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不想,元宝儿闻言,却绷着小脸,一脸咬牙道:“那伍天覃就是个王八羔子大变态,徒儿恶心他。”
一提到伍天覃,原本还惺惺作态的元宝儿此刻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抹憎恨和厌恶之意。
却见那崔治闻言,神色日渐凝重了起来,良久,他摸了摸下巴处的短须,难得一本正经道:“徒儿啊,你知你这人身上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么,不是你吹毛求疵,睚眦必报的性子,亦不是你嫉恶如仇,深恶痛觉脾性,更不是你懒惰却机灵,自大却聪慧,漂亮却弱小的这些极致相反的鲜明个性和优缺点,而是你从没将自个当个正经的奴才,入这太守府整整两年了,你从来没有接受自己是个仆人这件事实!”
“管你是个奴才也好,是个平头百姓也好,你在我这里走得通,因为师父不在乎你是个什么,可你若到了真正的主子跟前,你这一身反骨便如何都走不通了,在主子眼里,奴才便是奴才,你若一身反骨,若带了一身的刺,主子要做的事便是要打断你的骨头,要亲手将你的刺一根一根拔干净了,你在厨房,为师可替你兜着这身刺,可到了主子跟前,便如何都兜不住了,这便是如今你如何都在那凌霄阁混不下去的最大原因,记住,你元宝儿是个奴才,你的卖身契拽在了主子的手里,奴才便是一头会说话的畜生,你可知啊!”
“师父这两年也没能教会你什么东西,你既不爱下厨,又不爱钻研菜谱,今儿个这一课便当作为父教你的第一课,也是唯一一课,当你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参透奴才这两个字的真实含义,便能大开四方,立足于世了。”
“行了,为父昨儿个玩了一晚的骰子,困死了,滚下去吧!在那凌霄阁里头混好了再来孝敬为师,混不好,就别滚来碍眼了。”
崔老头说着说着,头一歪,直接抱着酒葫芦睡着了,不多时,鼾声响彻整个屋子。
第37章
奴才?
回去的路上,元宝儿一直在琢磨着崔老头的话。
他被发卖到太守府两年,除了刚入府时被带着参拜过太太,第一次跪拜家主,稍稍有那么一丝丝低人一等的感觉以外,余下的日子便一直在厨房里头讨生活。
厨房里头就是一个小世界,只觉得与外头逃难的日子无甚异处,同样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除了爹娘不在身边,还有能够填饱肚子以外。
奴才?
确实,元宝儿从未曾想过这个问题,他日日所想的皆是如何攒满银子,日日盼着爹娘来给他赎身,然后接他回草庙村一家团聚。
便也从未曾想过要长久的留在这太守府,日日是得过且过,当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便也不像是一同所进来的那几个一样,总觉得缘何他们一个个的相安无事,日子过得太平盛世,唯有自个儿是个倒了大霉的,四处结仇,万事不顺的。
今日那崔老头这番话仿佛一语点破了,便令元宝儿不解的两年的困惑仿佛瞬间迎刃而解了似的。
原来,竟出现在了这个奴字身上。
小六虽生性老实,却与人结善,虽偶被人欺负,但他性子宽厚,从不计较,长此以往便也与人多年相安无事。
小荷花更是个胆小怯懦的,原先在厨房当差时日日被那鹦哥使唤,鹦哥一走,她活儿分明干得最多,人是最累的,却也日日心甘情愿,心怀满足,竟毫无怨言,渐渐刁难她的人便也日日减少了。
更别提莲心姐姐,和同屋的万鹏和朱梁了,莲心姐姐在杨妈妈手下打杂,两年时间成了杨妈妈的左膀右臂,万鹏性子寡淡些许,却也从不惹事,万事大吉,朱梁就是个阿谀奉承的墙头草,日日围着众人溜须拍马。
他们一个个明明各个缺点十足,甚至都远不如自己聪慧机灵,却一个个的好像都在这座府邸里扎了根,长了草似的,日渐稳固茂盛。
唯独只有他游离于世人之外,一个人飘在了半空中,飘飘荡荡的,无处着落。
刚入府便得罪了那邵安和鸳鸯鹦哥几个,刚入了厨房便与杨三为首的“杨家军”成了劲敌,这刚入了凌霄阁,便又惹下了四喜这么个大仇家,以及彻底遭了那活阎王伍天覃的厌恶。
所以,究竟是他自己倒霉,还是这个世界混蛋?
