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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简知说不上来是何心情,他与蓝祈不过徒有师生名分,对他其实并不如何了解,但因为有愧,潜意识里还觉得他依旧纯净清高,恨不得不食人间烟火,是被夜雪焕强行拖入了漩涡之中;然而直到此时才发现,蓝祈已经彻底成了皇族的立场,居高临下地看着鬼影憧憧的朝堂,甚至还有点如鱼得水、乐在其中的味道。
这很难说究竟是被逼无奈还是本性使然,但对于老太傅而言,蓝祈的确已经不是当年的蓝祈了,这个曾经令他自豪又心疼的学生已经站到了天下之巅,到达了他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
身为人师,学生能有所成,自该欣慰;但问题是这学生根本不是他自己教出来的,也从没想过他会身陷权谋之中。他说不清好坏对错,更不好怪罪蓝祈,一番纠结之后,只能迁怒于夜雪焕这个罪魁祸首,腆着脸跑来喊了一声“岳父”,结果却把人带得一肚子坏水,玷污了一颗大好的白菜。
正气闷着,忽有下人来报,南宫秀人来了。
小少爷当年入太学府时年岁太小,根本无心读书,但也不至于到处惹事,太傅对他没那么深恶痛绝,也没要求他多求上进,是以态度还算和善。莫府早上就来人通报过,南宫秀人直接就把小米送去了藤院,这会儿是来找蓝祈的。
“真巧呀蓝酱。”
小少爷先给太傅行了礼,然后笑眯眯地挤到蓝祈身边,手里晃着他的袖珍折扇,轻轻敲了敲蓝祈的肩膀,“我还说等下去找你呢,没想到直接见着啦。枫江苑新来了个面点师傅,特地从晏洲碧波楼请来哒,做的蟹粉小汤包可好吃了!我都还没吃上,就先想着喊你啦。一起去尝尝呗?”
晏洲是凤洄江入海口处的一块渚地,属东海郡下辖,盛产江鲜海鲜,碧波楼更是其中一绝。但江鲜海鲜毕竟都看时令,冬春时水中贫瘠,碧波楼便以面点糕点主打,同样深受追捧。
本就是南宫家的产业,小少爷嘴馋了,从东海郡请个厨子来也是常事;偏偏蓝祈心中有鬼,听他提到枫江苑就不由得心头一紧,摇头道:“这才刚过午,哪里吃得下,晚些再去吧。”
又转头吩咐程书隽道:“你陪锦鳞他们出去,回头再把小米送回莫府就是。”
两个半大的孩童,本也去不了什么玩乐之处,不过是走走逛逛,放放风透透气。莫府亦有护卫跟着,出不了大问题,人多了反而败兴,是以程书隽只点了两名年轻侍卫,领命去藤院与莫府的人会合,把两个小主子带出去玩。
南宫秀人巴巴地看着蓝祈,看样子确实馋了很久了,又不愿自己吃独食,抬眼看了看殷简知,又提议道:“那不如……我让人做好了送来太学府呗?反正不远,送过来还能是热的,正好给太傅也尝尝。”
殷简知看到他那只知道吃吃喝喝的小模样就觉得胸闷,挥挥手道:“你们自去玩就是,不必陪我这老头子。”
他老人家其实倒真的是好意,但话说出来难免有些酸。南宫秀人多玲珑的性子,立刻道:“不不不,要陪的!我和蓝酱陪您老人家下棋!”
殷简知哪能不知道他的斤两,没好气地道:“你会下棋么?”
“不会。”南宫秀人老实承认,却不以为耻,依旧笑容可掬,“但我可以看蓝酱和太傅下棋嘛。”
殷简知冷哼道:“你既不会,有何可看?”
南宫秀人毫不脸红地答道:“看个热闹呗。”
殷简知恨不得都要翻白眼,又觉得他这张口闭口的“酱”十分奇怪,完全没有公府嫡子该有的礼教矜持;但看着他那双笑成弯月牙的圆眼,又实在气不起来。小少爷人缘好不是没道理的,天生一副讨喜的皮相,逢人都是一张笑脸,说话还带着软糯糯的江东口音,耍赖都能耍得娇蛮可爱,任谁都无法拒绝。
于是殷简知和蓝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又摆了一盘棋。南宫秀人根本一窍不通,偏偏看得认真极了,时不时还点点头嗯两声,活像他看懂了似的。蓝祈自知棋艺不精,被他这热情的捧场弄得十分尴尬;殷简知也觉得无甚意趣,两人都下得心不在焉,好在小少爷也看不出来。
下到一半,肃亲王府那边打点妥当,前来请辞。颜吾按照之前所言,把王府给锦鳞带的用品清单奉给蓝祈过目。
清单上都是些衣食一类的生活用品,并不贵重,大概就是宫里给夜雪镜备下的用度,以肃亲王府的名义送来,顺便给锦鳞也备了一份。
夜雪镜尚无亲王名分,只能算是皇嗣,和锦鳞地位相当,两人用一样的也并不逾矩,是以蓝祈并不拒绝,将清单交给一旁的侍卫,点点头对颜吾道:“肃亲王有心了,烦请颜公公替我问王爷安好。”
“蓝公子客气了。”颜吾微笑道,“主子说了,都是给孩子的东西,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回礼,自家人用不着那么麻烦。只是世子拘礼,有一样怎么也不肯收,说是太过贵重,非要让蓝公子过个目才行。”
蓝祈眉间暗蹙,他方才并未在清单上看到特别贵重之物,一时难辨其用意,不由得犹豫了一下,颜吾却已经让下人送了只锦盒上去。蓝祈还没说话,南宫秀人抢先一步替他接了下来,自顾自地就打开了。
锦盒里是一枚鸽血石穗子,只有指节大小,一头圆一头尖,形似鸡心;色泽倒是鲜亮,红得极为浓郁热烈,仿佛当真是鲜血凝成,看久了竟都有些触目惊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