞒不过她的眼睛，她轻轻叹了口气，略扭转身子，看向楼远章，“伯父说得果然不错，这样，我就找伯父借一间屋子，和颜小姐仔细说说她能用得上的东西。孝珩先看看这些符咒，若是有什么缺少的，我等下再去张家，让他们做一些出来。”
    “就尽你所能吧。”不等楼孝珩有所表示，楼远章就先答应下来，“书房的位置你也知道，你们就去那间屋里说吧。”
    楼孝珩的意见在两位长辈面前都无足轻重了，更不用说颜堇昀这个几乎什么都不懂的人。颜堇昀也并没有不被尊重的不悦——她现在只盼着卫瑛能教给她一些实际的、在墓中能派得上用场的技能，在性命面前，别的那些也都是细枝末节了。
    颜堇昀跟在卫瑛身后，从楼家客厅另一侧走出，绕过博古架，进入一扇门内。门后就是楼远章的书房，装饰比不上客厅、餐厅的奢华，但是满墙满壁的书册古籍，其间的精神财富远非金钱所能衡量。
    两人都没有选择书案后的太师椅，而是面对面地坐在另一侧的木雕沙发上。
    “我听楼伯父说，你还不知道邬婆婆留给你的那副塔罗牌该如何使用？”
    颜堇昀脸上一红，她为人并不迟钝，因此不难听出卫瑛话中淡淡的鄙薄。但是她也不是没有理由可以为自己申辩，只是这样一来，难免牵扯进陈年往事——卫瑛明摆着和爸妈纠葛颇深，要是说起来，可就容易扯不清楚了。
    不等颜堇昀纠结出该如何回应，卫瑛又继续开口：“邬婆婆这一套塔罗牌，包括你手机里的那个软件，都是我让下面人做出来的，九氏之中除了邬婆婆自己，如今恐怕只有我能给你讲解一二。只是邬家自成一派，我虽然听邬婆婆略讲过些许皮毛，却也算不上精通，更多的，还要你自己领悟了。”
    ***
    连着熬了两夜，第三天的白天，颜堇昀终于睡了个畅快，可是醒来后，却又紧张起来。
    直到楼孝珩前来敲门，颜堇昀才匆匆收拾好自己的乾坤袋，把几样重要之物放好，多穿
    了一件薄外套，出门同楼孝珩一道走进楼家的客厅。
    “我刚想着提醒你们两个，天气渐凉，又是晚上，可要穿厚一些。”徐馨上前拉住楼孝珩和颜堇昀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又眨着眼睛吞回即将沁出的泪珠，轻轻推了一下，示意两人去前院。“他们都在那边等着你们了……快去快回。”
    颜堇昀莫名觉得有些心酸，可是看徐馨的样子，又怕自己若有所表示，会招得徐馨崩溃，只好学着楼孝珩的模样，紧绷着脸，面无表情地顺着徐馨的指引走向前院。
    楼家前院内，九氏中的长辈们早已站成一排，例行勉励之后，楼远章在楼山倾的搀扶下亲自打开车门，送楼孝珩和颜堇昀上车。
    这样的阵仗，纵然颜堇昀从小没有生长在秦都，也知道是绝不多见的，她抿了抿唇，强压下心中的忐忑，随着启动的车子，轻轻挥手，向长辈们示意——只是无论如何，都露不出一个笑。
    一路上，颜堇昀也不知自己心情如何，浑浑噩噩了一路，等到前排司机说出“到了”这两个字，才随着楼孝珩下车。
    方焱、曹饮熙、楼筱玥都跟在后面那辆车上，三人是今天晚上守在轮回巷内的护卫，自然也随之下车。五人相视一眼，同时深吸了一口气，走进轮回巷中。
    从外面看去，轮回巷同前日所见并无不同，只是踏入第一步，颜堇昀就已然觉察出不对来：眼前的石板路忽然消影无踪，她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条河！
    第87章 6根鲲鹏骨
    颜堇昀猛的收回自己的脚, 身上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人——的手。
    “怎么了？”楼孝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带着警惕和些许诧异。
    “前面……怎么有一条河？”