元宝儿不傻,他向来聪明,只是往日里一心想着出府离府,便也懒得琢磨,这会儿崔老头一点醒,却也很快琢磨过来,或许,大半原因出在了他自个儿身上吧。
他是个奴才,还是个从难民窝里逃难出来的,在邵安那些家生子眼中,他便是低人一等的,他若性子温和些,遇事服个软什么的,便也不会招惹了邵安和杨三等人。
他是个奴才,在那活阎王眼中,便不过是一头会说话的畜生罢了,偏偏这头畜生桀骜不驯,日日梗着脖子与之作对,当主子的如何不想生宰了这头畜生。
所以,他明明是个奴才,却偏偏长了一身的刺,故而所有人见到他,都恨不得拔干了他身上的这身刺。
所以,要想在这吃人的府邸安安生生的活下去,要么,自己将身上这身刺拔干净了,要么,等着旁人来拔,自己拔还能控制火候力道,待旁人来拔,便是不知轻重了,一个不留神,唯恐将整条小命都给拔走了去。
所以,他要自己拔了干净了他身上这身刺么?
可是,若想让自己低头,一想到日后日日朝着那活阎王俯首称臣,像那个常胜似的,日日在那活阎王跟前巴结讨好,溜须拍马,甚至虚与委蛇,日日摇着尾巴跟条哈巴狗似的,光是想想,他都觉得生不如死。
真真是烦透了。
元宝儿一边闷头想着,一边抬脚便将块石子踢进了远处的水榭中。
“宝儿,宝儿,宝儿等等,走慢些……”
眼看着弯一拐,便要拐去那凌霄阁了,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叫唤他,元宝儿揉了揉自己发疼的脸,龇牙咧嘴的回头,便见小六,小荷花二人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
元宝儿略有些不耐烦的驻足等待。
小六和小荷花二人捂着肚子撵了上来,道气喘吁吁:“宝儿,你怎么走那么快啊,咱们一直在门口守着,你打哪儿出来的,该不会又是翻墙出来的罢,你瞧瞧你都伤成啥样了,好好的路不走,还翻墙作甚?”
小六追上来后,立马作势要过来检查他脸上的伤道:“怎么样,疼不疼,快让我瞅瞅,还伤哪儿呢?”
说着便立马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猪头脸仔细检查了起来,又忙查看胳膊手脚,一脸着急担心。
元宝儿被他捧起了小脸,牵动了伤口,一时疼得嘴里不断发出嘶嘶声道:“轻点儿,你笨手笨脚的,疼死小爷了。”
元宝儿拧着眉头迁怒着。
小六也不恼,立马放轻了手脚,语气有些讨好轻哄道:“你忍着些,我先给你搽些药,你这脸伤成这样若不搽药半个月都怕好不了。”
一旁的小荷花立马从包袱里摸出一瓶药膏来,小六亲自替元宝儿涂抹着。
因伤口太重,鼻青脸肿的,眼睛上,鼻子上,脸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一块好肉了,一碰就疼,小六手轻,以往元宝儿若有个好歹都是他来侍弄,便也咬着牙强忍着,只忍到一半,实在疼得厉害,便见那元宝儿将药膏一夺嘴里气急败坏的嚷嚷道:“嘶,疼死个人了,你是成心要弄死小爷是吧,不搽了不搽了,老子宁愿丑死也不愿被你给弄死。”
元宝儿疼得眼泪主子都要淌出来了,脾气一上头,一把夺过那药膏恨不得朝着水榭里一砸。
“好好好,好好好,别砸,别砸坏了,这可是特意从莲心姐姐那里讨好来的,是瓶上好的擦伤药,好好好,你自己来,回头你自己来。”
小六深知元宝儿的脾气,立马无奈又央求着说着。
元宝儿这才将白眼一翻,将要扔出去的药膏收了回来。
这时,一直闷不吭声的小荷花忽而咬着唇,鼓起勇气道:“宝儿哥哥,荷花手轻,荷花帮你搽药好不好?”
