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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蓝祈脑中的结构图相重合,图上所绘的辐散八角墓室原来是这些光影的排布。
钻研了从外到内的几份图纸,蓝祈也算能摸到一点醒祖在这方面的风格和喜好;比起精准,他似乎更钟情于布置意象,只可惜蓝祈并不能欣赏他的奇思妙想。
更令人震惊的是墓室内的景象——与其说这是个墓室,不如说是个展厅,里面有序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泥塑屋舍模型,甚至还有耕地、羊圈、马棚等等,男女老少、神态各异的泥人像遍布其中,发式衣着都是千年前的样式,发丝衣带根根分明,五官清晰可见,那些屋顶上支楞的瓦片、篱笆上粗糙的木刺更是栩栩如生。
村落外围是高耸厚重的城墙,附带着瞭望塔、烽火台、投石器等等防御工事,披甲持枪的士兵或骑马巡查,或值守岗位,还有些聚集在城墙之下,围坐在大锅旁生火造饭。
这些场景将边关上的日常生活刻画得惟妙惟肖,所以夜雪焕和莫染都很熟悉,但违和之处在于,建筑和村民都是缩小差不多一倍的泥塑,唯有兵马是等人大小,站直了倒和房屋差不多高,因为比例不协调而显得极为怪异;材质也明显不是泥塑,就连身上穿的兵甲都呈现一种颓败的灰白色,质感更接近于白蜡,神情也僵硬呆滞,完全营造不出边军里其乐融融的气氛,还不如那些泥塑来得生动亲切。
莫染吞了下唾沫,勉强挤出些难听的嗓音,问玉恬道:“这些……难道就是……?”
玉恬阴沉着脸点了点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弃之色,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那些人俑,低声催促道:“别碰,快走。”
——被活体入蛊、以蛊养尸的,居然是这些边关将士。
那一瞬间,所有人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那些关于皇陵的传闻——十万兵马,活殉入葬。
活人殉葬早在凤氏中期就已经被废除,在后世之人眼中,殉葬本就已经是极其残虐无道的行为,遑论这些活殉还不是奴仆或罪人,而是铁骨铮铮、曾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军人。
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崇军尚武的重央朝,怕是早就要闹出暴乱了,也不知醒祖当年是怎么压下怨气的——又或者说,根本无人知道真相,连那些活殉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会是这般结局。
没有人敢再往下想,一个个头皮发麻地贴着走廊外沿往下走,脚步和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点点动静都会惊扰到那些不知该说是死是活的尸俑。
最上层这条走廊是最长的一条,绕行一圈几乎就是小半个时辰;随着方位变换,墓室里的“展品”也在变化,边境变成了沿海,城墙变成了海堤,耕地的村民变成了晒网的渔民,码头上还停靠着战船船队,船上立着完全不成比例的水师将领和箭手炮手,不仅看不出半点豪情,反而极其瘆人。
醒祖在位时,边关只有落霞关、霜芦关和雪鹄关三处,位置与现今也并不相同,据说那时的落霞关比现在还要往南数百里,但醒祖薨后,南边逐渐没落,落霞关不断北迁,所以才得了“南荒”之名;到末期甚至连边关城墙都几乎没有,南丘郡都成了荒地,改朝换代后才被白氏收复,重新繁荣。
——如今看来,当时的南荒就是被醒祖圈为了私地,连凤氏子孙自己都不敢轻易进入,才会被逐渐放弃,成为了许多流民逃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而这些人最终演化成了荒民的祖先。
醒祖自己出身南境,所以他们最先看到的应该就是当初的落霞关上的缩影;接着是东南沿线的海岸线,延伸到东北的霜芦关,尸俑所穿的就是厚重的加绒盔甲,马蹄上钉着的也是专门走雪地的带钉蹄铁。再往北则是雪鹄关,马匹和骑兵明显增多,甚至有马队飞奔、纵横草场的恢弘场景。
若单论造景,的确是将各方边关的特色都突出得极为鲜明,一眼就能分辨,可以说是巧夺天工;然而一想到那些兵马曾经都是活生生的、甚至是威风八面的将士,而且这些含恨枉死的将士还随时可能在蛊虫驱使下再“活”过来,就谁也没有了欣赏的心思,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走完一圈,没人想要休息,毫不停留地走上向下的栈道,步入第二层走廊。
第二层亦是相同的结构,所幸没有尸俑,造景也更加丰富,依旧是从南荒的丘陵群起始,延伸到东南沿海的滩涂地,再到江东平原上的凤洄江入海口;东北的高山雪原,北岭下的草场、西岭外的戈壁,北境主水脉觅江、南境大湖秋镜湖,甚至是蜿蜒奔腾的凤洄江,整个天下的壮阔美景都被浓缩在了这环形墓室之内。
千年之前的江山画卷与现在自然有出入,但那些山川河流的走势自有特点,各处山脉的石质土质也各有不同,夜雪焕丝毫不怀疑醒祖是实地取材,在各山脉上挖了山石回来造景,甚至连那些河床湖泊中也仍有水流,不知究竟是做了怎样的处理才能保持千年。
经历了上一层,再鬼斧神工的造景也引不起众人的惊叹,个个目不斜视,脚步飞快。
这些山川河流在现实之中相隔千里,而在这间墓室里却以微妙而扭曲的方式被连结,并不完全按实际的地理方位排布,尽头位置是银龙山脉和凤洄江的交汇处。
这是个非常具有代表意义的位置点,夜雪焕已经能想象到下一层里会是什么,也逐渐开始明白这层层墓室究竟又在展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