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伍天覃这人素来言笑晏宴,然而此刻看着对面那张面带笑意的脸,却分明没有从那张脸上看出半分玩笑的意味。
伍天覃这人素来言出必行,往往他笑意越深,代表事情越发好玩。
元宝儿忽而后悔了,深深的悔意钻上心头。
去他娘的,他去招惹他作甚?他去讨好他作甚?这他娘就是个疯子,就是个变态,旁的人或许会因你的低眉顺眼,阿谀奉承对你心软三分,可伍天覃不会,他不是旁人,他这人性子阴晴不定,那张风流带笑的面容下,你永远探不出究竟藏着怎样的阴毒狠辣,你越发巴结越发奉承,他兴许只会想要越发肆无忌惮的羞辱你折磨你!
最终,元宝儿只梗着脖子咬牙冲着伍天覃说了这么一句。
不想,话一落,却见那伍天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无妨,爷教你便是!”
只见伍天覃将手中的弓箭再次朝着元宝儿跟前递了两分,见元宝儿攥紧了拳头不接,伍天覃瞬间眉头一挑,半眯起了眼睛淡淡看着元宝儿道:“怎么,爷的吩咐敢不听?”
脸色看着无异,然而语气已微凉了两分。
元宝儿一时咬着唇,还一动不动,这时,一旁的常胜忽而抬脚便朝着元宝儿的膝盖骨上用力的踹了一脚道:“元宝儿,你又在犯什么浑,是不是前几日被人揍了,脑袋都给揍傻了,爷愿意教你箭术,可是你前世八百年修来的福分,还磨磨蹭蹭做什么?”
话一落,常胜将弓箭从伍天覃手中接了过来,朝着元宝儿手中一塞。
元宝儿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不想,那弓身竟如此沉甸甸的,怕是有一二十斤重,简直比一块石头还沉,毫无防备的元宝儿紧紧攥着弓身,身子一个踉跄,整个人险些连弓箭带人一把从台阶上滚落了下去。
“德行!”
伍天覃见状似略有些嫌弃的扫了元宝儿一眼,看着他日渐冒汗苍白的脸,难得来了几分兴致,只淡淡“指导”道:“先将弓举起来,再取箭,拉弦——”
伍天覃摇着扇子吩咐着。
元宝儿咬着牙,牙关都要咬断了,才终于不情不愿的将弓举起了起来,结果,举到一半,因弓身实在太重,他这人打小娇生惯养,从来没有干过任何粗活,便是来了这太守府为奴,也不过是窝在厨房给崔老头生生火,打打扇罢了,一贯好吃懒惰的紧,这几十斤的东西猛地一下竟还有些举不起来。
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将弓箭举起来了,却也不过仅仅只维持了眨眼间的时间,便“嗖地”一下,双臂又垮塌了下去。
元宝儿一时将弓箭抵在了台阶上,他整个人都弯腰倚在了弓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废物!”
伍天覃扫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深深的鄙夷。
元宝儿闻言,只忽而咬着牙死死盯着伍天覃看着,看着看着,忽而便要不管不顾了似的,要将手中的笨重的弓箭一把朝着台阶下扔了去。
他不伺候了。
不想,那伍天覃仿佛率先洞察到了他的意图似的,只忽而摇着扇子扫了身侧常胜一眼,淡淡道:“刁奴该如何收拾?阿常,你来说说看。”
常胜闻言,扫了那元宝儿一眼,立马哈着腰,一脸胆寒道:“刁奴自该被一板子打死了事。”
“那有个甚乐趣的。”却见那伍天覃闻言,只慢条斯理的反驳了,想了想,伍天覃勾着唇,笑得温润如玉道:“依爷看,刀剑无眼,应被这乱箭一箭穿喉才叫好玩。”
伍天覃轻飘飘的说出了这世界最狠毒的话。
话毕,似笑非笑的朝着元宝儿那小儿方向扫了去。
只见元宝儿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一把把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良久,便见他攥紧了手,然后死死咬着唇,“啊”地一声低吼一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般,一把将二十多斤的弓箭高高举起了起来。
常胜见了,很快递送了一支箭过去,元宝儿咬牙接着,只将箭架在了弓身身上,用力去拉弦,不想,拉了半晌,弓弦没被拉开多少,而他整个双手,整个身子便开始四处颠簸抖动了起来。
实在是举不动了。
以至于双手乱颤,整个身子,整个弓箭也跟着四处乱颤,而架在弓箭上的那支箭便也跟着朝着院子中央四处颠簸乱怼了起来。
院子里的随从一个个瞬间吓得脸色煞白,纷纷抱着脑袋在整个院子里四处逃串,惊恐的躲避了起来。
就连在身后伺候的丫鬟也一个个抱头飞快躲到了游廊底下。
一时,整个院子大乱了起来。
元宝儿喘着粗气,眼看着手中的弓箭实在举不动了,马上双臂又要掉落了下来,不想,在他的双手跌落下来的那一刻,忽而,一柄扇子朝着元宝儿胳膊下一托,元宝儿神色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忽见有人贴身靠了过来,下一刻,手腕被人一把紧紧握住了,再然后,背后一贴,一道坚硬又宽大的胸膛朝着元宝儿背后靠了过来,而哆哆嗦嗦,握着箭架在弦上的那只手也被一只手用力一握。
元宝儿没有丝毫防备的便被人一把圈禁了起来。
伍天覃忽而冷不丁来到了元宝儿身后,手把手的架起了元宝儿两只手,凑到了他的耳后一字一句轻笑道:“乱跑的野兔子猎杀起来才过瘾,元宝儿,你准备好了么?”