    “河？”疑惑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只是楼孝珩，方焱、曹饮熙、楼筱玥也纷纷表示出不解来，“哪里有河？”楼筱玥最是直白, “飘来飘去的鬼魂倒是有不少。”
    颜堇昀只觉得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成年男子的体温原本就比她要暖上很多，更何况她现在已经被河水吓得手脚冰凉了。那一点暖意沿着手掌、手臂直传到颜堇昀身上，让她稍微有了一些安全感。
    定了定神, 颜堇昀才用不那么颤抖的声音问：“那……为什么我看到的是一条河？”
    “恐怕是巡逻幽灵的把戏。”楼筱玥紧贴在颜堇昀另一侧，她此时也看出, 颜堇昀恐怕没有说谎, 她眼中所见, 真的和他们所见的不同。“哥！”她焦急地唤了一声，“你说给昀昀滴些黄泉水会不会有用？”
    楼孝珩沉吟片刻，“倒是可以一试。”
    他身上所带的黄泉水有限, 还要留到陵墓中再使用，好在黄泉水虽然难得, 但是这一次过来的都是九氏中的嫡传接班人, 对于他们来说, 黄泉水固然珍贵, 却也人手一瓶。楼筱玥当下就拿出自己拿瓶, 板着颜堇昀的头, 滴了两滴在她的眼睛里。“现在好些了吗？”
    颜堇昀眨了眨眼，再次凝神看向前方，眼前的河水并没有半分消失的迹象，只是视野清晰了许多，河面上不再雾霭茫茫，而是能清楚地看到对岸：那里正站着几个穿着古朴的渔民，有的还带着小孩子，正朝着这边招手。
    “没有。”颜堇昀默念着“这是假的”、“这都是假的”，强压下心里的惊慌，“还是能看到一条河，还有人在那边，朝这边招手。”
    “那怎么办？”楼筱玥一时也没了主意。
    “这必然是巡逻幽灵的把戏。”方焱说着走到颜堇昀身前，“这么多年来，九氏中人从来没有犯过禁，自不会在朔月日闯入轮回巷中，这轮回巷究竟有多古怪，大家都是听闻——我家祖辈倒是曾在轮回巷内带出一个试图盗墓的贼人，那人在轮回巷内被困了十余日，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神智不清了，口中单来复去，只念叨着自己看到了万鬼殿——恐怕就和昀昀这情形类似了。”
    楼筱玥还有些没听明白，茫然地“啊？”了一声。
    方焱只好耐心解释，“我妈曾听姚阿姨说过，昀昀从小就怕水怕得厉害——昀昀，可有这事没有？”
    “是。”事到如今，也容不得颜堇昀顾面子隐瞒了，她一口承认下来，盼着同伴们能有人好歹帮她克服一下。
    “巡逻幽灵恐怕最擅抓住闯入者的弱点，这一次咱们几个人里，昀昀的弱点最为明显，他们就只抓住了她的。”
    “还是先说走过去的事吧。”曹饮熙打断了方焱的话，“咱们几个围着颜小姐行不行？表哥和孝珩左右夹着她，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总能走过去了吧？”
    颜堇昀一怔，曹饮熙的办法倒是可以一试，只是……
    “走到哪里去？”
    曹饮熙耸了耸肩，“始皇帝陵的墓门在哪儿，别说我们几个，就是我爷爷恐怕也说不明白，只是如今看来，要走过……”他停顿了一下，才带着些古怪地继续说：“这条河才行。”
    说着容易，但是曹饮熙一说完，几人就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所在：如果颜堇昀一直闭着眼，那么他们几个怎么知道这条“河”到底跨过去没有？
    几人面面相觑，主意不是没有，却都不敢现在就提出来，生怕颜堇昀临时撂了挑子。
    颜堇昀自己也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一直睁着眼，给他们指路。可是话到嘴边，天生对水的惧怕作祟，那几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最后还是楼孝珩做了决定，“先走再说吧，筱玥，你和我走在阿昀两边。饮熙，你走在阿昀后面。”
