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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乔月只觉悲从中来,再看看沈沉那张与沈林相似的脸,忍不住掩面拂袖而去。
沈沉这时才觉得后悔,连忙想去追,但他初初复明,一起身便觉得头晕恍惚,情急之下,竟乒乒乓乓地撞到了一片桌椅。等他再从氍毹上起身时,陈乔月却已经走远了。
沈林似乎听说了母子俩的争吵,却不置可否,只是督促沈沉为几日后的夜宴比武早做打算。沈沉想去找陈乔月道歉,却被拦了回来,说庄主夫人病了,大夫说见不了人,连夜宴都只能缺席。
他去了几次,都只见到陈乔月意兴阑珊的背影,她以惊人的速度消瘦着,这一次轮到沈沉隔着床帐握住她的手,对她低声道歉,说些无关紧要的心里话。但陈乔月依旧只是困乏地不开口,只有满是青筋的瘦削手腕有时候会动一动。
更糟糕的是,他问大夫,大夫却什么也不愿多说,只是叹气。他也看过母亲的汤药,却只能辨别出黄连、鱼腥草、老参寥寥几种。
夜宴前一天,纵使他再不愿意,沈林终究还是将他带走了。他与陈乔月告别的时候,母亲的手指一下子绞住了他的掌心,重得发痛。他只当母亲是在嘱托他要争气,俯下身郑重地承诺道:“母亲,我不会叫您失望的。”
陈乔月像是失了气力,一点点松开他,在他掌心留下了五个半月形状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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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想你母亲吗?”
沈沉回头,却看见沈林背着手向他走来,眉眼含笑,一副温和慈蔼的模样。他们父子二人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沈林的颧骨更高,眼尾修长,看上去高傲而精明;沈沉的轮廓却柔和几分,但由于常年独居,叫人看着不好接近。
“夜宴只有三天,乔月会没事的,”沈林想去拍他的肩膀,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但他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到时候若是听到你夺魁,一定会高兴。”
沈沉不想与他多说,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回到屋中已是深夜,沈沉第一次坐船,纵使再少年老成,也忍不住觉得新奇,站在窗前看江水涛涛涌过,对岸杨柳垂堤,舞女一般在黑夜里扭动着。
就在此时,他瞧见水面上有个人——不是船上的人,而是走在江面上的人。那人如履平地,一步步走过江心倒影的圆月,月影只是微微颤动,乖顺得仿佛他脚下的坐骑。
那人的容貌看不真切,身形却是无比的熟悉。沈沉想开口说话,却不忍心,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人向自己走来,披着一身的水光月辉,用力向他挥着手,无声地唤道:“沈沉!”
他这才回过神,忙伸手去接,却只被扔了一怀的月桂枝,攒攒簇簇的小花芬芳扑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在水面上轻轻一点,跃到他窗前,扒拉着窗沿翻进了屋里。
沈沉捧着满怀的月桂,一时间竟不知道放哪儿好,只觉得眼前尽是金黄的花影。这时,有人凑到他眼前拨开了花枝,露出一双黑如点漆的上挑凤目,笑嘻嘻地看着他,道:“怎么样,我们昆仑的桂花香吗?”
浑浑噩噩之间,沈沉已经将“香”这个字说出了口。钟晚约莫还不知道他已经能看见了,接过他手中的花帮他放在桌上,自顾自地说道:“我特意折了这几枝好的,来祝你明日蟾宫折桂!沈沉,我同你说,把花带过来可费了我好大的力气,范之云还非要问我这是什么,哼,我怎么可能叫他知道……”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见沈沉一句话也不应,不由狐疑地转头问道:“怎么啦,你……”
刚回头,便撞进年轻乾元幽黑的眸子里。沈沉盯着他近乎贪婪地看着,那双复明几日的眼睛里头甚至要烙下他的印子。钟晚这才察觉过来,举起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惊喜道:“你能看见了!”
他眉梢眼角都满是笑意,明媚而灼热。沈沉也不自觉地舒展开眉头,点头道:“就在几日前。”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看着钟晚的眼睛,仿佛还有些看不真切似的。钟晚当他初初复明才会如此,便大方地任他看个痛快,与他叽叽喳喳地聊起明天的平江夜宴。
他比沈沉大上一辈,明日需得和沈林、梁从芝等人坐在一条船上,但他担心沈沉第一次参宴诸多不熟,还是一一给他讲了,从门口的珠帘讲到主座后的白玉屏风,再到后一日的擂台比武,沈沉也不厌其烦地听着,直到他说明日要去向陈乔月问好道喜,才低声说道:“母亲病了,这一回不能来了。”
钟晚和陈乔月是平辈,陈乔月出嫁前是天山药宗的翘楚,比文比武都十分上得了台面,二人自然多有交集。闻言他连忙问道:“你母亲怎么了?会不会是……”
沈沉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那一日钟晚向他坦白无意中窥见陈乔月拿鲜血做药引一事,他第二日便让弟子带他见了陈乔月追问,却被陈乔月厉声喝道:“你一个乾元,担忧这些小事做什么?觉得愧疚?你若是再养不好眼睛,没法出人头地,那才该愧疚!”
他明明是忧心母亲的身子,却被劈头盖脸地说教了一顿,自然也提高了声音,争辩道:“母亲!可你无论如何不该骗我,从小到大,我都以为是鸽子血而已……”
陈乔月尚未梳妆,此时长发尽散,容颜憔悴:“告诉你作甚?由着你不懂事,闹脾气,不肯好好敷药?沈沉,母亲这是为你好,全是为你好……为了医好你的眼睛,为了叫你能挺直腰杆走在世人面前,我就算搭上这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