话一落,一贯胆小如鼠的小荷花忽而一把夺过了元宝儿手中的药膏,只鼓起了勇气用指腹沾了一点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朝着元宝儿脸颊上的那片青紫色上涂抹着。
小荷花人小手软,那细腻软乎的手腹朝着元宝儿脸上轻轻侍弄着,略疼,也略有些痒,比小六那粗手粗脚的舒服多了,没一会儿,便见元宝儿哼哼唧唧道:“还是荷花懂事,小手软乎乎的,舒坦多了。”
小六只无奈溺宠一笑。
小荷花闻言手却冷不丁轻轻一抖,元宝儿便又开始龇牙咧嘴了起来,道:“哎,小荷花,你还夸赞不得啊,一夸便露了馅。”
小荷花闻言,脸微微一胀,瞬间,小脸红透了半边天。
半晌,只挤着如同蚊蝇似的身影支支吾吾,一脸羞涩道:“我……我我我再轻些……”
“小爷走了,厨房里的人有没有欺负你啊,小荷花,他们若是欺负你的话,你只管来告诉我,我便再咬烂了他杨三一块大腿肉!”
在小荷花替元宝儿搽药的空挡,元宝儿想起了什么,忽而龇牙咧嘴的问着话。
话一落,还不待小荷花回话,便见那小六忽而难得一本正经道:“没人欺负她,也没人欺负我们,只要你不惹祸,咱们所有人都能万事大吉了。”
说着,见元宝儿眉头一皱,便要大怒,小六忙又道:“宝儿,今儿个这样的场面可万不能再来了,你今儿个真真要吓死咱们了,你知道么,若没人拉扯,凭着你这股牛脾气,你会被那杨三给活活打死的,他从前是看在崔老大的份上不敢动你,可如今你离了厨房,他便能肆无忌惮了,你知不知道?”
小六边说着,边攥紧了拳头。
光是想想方才那场面,都直令人心惊胆颤。
“我不知你为何忽然离了厨房去了那二爷院子,我知道你自有主张,万事自有你的道理,可一旦踏出了厨房,没了崔老大的庇护,你往后便要收着些你的小脾气,那凌霄阁不比厨房里头,是个可以任由人撒野的地方,在厨房崔老大能庇护你,可崔老大手再长也万万伸不到凌霄阁去啊,何况,便是一个崔老大,到了那凌霄阁里头也不过小喽啰一个,那可是主子脚下,稍有不慎便轻易能要送了小命的,往年从那凌霄阁里头抬出的人还少么,若是……若是实在呆不下去了,宝儿,还回咱厨房来吧,崔老大定会收留你的——”
小六满心焦急,一脸苦口婆心说着。
元宝儿起先还侧着耳朵听了两耳朵,慢慢的,被他唐僧念经似的,念得耳朵发痒,实在没法待了,最终将耳朵一掏一脸不耐烦得敷衍道:“晓得了晓得了,歪歪叽叽的,小爷走了,没空听你叨唠,放心,待小爷发迹了再去瞧你们!”