    四个人，就这样将颜堇昀包围在中间，慢慢向前挪动。颜堇昀紧闭着双眼，抬起腿，瞬间只觉得自己周身都处于水中，飘摇不定，险些就要摔倒。好在楼孝珩及时扶了一下她，半搀半抱地夹着她踏出了第一步。脚踩到坚实的地面，颜堇昀高悬的心才稍微放下一些。
    “竟然真的……不是河。”
    “当然。”楼孝珩安抚地紧了紧握着颜堇昀的手，带着她稍微往前多走了几步，才试探着问：“能不能试着睁开眼睛？”
    颜堇昀犹豫了一下，咬着牙，从牙缝里漏出几个字：“还是再走几步吧。”
    楼孝珩又领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不等颜堇昀开口，猛地停住脚步。
    “怎么了？”颜堇昀感觉到身后的曹饮熙差点撞到自己身上，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一紧张，竟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啊，咱们已经……”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楼筱玥等人来不及询问楼孝珩忽然停下脚步的缘由，纷纷关心地问：“昀昀，怎么了？”
    “是幻像。”颜堇昀轻声呢喃，“我刚亲眼看着石板路瞬间变成了河……”
    这事说着古怪，其实也不过是印证了刚才大家的猜测而已。颜堇昀下意识地去看楼孝珩，却发现楼孝珩直楞楞地站在自己身边，在颜堇昀眼中，他正半截身子没在水中，身体僵直，额头上几滴冷汗滴下，看上去比她还要更害怕这河水。
    “你怎么了？”颜堇昀挣不开楼孝珩的手，只好轻轻晃动了一下，瞬间引得楼筱玥，还有正一脸警惕地站在颜堇昀身前的方焱的注意，“我哥怎么了？”楼筱玥的声音在颜堇昀耳边响起，带着十足的焦急。
    “我……”这回轮到楼孝珩咬着牙，从牙缝里漏字出来了，“我听到有人和我说话……”
    方焱脸上露出了然，“你知道是什么在作祟，我就不多提醒你了。”
    “我……知道。”
    冷汗依旧大滴大滴地从楼孝珩额头上滴下，颜堇昀自己的恐惧瞬间被克服了不少，转而关心起楼孝珩来，“你还好吗？你到底听到了什么啊？”
    楼孝珩僵着一张脸，半晌才从唇缝里透出几个字，“他们说，都是因为我，精卫才……”
    “什么？”前面的方焱没有听清楼孝珩最后几个字说了什么，楼筱玥更是只听见前面一半，“谁们说呀？”
    几人中，也只有颜堇昀勉强能听懂楼孝珩说的是什么了。她只觉得有些无语：几件虚无缥缈的荒唐往事，连是否是真的都不知道，楼孝珩从桐乡一直纠结到轮回巷中。前几天她还以为楼孝珩听了她的劝，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现在看来，根本是拿她的话当了耳边风。
    她反手重重地攥了一下楼孝珩的手，“怎么会是因为你？你是楼孝珩，不是义均！”说完，硬拖着楼孝珩向前走了一步。
    说来也怪，她这般主动拉着楼孝珩向前，眼前的河水瞬间似是有了意识一般，稍微向下退去了一些。
    “河水浅了一些！”颜堇昀惊呼。
    “这可是个好消息！”楼筱玥一手挽着颜堇昀的胳膊，另一只手里持着一张符咒，无法拍手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于是用手拍了两下大腿，又鼓励道：“昀昀，等你可以直面这些水的时候，恐怕咱们就能过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