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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地,他曾经对楚后有那么深的执念,可自从在小山谷里割断长发、扔了扳指之后,那些执念似乎就迅速地飘散不见,甚至连记忆里楚后的面庞都开始逐渐模糊,也不再因为她所留下的种种痕迹而情绪起伏。
或许是未知的权谋算计终将揭开,或许是她加诸在蓝祈身上的使命终于了结,又或许是他把愤恨都转移到了夜雪权身上;但无论如何,在这一次死里逃生之后,那道名为“楚缃绮”的阴影再也不能成为他的桎梏。
几人绕到迎凤台背后,从暗门进入内部机关阵枢之中。
迎凤台内部的机关原理其实并不复杂,以木制轮盘和空心竹筒相连的水道组成,密布于四面内壁之上,再汇聚到底部的出水口。整套机制一目了然,与皇陵之中的各种精妙设计不可同日而语,夜雪焕也没兴趣钻研。
室内昏暗,魏俨点了火把,夜雪权自是用不上,但他明显对室内地形十分熟悉,算着步数走到正中央,屈膝慢慢往下蹲。
魏俨给夜雪焕递了一支火把,又赶忙上去搀扶,一手将火把举远,另一手十分自然地揽住了他的后腰,既怕他摔着,又怕他被火把烫着,呵护得小心翼翼。
夜雪焕在后方冷眼看着,连嘲讽都懒得再给一句。
他想起当初在云水关时,还让魏俨要多照顾夜雪权,结果他还真是照顾得好,看这架势,恨不得都要照顾到床上去了。
假惺惺地说什么“单相思”、“不能强求”,到头来却居然早就暗通款曲。这两人进展到何种程度,夜雪焕这种身经百战的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也不知究竟是何时开始的,但真要回溯起来,怕是庆化宫变那时就已经有了苗头。
真亏得他们面上还要道貌岸然地强调只是君臣之礼,当真虚伪。
一个有话从不直说,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两人也当真绝配。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地蹲在地上,夜雪焕半步也不想靠近,垂眼看着地面。
他们脚下是一块巨大的圆形浮雕,图案是一只熟睡的凤凰,闭目抱翅,安详宁和。虽说光线昏暗,看不清全貌,但仅从局部也能看出其精雕细琢之处,翅羽和尾翎根根分明,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夜雪权伸手在浮雕上摸索,魏俨制止了他:“我来。”
“无妨。”夜雪权笑了笑,“我想自己开。”
魏俨闻言便不再坚持,由得他自己摸到凤颈位置,再摸到喙上,手指抵住喙尖,慢慢上推。
他近日定然已经开过这处机关,机枢连接处并无涩感,纵然手劲不大,也推得十分顺畅。浮雕被一点点推成昂首的姿态,四面墙壁上随之传来机括的咔咔声响,一时却分辨不出变化在何处。
魏俨扶着他站起来,执起他的手,将火把递上去,等他抓牢了才松开,低声道:“我上去就行了,你等我一会儿。”
夜雪权欣然点头,魏俨又转头朝向夜雪焕,“此处的机关还需要从台上注水才能触发,你……”
他似乎并不想与夜雪焕独处,更不想让夜雪焕与夜雪权独处,此时也不知该让他留下还是让他与自己一同去开启机关。
夜雪焕冷冷道:“魏将军与其有空担心我弑君,不如快去快回,免得浪费时间。”
夜雪权也温声道:“容采不会伤我的,你去吧。”
魏俨轻叹了口气,低头越过夜雪焕,快步离开。
“方才只是将水道改向,水流会驱动地上的暗门,而不动外壁的浮雕。”夜雪权解释道,“迎凤台高陡,颜吾的腿脚毕竟没那么灵便。”
“陛下无需特意解释。”夜雪焕皮笑肉不笑道,“这迎凤台中竟有如此机关,千年来都无人知晓,陛下却分享给了魏将军,足可见君恩浩荡;魏将军这般不分昼夜陪伴陛下左右,也不过是职责所在,臣明白的。”
夜雪权听他始终阴阳怪气,知他心中有怨,只得叹道:“皇陵之事,我自会给你个交代,但眼下实说不清楚。你也不必迁怒魏俨,待你看过这皇城之下真正的秘密,就会明白我与他的选择。”
“那就先不说皇陵之事。”夜雪焕漠然道,“暖闻之事,秀人之事,还有大皇兄之事,你件件都欠我交代。”
夜雪权道:“暖闻为替大皇兄夫妇拖延时间,自愿入刑部水牢,我不过顺水推舟,给大皇兄足够的时间脱逃。在这件事上,我不认为我有错。”
“那雅母后呢?”夜雪焕怒意渐起,“她弥留之际,你却不让暖闻见她最后一面,这也没有错?”
“是雅母后自己不愿见暖闻。”夜雪权淡淡道,“她说若是见了,暖闻便断不了对她的牵挂,便无法真正离开皇城。”
“她对我最后的请求……是放暖闻自由。”
夜雪焕不认为夜雪权在胡编乱造,以南宫雅瑜的性子,留下这样的遗言也完全不奇怪;但也正因如此,他心中才越发堵得厉害。
“所以你削他皇籍、除他皇姓,就是给他自由?”夜雪焕哂笑,“暖闻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他只有彻底恨上这座皇城,彻底对这里心灰意冷,才算真正离开。所以他必须恨我,恨到无论我发生何事,他都不会在意、不会回来。”
“他没了皇籍,便何事都做得,何处都去得。我何尝不希望他能一世无忧,但我能给他的自由,也就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