元宝儿这人从小到大不喜生人靠近,尤其是肢体接触,小时候,无论是黑娃还是铁栓,他们一起长大的哥们都别想触碰他一下,就连一起干了坏事得意洋洋回返程时,也多是黑娃和铁栓二人攀着肩走着,元宝儿咬着狗尾巴草在后头悠悠晃悠着。
便是逃难的日子元宝儿生病了,铁栓黑娃几个也只能巴巴趴在他跟前守着,除非元宝儿吩咐搀他起来之类的,否则都不敢随意碰他。
至于到了厨房,虽与小六他们四人睡一张炕,元宝儿也始终与小六之间画了一条楚汉之线,元宝儿睡在最里侧,他的那一块睡炕哪个也不许越线,有一回朱梁将他一条棉裤扔到他那头来了,转眼便被元宝儿用火钳夹了塞到崔老头的火炉子里当成柴火烧了,长此以往,其余几个便再也不乱乱翻乱动他的东西,更别提胡乱往他身上蹭了。
故而,除了爹娘,元宝儿几乎没有与人近距离接触过。
不想,这会儿冷不丁有人凑到了他的跟前,还宛若将他半圈禁在了怀里似的。
结实宽敞的胸膛。
颀长有力的胳膊。
瞬间,一股陌生的,又刚硬浓烈的气息悉数将元宝儿包围住了。
在元宝儿印象中,男人都是臭的,黑娃铁栓二人一向邋遢,都是村子里的农民,整日田地里打转,后来逃难时更别说了,元宝儿也曾大半年没洗过澡,他见到的所有人都是脏乱臭的,不少人身上还长满了虱子,便是入了太守府,在厨房里头时,也一个个大汉淋漓,浑身油腻,小六还好,尤其是那朱梁,鞋歪一脱,整个屋子都是他的臭脚丫子味,元宝儿更是厌恶不喜。
然而,这会儿,凑过来的这人浑身却并不臭,反而,一股子淡淡的龙涎香缓缓扑鼻而来,像是衣裳上熏的,又像是身上戴的香囊里头发出来的,又有些像是与生俱来,身上自带来的那种。
陌生的,雄浑的,浓烈的,万种气息齐齐朝着元宝儿簇拥过来,尤其,还凑到了他的耳边说着话,温润的气息一时朝着他的耳朵,脖颈直直喷洒而来。
整个人身子嗖地一抖。
以耳朵为触点,以脖子,脸颊,为扩散之地,身上的鸡皮疙瘩压根不受控制的,一层一层猛烈而又迅速的齐齐冒了出来。
元宝儿瞬间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杵在原地,忘了躲闪,忘了推搡,忘了反应。
直到,一抹轻笑声在耳边响起。
紧接着他的两条胳膊被架了起来,他整个人犹如一道傀儡人偶似的,等到元宝儿后知后觉的缓过神来之际,只见自己已高高架起了弓箭,将那支刚刚还架不起的利箭笔直无误的朝着院子里头那些一个个四处逃窜的身影身上瞄了过去。
“瞄准了!”
“爷数三下,放箭!”
“一!二!三——”
嗖地一下,有人贴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吩咐着。
那人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蛊惑,又带着一丝至高无上的威严,由不得人忤逆拒绝!
