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工作很忙吧？看你这样累的样子。”
    纪舒侧身站着, 弯下腰，把脸放在和莫旷枫的眼睛一个水平线上, 圆眼睛眨一眨, 有点可爱。
    莫旷枫微微摇头, 用右手摸了摸额角，看着纪舒说：“最近加班比往常多一点，对了，我……”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黑色提包，想了想：“贵店打烊了吗？”
    徐阿姨一脸笑，突然插话，比刘彩娟还积极：“没有呢！小伙子你吃什么？”
    说完，她朝着刘彩娟挤挤眼睛，那意思是，我帮你招待，这小帅哥还能跑了去！
    徐阿姨上次就认定了这个小伙子和小纪老板“有潜力”，之前和刘彩娟闲聊，她还谈到过，现在就格外热情。
    一开始，她只是想找份离家里近的工作干干，现在，她觉得刘彩娟就是自己家里人，要为家里人着想才对。她算是看出来了，刘彩娟就是一个老实人，金龟婿游到自己店里了，都不知道去抓。
    莫旷枫看了一眼徐阿姨，很礼貌地站起来说：“就随便煮碗面吧？真是麻烦各位了……”
    徐阿姨一脸激动：“没问题啊！阿姨给你做。”
    说完，她就闪身进了厨房，见刘彩娟和叶春芝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说：“对了……刘老板，小叶，你们过来看看，今天我觉得这个灶台——”
    一下子就把两个人都诓进了厨房。
    “妈妈的菜”一楼就餐区里，瞬间就剩下纪舒和莫旷枫了。
    纪舒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在莫旷枫对面坐下来，她觉得莫旷枫今天像是霜打的茄子，有点淡淡的忧伤是怎么回事？
    上次一起吃完饭，两人感觉熟悉了不少，因此纪舒也不避讳，就说：“莫同志，你们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很正常的，不过我看你们研究所现在简直就是996，啊不，都快007了，还是要注意身体啊，你看，你都瘦了。”
    莫旷枫垂着眼眸，突然嘴角有一点笑意，低低地说：“是瘦了吗？”
    随即，他抬头：“不过，996、007是什么？”
    纪舒恍然想起来，这时候还没这个说法，她赶紧解释了一番：“996就是早上9点工作到晚上9点，一周工作6天。007就是一天24小时都在工作，一周工作7天。”
    纪舒当年可是全程围观了996、007的大讨论，对互联网行业的加班现象非常了解。
    莫旷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嗯，很有趣的说法，那我们现在应该是在996了。007倒不至于。”
    “果然，搞互联网的都这么卷，这个年代就开始996了……”
    纪舒低声感叹，随后尴尬地笑笑：“我的意思是，这么努力，卷代指超级努力，意思就是……”
    纪舒把手掌摊开，四根手指弯曲，做了一个“卷”的手势：“就是你懂的，疯狂竞争，互相竞争，这个词全称可以理解为内卷，意思就是在内部互相竞争，既达不到层次的上升，也不能得到质的飞跃，是竞争的一种无效内耗……”
    说到后来，纪舒转了一转眼睛，她隐隐约约觉得，即便这些名词是现在还不流行、甚至没出现，莫旷枫也能理解。
    莫旷枫盯着纪舒看，她活灵活现地解释，看起来就很有趣。
    “大概理解你的意思。不过如果我现在是在“卷”，那么也不是无效竞争。因为我不是在和我的同侪竞争……”
    他微微歪着头，长长的眉毛挑起来，眉锋动一动，才说：“我是在和时间竞争，我在和时间“卷”。因为时间只有这么多……我想在有生之年，为计算机科技做一些事情，引进国外的技术也好，拼命自己研发也好……我不是为了内耗，是为了你刚刚说的那个质的飞跃。”
    纪舒微微张开嘴，她觉得莫旷枫歪着头说这样的话，可真是一本正经地卖萌啊，这格局！
    见纪舒没有回答，莫旷枫脸颊上似乎有点发红，他又低头掩饰自己的心慌。
    “这么说是不是太……自夸了。纪舒妹妹一定觉得我是在说大话吧。”
    很好，他克制住刚刚的慌乱，又变得礼貌自持起来。
    纪舒没有觉察到莫旷枫心绪十秒内的万千变化，只觉得这样的大好青年——
    “妈，面里面你多加点肉丝，莫同志要好好补一补！”
    她扯着嗓子对着厨房里嚎了一声。
    莫旷枫：“……”
    一碗面吃了二十分钟，莫旷枫额角上细汗淋漓。
    纪舒拿来纸巾给他，他擦了擦汗，抬头，对上四双眼睛。
    三双是看热闹，一双是……美目盼兮。
    徐阿姨忍不住说：“这小伙子，这样瘦，是要多吃肉。”
    可是等莫旷枫吃完面站起来，高个子在她眼前一晃，她又说：“这小伙子，身材这么高壮的，有福气。”
    刘彩娟只是微微笑着，年轻人的世界她不太了解，对这位大学生、在读博士、什么计算机研究员，她更不了解。
    可是直觉上，这个青年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一个人。既然纪舒对他颇为赞赏，那一定是顶顶好的人了。
    她没有徐阿姨想得那么夸张，因为她观察着，自己的女儿纪舒倒不像是坠入爱河的样子。
