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此异术，却还甘于如此，倒是一个奇人。
    两人又叙了一会话，令旁听的范通看呆了眼。
    他跟这个秀才公走了一路，只觉对方是学富五车的人物，随口一句话自己都答不出来，深感自己果然是个乡下人的命。
    但同为乡下人的方腊，却能面不改色，不失风度。
    ‘这方腊……果然跟以往不同了。’
    范通暗自警醒，觉得今日之事算是做对了。
    他却不知，亚伦对这个世界的经典丝毫不知，之所以进退有据，气度自生，只是因为胸有成竹罢了。
    再说，有之前几个世界的历练积累，他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气度自生。
    聊了几句之后，古月甚至有种遇到了官府学正，自己反而正在被考教的错觉。
    ……
    两人云山雾绕地来回拉锯，最终，还是古月沉不住气，忽然面露悲色：“唉……我家老父如今卧病在床，城里的医生都看不好，我这当儿子的，实在心如刀割，恨不得以身相代……原本今日与兄台初次相见，实在不该贸然相请，但还是厚颜请兄台去为我家父亲诊治一二……”
    “古先生孝心，实在感人。”亚伦想了想道：“但我医术粗陋……未必能比得上城中大夫。”
    古月顿时满脸失望之色，悻悻然起身告辞。
    就在他即将离开之际，亚伦又开口道：“礼尚往来方为人情……古先生送了我礼物，我却身无长物，就送你一枚枣子吧。”
    说着，亲手摘了一枚红枣下来，交给古月。
    古月定睛一看，只觉这枣子硕大饱满，体红如火，不由大喜：“我听闻这枣子包治百病……”
    “呵呵……这却是说笑了，世间哪有包治百病之灵丹妙药呢？”
    亚伦也说开了：“我这枣子，若是遇到绝症，也最多令人能略略舒缓，增益些元气罢了……”
    古人都讲究医者仁心，想一剂之下，沉疴立起。
    却没有想到，亚伦完全是现代企业思维。
    以盈利最大化角度来看，开发能一次性将人治好的特效药根本赚不了多少钱！
    就应该分成无数个疗程服用，能控制住病情，并且让人一辈子服用到老死，那才是真正的理想型药物啊！
    火枣之中的灵性，大致也是如此。
    遇到跌打损伤之外的病症，最多增益元气，能让人多撑一段时间。
    这就可以留待日后源源不断地收割！
    ……
    古月走出村子，一路回到家宅。
    古家所在名为古家庄，修建了一座好大庄园，四周村民大多是他家佃户。
    此时一路进门，到处都是讨好声：“少爷回来啦！”
    古月表情严肃，一路来到正房，刚一进院子，就闻到了浓郁的草药味。
    他叫来一个丫鬟：“父亲大人如何了？”
    古举人身体不大好，一直在看病吃药。
    甚至有名医诊断，说大限就在这两年了。
    没有了举人功名的庇护，古家立即就会风雨飘摇，这也是古月为何心急的原因。
    “老爷吃了药，睡了一阵，如今已经醒了。”
    绿鸳嗓音清脆地回答。
    放在往日，古月少不得要调戏一番这俏丽丫鬟，此时完全没心情，走入里屋，就看到一个白发老人躺在床上，几乎已经瘦脱了形，不由眼眶一红：“父亲大人，儿子回来了……”
    “哼，又跑出去跟狐朋狗友游山玩水？”古举人冷哼一声。
    他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却没有想到对方只考了个秀才，举人屡试不中。
    但骂归骂，毕竟还是自己儿子，问道：“你来……有何事？”
    “儿子特意为父亲寻了一味良药！”
    古月兴奋地将事情说了。
    却没有想到，古举人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愚儿！”
    “父亲大人，您？”古月大惑不解。
    “你被骗了还不自知，真让我不知该怎么放心将这家业交给你……”古举人摇摇头：“不读书无以明智，但你毕竟只是秀才，不是举人……为父当年考中举人，去了只准举人观看的府学书库，才知世间虽然有鬼神与修仙之说，却都不如科举与朝廷！”
    “史书就有记载……前朝有个道士，自称修成鬼仙，擅变化，能点石成金，结果被县令派一队兵就给剿了，踏平道观，本人浸粪坑后凌迟……纵然有真修行的道人，也最多相面、堪舆之术能值得一提，或者炼点提神助兴之药，还是得攀附权贵为生！”
    “所谓修行成仙，长生不老丹，都是虚无缥缈之事！倒是服用道家金丹而死的人不少……”
    “这世间力量最强者，就是龙庭！”
    “正因为知晓体制与龙气之厉害，我辈大丈夫才数十年寒窗苦读，只为求取功名啊！”
    第786章 交梨
