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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上,楚长越才是此事中最大的功臣。
他也是豁出去了,跟夜雪焕讨了白婠婠给的那坛十年陈夕云露,把楚悦之灌得烂醉,听他絮絮叨叨地说自己壮志未酬、英雄迟暮,楚家百年基业最后竟要给一群愚民做嫁衣,还生了两个不孝儿子,非但不理解他的一片苦心,还要联手将他赶出朝堂云云,说到最后老泪纵横,几乎泣不成声。
楚长越本也酒量不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加之酒后又管不住嘴,就开始反驳说楚悦之眼里只有家族荣誉,对自己和大哥疏于关怀,亲子戍边十年,他却从未过问过一句可否受伤;情绪激动时直接把上衣一脱,一条条细数身上的伤疤是从何而来,说到凶险处亦哽咽不止,把这些年里经历过的压抑恐惧一股脑倒了出来。接着又抱怨楚夫人凶悍刻薄、满心虚荣,毫无慈母风范,一身战功都换不来她一句褒奖,自己长这么大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说着说着就把自己也说哭了。
楚悦之被他说得悲从中来,想到自己虽娶了个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可妻子不仅善妒还愚莽,在诰命之中声名狼藉,时常与儿媳闹得不可开交,多少权贵背地里都把他当笑话看,平日里还无处可说,此次终于借着酒意发泄了出来,反而拉着楚长越诉了一通苦,最后叮嘱他定要娶个贤惠温柔的好媳妇,千万莫再步了自己后尘。
楚夫人刚出百荇园就被南宫雅瑜强硬地请进了宫,拉着玉恬一道,美其名曰先帝新丧,今年上元未办宫宴,但对各家诰命的慰问赏赐不能少,更要让新后熟悉熟悉接待事宜,一反常态地对她进行了亲切问候,并指点玉恬与她唠了一下午毫无实际内容的家常。
楚夫人哪有心思应对,南宫雅瑜却不肯放她走,甚至留她吃了晚膳;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火急火燎地赶回家,结果发现那两人正酒后吐真言,大肆编排自己“凶悍刻薄”、“善妒愚莽”,当场就气哭了,赶在宵禁之前连夜出城回了娘家,扬言再也不管楚家之事。
只能说不愧是让夜雪焕都喝倒过的夕云露,楚悦之和楚长越都喝得醉生梦死,对此完全不知情,父子关系忽然柳暗花明,一番抱头痛哭之后双双不省人事,直到后日朝会时都还是一身酒气、满脸颓靡。
等到楚悦之终于从连日宿醉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时,他的昌国公大印和莒阳郡军印已经交归朝廷,召楚长凌回丹麓受封的圣旨也已经去往莒阳,根本就收不回来;关于他告老引退、让权给楚长越的消息也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军中,最可气的是军中都不知他与夜雪焕已经翻了脸,只以为是新帝登基后正常的权力更替,通过楚长越来巩固夜雪焕在朝中的势力,全都毫无疑议地接受了。
楚悦之赔了夫人又折兵,气得指天骂地:“一群没脑子的蠢材!开个屁化!黄口小儿,竟敢危言耸听,糊弄于我!”
但再怎么气,他也拉不下脸去找蓝祈算账,更不想承认自己居然被一个刚刚加冠的少年诓得借酒浇愁、差点一蹶不振,只好把气都撒在楚长越身上,直接把他踢出了家门,再焦头烂额地去哄楚夫人回家,并下令整个楚家禁酒三年。
父子关系重新破裂,楚长越只好憋屈地赖回了百荇园;夜雪焕很良心地收留了他,还特地从宫里讨了几坛年前新贡的夕云露给他,以作安慰。
楚长越郁闷至极,他原做好了和家里决裂、甚至动手的打算,如今虽然说不上决裂,也没有动手,但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僵着,反倒好像更难熬。
他也没什么心思去考虑家庭关系,既是接下了楚家的人脉,自然要去打点;本就不是个擅长交际之人,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去和军中的楚家门卿打交道。尤其新帝登基,许多高阶军官都要前来朝见,光是丹麓城里就聚集了一大批;楚长越连着几日都在应酬,有些难缠的还需要夜雪焕一道去给他压阵。
其间当然也免不了被问及楚悦之告老的真相,他也只能半真半假地叹息:“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军中将官们的神情很复杂,楚长越觉得心很累。
到了三月初,银龙山脚下的绿意开始慢慢往山腰上蔓延,封禅大典如期举行。
日子是由太常寺和钦天监共同选定,连续几日里都万里无云,很是一片草长莺飞的新气象。
夜雪渊领着朝臣浩浩荡荡地登上主峰凝辉峰,一身黑底赤金龙纹的帝服,肩纹日月,背织星辰;头戴黑金冠冕,下垂九龙旒珠,足蹬龙首赤舄,手捧紫玉帝印,沿着白玉石阶拾阶而上,沿途百官叩拜,山呼万岁。
他登上祭坛,焚香祝祷,祭拜天地,告慰先祖,抚恤万民。
封禅过后,才是天授君权,自此为天地至尊,受万民仰望。
随后才是正式册封,立玉恬为后,封赏她明面上的娘家郁氏。前东北边帅郁恒年迈,早年旧伤积成顽疾,腿脚已不甚灵便,脑子也开始时不时地犯迷糊,不宜远行,前来受封的是郁斐华的父亲郁翰。
玉恬依着夜雪渊的意,卸了易容所用的蛊虫,如今容貌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而郁翰却并未察觉——或者说,察觉了也不敢明言。
皇帝说她是郁斐华,是自己的皇后,谁敢反驳?何况新后聪慧贤德,比起太子妃时期不知要干练了多少,朝中都在传她之前是陪着夜雪渊一起在扮猪吃老虎;正所谓相由心生,如今这样的飒爽英姿才是她的本来面目。