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楚明镜率先打了招呼，却站在门口暂时没有动弹，脚跟谨慎地并在一起。
    门打开的一刻，他就感受到了一种十分矛盾的气场。这间悬浮式办公室无疑是光明国高端科技的产物，需要通过管理科的动态机关通道才能到达，但没想到这里被大费周章地布置成了一个贵族沙龙客厅，暗红和黑金的垂幔、宽大的皮质沙发、檀木制的厚重茶几显然都是花了极大心思搜罗来的旧时代产物，只有一面连通大楼的金属墙和一台巨大的显示屏显得极不和谐。
    同样不和谐的还有桌上冷却的咖啡杯和敞开的礼物盒，主人完全没有叫人来收拾的意思，就好像故意要让他看出其中端倪一般。
    杯子的样式不像是用来接待高级官员的，礼物盒和丝带这种有情调的东西则更像是提供给和他同年的女学生……
    沙发上的人形动了一动转过脸来，语气颇为亲切。“噢，是小楚。我猜是令堂让你来找我的吧？她近来如何？”
    “她……挺好，就是最近有点忙。如您所知，正在巡查各区的建国纪念活动。”楚明镜答道。
    “唔，没错，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最忙的。”宋越见他还在门口杵着，笑着冲他招了招手：“不必那么拘束，我们本就算是同辈。我母亲这么多年也承蒙王部长关照了。”
    楚明镜这才微微欠身回礼，走到他对面坐下。“我也听说赵老师的好消息了，下个月的纪念晚会就能见到她登台……真是令人期待。”
    “是啊，我也很想念她的歌声。不过她已经老了，恐怕以后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宋越感叹道，“光明国还是更需要一些新鲜血液，不是吗？”
    新鲜血液？
    楚明镜笑了笑没回话。他抬头瞥了一眼窗外，会客室悬浮在环状大楼的高处，从这个角度看管理科的陈设都显得无比渺小，只有监视塔依然居高临下，方正的房间仿佛一艘脱离了地球引力即将坠入恒星的飞船。
    虽然这里的谈话保密等级是最高的，却也不意味着什么都能说。
    “S大宪法日的活动很有新意。”宋越接着说，“现在的学生会可比我上学那会有意思多了。”
    “……您误会了，这次主要是由学生宣传队策划的，学生会只是承担了一些必要的秩序维护工作。”楚明镜垂下了眼睛。
    宋越闻言却笑出了声来。“学宣队？那不过是跟着管理科亦步亦趋的狗腿社团。与他们相比，你应该能明白自己所做的工作真正的价值在哪里……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谦虚。”
    楚明镜瞥了他一眼，眼神又不自然地转向桌上的礼物盒：“的确多亏了您。要是没有茂光的……产品，活动也不可能成功，不是么？”
    宋越嘬了一口冷却的咖啡，浓密金发背后的人造瞳孔像真正的蛇类一样眯成了一条竖线。
    “没错，这正是我目前在进行的事业之一。”他缓缓道，“那么你……打算为这个国家做出什么样的贡献呢？”
    宋越，作为S大的优秀校友、历代最出名的学生会长之一，一些事迹至今还在学生会中传颂。
    虽然能坐上这个位置的无疑都是天生基因和后天成就都卓尔不群的首都高官子弟，但宋越还没毕业就能接手家族企业，让一个苟延残喘、行将被取缔的的情趣用品公司摇身一变，成为如今最炙手可热的高端医疗科技机构，这样的优秀案例是足以写进好几个学院的教科书的。
    当然在学生中最受欢迎的还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比如他不是因为医疗事故而是因为家族内斗才失去了右眼，以及他其实早已掌握茂光科技的实权，现任总执行官、他的父亲宋璟不过是一个老年痴呆的傀儡……对于前者楚明镜不置可否，但无论宋家内部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辛，目前在基因科技领域只有宋越手下的项目才是绝对权威，甚至连国家科学院都要仰仗他几分，却是首都高等公民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48年修宪之后，人体改造技术开始被批准用于修整辐射变异造成的身体缺陷。它就像一种新型的整容术，不是通过外科手术实现，而是直接进行局部的人体基因编辑，安全、清洁且高效，不仅不会留下后遗症，还能够提高人体对一些特定疾病的免疫力，不过由于价格太贵，加上有种种操作条件上的限制，目前有资格进行这类手术的只有国家科学院和茂光科技，少有的体验机会也仅开放给高等公民家庭。
    楚明镜的母亲作为文艺科的重要官员，几乎掌管着全国所有从业者的生杀大权，也正是因为她目光长远，顶着压力把宋越的母亲保出监狱，才使得楚家和宋家维持了这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楚明镜被她叫来“打招呼”的时候，也曾以为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社交流程。然而当宋越主动提起茂光科技与学校里那场闹剧的联系，他就无法再保持例行公事的冷静心情了。
    毕竟，她可是为此受伤的人之一。
    “父亲很希望我也能胜任最高法院的工作，不过我目前还在学习阶段。相比于您来说，我想我的工作更看重的是秩序和……公平。”他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语气说道，“不知您对此有何意见？”
