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必败之战。军团人数本就不多，又刚经历过战斗，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抵挡。更何况对手还是一个他们一无所知、空前强大的魔物。
    露西看着那些士兵们含着惊恐的泪水前仆后继地冲上去，只感到一阵心悸。明明有着逃走的可能，他们却选择为了心中挂念的人送死。
    霎那间，一个灰扑扑的，带着树叶和阳光味道的棕色脑袋浮现在眼前。
    露西甩了甩头，将那抹身影从脑海中剥离了。不过是只软弱的小鸟罢了。好不容易获得新生，靠着努力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她才不想因为这种愚蠢脆弱的情感牺牲自己。
    她要逃走。反正看见她临阵脱逃的人都会死在这里，没人会散播她这一污点。
    魔物固然强大，可士兵们的武器或多或少地还是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在它的眼睛被箭矢射中后，魔物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我的眼睛，好痛！你们这些残忍的蝼蚁！”
    它愤怒地伸出数条肉臂，对着地面胡乱捣弄着。其中一只肉臂打碎了露西前面一个士兵的头颅，鲜血与脑浆一齐迸溅到了她的脸上。
    露西来不及擦拭，只让马匹加速。可那肉臂不知为何对她纠缠不休，追逐了几番后终究是缠住了她。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倒挂在高空。
    “好香，是巨木的味道……”魔物上下扫视她，口中流出了渴望的唾液，“难道这就是精灵吗？太好了，我一直都很想尝尝精灵的味道！”
    这个魔物看来真的已经神志不清了，竟把她当成精灵。
    血液倒流，让她的大脑开始充血发晕。露西颤抖着手，从胸口处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狠狠扎进了肉臂中。
    但显然这是无用之功。魔物反而将肉臂收缩地更紧，几乎要碾碎她的脚踝，“你这只调皮的小精灵……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融入我吗？”
    剑光闪过。一把剑借着她匕首刺入的地方用力砍下，成功将肉臂断裂开来。露西眼前昏暗，只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然后落在了地上。
    “唔——”身下人吃痛不已。
    露西双眼终于明晰，这才看清原来是萨斐丝救了自己。而莱昂则充作肉垫，稳稳地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二人。
    “快走。”萨斐丝并没有闲暇对她嘘寒问暖，说完这句话又转身投入了作战中。
    莱昂稍微缓了缓，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很快站起身，把露西抱上了自己的马匹，“快走吧，我相信你能把消息传回大陆的。”
    露西微微蹙眉，沉默地看着他。
    莱昂笑了笑，“像你这样又年轻又有潜力的姑娘，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
    露西没再犹豫，握紧了缰绳。莱昂将长鞭落下，马匹四蹄崩腾着扬起一片尘沙。
    “不，我的食物，我需要上等的灵魂！”魔物不甘地喊叫着，试图抓回逃跑的露西。莱昂站得笔挺，用大剑挡住了肉臂的进攻。可那肉臂却又自顶端分裂开来，另一个尖锐细长的分支刺穿了莱昂的右胸。
    ——不要去看，那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露西紧贴着马背不再回头，渐渐远离了那片满是血色的战场。
    ……
    莱昂的马匹似乎也受了伤，在将要穿过绿洲时力不从心地放缓了速度，然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露西跳下地，这才发现它的腹部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血洞，一截肠子若隐若现。地面很快晕染出一片红色。
    “辛苦你了。”露西抚过它的脸颊和鬃毛，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绿洲深处走去。马儿望着她的背影，哀哀地低鸣几声，头颅偏倒下来，再也没有动弹。
    露西很幸运，并没有受什么伤。但她沾了太多死去士兵的血液残渣，浓烈的气味熏得人直作呕。
    她要洗吗？这味道是会为她吸引敌人，还是会掩盖她自己的气味？
    露西思考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湖泊旁。她想先掬起一捧水喝下，可却怎么也捧不起来。露西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手抖得厉害。
    她要死了。没了马匹，她根本走不出沙漠。就算萨斐丝和莱昂救了她，就算绿洲外面还有那些士兵在负隅顽抗，那也撑不了多久时间。魔物很快就会含着满嘴人肉的油水，大腹便便地踏过绿洲的每一寸。
    她不想死。她该怎么做？她能怎么做？
    露西抬起头，迷茫地视线扫过周围的每一处，然后定格在了湖泊中心。
    一名身着骑士制服的男子正浮在水面上，玫金色的发丝融在雾霭般漂浮的血水中。
    露西定睛注视了一会，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立刻下水游了过去。她抱着男人的脖颈，将他带到了湖岸。
    “醒醒，尤恩。”露西拍了拍他的脸，可是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体温也相当冰凉。露西不愿意接受这种结局，用力按压着他的胸膛，同时俯下身与他唇瓣相贴，将口中的空气渡了进去。
    她一遍遍重复着这样的过程，不知过了多久，就连声音都有了点哭腔，“该死的，你给我醒过来啊。”
    她带着绝望，泄愤般地使劲打了他一巴掌。力气大地甚至在他惨败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印。
    “咳——”
    奇迹终于出现了。男人眉目颤了颤，口中吐出一滩水液。他咳了许久，终于缓过神来，“……露西小姐？”
    露西没有跟她打招呼的心情，“想想办法，我们该怎么逃回大陆？！”
    地面陡然颤动了一下，大抵是魔物的数条肉臂又重重砸在下来。露西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直到余震消失才重新又睁开。
    而尤恩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眸光出乎意料地平静。
    “不用害怕。”他淡然道，“主神会护佑我们的灵魂，所有死去的战士都会进入天堂，或是迎来转世。”
    “你……”露西欲言又止。她哆嗦着唇，很想把这个被信仰蒙蔽双眼的白痴打醒。
    她眼中的恐惧和愤然呼之欲出，可尤恩仍旧面无异色，甚至又透出些温和慈悲来。他倾身抱住露西，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部。
    “这几年里，我经常梦见你。梦见第一次睁眼见到你，梦见你细心照顾我，梦见你温柔地对我笑，梦见你高傲不屈地手握剑柄。”他低声说着，像在讲述一段飘渺遥远的故事，“希望下一世，我还能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