    “道士和尚、巫婆神汉……都是卑贱之人，难以立足朝堂，只能在乡村糊弄愚夫愚妇，何也？一登朝堂，万千气数所聚，官府龙气镇压之下，法不加贵人，任凭什么道术都要被破！毫无效果……”
    古举人虽然气喘吁吁，但话语极有条理：“因此有个官身，就百邪不侵……为父身为举人，自也有一份朝廷气数在身，谁能以小术迷惑之？反倒是你，可万万不要被迷惑。”
    古月也是第一次听得这种秘闻。
    他想了想，回答道：“但如今皇帝也喜好道法……九五之尊都如此，显然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况且，那人神通是儿子亲眼所见，并且求来的也不是金丹，只是一枚枣子，父亲您就试试看吧……左右枣子吃不坏人。”
    古举人看着火枣，倒是微微一奇，毕竟现在还不到枣子时节。
    但又缓缓摇头，想到自己曾经在一本野史中看到的趣闻。
    也是说百年之前，有道人以何首乌、人参入炉，炼得几枚灵丹，号称可以延年益寿。
    给他父母吃了，果然两位老人白发尽数转为乌黑，世人引为奇谈。
    当地知府听闻此事，重金求来一枚，当场服下，结果却大病一场。
    事后直接将道士打成妖人拿下审讯，道人却觉得冤枉，辩解说灵丹只对凡人有效，因为达官贵人乃是气运所钟，一举一动都关乎朝廷气数，影响太大……因此想要延长寿命，等于逆天改命，最是困难。
    官员都是如此，天子自然更加不可能。
    历朝历代求仙求长生的君王，最后都是暴毙收场，还要被打成昏君一流！
    饶是如此，后世求仙问道者仍旧如过江之鲫。
    毕竟人哪个愿意死呢？
    虽然是如此想法，但听到最后一句，仍旧心中生出一股无名之火：“逆子，你给我滚！”
    古月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间，背后还被砸了一枚茶盏。
    反倒是古举人，在胸脯剧烈起伏一阵后，望着掉在地上的那枚枣子，陷入了沉思……
    ……
    翌日。
    亚伦正在吃早餐。
    反正田地有三狗子打理，他也不必去管，那人必然会将田伺候得比自己家还好的。
    而他所吃的，也是上好的白面馒头——这是尤二婶子送来的。
    这年头，能享受精米精面的非富即贵，纵然普通小地主都舍不得呢。
    然后，他又听见了敲门声。
    走出门一看，原来是里正范通。
    “范通之前怠慢高人，还请高人恕罪！”
    范通手上提着礼物，满脸堆笑，一进门就先行礼赔罪。
    “哦？你之前哪里得罪了我？”
    亚伦坦然受了对方的一礼，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合不该鬼迷心窍，将高人送上徭役名册……请高人放心，纵然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不会让高人去服徭役。”
    范通直接跪在地上，又献上一册文书：“这是我家五亩薄田，愿意献给高人，只求了结此事！若高人还是不愿……那要杀要剐，只由我一人担着！”
    很显然，这是昨日拿三狗子立威，很有效果。
    亚伦拿起地契，发现是五亩上好水田，对于里正一家来说，也算是大大割肉了。
    他笑了笑，就将地契与礼物收了。
    毕竟立威已经足够，也不好太过火。
    里正好歹是大松朝最底层的行政单位呢，干掉对方虽然算不上杀官，但也可以归属于造反了。
    现在造反，似乎太早了一点？
    再说，何必一开始就弄得这么暴烈？等到日后层次高了，弄死对方也就一句话的事，不比摁死一只蚂蚁简单？
    见到亚伦收了礼物，范通不由心中长出一口气，正要再说话，外面忽然一阵喧嚣。
    一辆牛车缓缓驶进村子，在亚伦门口停下，而当牛车一停稳，一人就跳了下来，赫然是古月：“方兄可在？我领我父前来拜访……”
    说着，又与仆役从车上扶下来一人，正是古举人！
    古举人脸庞红润，一甩手，不要儿子搀扶，大步走入庭院，见到了那一株枣树，眼中异样的光芒一闪，又向着亚伦行礼：“这位便是方小哥？老朽还要多谢你的一枚枣子呢……”
    “原来是古举人。”
    亚伦笑了笑：“您说笑了，这还是您身体底子好，我这枣子，只是长久服食，能令人身体康健罢了……算不得什么。”
    这意思就是，别看你现在生龙活虎，不想躺回去，以后还得继续按疗程服药！
    至于药费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古举人显然是知道三狗子的事，因此也绝了强抢的念头，闻言只是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