    宋越点了点头：“不愧是法律系的学生。不过你所追求的公平，是对所有学生的，还是只针对某个人的？”
    楚明镜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
    偏偏宋越见状还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真是失礼，原来她心仪的对象就是你……”
    “不是的！”楚明镜急忙不顾礼节地反驳道，“我和她只是——”
    “怎么了？她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在我这里接受一下义务劳动教育。以你父亲的手段，这些问题很容易就能摆平，犯不着这么快跟她划清界限。”
    “宋先生，我不是——”楚明镜感到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想分辩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开口。
    宁山月不是会为了他的特权卑躬屈膝的人，他也不是会带着偏见去施舍她的人。相反，正是她身上这些越出常规的特质，才格外吸引着他，让他产生了不必要的恻隐之心。
    “有在意的人是好事，但你我和那种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男人不一样。”宋越意味深长地说，“我们这样的人，不是在为一个人做决定。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和这个国家——不，是全人类——息息相关。”
    “抱歉，我不明白……”楚明镜咬着牙指了指盒子里的标签，“您所说的，应该不是与这种东西有关吧？”
    这次宋越沉默了好一会儿。少年重新抬起头，沉稳坚定的褐色眸子与他目光相交，不分上下。
    两人心里都清楚，尽管茂光科技承接着首都半数高等公民家庭的性健康管理业务，和他一直在暗中筹划的“事业”比起来，提供给管理科的这些东西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小打小闹而已。今天来与他对谈的也并非楚明镜，而是首都最高法院大法官之子，未来有可能影响到光明国法律的人物。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他才愿意将自己掌握的真相对他揭开一角。
    那只人造的冰冷瞳孔中映照着的世界，一定比她受难的事实残酷数百倍。
    “小楚，你觉得这个国家还能维持多久？”
    宋越竖起两个手指朝他摇了摇：“二十年。我的测算是，最多二十年。”
    楚明镜瞬间瞪大了眼睛，条件反射地抬头去望摄像头。他没有回话，或许是等着治安军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将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的人押走——但过了半晌，什么也没有发生。
    “别担心，我说的不是叛国者进攻那种问题，那是B等公民要考虑的事。”宋越安然喝了一口咖啡，“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一批人类都是经历了旧时代的核战争活下来的，或多或少都算是一种变异物种吧？”
    见楚明镜戒备地点点头，他又接着说：“旧时代近距离遭受了核辐射伤害的患者最长的生存记录是八年。*现在的辐射病发病率只有千分之三，并且在适当的医疗条件下能存活至少二十年，这都是人体发生了变异的缘故。要知道，这个国家建立只有不到六十年……这样的变异速度在自然条件下是很难达到的。”
    楚明镜不太懂生物学，但也一下嗅出了他话语中的关键：“您是说——人工选育？”
    宋越微笑起来：“没错。旧时代人口太多，我们只能等待天才的出现。但光明国有最完善的性健康和生育管理制度，可以一代代筛选甚至改造出优秀的基因……”
    “但是自然变异的能力已经快到极限了，是吗？”
    楚明镜不知自己是怎样用冷静的语调说出这句话的。只见宋越轻轻点了点头，仿佛下了最后宣判般道：“其实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有人提出过这一问题，那时预言新人类最多只能繁衍三代。那是光明国最不稳定的时期，各种极端的实验方案都被提出来实践过，你我算是成功的产物。而失败者……现在都在界墙之外。”
    “所以，叛国者一直没有被赶尽杀绝，是因为——”
    “远离界墙保护的地方，是最好的催化反应池，但这样的速度还是不够。”
    宋越的眼中闪过一道晦暗的绿光。
    “旧时代的核战争，本就是他们抱着毁灭世界的决心打的。而我们的使命，就是不管用什么方式，也要让人类在这已经不堪重负的世界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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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谜语人巅峰对决.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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