话一落,元宝儿不耐烦的迈着步子便要走。
“宝儿哥。”
小荷花忽而追了几步上来,末了,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看了元宝儿一眼,道:“这是……这是我给你做的鞋袜,还有一身衣裳,你……你这两年长得快,前头的衣裳都小了,我……我笨手笨脚的做的不好,你……你莫要嫌弃,还有,还有小六哥哥往包袱里头塞了两只你最爱吃的肥鸭腿,你……你别饿着肚子,若是……若是在凌霄阁吃不饱肚子,咱们……咱们再给你送来。”
说着,小荷花鼓起勇气将包袱朝着元宝儿怀里一塞。
包袱沉甸甸的,远不止一身衣裳鞋袜和两只鸭腿的份量。
元宝儿抱着包袱,良久,忽而一字一句认真的朝着小荷花和小六道:“待小爷混好了定忘不了你们俩!”
话一落,元宝儿梗着脖子转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六和小荷花两个一直目送元宝儿的身影拐弯去了,这才一脸担忧的散去了。
不久,从那山石后头钻出来两个身影,原是鸳鸯和鹦哥两个。
“哼,毛都没长齐了,便学着在这里私会小丫头,这元宝儿可当真是个好样的,这样德行的,往后哪还敢让他近身伺候二爷,回头爷都被他这般龌龊不要脸的给带坏了。”
鸳鸯拧着帕子盯着远处的元宝儿消失的方向冷笑的说着。
鹦哥见了,只笑了笑道:“那小丫头换做荷花,是厨房里头跑腿的,原先归我使唤的,刚来厨房时这两人便勾搭上了,眼下怕早有了首尾了,对了,你不是想替邵安哥哥将那元宝儿赶出二爷的院子么,这不,现成的罪证不有了么?”
鹦哥盈盈笑着说着。
鸳鸯闻言,眼珠子一转,而后下巴一抬冲着鹦哥笑道:“还是你机灵聪慧。”
第38章
话说元宝儿回凌霄阁时忘了走门后了,直接明晃晃的走的大门,到了门口,双脚都迈进去了,这才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
此时,天色大亮,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起来了,院子里一大早的正忙活着呢。
元宝儿脸上伤得厉害,可不愿在被人嘲笑围观了,当即搂紧了包袱,抬起袖子遮住脸面便闷头往里闯着。
不想,刚进去便跟守门的长寅打了个罩面。
“哎,哎,宝儿?宝儿,这一大早的你上哪儿去了,该轮到你当值了,我刚刚回屋寻你,却扑了个空,你一大早的又上哪儿蹦跶去了,对了,刚刚主子起来了,唤你前去伺候呢,你说你可真牛掰啊,才来了几日啊这,便能在主子跟前出头了,依我看马上便能熬出头了。”
“哎哎,宝儿,你上哪儿,怎么蒙着脸走啊,怎么啦这是——”
话说长寅一上来便缠着元宝儿说七道八。
那啰嗦絮叨的功夫简直与小六不相上下。
元宝儿只蒙着脸闷声道:“说我病了,替我告两日假。”
长寅却差点儿跳起来道:“我的个天王老子啊,你这才来两日便要告假,你可真够有胆的,再说呐,前头爷还问你起了,指着名儿让你跟前伺候着呢,这节骨眼上,哪个敢替你告假,只要这双腿还在便得过去啊,便是这双腿不在了,主子召唤,爬也得爬过去啊!”
元宝儿依然往里冲着,他如今这模样哪敢见人。
正往里闯着呢,这时远处台阶上忽而远远传来一声:“哎,元宝儿,去哪儿呢,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这声音一起,元宝儿脚步嗖地一停。
是常胜的声音。
常胜虽说是那伍天覃跟前的随从,实则相当是整个凌霄阁的大管家,他的身份地位与凌霄阁里头的大丫鬟问玉一般无二,问玉掌管着凌霄阁内一应内宅事务,常胜则掌管着凌霄阁一应对外事务,丫头婆子归问玉管,小厮随从则随常胜使唤。
元宝儿便是再不乐意,也不敢在常胜这里太过放肆,他已经得罪了伍天覃身边那个四喜了,再得罪常胜,便也休想在这凌霄阁里头混过一日了,何况,常胜与四喜不同,至少为人还是相对要正派许多,不似四喜那般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