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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秋延沉声道:“臣不过择木而栖,陛下也不过能者居之。不论陛下还是臣,都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夜雪氏的江山。”
“好一个能者居之。”夜雪焕冷笑,“敢问在卢相眼中,何能者才可居皇位?”
卢秋延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陛下有能力成全所有人。”
话音落下,满厅寂静。
这话未免说得太大太满,连蓝祈都忍不住蹙眉侧目,卢秋延却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
而最可怕的是,冯以征并未反驳,甚至并未露出任何惊讶之色,反而愈发低下头,既愧疚又不甘,偏偏又似乎认同卢秋延的说辞。
“臣无意替陛下粉饰辩解,该解释的事,陛下会自己与王爷解释清楚。”
卢秋延声音清淡,语气公事公办得仿佛是在御书房里读折子,“臣今日不过是受陛下所托,向王爷征询新政的意见。王爷既无意过问……”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僵,冯以征忙打断道:“这里的每一条新政都与王爷密切相关,封地上的田产地税、官员派遣,边王的食邑用度、嫁娶礼俗,还有户籍转调的相关事宜……”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蓝祈一眼,“……王爷总该要看一看的。”
新政的内容涉猎广泛,他却独独只挑了这么几条,暗示的意味不可谓不明显。
——夜雪权是派他二人来谈条件的。
新政尚未正式颁布,所以夜雪焕此时所提的条件都可以直接以新法案的形式合理化和合法化,给他最大程度的优待,比如封地上的高度自治,土地和税收独立,官员任免自由等等;甚至他想给蓝祈正式的户籍,想恢复他的身份,想要风风光光大办婚宴,夜雪权都可以“成全”他。
权势、尊威、自由、伴侣,这些的确都是夜雪焕心中所求;夜雪权很了解他,也知道他不会借此发挥,威胁皇权中心,所以才放心地把这些一一摆在他面前。
夜雪焕不是不愿接受他的条件,但这种笃定他一定会接受的傲慢实在让他恼怒。
“卢相得了何种‘成全’,我心中有数。”夜雪焕看向冯以征,轻声问道,“不知冯相又如何?”
听到“冯相”这个称呼,冯以征也不由面露苦涩,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叹道:“臣之所求,不过是盛世太平,海晏河清。”
卢秋延想要功名,冯以征想要安稳,而他们显然都坚信夜雪权能比任何人都给得起他们心中所求,所以才甘愿臣服,甚至还要反过头来劝夜雪焕妥协。
卢秋延倒也罢了,可连冯以征都如此,夜雪焕着实有些吃惊和索然,不知夜雪权手中究竟还有多少筹码,究竟向他隐瞒了多少事,是否早已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为他们每个人都安排好了所谓的“成全”。
南薰想要远离皇权党争,夜雪权就削他皇籍、除他皇姓,让他彻底脱离皇族;楚长凌想要保全楚家,夜雪权便与他合谋诱杀楚悦之,使得楚家群龙无首,只能投靠楚长越;南宫秀人想要南宫家放手朝权,夜雪权便唆使他弑父杀兄,自己假死脱身,断了南宫家嫡系的香火,激得南宫显揭露南宫家的罪行,迫使他回到东海本家。甚至日后,他还可以在史书上,为夜雪渊留一段帝后恩爱、共创盛世的佳谈。
要说成全,夜雪权的确可以让所有人得偿所愿,但代价未免太过惨痛,只有他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得利者。
他对其他人的每一次成全,亦是在一步步成就他自己。
——他把每个人都利用到了极致,包括夜雪焕和蓝祈。
蓝祈面色平静,分别看了左右两相一眼,随手从桌上掏了一本折子,一目十行地翻看。
先前卢秋延摆折子时,他并未多留意,翻开才发现抓的是新官制那一本。除了当时讨论过的奖惩制度、官员限龄之外,更明确废除总督一职,另在各郡之下设立郡使,从三品官职,由皇帝亲自指派,边王封地则自行任免,督查上令执行,考检官员职德,每年六月觐见述职,汇报各郡情况。
各地总督每年六月回丹麓述职,这新官制也会在六月正式推行,届时将所有总督当朝罢免,也省得再出风波。
东北、沿江和沿海总督本就是保皇派,夜雪权还不至于如此过河拆桥,想必另有安排;西南和西北已经没有了总督,剩下的江东和银阳总督也没了靠山,裁撤总督一事本身不会有太大阻力,但这“郡使”一职却实在耐人寻味。
明面上虽不管郡中事务,但起监督之责,甚至官阶还比郡督高了半阶。夜雪权这是要在每个郡内安插自己的眼线,而且还安插在明处。郡使自然不可能将所有的蝇营狗苟都汇报给皇帝,但这无疑是一把悬在每个人头上的利剑,提醒着所有人时刻谨慎自律,事实上比起监察,威慑的作用更大。
而边王可自行任免郡使,便是不受朝廷监管,纯粹是每年派个人去汇报郡上情况,相当于重新确定了皇族和边境几府之间的关系,给了更大的特权和更高的地位,但与此同时也要离朝堂更远。
南北两府历来如此,新开的西府亦是同样立场,这一条就是做给夜雪焕看的。
且不说郡上官员愿不愿意接受这么一个皇帝的鹰犬,重央如今共计二十七个郡,除掉四个边王封地,夜雪权上哪里去找二十三个能派去地方上做眼线的心腹?除非他这些年一直在培养和收拢自己的人,还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否则至少在短时间内,郡使都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