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页
夜雪焕瞥了眼他的表情,戳穿道:“你没有明白,你只是放弃了劝说我而已。”
他并不指望这么几句话就让姚潜明白当皇帝究竟意味着什么,何况他与夜雪权之间也的确有些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和协定,解释起来只会更加复杂。
夜雪权再有手段,能在手中无兵的情况下成功篡位,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夜雪渊没能狠心对他先下手为强。但反过来说,夜雪权当时锋芒未露,夜雪渊若拿了他,再如夜雪焕所言,把剩下的两个兄弟也都发配出去,或许的确就能够坐稳皇位,可那些“戕害手足”、“不仁不悯”的评价就会落到他身上。而等到夜雪焕逃生归来,便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局面。
若当真是这种发展,姚潜还会不会站在夜雪渊这一边,会不会不遗余力地帮杨连宇,会不会要求夜雪焕“匡正大统”?
夜雪焕不想提这种问题,他知道姚潜答不上来,也根本没考虑过。
这些抉择太难,所以也根本不谈对错;是夜雪渊心软也好,是夜雪权心狠也罢,旁人都没有资格评论和责备。
姚潜只以结果论事,不自觉地同情战败弱势的一方,却没想过是怎样的因才导致了最终的果。但从今往后,他就会站在离皇帝极近的位置,亲眼见证那些不见硝烟的往来博弈,会逐渐明白皇帝果决杀伐的背后,究竟需要怎样艰难的挣扎。
夜雪焕沉声说道:“你既是决定要留在羽林军中,那就尽好你的职责,守好皇城安稳。陛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够不够资格当皇帝,你尽管在他身边好生看着便是。”
姚潜咬牙道:“我自然会好生看着!也请王爷好生看着,好生督促着他,莫要让今日这番话打疼了脸!”
他转身恨恨离去,夜雪焕并不阻拦,只吩咐程书隽道:“你去营中找路遥,让他去处理杨连宇的后事。姚潜若是不允,就让路遥放开了骂,我兜着。”
程书隽欣然领命,将沧星妥善收入书房,赶去玄蜂营中。
锦鳞看着姚潜满是怨气的背影,鼓起勇气问道:“父王,你真的不恨陛下吗?”
他揪着蓝祈的衣摆,唇角有些颤抖,眼中却带着倔强,“莫叔叔说,是因为他,你和爹爹才会、才会……”
夜雪焕弯腰将他抱起来,温声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很多事无法论对错,也无法谈爱恨。若单从兄弟手足的角度,我的确原谅不了他。但若说作为君王,我从未质疑过他的能力,也愿意做他的臣。”
他摸了摸锦鳞的脑袋,“这些事,父王教不了你。把我的选择强加给你,你也未必能全盘接受,终究还要你自己慢慢去体悟。”
锦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杨叔叔呢?他为什么……要自尽?”
曾在死亡边缘徘徊过的男孩并不能理解为何会有人自己放弃来之不易的生命,夜雪焕也喜欢他这种有惑就问的坦率和胆气。但很可惜,这个问题,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斟酌着词句,缓缓道:“当初你能活下来,是强大,亦是幸运。但你要知道,不是所有坚持都能等来希望,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坚持到最后一刻。我无法说杨连宇的选择是正确的,也不敢说我就没有责任,但至少他无憾,我亦无愧。”
“有时候,生并不代表坚强,死也并不代表软弱,反之亦然。这些事情莫说是你,就连父王也不敢断言。”
他轻轻拍了拍锦鳞的心口,“但只要你对得起天地理法,对得起自己的本心,便没有什么事能动摇你。”
这些话对于现在的锦鳞而言还太晦涩难懂,但他依旧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是父王教我的,我都会记住。父王教不了我的,我也会自己去学。”
他扬了扬下巴,神情有些腼腆,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讨夸奖的味道,“我会很快长大的。”
“小崽子,你已经长得够快了。”
夜雪焕在他鼻尖上捏了一把,由衷感到骄傲,却又莫名有几分惆怅。小崽子听话又懂事,迫不及待地想分担他肩上的重量,他自然是欣慰的;可某些时候,他却又希望锦鳞不要那么快长大,不要那么快独自一人去面对风雨。
一向雷厉风行的荣亲王,终于体会到了些许为人父的矛盾和烦恼。
他将锦鳞放下,往蓝祈身边推了推,笑道:“行了,别撒娇了,赶紧跟你爹爹出去。再耽搁下去,你太傅爷爷该等急了。”
殷简知不日就要启程去千鸣城,今日原是约了要去看他的,不想竟被耽搁了一早上。此时再从百荇园去他的宅邸,怕不是可以直接吃午饭了。
蓝祈收拾了心情,很快带着锦鳞出了门。
老太傅为人师表,自然一辈子重诺守时,本就最讨厌学生迟到早退;见蓝祈姗姗来迟,形容还颇有些憔悴,忍不住就进行了一点糟糕的想象,以为是夜雪焕昨夜又没好好做人,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
蓝祈完全想不到老太傅竟也会想歪,匆匆道过歉后,先是大致转述了夜雪焕和夜雪权的交涉结果,然后才说了杨连宇的事,并委婉地将早晨迟到的黑锅推给了姚潜。
他自然不会提及山河大阵,亦不会说明夜雪渊夫妇真正的下落,相当于是把夜雪焕在此事中那丁点的责任也卸了个干干净净,纯粹成了姚潜在无理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