话一落,还不待元宝儿反应过来时,手中的箭便早已不受控制似的,直接嗖地一下朝着院子中央某个惊恐逃窜的随从脑门上直直射了去。
“啊啊啊啊——”
元宝儿吓得闭上眼尖叫了一声。
然而张了张嘴,喉咙里却早已经发不出一丝声响。
手中的沉沉的弓箭被人一把夺走了。
元宝儿身子渐渐发软,一点一点沿着身后宽敞坚硬的胸膛往下滑落。
世界一片寂静无声,仿佛陷入了一片虚无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元宝儿缓缓睁开眼时,只见院子里所有人全部都在鼓掌欢呼,只见每个人都在吆喝说话,然而元宝儿却听不到任何掌声,说话声。
直到腿上一疼。
元宝儿呆愣愣地仰了仰头,便见身侧那伍天覃忽而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苍白的小脸,嗖地一下笑了。
“元宝儿,你个小废物,该不会又被爷吓得尿裤子了罢?”
伍天覃淡淡笑了笑,目光一抬,落到了元宝儿的裆,部处深深瞟了一眼,脸上透着股子似笑非笑的意味。
他话一落,整个院子里的人全部都哄笑了起来。
“今儿个都有赏,元宝儿除外!”
话一落,只见那伍天覃这会儿心情好似一下子变得不错了似的,扇子一挥,忽而朝着院子里众人淡淡说着。
说完,常胜立马冲着院子里吆喝道:“还不赶紧谢过爷派赏!”
院子里十多个随从一瞬间全部齐齐跪在了院子里朝着台阶上的伍天覃跪拜叩谢。
唯有元宝儿一人还瘫坐在地上没有缓过神来。
伍天覃扫了众人一眼,抬手叫起后,转身便兴致大好的往外走,走了两步忽而转身朝着瘫痪在地上的元宝儿脸上扫了一眼,嘴角微微一勾,心道:这小废物虽废,但还算好玩。
半晌,忽又想起什么,伍天覃目光一垂,只远远朝着他脸后的耳朵上多看了一眼,精致小巧,白净秀气,像个女人的耳朵,尤其,刚刚还红透了。
伍天覃便挑了挑眉,心道,这根除尽了的人果真娘气。
第42章
“过来,将爷的靴子脱了。”
“是。”
“元宝儿,杵那作甚,蔫了吧唧的,没事干的话就将院子给扫了。“
“是。”
“哎,元宝儿,鸳鸯姑娘今儿个有些不舒坦,本是要亲自去马厩将爷的折扇取来的,爷的折扇落马车上了,你既闲着无事,便替鸳鸯姑娘取了罢。
“嗷。”
“哎,宝儿小老弟,那什么,我今儿个肚子疼,你若还精神,今儿个中午的值便替我当了罢,怎么样,赶明儿个我再替你顶上?”
“哦。”
话说日头一日大过一日,这日太阳格外毒辣,俨然有股子要将人烤化了的架势,堪比酷暑。
午后,凌霄阁里头一片寂静。
直到没一会儿,正屋里头有了些响动,丫头开始跑进跑出,无非一个缘由:主子醒了。
彼时,元宝儿却蹲在游廊底下的一处阴凉处,手中举着根小树棍,漫无目的,百无聊赖的骚扰着一个蚂蚁窝,有蚂蚁从窝里爬出来,他便用树棍挡住它的去路,然而一路驱赶着,一直将蚂蚁赶到了另外一个蚂蚁窝里,再回到前一个蚂蚁窝继续驱赶着下一只蚂蚁。
周而复始。
渐渐的,两个蚂蚁窝里的蚂蚁全都不出来了,偶尔有一只爬动洞口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又缩了回去。
元宝儿等了半晌不见动静,打算用小木棍去捅捅,这时,忽而听到游廊上头有人经过,闲聊道:“哎,你说爷这一连着几日都未曾出过府了,眼瞅着一连着好几日都待在了府里,也不见提及那凤鸣楼里头的那个贱蹄子了,是不是代表着爷终于要向老爷屈服了,往后便不会再提及要将那勾人的狐媚子接入府里一事了?”
凌霄阁里的丫鬟有十来个,元宝儿只记得问玉,桃欢,鸳鸯还有梅见这几个,其余的一些个认得脸,记不住名字,听着声儿,便是记不住名字里头的一个丫头,约莫像是日常跟在鸳鸯身旁的那个。
这人话一落,便又闻得另外一个小丫头回道:“怕不见得,爷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往日里可是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的,这几日怕是被什么旁的有趣的事儿给勾住了视线,这才将凤鸣楼里的那一位给暂且抛到后头的,待哪一日爷乏了想起了那一位来,怕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