    说实话，纪舒看起来倒像是认了个弟弟——明明她年纪比较小啊！
    莫旷枫吃完了面，站直了，就要开口告辞了。可是站着看着四双眼睛，他微微踌躇着。
    他包里的巧克力实在是沉，不是压在他手上，是心上。他不想说，可也不得不说。
    徐阿姨却抢先一步：“小纪老板，你倒是送送人家啊。天这么黑了。”
    叶春芝傻笑着：“徐阿姨，你搞错了吧。天这么黑，我们小纪老板一个大姑娘，为什么要送一个大男人啊？”
    徐阿姨平时严肃的脸上突然堆满了笑：“小叶，不懂不要乱说，这叫讲礼貌。你学着点。”
    小叶觉得那笑像是要杀人似的，忙拨浪鼓一样点头：“我乡下来的不懂，好、好，我学着呢……”
    纪舒无所谓地说：“我送你吧。反正现在也没我什么事了，珍珠奶茶做好了——”
    “哦对了。”
    纪舒想了想，把旁边桌上的珍珠迅速倒进一个带盖子的大茶缸里，又倒进刚刚做好的奶茶，虽然奶茶凉了，可是浓浓的奶香还是窜入莫旷枫的鼻腔。
    她盖紧了盖子，拿了个塑料袋装好了，递给莫旷枫：“我做的黑珍珠奶茶，你带一点回去尝尝。”
    莫旷枫本能地伸手接过来了。
    “走吧！”
    踏进夜里的楚华街，只有街灯在两人头上注视着一切。
    “今天虽然是周末，可是人不多。因为下暴雨。”
    纪舒边走边说，手上拿着一把长柄伞。
    莫旷枫轻轻地嗯了一声。
    “对了，这个黑珍珠奶茶是一种甜品，用木薯粉小圆子和奶茶做的。我们以后准备作为吸引食客的招牌菜。你知道，一家餐厅总要有一两个独创的菜式，或者是甜品，才能火的。你回去尝尝看。”
    因为早上逛街的时候太闷热，纪舒中午回家换了一身衣服。
    她穿着明黄色的一件长袖衬衫裙，裙摆上都是小白花，这时候印花布料格外流行，入“时”随俗，纪舒便也穿起来小印花了。
    她走路的时候，小白花翻飞在路灯光下，她白皙的小腿时隐时现，柔光下，宛如一副中世纪的油画。
    “虽然还没尝到，不过我想应该是味道很好的，闻起来很香。”
    莫旷枫把塑料袋子提起来，凑近了闻了一闻。
    纪舒见他为人真诚呆板，说闻起来很香就立即闻一下，就笑了。
    莫旷枫突然脚步迟滞起来，纪舒便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啊。下雨了——”
    忽然几滴大雨点子就砸了下来，纪舒的后脖子冰凉凉地遭了雨点袭击。
    纪舒说着，撑开了那把花伞，这是她花了五块钱在楚华街日用品店里买的，国营厂做的，橙红色花格子伞，俗，很俗。
    没办法，这年代，想找个素色的也不容易。
    纪舒把伞打开，踮着脚尖尖，靠近了莫旷枫，她伸长纤细的手臂，把伞用力举起来：“看来只能送你到宿舍了。你也不知道带把伞啊！”
    莫旷枫呆呆站着，来势汹汹的雨越来越大，滴滴答答打在伞布上，又像是打在他的鼓膜上，他觉得周围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雨声。他喉结微微一滚，咬了咬后牙，脖子上的肌肉紧张起来，使得他下巴的棱角更深了。
    纪舒的脸离着他的胸口不过二十厘米，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茶叶味道，她的睫毛上挂了一颗雨珠子，她一眨眼，那珠子抖了抖，映出莫旷枫的瞳色，却也不掉落下去。
    莫旷枫觉得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可是理智，啊，该死的理智。
    莫旷枫轻轻抬手，握住那柄花伞的伞骨，手就在纪舒的手的上面，却没有碰到。
    纪舒也就自然而然地松了手。
    “我来打。谢谢你送我回去，抱歉了。”
    他微微低头，她稍稍仰头，角度切合，两人都稍稍有点尴尬，这打一把伞，就难免靠很近的。好在纪舒从来没多想，也就很快放松起来。
    “唉，你也是为我挡过刀子的人，谢什么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走动起来，莫旷枫心绪稍安，他才说：“我的包里有个东西，你打开看一下。”
    因为左手撑着伞，他就把右手上的黑色长方形公文包递给纪舒。
    纪舒接过来。
    “打开看看吧。”
    纪舒打开，里面有一些文件，还有一块……巧克力。
    “这是，巧克力？”
    莫旷枫眼睛看着前方，没有侧目看纪舒，他说：“这是刘大力送给你的。”
    “刘大力大哥送我巧克力干嘛？”
    纪舒拿起那块巧克力。两人这时候已经走到了路口，过了马路就是理工大南门了。
    这时候已经是十点半，夜色很深，行人很少。街景在雨中清晰，空气里不见一丝粉尘。
    “不知道。”
    “这巧克力，还是进口货，哇，他哪里搞来的，还想着给我吃？”
    纪舒忍不住兴奋地惊呼。
    纪舒看着那巧克力，这年代，国产巧克力的口味远不如进口的，而且这个牌子纪舒认识，她和纪甜在欧洲买过，百年大牌呢。
    莫旷枫侧着脸，没有看纪舒，他嘴唇紧紧绷着。
    终于，他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